蘇寧沒想到自己真的會等來這句話，呆了一會兒，將腦海中紛亂的信息找出源頭，努力克制著語氣裏的顫抖：“所以，你是知道P這張圖的人是誰了，對嗎？”

她這話剛問完，就覺得自己的袖子被身側的裴安佑不輕不重地扯了一下，她回臉，看見裴安佑輕輕地搖了下頭。

蘇寧陡然意識到，自己剛剛那句話，已經算是不太禮貌地追問了。

說到底，Linda幫助自己算是情分，不幫自己，也沒什麽好說的。

好在Linda並沒有介意，反而臉色略顯愧疚：“蘇寧，你相信我，我多年的職業判斷不會錯，這件事對你的影響絕對只會存續在目前這個策劃案，合同一簽，這個舉報就不會成什麽氣候了。”

蘇寧聽著Linda算是專業的解釋，心裏沒有感覺到一絲松快在，只覺得喉頭微微發堵。

她當然知道Linda句句都在理，也都是真誠地在為自己做判斷，但是她現在面臨的情況，已經不能適用於這種最基礎的價值判斷了。

“您是要結婚了？對嗎？”

正當蘇寧心裏七上八下地墜著，身旁的裴安佑陡然開口：“戒指很好看。”

蘇寧楞了一下，還未等她制止裴安佑，對面的Linda先是一楞，然後有些害羞地低下頭笑了一下：“對。”

說著，還順便轉了一下自己左手中指的訂婚戒指。

裴安佑陡然轉移話題，讓蘇寧有些摸不著頭腦，她在桌下輕輕扯了扯裴安佑的袖子，瞪大眼睛，試圖詢問對方到底想幹嘛。

裴安佑臉上表情未變，將左手伸過來在蘇寧拽著自己袖子的胳膊上拍了兩下，似乎再說‘放心’。

蘇寧楞了一下，

放心？讓我放什麽心？

“Linda姐可能不知道，我來了之後也一直跟著寧姐參與咱們正東的項目，但是上次開會，Linda姐你沒有參加，正東那邊參加的是一個叫Charlie的，”

“他是Linda姐的主管嗎？”

裴安佑的第二個問題，蘇寧更覺得奇怪了。

Charlie開會那天，在會議上明確介紹過自己的身份，裴安佑開會的時候也挺認真聽的，怎麽突然問這個？

在得到Linda肯定的回答後，裴安佑將原先搭在蘇寧胳膊上的手放下，笑著點點頭。

被裴安佑這麽一攪和，蘇寧也找不回剛開始和Linda聊天的狀態，又知道了對方的態度，實在不好繼續“逼問”，只好禮貌告別，口頭約了改天再聊。

送走Linda，蘇寧只覺得自己全身的力氣都被抽幹，軟軟地往路邊的長椅一坐。

“吃點東西，補充一下能量。”

裴安佑也坐到蘇寧邊上，從包裏掏出幾顆包裝好的牛軋糖。

蘇寧心頭壓著這件事，早上本來就沒怎麽吃，又和Linda緊緊張張地小對峙了一下，如今一緩，猛地查出點餓來，拆開牛軋糖的包裝就送到嘴裏。

外面裹得奶粉奶味兒十足，棉花糖裏裹和著淡淡的黃油味，韌性十足，從正中間一口直咬下去，葡萄幹、巴旦木、蔓越莓塊...用料豐富，口感多樣。

“唔—”蘇寧擦了下嘴角的殘渣，含糊道：“挺好吃的，你哪家買的？”

裴安佑沒說話，只是又給蘇寧撕開一袋遞到手邊：“我以為你會立馬問我，為什麽問Linda那些問題呢？”

“哦對對對，你為什麽問啊？”

“你是想知道過程，還是想知道我的結論？”

蘇寧歪了下頭：“結論。”

裴安佑側過身，一只手搭在椅背上，一只手壓著腿：“結論就是，P圖的事情，百分之八十的概率是Charlie做的，至於他為什麽這麽做，我估計和馬發德有關，但只是估計，要證實還需要一段時間。”

“至於Linda為什麽不幫你，她要結婚，考慮到現在職場女性的工作環境，她不幫你也有理可據。”

蘇寧被說的腦袋暈乎乎的：“等等等等，你怎麽知道是Charlie在圖片上做的手腳？”

“聊天習慣。”

裴安佑往後靠了靠：“我看聊天記錄的時候就發現，用Linda頭像那個人有很強的個人慣用語，和Linda說的時候，她是在看聊天記錄截圖的時候出現的異常，就證明了我的猜想。正東食品我只知道Charlie，就試了一下，還真讓我蒙中了。”

“那結婚呢？她怎麽就不能是早就結婚了呢？”

蘇寧越聽越來勁，向前傾了下身子。

“戒指是戴在左手中指，是訂婚戒，戒圈的口徑剛剛好，沒有因為長時間的脫戴有所變形，表面很新，代表戴上才沒多久。”

面對蘇寧的眼神，裴安佑不免有些驕傲，語氣也得意起來。

蘇寧上下打量了一眼裴安佑，斜著眼睛：“你可以啊，觀察力挺強的！”

裴安佑面對這麽直白的讚揚，笑著坐正身子：“我也就觀察力強這點優點了。”

“誰說的，你飯做的很好吃啊！”

蘇寧靠在椅子上沒動，擡手拍了拍裴安佑的肩膀：“牛軋糖做的也好吃。”

這下輪到裴安佑楞了一下，轉過頭，滿臉寫著‘你怎麽知道’。

蘇寧笑著舉起手中吃完的包裝袋：“包裝袋上既沒有配料表，也沒有生產日期，更沒有食品批號，一看就是你自己做的。”

蘇寧說著，瞇了下眼睛，勾起唇角露出一排潔白的牙齒，語氣帶了些散漫的嬌憨：“好巧不巧，我也有些觀察力。”

恰好有一束光透過雲層打在蘇寧的臉上，整個人籠著一層淡淡的光暈，裴安佑心中猛地一怔，似乎有一旺熱泉全心底潺潺湧動出來。

真好，

裴安佑想，真好啊~

“寧姐寧姐，我打聽到了！”

周珂拉著椅子湊到蘇寧邊上，壓低了聲音：“關於正東食品的Linda，的確是要結婚了。”

周珂的學長，畢業後進了正東食品的銷售部，蘇寧不好直接用裴安佑的猜測去詢問Linda什麽，只好通過周珂這層關系對推斷加以證明。

“不過，你問這個幹嗎？你要去參加婚禮嗎？”

蘇寧搖搖頭：“不是，就是聽說了這個消息，確認一下。”

好在周珂並沒有打算繼續詢問這個問題，三眼兩語將她所知道的Linda的情況說了個大概。

Linda和她男朋友是大學時就在一起的，二人經歷了最痛苦的畢業季和求職季之後，決心一起留在北城打拼。當然，為了在工作中不受到那麽多限制，Linda在戀愛狀態上撒了個小謊，這個慌言一直維持到前年。

今年年初，Linda因為工作過於拼命胃出血住進了醫院，也不知道是不是在醫院發生了什麽，沒多久，Linda手上就戴上了訂婚戒指。

周珂說到這裏，又湊近了三分：“我師兄還給我說，就因為訂婚這事，Linda姐被他們領導明升暗降了。”

蘇寧怔楞一下，示意周珂接著說。

“就上次開會突然來那個Charlie，是空降到營銷部的，職級比Linda高，Linda的所有工作都要先向他匯報。”周珂擡眼看了看四周，略顯警惕：“我師兄說，是他們公司覺得，要在Linda婚假產假之前，把她手上的資源拿過來。”

周珂話說到此，蘇寧不自覺地看了一眼裴安佑，後者的眼神也正好看向她的方向，二人的視線在空中來了個短暫的交匯。

——還真讓這家夥給猜中了。

要是這麽看來，Linda面臨的情況，似乎比自己的要緊急得多，自己也實在沒有什麽資格去要求對方做些什麽。

制造矛盾的人不是她們，也不該由她們來承擔解決矛盾的任務。

但是...

濃重的無力感卷土重來，死死地裹住蘇寧。

難道說，只能和馬發德在此階段就魚死網破嗎？

她找了個借口結束和周珂的談話，有些失神地朝茶水間走去。

黑咖啡略帶苦澀的香氣難以緩解蘇寧的惆悵，緊接著，她聽見有人走進，然後關上了茶水間的門。

“你打算怎麽辦？”

是裴安佑。

蘇寧搖搖頭。

裴安佑繞到蘇寧對面，也撕開一包咖啡倒進杯子裏：“我看了馬發德和Charlie的簡歷，他們是高中同學，一個班的。”

蘇寧攪拌的動作一停。

裴安佑接著道：“結合周珂的信息，Charlie和馬發德認識，恰巧他們二位在部門內都有一名看不順眼的女員工，所以用了這種幼稚且不入流的手段試圖改變什麽。”

“我估計這件事本來要兩邊同時爆發，但Linda因為結婚提前被公司邊緣化，所以最終這套無限，只作用在了你身上。”

裴安佑一口氣將話說完，深深地看了蘇寧一眼：“現在這樣，你計劃怎麽辦？”

蘇寧心中有些迷茫，她從未想做一張從頭到尾都是被偽造的聊天記錄會牽扯出這麽多條利益關系，牽扯到這麽多人。

她只是在工作上有一點小小的成績，不代表她能高速處理這些職場中爾虞我詐。

她需要時間，想一個萬全之策。

“想聽聽我的建議嗎？”

蘇寧楞了一下，擡起眼，看見裴安佑眼睛靜謐的暗沈。

“你說。”

“我的建議是，你直接去找孫總，就手上現有的推測希望由他主持進行調查。”

蘇寧的神情也嚴肅起來：“直接去找孫總？你應該知道，在職場上，越級處理問題是大忌。”

裴安佑擡了下眉，顯示是對這條隱晦的規則非常明白。

“馬發德和正東食品的人串通，偽造聊天記錄陷害公司員工，將個人得失淩駕於公司利益之上，這種事，就需要越級匯報與處理。”

裴安佑條理清楚，吐字清晰，簡單兩三句就將其中的利害分析給了蘇寧。

蘇寧只覺得自己的心在高空的繩索上猛地蕩了一下。

她得承認，裴安佑說得是對的。

“你的猶豫我當然清楚，如果你需要，也允許，我可以幫你。”

蘇寧眼瞼處的神經跳了跳，不知該作何反應。

這段時間和裴安佑走得太近，都忘記了最開始，這個小孩可是以空降兵的身份來到企劃四部的。

“我家裏人是做生意的，在部分項目的投資上牽扯到新津傳媒，這件事僅限於公司副總級別以上的人知道，孫總會給我這個面子。”

相比蘇寧的刻意回避，裴安佑顯得極為坦誠，他的眼睛沒有離開蘇寧，就將本來應該遮遮掩掩的空降事實說了個完全。

蘇寧完全沒想到自己會聽到這樣一段話，忍不住擡起頭，試圖從對方臉上看到一些特別的信息。

但裴安佑的臉上，除了靜謐的沈穩，以及眼瞳裏蘇寧的倒影之外，什麽都沒有。

蘇寧只覺得嗓子幹幹的，過了好一會兒，她才聽到自己幹澀的聲音——

“裴安佑，你為什麽這麽幫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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