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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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浮世夢醒(第1章:

月暝一臉黑沈地離開碧銀殿,身上衣裳被熏得全是酒味,刺得他雙眉緊皺,只想把歸瑜給揍一頓。當務之急,還是趕快回殿裏換件衣服。

抄了平日不常走的近路,青石墻連排綿延,幼嫩清香的白花團簇綻放,洋洋灑灑順著墻頭飛舞出來,招展一片,倒是格外淡雅別致。

就在這片淡雅之下,卻發生了一件不怎麽淡雅的事。

“嘩啦——”

當月暝反應過來的時候,已被徹頭徹尾地澆了盆涼水。

涼便算了,這似乎還是盆臟水,並不怎麽幹凈,更散發著不怎麽好聞的氣味,混著一身酒味,將他從頭發絲到腳底都無一幸免地濕透。

寂靜。



“誰!?”

驚天動地的怒喝震落了滿樹薄花,哐當一聲,墻那邊有什麽落地的動靜,然後是一聲輕呼,月暝猛地擡頭,便看見墻頭上晃動著一個腦袋,那是個女子,五官被發絲的陰影遮了些許,一雙黑珍珠似的眼瞳卻格外亮目地對上了他,還眨巴了兩下。

又是一陣沈寂。

下一刻,爆發出了一陣樂不可支的大笑。

“哈哈哈哈哈哈——抱歉我不是故意的,哈哈哈哈…”

月暝神情僵硬中又充滿了不可置信,看著那笑得前仰後合的女人。

他覺得他大概要被氣瘋了,而這女人下一句話更讓他確定了這個想法:“不好意思啊,洗衣的水平時都是這麽倒的,我怎麽知道下面會有人嘛。”

“洗,衣,水?”月暝的臉徹底黑了。

打量了下周圍,才發現這是沈庭附近的路徑,這女子該是沈庭裏的侍女罷。他冷笑不止,胸膛火燒,恨不能直接將那腦袋從墻上拽下來:“你很好!”便要動手去抓她,卻聽耳畔“咻”一聲,他怔然看著那女子從墻上躍下來,四下環顧了下,然後拉起他的胳膊就走,“你衣裳都濕透了,我房裏還有幾件幹凈的。沒關系,不用太感謝我!”

月暝幾乎噴血三升。

從小路貼墻繞進了後院青石拱門,便是她住的地方,小小一方院子裏飄滿白花淡淡芳香,她的房間窄小卻很幹凈,一切都打理得一絲不亂。月暝看著她翻箱倒櫃,最後終於找了一套雪

凈的白色衣衫扔給他:“不、不知道合不合身,你快換上吧,著涼了就不好了!”

一連串動作後她匆匆掩了門出去,月暝看著她離開,眉間稍舒,想到她最後的叮囑,暗忖這女子還是有些善心的。

卻在換好後要推門出去時,聽見外面院子裏她後悔莫及的聲音:“慘了竹由,看他穿著好像是宮裏的貴族,我這次該不是得罪什麽大人物了吧,你說我幹嘛不倒完後就趕緊跑呢,還要跳下去看他,這一看才看清。這種男人通常金玉其外敗絮其中,他該不會記我的仇罷?要是他真對我做點什麽該怎麽辦好…看在我剛才假裝關心他的份上他會不會放我一馬?”

另一女聲嘆息:“阿嵐呀,你這性子何時能改…”

吱呀一聲,房門被推開,整個院子登時聲息全無。

風卷著薄花落了滿地,沾了幾片在男子雪白的衣上。

嵐殊石化一樣僵硬,慢慢轉過身去,便見那男子倚在門邊,已換了身幹凈的衣,素白的帶懶懶散散束在腰間,衣袍松垮,露出頸子下一片象牙白的肌膚,一頭潑墨似的發還沾著些濕氣隨意散著,映著陽光反射出明晃晃的光澤,那張美玉般的臉更顯得明耀逼人。此時那張臉上掛著

淡淡的笑容,唇角輕勾,一雙銀眸水晶一樣清澈,桃花般的形狀風流畢現。

明明一身素衣,穿在他身上卻偏生那樣清凈飄逸,風華無端,流雲般如欲飄往天際。

嵐殊看得傻了。

他怒極反笑:“看來我不做點什麽還真是對不起你啊。”

嵐殊素日不出沈庭,認不得人,竹由卻是認得這位三殿下的,匆忙行禮便一溜煙跑了。嵐殊回過神時才發覺她不見,暗罵一句不講義氣,面前卻已覆來一片暗影,她頻頻後退,他不斷逼近,她退一步他便更進一步,直到背脊撞上樹幹。

嵐殊仰頭,冷視於他:“我已經道過歉了,也把衣服給你了,你可別太過分,還待怎樣?!”

她的臉昂得高高的,挺胸撐頸,滿滿一副寧死不屈的模樣,花影下蛾眉冷目,面若玉光,月暝微微瞇起眸,眼底劃過一絲疑惑,一介沈庭女奴,這樣仿佛生在骨子裏的倨傲高貴顯然與其並不相符。

他瞇眸看她:“道了歉換了衣服便完了?你拿洗衣水潑了我一身,還汙蔑我金玉敗絮,就這樣解決是不是太輕松了些?”

嵐殊囁嚅半晌:“你要我如何?”

“為你說過的話道歉。”

“對不起。”她倒爽快。

他這才舒心了些,直起身子不再逼著她:“將我濕了的衣裳洗幹凈,明日這時候我會來取。”

嵐殊大大睜著眼看他:“就這麽簡單?”

月暝一眼瞥過去:“看來你希望再覆雜一點。”

“不不!”嵐殊飛快擺手,“我明白了明白了。”

他冷哼一聲,瞧著她終於大松一口氣的模樣,心裏不由覺得好笑,她抱起樹邊還疊著幾件衣物的水盆,回頭向他一笑,長發飛揚起來,他看見她一雙眸子似兩丸黑珍珠般嵌在臉上流轉光華:“那我先去幹活了,你走吧!”

他被微微攝了心神,卻沒說什麽,望著她離去的背影。滿庭花瓣雪白,飛卷成帶著芬芳春香的小雪,他看了一會兒,微笑著轉身要走,院後來了個提水桶的侍女,撞上匆忙的嵐殊,立刻毫不留情地尖斥:“嵐殊姐姐,早前便讓你洗的新布怎的還沒洗好?真是大小姐的脾氣,耽誤了事兒,別以為有瑜殿下護著你就能沒事了…餵,你上哪兒去?你、你竟敢無視我?!”

看著她風一樣過去,侍女忿然罵了兩句

,提了水桶要去灑掃,卻見院子裏站著一個男子,疑惑之下看清其面貌,登時臉色大變,撲通一聲跪了下去:“三、三殿下!”

心中叫苦不疊,驚震難言,渾身抖如篩糠。

卻沒傳來任何動靜,她顫顫巍巍擡起眼睛,只見月暝輕瞇著眼,緊緊盯著她,開口,問:“你方才叫她什麽?”

侍女傻傻道:“她?她…啊殿下可說的是嵐殊?”

嵐殊…

月暝眉心輕鎖,看著不久前那女子消失的地方。

原來她叫嵐殊。

原來,她就是嵐殊。

宇文皇族第八公主,宇文嵐殊。

***

帝都初春小雪,蒼穹靜寧,萬裏之外的極東之地卻是永恒的大雪遮原,峽谷冰海連綿起伏,雪霧大漫,霜白無際,與那遙遠的天藍一線無痕相融。

便在這片無邊無際的冰原之心,築著許多排以靈力建成的堡壘營帳,白色的布帳迎風飛卷,星羅棋布在密麻無數的雪丘之間。而那一座座雪丘堡壘簇擁的中心,搭建著一塊巨大的白玉

高臺,臺中一桿足三丈長的高桿矗立著,桿頂鑲嵌有一枚碩大的深藍色晶石,在漫天風雪之下流放著淡淡靜謐光暈,普照雪原。

桿下有人相對而坐,執棋對弈,宇文煌棕發白衣,腰系玉扇,垂目思索,對面宇文氏長老瓊狄已執白子在盤上落下:“殿下,思慮得太久了。”

宇文煌擡目:“讓長老見笑了。”

瓊狄道:“可還是在憂心敵軍一事?依屬下之見,此次明傅氏派來青磲的人雖不在少,卻也絕無可能破這青神地域的結界。”

宇文煌一笑:“我只是奇怪…”眸光微微一沈,“諸族尋了我們如此久,此次明傅氏終究是發現了我族蹤跡,派軍前來,卻始終只徘徊在外緣,並未大動,又是為何?”

瓊狄冷笑道:“明傅氏亦知這青神峰結界的厲害,哪敢輕易妄入。如今我族借這水神凝石駐紮青神,重整軍力,還真是多虧了汝嫣公主。”

冷風颯然,兩人都不由自主仰了頭,望向那高桿之頂光輝流轉的藍色晶石。

古老靜謐的光暈灑照著整片茫茫冰原,柔和了冰壘營帳堅硬的輪廓與棱角,也將漫天颯颯飛雪染上了星辰般靜謐的淡藍色朦朧微光。

水色藍光落在宇文煌眼底的紫色裏,照

成刀鋒一樣的銳利。

忘不了,那個血火連天的夜晚,宇文皇族滿目瘡痍,十長老中半數殞命,帝將護法傷亡慘重,殘存的皇裔和軍力在孤蘭巫女亦藍的秘術轉移下安全逃離帝城。逃亡途中,卻遇上宇文汝嫣,當時他們尚無人知曉她的背叛。她將水神血脈凝石交了出來,告訴他們,青神地域的結界可保族人周全。

後來,她沒再出現過,消失得無影無蹤。直到密探帶著消息回來,他們才知,宇文汝嫣已叛出宇文氏,入了夜上弦。

當時沒有人願意相信。

但是,最終卻還是不得不相信了。

直系族人大多幸存,是唯一值得慰籍的消息,而殘存下來的兵力不過當初的十分之一二,宇文氏血脈雖未絕盡,卻已是窮途末路,風中殘燭了。他帶領著族人們在這片雪原之上安駐休養,整頓殘存軍隊,日夜督促他們的訓練,也日覆一日地註意著外界的動靜,做好一切打算與準備,等待卷土重來的時機。

即便在這寒冷得足以扼殺所有希望的冰天雪地裏,那沸騰的血液也從未有一刻平息過。

終有一日,他會奪回宇文一族失去的一切。

瓊狄的聲音打斷了思緒:“我知殿下覆

仇心切,卻也絕不可魯莽。如今明傅氏瑾公子得真神加持,明傅一脈威震帝國,吾等唯獨積蓄實力,屯聚兵力,循序漸進方是上策,如今我族四面楚歌,一旦輕舉妄動,便是保全自身都難。”

宇文煌聲音低沈:“煌自明白,長老多慮。”

瓊狄點點頭:“帝城那邊,洛柯皇子可有消息傳來?”

風雪卷過,吹得腰間玉扇輕輕晃動:“天啟族的那支暗衛尚埋伏在帝宮之外,他會再尋找機會,安排行動。”

瓊狄問道:“那洛柯皇子可真值得信任?”

“我了解他,這些自不用多說,我最擔心的不是洛柯,而是離瑾。”執子輕放,他微微一笑,眼底卻不見絲毫笑意,直勾勾盯著瓊狄,“你若是他,在終於尋到宇文氏餘孽的藏身之地之後,會如何做?”

瓊狄沈吟:“必定立時斬草除根,永絕後患。”

宇文煌冷笑:“…可你看如今,他可有半點這樣的意思?”頓了頓,“雖說青神結界棘手,可於他而言,若想將我們一網打盡,以他真神之力只需親自前來,何愁不能破界而後永絕後患?莫忘了,這青神結界曾一度便是為他所毀。

如今宇文一脈不過風中殘燭,他若有意簡直易如反掌。而眼下…他只派遣軍隊前來,這些軍隊還沒有任何動作。”

“殿下是擔心,其中另有詭謀?”

眼眸微垂,掩了陰暗:“此人,難測。”

長原風起,蒼穹雲暗,霜卷雪舞之下寒鐵光爍,二人一同望去,兵甲碰撞聲清脆明亮遙遙傳來,是巡邏的軍隊回來了。玉臺之外很遠的地方,一襲青衫靜然而立,宛若雪下翠竹,遠遠望著白玉臺上兩人的身影。

他黑色的長發飛揚起來,金亮的瞳底明滅著蒼涼的光輝。

背後風聲劃破雪幕,兩道人影飛落:“二殿下。”

祭樹回過身,凝視二人,心道,若是風漣親眼瞧見他們,必定難以置信罷。

“稟殿下,九公主精神不大好,一直喊著要殿下過去。”

說話的是左邊那人,這兩人一人白衣白發,一人黑衣藍發,竟是當初早該在夜上弦中被處以極刑灰飛煙滅的宇文氏兩大帝使,徙光,泫涯。

沒有人會想到,他們還活著。

祭樹點頭,眉間疲倦:“我知道了。”

他卻沒有立馬動身,只是看著面前的兩人。

當初見他們出現在眼前時的震撼仍徘徊心頭,兩大帝使本早已伏法刑臺之上,怎還會活著?從徙光泫涯口中得知真相,才知,原來那日處刑是假,放人是真,那明傅氏瑾公子借機讓他們理所當然地徹底消失在了夜上弦,消失在了明傅氏族人的眼裏。祭樹不知他為何這麽做,徙光泫涯也不知,此事引起宇文煌許久的猜疑,更甚至疑到了徙光泫涯二人身上,最終確認其中並無詭計,才不了了之。

阿漣,你猜到了麽,你可知道,他們還活著麽?

祭樹無聲低問,苦苦一笑:“你們可有探聽過帝都的消息?她,還好麽?”

徙光說:“公主如今並無大礙,還有八公主亦安好。”

嵐殊…祭樹輕輕蹙眉,片晌又舒了開,覆雜一笑,果然,明傅氏並未將她殺死,是吧。

惡神與真神的秘史,兩族間千萬年的恩仇公諸於世,明傅修奇對所有身懷宇文氏血脈的後裔趕盡殺絕,只恐惡神寄宿重來,卻偏偏未殺嵐殊,不少人都滿腹疑團。真相其實並不覆雜,他不殺嵐殊,只是因嵐殊體內並未流著宇文氏的血液罷了。

只有極少數人知曉此事,宇文嵐殊,並非宇文氏皇族血脈。在斕月帝妃嫁入宇文氏時,腹中便已有了她,宇文曜憐她遭遇,加上洛琳帝後求情,便將孩子的事情遮掩了過去。

而至於嵐殊的生父是誰,便無人知曉了。

***

夜天銀河明燦,幽藍色水鏡一般倒映著大地。

香油味道飄開,炭火劈裏啪啦簇擁跳躍著發散火熱的香氣——傾寒在院落中架了火架,燒烤著各樣肥美流油的肉食,暖院霜雪幾乎融得一絲不剩。阿想咬著木簽上的肥牛肉,又興致勃勃地用鐵夾去夾炭火上的食物,滿嘴油乎乎,晶晶亮,風漣失笑,轉了轉手中的烤蝦仁:“虧你能想到燒烤這玩意,這季節吃,確實不錯。”

說著,咬下一口。

傾寒拈動木簽,讓烤肉在炭火上繼續滾:“你這麽瘦,就是要給你多補點肉。”

風漣不置可否,無意間擡頭,望見一抹紅影掛在院子的屋檐上,正看著他們。

與其說是他們,不如說只是看著阿想一人。

阿想卻完全無覺,只自顧自吃著烤肉,傾寒烤得累了也坐下來,轉著一串金黃的脆肉笑

:“什麽山珍海味,美食佳肴,照我說都比不上這些一半有滋味。”

阿想點頭,口氣含糊地問:“傾寒哥哥,你不是皇族嗎,怎的這麽會烤肉?你烤得真好吃。”

傾寒笑道:“以前啊,在那些野外之地歷練的時候,常常呆個幾天幾夜,什麽吃的都沒有,只能抓獸物充充饑。搏殺了一天,灰頭土臉渾身是傷,被困在寒冷和黑暗裏,點一堆篝火,燒幾塊肥肉下肚,真是不知何等爽快…每每想若是能再配點小酒,便是死在外面都心甘情願了。”

“有時想想,還真是挺懷念那種時光的…”

風漣看著他忽明忽暗的側臉,沒有說話。

阿想咋舌,看著他的目光中似乎有些悲憫的意味,傾寒仰天看星辰:“皇族有什麽好,華貴的囚籠困禁汙染了多少人的靈魂,讓他們學會黑暗,學會算計,學會虛榮,學會冷酷。這皇族之中,便沒有幾個好人。”

“還是有的。”阿想考慮了一下,“公子就是好人。”

傾寒拿著木簽的手頓了一下,嗤道:“他可不好,不僅不好,還壞到了極點。”

阿想瞪他。

“可即使他這麽不好…”傾寒笑了笑,“卻還是有人愛他,不是麽。”

風漣迎上他的目光,眉心輕顫了一下,眼底晦暗,聽他說:“所以,別愛他了好不好。”

他輕輕道:“別再愛他,即便你不能再愛上別人,最起碼,也不會讓自己再往痛苦的漩渦裏越陷越深。”

“若真到了無法自拔的那一步,你便完了。”

風漣心腔冰冷,面無表情,那冷意透骨,凍到了血液裏去。傾寒忽然一笑:“好啦,我開玩笑的。”

阿想又瞪了他一眼便繼續吃肉,很快把剩下幾串都吃完了,傾寒幽幽一嘆:“璣璇,一直看著不餓嗎?下來一起吃吧。”

檐下冰霜一抖,那紅影已哼了一聲跳下來。

阿想眼神一凝,知他如今沒什麽威脅便也不去在意,璣璇不搬凳子直接就地坐下,傾寒再回到火架邊烤肉。風漣看著璣璇,璣璇看著阿想,阿想看著傾寒燒肉,幾人一時陷入沈默。

風漣看璣璇的眼神,知道他此刻精神是正常的,心底疑慮湧動。

璣璇嗤笑:“蠢女人,我可不是瑾皇兄,對你沒什麽耐心,你再看著我我就放蛇咬死你。“雖是對她說,目光卻沒移動半分。

阿想陡然轉回了頭來:“說話放客氣些,否則莫怪我不客氣!”

語氣冷厲,哪裏有方才半分柔軟。

璣璇看著她邪肆一笑:“你終於肯跟我說句話了?”

阿想一楞。

他再沒註意過風漣,凝視阿想的目光愈發明亮,那一雙艷麗的瞳子星夜下仿佛燃燒一樣,掩映著底處一種晦暗的熾熱。阿想沒再理他,他也沒再找茬,大口吃著傾寒烤給他的肉。燒烤結束後傾寒去收拾東西,阿想也回了屋休息,院裏只留下風漣和璣璇兩人。

“你有什麽目的?”風漣直截了當地問。

璣璇仰眸看著頭頂星漢,聲中幾分薄薄的邪氣:“你知道嗎,我看誰一眼就能讀出他所有的記憶。”

“我知道。”

“可是我讀不出她的。”

驀然,風漣一凜,眼底劃過微微驚愕,看著他。

“我也不知道為什麽,聖淵塔第一眼看

到她就讀不出任何東西,後來無論再看她幾眼,無論多仔細地去看,都看不到一點東西。”

少年瞇眸,眼神有幾分暗色:“所以我想要和她在一起,在她身邊,或者把她留在我的身邊。”

少許震驚後風漣才恢覆平靜,他卻已站起來,拍拍衣裳,打了個哈欠遠遠而去,火紅的發張揚在夜色風雪之間,分外灼目。

霜雪落在眉峰,輕淺的冷。

她擦去,指尖一點透明,隨風飛遠。

卻沒發現,身後石墻角落裏一抹人影也靜靜轉了身,無聲而去,不曾留下任何痕跡,只落了一片玄色衣角上掉下來的雪花。

***

夜,燈火寥淡。

月暝在蒼古殿寢宮中坐了許久,盯著桌案上一幅畫紙出神,聽聞動靜回身,終於看見那熟悉的身影進來,起身迎上:“皇兄…”

燈光下他俊美面目間的蒼白清晰可見,肩頭上還落著微許薄雪,月暝心頭一驚,離瑾只向他笑了笑,解了披風往內裏走去:“怎麽,這麽晚還來找我。”

“本來見皇兄不在便想回去了,不過卻看見皇兄這幅畫…”清風微進,吹得燈影晃動,打在那平展的畫紙上,月暝指尖輕微撫過那紙上

的圖案。

上面用墨筆繪著一塊奇異的圖形,似奇獸鱗片,又似一團燃燒的火焰。

“這模樣,總看著熟悉,卻又好似沒見過,皇兄,這到底是…”

“白鱗火紋,”離瑾沈默了一下,唇角微勾:“乃昔年天啟皇族的徽識。”

身邊人面色驟然微變,離瑾又道:“這便是當夜襲擊我的暗衛身上的標記。”

月暝驚詫下揚眉:“皇兄的意思是,那夜闖入朝天的是天啟皇族的人?”

心頭震動,只為天啟二字。

天啟皇族,當年是梵天帝國何等顯赫的皇族,更是王朝中的一個傳奇,其族之源傳承自太古時代的冰神流光,位勢直逼帝國四大皇族。在宇文曜接任帝位時宇文氏帝王之位早已大為衰敗,因後與天啟氏公主洛琳結為姻親,得到天啟皇族的支持才徹底鞏固了權位。而這樣的一支皇族,卻不知為何在十幾年前突然遭了覆亡之災,自此消失在了諸族歷史之上。其族雖亡,有關天啟氏的種種痕跡卻依然被載錄在少數皇族秘卷之上,供人探索。

“天啟族已滅,還剩下什麽人…”月暝垂眸,“宇文氏斕月帝妃,也是天啟族人,若說天啟亡族後尚有殘存勢力,那必定也只掌握在天

啟後裔手中。洛琳帝後已死,莫非,是斕月帝妃?”

斕月帝妃如今同宇文氏餘孽遠在青神冰原,若說是她主導,或是她將這支勢力交給了宇文氏,由宇文後裔設計的刺殺,倒也說得通。

可無論是誰主導,皆遠在萬裏之外,真能隔著如此遙遠的距離操縱著帝都的一切麽?

還是在帝都,有著他們的部署。

離瑾輕輕收了畫卷,燈影搖曳下眉目蒼白更深:“太古諸神的遺族皆難容小覷,他們心知如今這神州上沒什麽能對我造成威脅,可若是太古神的遺族勢力,卻是有著足以與真神血脈抗衡的資本的…不管如何,多加防備就是,順便暗中對帝都徹查一番…”

未完的話,沒能說出來,盡數湮滅在桌案上綻開的一朵深濃的血花上。

“皇兄!”月暝大驚,俯身到他身邊,眼底掠過猛烈的震動。

離瑾嗆咳不斷,每咳一聲都是一口鮮血,聲音愈來愈沙啞,猩紅很快染遍了整張玉石案面。月暝哆嗦著指要去按他的脈搏,卻被他驟然避開,要喊人去叫帝醫,手腕卻被驀地握住。驚顫間,感到一片柔軟卻冰冷的衣袖拂過腕上,低啞的嗓音透著不容拒絕的堅定:“不必,什麽都不必…我歇息一晚便好,不必驚動他人了。”

月暝看著他慢慢站了起來,袖袂拂去唇畔血色,微微一笑,向他投去一個安撫卻幽遠而晦暗的眼神,然後轉身,影子逐漸消失在了內室寢殿裏。

月暝頓在原地,袖上還殘留著他的血,冰冷的血腥氣順著風吹到鼻尖,刺骨得很。

皇兄,你究竟怎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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