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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聖淵之殤（第1章：
難怪，當初那樣輕易就尋回了裂曼陀，原來從頭到尾，這都是一個陷阱？
原來，她曾以為的希冀，蟄伏，按耐，覆仇…一切一切都不過像個跳梁小醜一般是他所編織的天羅地網中一場滑稽無比的表演？
零珠眼爆血絲，瘋了一般尖聲狂笑，絕望的，嘶啞的笑聲，震得四方空氣利嘯，震得眾人頭皮發麻。風漣心口隱痛，竟不知什麽感覺。洛柯眉頭皺起：“皇兄之意是，此奴打破地界封印的意圖是釋放地下暗河，所以她要的，是讓暗河所連通的極夜聖獄中的人都能通過暗河出來。”
璣璇艷瞳冰冷：“屆時陰靈加上極夜，我們所有人都要死無葬身之地呀！”
花瓣撕裂在大風裏，無數眼光鋒利，如要剜骨刺心。
月暝微嘆，離瑾靜視著狀若瘋狂的零珠。
她淒絕的笑聲猖狂回蕩著，沙啞的嗓音，擠出破碎的字眼：“死無…葬身之地…那是你們應得的啊。”
笑聲漸漸低了下去，她一頭長發散亂，猩紅
的眼，直直看著離瑾手裏的裂曼陀劍。夕陽西下，殘陽如血，那斑斕鏤空的劍身就在血陽下折射出璀璨又紮眼的光，紮著她的眼睛，一片鮮血氤氳，慢慢，洇染在夕陽光下…
－－
她又想起了，父親第一次把裂曼陀劍交給她時的模樣。陽光下的慈愛面孔帶著格外驕傲的笑意，而纖細的她，昂首挺胸，滿面自豪地伸手接劍，簡直日日歡天喜地，愛不釋手。
那是一個貴族驕女最光彩四射的年華。
她的家族，是帝城中的修靈世家，雖不在四十八皇族之列，卻也非是泛泛無名之輩，偶爾甚至還能受到帝宮赴宴的邀請。她是嫡出的長女，自小聰慧嬌美，天資異稟，是父親的掌珠，不僅有富貴榮華，尊崇地位，疼愛她的父母，同為貴族的好友，還有一個俊朗出色，青梅竹馬的未婚夫——
那個叫堯希的少年，有著最幹凈溫暖的笑容，和一雙皎潔月光似的純白眼睛。
她最喜歡堯希了。他們從小一起長大，感情篤厚，親密無間，是許多人都艷羨的一對。零珠幸福極了，堯希還時常笑著對她說：“阿零，等你嫁給我以後，我定會讓你更幸福的。”
她笑得合不攏嘴，陽光照著她，照著堯希，照著雕梁畫棟的家苑，永遠不會熄滅。
直到那一夜，陽光熄滅在漫天崩濺的血色裏。
在六長老的率領下，明傅氏的秘衛對她的家族展開了殘忍的屠殺，父親和母親倒在血泊裏，家仆們頭顱拋灑，殘屍橫飛，尖叫聲和哭嚎聲撕碎了寧靜深夜。他們連幾頭禽獸也沒有放過，卻抓了所有懂得靈術的人帶回了帝宮。那夜，堯希正巧宿在她家中，她便和他一起，被他們抓去了，扔到了一個可怕的地獄裏。
那個地方叫做極夜。她看到除了他們，還有許多被抓來的修靈者都恐懼地擁擠在地獄裏。
據說皇族正在研修黑暗之術，需煉化陰邪之靈，為宮城中的聖塔完善陰陽雙氣，並融合陰陽在塔頂建塑出傳說中的琉璃神宮。故族主和幾位長老在塔底暗河的一端拓出了一片地獄，以供煉化這些兇邪陰暗之靈物。
她和堯希日夜生不如死地在這片煉獄中茍且偷生，承受邪靈侵蝕的撕體之痛，裂曼陀也被他們搶去丟了。
許多人都被兇靈撕碎吞噬，肉渣也不剩。這
裏除了最可怕的邪靈，還有許多腐爛的骨屍、兇惡的鬼獸撲來撕咬，有一回她從惡禽的魔爪下逃生，不小心跌進了巖漿，五臟六腑都被灼得透爛，雙眼也被燙瞎，鼻子除了焦味，再聞不到任何味道。
她以為她會死了，堯希照顧了她許久許久，就在差些以為她真死了的時候，她卻睜開了眼睛。
堯希激動地抱著她。她很不可思議，身上的燙傷都結了疤融進骨頭裏，而體內的五臟器官，再也沒有任何感覺。看守聖獄的人檢查了一番，很滿意地說，又成功了一個。
她知道，她已被徹底煉化成為了陰靈，這具身體已經死亡，她變成了個行屍走肉，將會永遠留在極夜中維持陰力。
刻骨的恨，一日一日在她的骨血裏滋長。
還有很多人也成功了，但大多沒保留下身體，因為肉軀都被陰靈撕裂了，只留下一具具森森白骨，和白骨臉上一對凸出的瞳孔。他們依靠血水和人肉獲得力量，更好地生存下去。零珠以為她和堯希會一輩子呆在這裏，這樣過下去了，直到那天她遭遇惡獸和其他邪靈追殺，堯希撲在她的身上，被惡靈生生撕碎了血肉。
她淒厲哭吼，目眥盡裂，血淚滾滿了臉，絕
望地叫著他的名字。
堯希被看守的人帶走了，她再沒見過他。可她知道，他還活著。或許，也已變得面目全非，變成了森森的骷髏，或是猙獰的厲鬼——可她都不在乎，只要他活著，就好。
心中滔騰的恨，也在日覆一日地洶湧狂長，她恨毒了明傅一族，她用盡一切辦法生存茍活，隨時伺機覆仇。
後來，她竟破天荒地被調出了極夜聖獄——聽說宮城的苦役有些缺人了，便要從這裏調幾個陰力較弱的，還保持著人體的出去。於是，她便被發配到了宮城的奴役所——浮宮。
她扛著一切屈辱和艱苦，一路終於爬上了總掌事的位置，極夜的黑章永遠在背上灼灼發燙，隨時激著她心底的仇恨和熱血沸騰如初。機緣巧合之下，同她一起出來的兩個陰靈人拿著一柄光彩奇幻的短劍來找她，說是先前在極夜裏偶然發現的，不知是何處的神兵利器。
她奪過裂曼陀的那一刻，欣喜若狂，幾乎滿面淚流。亦是從那時起，覆仇的計劃在她心中逐漸成形，她知道，她的機會來了。
那天夕陽下，她抱著重得的裂曼陀，哭的像
個孩子。
夕陽的光穿梭在鏤空的劍格之間，形成北鬥星般的紋路，熠熠生光。
血一樣的殘陽餘暉，絢爛刺眼的一幕，依稀又與那時重疊，零珠淚面帶笑，仿佛哀涼，眼前一張張面孔，卻比裂曼陀更要刺眼：“你們不願死無葬身之地，可是又有誰…又有誰能賠了那些無辜做了厲鬼的人們的性命呢？明傅修奇該死，六長老該死，整個明傅氏都該死！我們、我們明明什麽都沒有做錯啊…”
她沒有發出絲毫泣聲，只是淚流得洶湧。天空深紅，殘陽似血，所有人都沈默著，沒人說一句話，風漣雙眸潮濕，她飛快擦了眼，又一次清晰的視線裏，零珠突然目射兇光，直朝離瑾手中的裂曼陀撲去——“皇兄！”有人驚呼。離瑾卻只是靜靜站著，任由她將裂曼陀奪了去，各方人馬驟然劍拔弩張，所有對準她的鋒芒卻在離瑾淡淡一個手勢之下全收了回去。
零珠握著劍，對著風漣尖聲笑道：“宇文風漣，你想知道阿想那丫頭在哪兒嗎？”
風漣瞳孔驟縮，震驚地盯住她：“原來是你！”
裂曼陀高高揚起，鏤空劍身突然光滑如鏡面一般，而上面浮現出的矮小人影，赫然就是一直不見蹤影的阿想——裂曼陀是能夠吸收人靈的空間神劍，原來阿想一直都被關在裂曼陀裏。風漣渾身哆嗦著要沖上去，卻被桑弦死死控制住，零珠啞聲道：“本來我留著她是想控制你，若你無意幫我覆仇，我便能用她來脅迫你，不過現在看來，你和她對我都沒什麽用了…若我今日要死，便讓她給我陪葬罷！”
她騰身躍起，身影在夕陽下飄飛出艷烈的弧線。
“不要！”風漣陡然啞叫出聲。
裂曼陀映著殘陽血光，光點連照，折射出北鬥七星的血色紋路投落空中，九聖者樂音已起，洛柯、歸瑜等人就要出手，卻有五道身影比他們更快地電射而出，占據了五個方位打出極光爆射，夾擊零珠。“砰！”——破響卷著風炸起，一人從塔內沖出，藍衣翩然，長發飄飄，手裏還抱著一個渾身是血，殘破不堪的女人。
璣璇瞬間張大了眼：“阿嫣姐！”他猛然回頭，兩道犀利燃燒的視線直射風漣。
傾寒抱著汝嫣落地，上方五名殺神已同時甩出五道竄天的金色巨鏈，一層層盤繞著將北鬥七星的
光芒絞碎。金光大射，激得半空波浪如炸，零珠驀然噴血，裂曼陀中亦猛地被震出了一道黑影——阿想驚呼著摔向地面，風漣飛快沖上去將她接住。同時裂曼陀被另一道引力吸著飛離，落入離瑾掌中，四射的光輝中五人身影疾動，飛甩的鏈條把零珠鎖成一只金色蠶繭般，轟然墜地。
夕陽下，她長發散亂，血染白面，笑著，眼神渙散地望著被血染紅似的天空。
“殺了我吧…”她說，“反正我早已是個死人，如今不過是，再死一次罷了…”
風吹卷著花的聲音如樂曲般飄蕩，離瑾手指落在劍鋒上，眼底灑滿了斑斕的光：“裂曼陀劍，本是當年明傅氏一眾強者花費了數年心血，共同於無限空間之中鍛造出的寶器，具有吸收萬物靈氣精元的奇力，吸收的力量越多，劍本身的靈力便會越強。是一件曠世的神兵。”
零珠雙眼微微睜大，其他人都在靜靜聽著他說。
片晌沈默，他繼續道：“當年你父親入宮赴宴時，無意間發現了這柄神器，一念之下卻起了歹心，施計將裂曼陀盜走了。”
花落無聲，氣氛死寂得唯有風聲流轉。
零珠大大瞪著充血的雙眼，鮮血不受控制地從唇邊咳出。然後，她頗為諷刺地笑了一笑，漸漸合上了眼睛。
“原來當年舉族上下搜劍一事，其中還有這等波折…”無雪呢喃道。
虛空上，九名聖者見大勢已定，拂袖收手，即刻化為九道明耀金光在蒼穹下飛射而去。月暝註視著離瑾，見他面色已微有蒼白之象，阿想正從風漣懷裏下來，因被囚禁非地太久身子有些虛弱，搖晃了下，風漣要去扶她，她的目光正好落到離瑾身上，登時愕然地睜大了眼，脫口叫了聲：“公子？！”
風漣伸去攙扶的手猛然顫了一下。
離瑾也向她看來，眼中微微閃過一道怔色：“花姑娘？”
原來，阿想姓花。
風漣楞楞看著阿想，阿想想跑上去，卻也發現眼下情形有異，呆呆看過四方眾人，再看向離瑾，原來、原來他是…突然，她雙膝著地，跪了下去，在眾人驚訝的目光中向離瑾結結實實磕了個頭：“奴才花想，叩謝公子當年施教之恩，公子大恩大德，奴才沒齒難忘！”
風漣便明白了，當初阿想口中所說的曾經教
過她一月武功的人，原來就是離瑾。
她突然有些好笑，兜兜轉轉，到頭來，都是那些人。
阿想磕完頭後，徑自站了起來，握起腰間的銀刀，挺立不動地護在風漣身前。
離瑾瞧著她，也想起了那些往事，微笑過後，眉心卻深深蹙起，似是不知當年偶遇的那小丫頭，如今都經歷過些什麽…突然心脈處氣血翻湧，襲上劇痛，拂袖掩唇，驀然便是一口鮮血——風漣大驚，月暝飛速上前扶他，其他人亦在瞬間變了色，紛紛喚著皇兄就要上前，唯獨洛柯靜靜看著，一動也不動。
拂去血跡，他擡手示意眾人退下：“無礙。”
他的神態看在風漣眼中，實在太熟悉，太熟悉了…曾經幾時他最脆弱之際，都是這般神情，永遠用淡淡的微笑，掩蓋去所有的蒼白和隱忍。傾寒目光盯著離瑾，聲音低而沈道：“瑾公子，身體要緊。公子近日以來一心專註於開辟火焚道通向洪荒之事，想必沒怎麽休息，此事不急在一時，公子莫要過度耗神。”
聞言，洛柯眉心驟蹙，拳頭微微攥緊。
離瑾微微笑著看他一眼：“我會註意的，放
心罷。”說罷，目光若有似無掠過他身旁的風漣，淡淡回身離去。五位殺神吊起鎖鏈，帶起零珠一同飛身而去。
風漣望著他的背影，心口很冷。
他就是那樣迫不及待，不惜耗盡一切亦要摧毀惡神，摧毀世間有關惡神的一切嗎。
即使傷了身子，傷了命，也要永除後患嗎。
雖然是理所當然，亦是早已想到的事，她卻還是感覺到一種冷冷的痛，那種痛化為一道巨大的鴻溝，將他們永遠隔在無法觸及的兩端。歸瑜上前來詢問她怎麽樣，她只覺得很疲倦，並未多說。
月暝隨離瑾離開前，忍不住又望了一眼風漣的方向，心想她大概永遠不會知道，皇兄為何會這樣急於摧毀惡神罷。
－－
汝嫣渾身是血地被送回宮殿，璣璇看著風漣冷瞇起眼：“是你將阿嫣姐害成這樣！”
肅殺之氣溢出，阿想冷冷持刀擋在風漣之前。四下氣氛一下子變得詭異凝固，傾寒雙眸輕瞇，歸瑜鋒銳眼芒掠過璣璇，再一掠四下眾人：“怎麽？都忘記了方才是誰不要命地為你們擋劍，是誰全力修補結界，是誰救了夜上弦所有人？！”
所有人都垂眸沈默著，各個心緒覆雜至極。雖知那時皆是幻象，可他們卻是眼睜睜地，看著那個曾與他們不共戴天的女子拼盡一切地救護著他們。
不知是什麽樣的心情，潮水一樣，洶湧心頭。
璣璇殺氣稍斂，仍在嘴硬：“可若非是她解開封印，哪裏會有危險。”
四皇妃幽光輕輕道：“但依照那女奴的策劃，只怕最後漣姑娘不解開封印，她也能有辦法的吧。”
無雪笑著撫了撫幽光的長發，牽著她的手，隨後，竟朝向風漣，屈身鞠了一躬：
“此次，還要多謝姑娘救命之恩，無雪這廂有禮。”
風漣眼神略微錯愕，一時竟不知如何反應，好在無雪道過謝後便直接帶著幽光瀟灑地離開了，身後，希琴歌瀾的目光一直追隨著他們。
－－
入了夜，洛柯來到蒼古殿，殿裏卻只有月暝一人在，他問：“瑾皇兄呢？”
月暝似笑非笑：“皇兄的行蹤沒有義務向旁人匯報。”
洛柯面色未動，袖下手指卻有些攥起：“聽說帝軍秘報，已經發現了宇文氏族人的藏身之地？”
“不錯。皇兄已整肅諸軍，調兵青磲，聯絡了佐天氏等皇族準備對青神地域進行圍剿。”月暝點點頭，卻沒註意到朦朧燈火下洛柯隱隱一白的面色。
他嘴唇微微蠕動，好一會兒才道：“他當真有意進行剿滅？”
月暝望著他：“自然，人都已經找到，諸族那邊也不能繼續再拖下去了。”
洛柯清雅的眉宇半隱在光影之間，朦朧不清，手指握著那柄銀白的玉扇，面上，只是微微一笑：“我知道了，抱歉討擾三弟了。代我問瑾皇兄好。”
月暝目送他一路離去，眼色邃遠，銀光迷離。
－－
夜色裏，離瑾來到了暫時關押零珠的囚閣中。昏暗的燈火下，她面無生息地躺在地面上，四肢都被金鏈扣著。聽到門口傳來動響，零珠眼皮一顫，支撐著回身，黑洞般的眸中映出一抹玄色的影子，她笑了：“瑾公子，我等你許久了。”
離瑾頷首：“你可有什麽話想說？”
零珠吃力地仰頭看他：“…你既然一開始便
什麽都知道，為何不在最初的時候，就殺了我？”
反而任由她活下去，一樁樁一件件地策劃覆仇…到盡頭來，發現一切不過是場笑話，是個從頭到尾都被人玩弄股掌之中的笑話。
離瑾垂下眼看她：“你的仇恨於我有用，所以你得離開極夜，活下去。”
驀然，零珠張大雙眼，一雙漆黑的瞳孔微微抖著，她聲音沙啞，有些不可置信：“當初，我會被調離極夜…也是你安排的？”
沒得到回應，她低頭輕喃，心中依然驚愕，難怪，當初便覺得怎會有那麽巧而幸運的事…可他為什麽？她恨明傅氏，便會不惜一切，不放過任何一個覆仇的機會，不放過…她瞳孔驟縮，呼吸一窒，猛然仰頭看向他。
原來如此、原來如此！
她慘然失笑，黑洞般的眼睛驚濤狂湧，蒼白臉上震撼至極，亦有無盡愕然…她笑著笑著，竟不自禁流下淚來，點點頭，道：“殺了我吧。”
她已經，再沒有活下去的意義了。
昏暗淺處，男子藍眸泛著星海一樣悲憫的微光：“此事源頭終歸是明傅氏有愧於你，所以，我不會親手殺你。”她渾身陡地震了震，離瑾已走出了囚
樓，門外回廊的陰影之中，立著一個矮小纖細的黑影。
阿想手持銀刀，兩只黝黑而深邃的眼睛望著離瑾。
她低聲開口：“請公子恩準，讓我親手了結她。”
離瑾蹲下身子，似笑似嘆：“在那之前，還有一件事情。”他伸出手，撫上阿想的頭頂，指尖生出微光絲縷，探入了她腦海之中——無數記憶畫面，一幕一幕閃過眼前，從她和姐姐花梨月被貶入浮宮再到今日之前所發生的一切，都毫無遺漏，鮮明如洗地在他心頭眼前紛呈閃現…
他的手，在清冷夜風裏微微發抖，蒼白薄唇緊緊抿著，臉色也如唇一般，白得盡失血色。
阿想看見他眼睛裏的深藍，震蕩著令人近乎窒息的碎裂般的劇痛和殺機…一時以為自己眼花了，駭然問道：“公子？”
離瑾的手，輕輕從她頭上滑下：“你做的很好。”阿想看著他蒼白的微笑，不知為何心口抽痛，離瑾嗓音微啞道，“進去吧。”
囚閣昏黃，殘燈輕晃，零珠跪坐在滿地鎖鏈中心，笑看著面前向自己走來的少女，她手底銀刀凜
冽的光，照在她空洞破碎的眼底。
阿想停在她身前，袖風掃出，五指已攥住她的脖頸，感覺到，她的喉嚨似在微微顫抖，隱是有笑聲要沖出。
阿想問：“對於姐姐，你可曾有過半點不忍和後悔？”
零珠大笑：“後悔？不忍？為了覆仇為了活下去，對我來說什麽都是值得的！”她恣意的笑聲朗朗回響，冷風掃滅了所有燈火，一片漆黑裏，少女已手起刀落，刺透了她的喉嚨。可她是陰靈，被刺穿脖子依然可以說話，漆黑灼亮的眼睛在黑暗中盯緊阿想，發出破碎的笑聲，“告訴宇文風漣…她、她真幸福，有那樣一個男人，不惜一切、不惜一切代價地為她…”
話未說盡，她的氣息已盡數熄滅，大睜的兩眼空洞洞地，無力地垂下。
生命的最後一刻，她微笑著，看見了記憶裏燈火通明的家苑，看見了一雙早已遠去的，皎潔月光般的純白眼睛…
陰冷的靈氣從她四肢百骸間散盡溢盡，她早已腐敗死亡的身體，也終於化成黑色的灰燼，消散了。
阿想的手無力垂下，銀刀染著黑血脫落，掉在地上，激起空洞洞的回響。
離瑾站在閣外夜風裏，身影仿佛凝固，仿佛永恒在哀涼的夜色下。仰眸，一顆血紅古老的星辰正閃耀於蒼穹中央，在深藍眼底烙下了熾亮的緋光，仿若焚燒遠古的餘燼，再度燃亮了神州天空。
是時候了…
守衛的帝軍迎上來，問：“公子，可要回蒼古殿？”
男子掃袂回身：“不，去火焚天。”
－－
與此同時，傾寒亦帶著風漣入了火焚天，一路前往朝天聖殿。
從傾寒口中得知宇文氏的消息後，風漣坐立難安，若諸族出兵剿殺，情勢必不樂觀，她已什麽都不求，什麽都不要，只不願家人遭遇不測。遂想起帝宮聖殿中隱藏著歷代帝朝萬千秘辛，攸關帝國存亡，除宇文氏直系子孫無人能夠破解。即使只有萬一希望，她亦要一探究竟，就算無法直接救人，能夠掌握聖殿古秘，也足夠與他交換條件。
夜幕下周圍曾經熟悉的一切，如今卻是那樣寂涼而陌生，她登上千層殿陛，直入聖殿。傾寒在殿
外等候把風。
玉盞瓊燈無光，壁畫古老蒙塵，曾經輝煌廣闊的聖殿此刻也沈寂無聲地靜聽著黑夜，風漣望著四面八方一幕幕瑰麗的神聖壁畫，不由自主便想起了當初的預言壁。正想從中尋找玄機，卻驟聽耳畔傳來一絲細微的鶴鳴——是傾寒的信號！她陡然一震，飛快躲入了壁畫旁的一層金色帷帳之後。
殿門開啟，輕微的步聲隨之響起，風漣渾身緊繃著躲在帳後，聽腳步聲，她已知曉來人是誰。
百千燈盞驟然亮起，竟一瞬照得寂暗的聖殿亮如白晝，一股巨大的氣流回旋而起，震得殿心空間顫抖不止，風漣大驚，不知怎麽回事。只見殿中壁畫光彩流離，竟全數向著動蕩之心匯聚而去，長夜，泛起了血光。
她猛然聽見驚天嗡鳴，耳畔嘈雜不已，擡頭，唯見滿目赤光——夜空中血色的星辰膨脹一般逐漸大放出光輝，將整片天空都染成了深紅色。漫天熾紅的光，透過聖殿鏤空的雕格灑照下來。
一道赤艷烈火，在聖殿中破空而出，焚燒向無盡夜空，燦爛的火灰，如雨般狂旋。
這是遠古時期，一條在天地間崩落成廢墟的神道——火焚道！
風漣死死屏息掀起帷帳一角，卻突然望見眾多黑影驚起風嘯，破殿直入！
冷冽的殺氣，猝不及防滔天卷起，離瑾回眸，電光火石間拂袖，手腕輕轉順勢又打碎了無數道黑色咒紋。周身金浪暴旋，絞碎數人，又有數人前仆後繼湧上，各個黑衣銀面，靈力滔天，頸間烙有白鱗火紋，結出無數奇幻符咒與其周旋。身後殿心中，焚夜的焰光劇烈收縮了下，離瑾蹙眉側眸，正給了他們絕好的機會——
眼前一幕，依稀與當初那般相似。
手臂突然灼熱，風漣被體內另個靈魂催著，幾乎想都沒想便飛身沖上，鬼冥手一拍而下打碎一道光刃！身體卻順勢後飛，猛然被牢牢攬進他的懷抱。震耳巨響中，熾熱引力形成暴風，卷著他們倒飛進了那仿佛要焚盡天地般的血紅巨焰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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難怪，當初那樣輕易就尋回了裂曼陀，原來從頭到尾，這都是一個陷阱？
原來，她曾以為的希冀，蟄伏，按耐，覆仇…一切一切都不過像個跳梁小醜一般是他所編織的天羅地網中一場滑稽無比的表演？
零珠眼爆血絲，瘋了一般尖聲狂笑，絕望的，嘶啞的笑聲，震得四方空氣利嘯，震得眾人頭皮發麻。風漣心口隱痛，竟不知什麽感覺。洛柯眉頭皺起：“皇兄之意是，此奴打破地界封印的意圖是釋放地下暗河，所以她要的，是讓暗河所連通的極夜聖獄中的人都能通過暗河出來。”
璣璇艷瞳冰冷：“屆時陰靈加上極夜，我們所有人都要死無葬身之地呀！”
花瓣撕裂在大風裏，無數眼光鋒利，如要剜骨刺心。
月暝微嘆，離瑾靜視著狀若瘋狂的零珠。
她淒絕的笑聲猖狂回蕩著，沙啞的嗓音，擠出破碎的字眼：“死無…葬身之地…那是你們應得的啊。”
笑聲漸漸低了下去，她一頭長發散亂，猩紅
的眼，直直看著離瑾手裏的裂曼陀劍。夕陽西下，殘陽如血，那斑斕鏤空的劍身就在血陽下折射出璀璨又紮眼的光，紮著她的眼睛，一片鮮血氤氳，慢慢，洇染在夕陽光下…
－－
她又想起了，父親第一次把裂曼陀劍交給她時的模樣。陽光下的慈愛面孔帶著格外驕傲的笑意，而纖細的她，昂首挺胸，滿面自豪地伸手接劍，簡直日日歡天喜地，愛不釋手。
那是一個貴族驕女最光彩四射的年華。
她的家族，是帝城中的修靈世家，雖不在四十八皇族之列，卻也非是泛泛無名之輩，偶爾甚至還能受到帝宮赴宴的邀請。她是嫡出的長女，自小聰慧嬌美，天資異稟，是父親的掌珠，不僅有富貴榮華，尊崇地位，疼愛她的父母，同為貴族的好友，還有一個俊朗出色，青梅竹馬的未婚夫——
那個叫堯希的少年，有著最幹凈溫暖的笑容，和一雙皎潔月光似的純白眼睛。
她最喜歡堯希了。他們從小一起長大，感情篤厚，親密無間，是許多人都艷羨的一對。零珠幸福極了，堯希還時常笑著對她說：“阿零，等你嫁給我以後，我定會讓你更幸福的。”
她笑得合不攏嘴，陽光照著她，照著堯希，照著雕梁畫棟的家苑，永遠不會熄滅。
直到那一夜，陽光熄滅在漫天崩濺的血色裏。
在六長老的率領下，明傅氏的秘衛對她的家族展開了殘忍的屠殺，父親和母親倒在血泊裏，家仆們頭顱拋灑，殘屍橫飛，尖叫聲和哭嚎聲撕碎了寧靜深夜。他們連幾頭禽獸也沒有放過，卻抓了所有懂得靈術的人帶回了帝宮。那夜，堯希正巧宿在她家中，她便和他一起，被他們抓去了，扔到了一個可怕的地獄裏。
那個地方叫做極夜。她看到除了他們，還有許多被抓來的修靈者都恐懼地擁擠在地獄裏。
據說皇族正在研修黑暗之術，需煉化陰邪之靈，為宮城中的聖塔完善陰陽雙氣，並融合陰陽在塔頂建塑出傳說中的琉璃神宮。故族主和幾位長老在塔底暗河的一端拓出了一片地獄，以供煉化這些兇邪陰暗之靈物。
她和堯希日夜生不如死地在這片煉獄中茍且偷生，承受邪靈侵蝕的撕體之痛，裂曼陀也被他們搶去丟了。
許多人都被兇靈撕碎吞噬，肉渣也不剩。這
裏除了最可怕的邪靈，還有許多腐爛的骨屍、兇惡的鬼獸撲來撕咬，有一回她從惡禽的魔爪下逃生，不小心跌進了巖漿，五臟六腑都被灼得透爛，雙眼也被燙瞎，鼻子除了焦味，再聞不到任何味道。
她以為她會死了，堯希照顧了她許久許久，就在差些以為她真死了的時候，她卻睜開了眼睛。
堯希激動地抱著她。她很不可思議，身上的燙傷都結了疤融進骨頭裏，而體內的五臟器官，再也沒有任何感覺。看守聖獄的人檢查了一番，很滿意地說，又成功了一個。
她知道，她已被徹底煉化成為了陰靈，這具身體已經死亡，她變成了個行屍走肉，將會永遠留在極夜中維持陰力。
刻骨的恨，一日一日在她的骨血裏滋長。
還有很多人也成功了，但大多沒保留下身體，因為肉軀都被陰靈撕裂了，只留下一具具森森白骨，和白骨臉上一對凸出的瞳孔。他們依靠血水和人肉獲得力量，更好地生存下去。零珠以為她和堯希會一輩子呆在這裏，這樣過下去了，直到那天她遭遇惡獸和其他邪靈追殺，堯希撲在她的身上，被惡靈生生撕碎了血肉。
她淒厲哭吼，目眥盡裂，血淚滾滿了臉，絕
望地叫著他的名字。
堯希被看守的人帶走了，她再沒見過他。可她知道，他還活著。或許，也已變得面目全非，變成了森森的骷髏，或是猙獰的厲鬼——可她都不在乎，只要他活著，就好。
心中滔騰的恨，也在日覆一日地洶湧狂長，她恨毒了明傅一族，她用盡一切辦法生存茍活，隨時伺機覆仇。
後來，她竟破天荒地被調出了極夜聖獄——聽說宮城的苦役有些缺人了，便要從這裏調幾個陰力較弱的，還保持著人體的出去。於是，她便被發配到了宮城的奴役所——浮宮。
她扛著一切屈辱和艱苦，一路終於爬上了總掌事的位置，極夜的黑章永遠在背上灼灼發燙，隨時激著她心底的仇恨和熱血沸騰如初。機緣巧合之下，同她一起出來的兩個陰靈人拿著一柄光彩奇幻的短劍來找她，說是先前在極夜裏偶然發現的，不知是何處的神兵利器。
她奪過裂曼陀的那一刻，欣喜若狂，幾乎滿面淚流。亦是從那時起，覆仇的計劃在她心中逐漸成形，她知道，她的機會來了。
那天夕陽下，她抱著重得的裂曼陀，哭的像
個孩子。
夕陽的光穿梭在鏤空的劍格之間，形成北鬥星般的紋路，熠熠生光。
血一樣的殘陽餘暉，絢爛刺眼的一幕，依稀又與那時重疊，零珠淚面帶笑，仿佛哀涼，眼前一張張面孔，卻比裂曼陀更要刺眼：“你們不願死無葬身之地，可是又有誰…又有誰能賠了那些無辜做了厲鬼的人們的性命呢？明傅修奇該死，六長老該死，整個明傅氏都該死！我們、我們明明什麽都沒有做錯啊…”
她沒有發出絲毫泣聲，只是淚流得洶湧。天空深紅，殘陽似血，所有人都沈默著，沒人說一句話，風漣雙眸潮濕，她飛快擦了眼，又一次清晰的視線裏，零珠突然目射兇光，直朝離瑾手中的裂曼陀撲去——“皇兄！”有人驚呼。離瑾卻只是靜靜站著，任由她將裂曼陀奪了去，各方人馬驟然劍拔弩張，所有對準她的鋒芒卻在離瑾淡淡一個手勢之下全收了回去。
零珠握著劍，對著風漣尖聲笑道：“宇文風漣，你想知道阿想那丫頭在哪兒嗎？”
風漣瞳孔驟縮，震驚地盯住她：“原來是你！”
裂曼陀高高揚起，鏤空劍身突然光滑如鏡面一般，而上面浮現出的矮小人影，赫然就是一直不見蹤影的阿想——裂曼陀是能夠吸收人靈的空間神劍，原來阿想一直都被關在裂曼陀裏。風漣渾身哆嗦著要沖上去，卻被桑弦死死控制住，零珠啞聲道：“本來我留著她是想控制你，若你無意幫我覆仇，我便能用她來脅迫你，不過現在看來，你和她對我都沒什麽用了…若我今日要死，便讓她給我陪葬罷！”
她騰身躍起，身影在夕陽下飄飛出艷烈的弧線。
“不要！”風漣陡然啞叫出聲。
裂曼陀映著殘陽血光，光點連照，折射出北鬥七星的血色紋路投落空中，九聖者樂音已起，洛柯、歸瑜等人就要出手，卻有五道身影比他們更快地電射而出，占據了五個方位打出極光爆射，夾擊零珠。“砰！”——破響卷著風炸起，一人從塔內沖出，藍衣翩然，長發飄飄，手裏還抱著一個渾身是血，殘破不堪的女人。
璣璇瞬間張大了眼：“阿嫣姐！”他猛然回頭，兩道犀利燃燒的視線直射風漣。
傾寒抱著汝嫣落地，上方五名殺神已同時甩出五道竄天的金色巨鏈，一層層盤繞著將北鬥七星的
光芒絞碎。金光大射，激得半空波浪如炸，零珠驀然噴血，裂曼陀中亦猛地被震出了一道黑影——阿想驚呼著摔向地面，風漣飛快沖上去將她接住。同時裂曼陀被另一道引力吸著飛離，落入離瑾掌中，四射的光輝中五人身影疾動，飛甩的鏈條把零珠鎖成一只金色蠶繭般，轟然墜地。
夕陽下，她長發散亂，血染白面，笑著，眼神渙散地望著被血染紅似的天空。
“殺了我吧…”她說，“反正我早已是個死人，如今不過是，再死一次罷了…”
風吹卷著花的聲音如樂曲般飄蕩，離瑾手指落在劍鋒上，眼底灑滿了斑斕的光：“裂曼陀劍，本是當年明傅氏一眾強者花費了數年心血，共同於無限空間之中鍛造出的寶器，具有吸收萬物靈氣精元的奇力，吸收的力量越多，劍本身的靈力便會越強。是一件曠世的神兵。”
零珠雙眼微微睜大，其他人都在靜靜聽著他說。
片晌沈默，他繼續道：“當年你父親入宮赴宴時，無意間發現了這柄神器，一念之下卻起了歹心，施計將裂曼陀盜走了。”
花落無聲，氣氛死寂得唯有風聲流轉。
零珠大大瞪著充血的雙眼，鮮血不受控制地從唇邊咳出。然後，她頗為諷刺地笑了一笑，漸漸合上了眼睛。
“原來當年舉族上下搜劍一事，其中還有這等波折…”無雪呢喃道。
虛空上，九名聖者見大勢已定，拂袖收手，即刻化為九道明耀金光在蒼穹下飛射而去。月暝註視著離瑾，見他面色已微有蒼白之象，阿想正從風漣懷裏下來，因被囚禁非地太久身子有些虛弱，搖晃了下，風漣要去扶她，她的目光正好落到離瑾身上，登時愕然地睜大了眼，脫口叫了聲：“公子？！”
風漣伸去攙扶的手猛然顫了一下。
離瑾也向她看來，眼中微微閃過一道怔色：“花姑娘？”
原來，阿想姓花。
風漣楞楞看著阿想，阿想想跑上去，卻也發現眼下情形有異，呆呆看過四方眾人，再看向離瑾，原來、原來他是…突然，她雙膝著地，跪了下去，在眾人驚訝的目光中向離瑾結結實實磕了個頭：“奴才花想，叩謝公子當年施教之恩，公子大恩大德，奴才沒齒難忘！”
風漣便明白了，當初阿想口中所說的曾經教
過她一月武功的人，原來就是離瑾。
她突然有些好笑，兜兜轉轉，到頭來，都是那些人。
阿想磕完頭後，徑自站了起來，握起腰間的銀刀，挺立不動地護在風漣身前。
離瑾瞧著她，也想起了那些往事，微笑過後，眉心卻深深蹙起，似是不知當年偶遇的那小丫頭，如今都經歷過些什麽…突然心脈處氣血翻湧，襲上劇痛，拂袖掩唇，驀然便是一口鮮血——風漣大驚，月暝飛速上前扶他，其他人亦在瞬間變了色，紛紛喚著皇兄就要上前，唯獨洛柯靜靜看著，一動也不動。
拂去血跡，他擡手示意眾人退下：“無礙。”
他的神態看在風漣眼中，實在太熟悉，太熟悉了…曾經幾時他最脆弱之際，都是這般神情，永遠用淡淡的微笑，掩蓋去所有的蒼白和隱忍。傾寒目光盯著離瑾，聲音低而沈道：“瑾公子，身體要緊。公子近日以來一心專註於開辟火焚道通向洪荒之事，想必沒怎麽休息，此事不急在一時，公子莫要過度耗神。”
聞言，洛柯眉心驟蹙，拳頭微微攥緊。
離瑾微微笑著看他一眼：“我會註意的，放
心罷。”說罷，目光若有似無掠過他身旁的風漣，淡淡回身離去。五位殺神吊起鎖鏈，帶起零珠一同飛身而去。
風漣望著他的背影，心口很冷。
他就是那樣迫不及待，不惜耗盡一切亦要摧毀惡神，摧毀世間有關惡神的一切嗎。
即使傷了身子，傷了命，也要永除後患嗎。
雖然是理所當然，亦是早已想到的事，她卻還是感覺到一種冷冷的痛，那種痛化為一道巨大的鴻溝，將他們永遠隔在無法觸及的兩端。歸瑜上前來詢問她怎麽樣，她只覺得很疲倦，並未多說。
月暝隨離瑾離開前，忍不住又望了一眼風漣的方向，心想她大概永遠不會知道，皇兄為何會這樣急於摧毀惡神罷。
－－
汝嫣渾身是血地被送回宮殿，璣璇看著風漣冷瞇起眼：“是你將阿嫣姐害成這樣！”
肅殺之氣溢出，阿想冷冷持刀擋在風漣之前。四下氣氛一下子變得詭異凝固，傾寒雙眸輕瞇，歸瑜鋒銳眼芒掠過璣璇，再一掠四下眾人：“怎麽？都忘記了方才是誰不要命地為你們擋劍，是誰全力修補結界，是誰救了夜上弦所有人？！”
所有人都垂眸沈默著，各個心緒覆雜至極。雖知那時皆是幻象，可他們卻是眼睜睜地，看著那個曾與他們不共戴天的女子拼盡一切地救護著他們。
不知是什麽樣的心情，潮水一樣，洶湧心頭。
璣璇殺氣稍斂，仍在嘴硬：“可若非是她解開封印，哪裏會有危險。”
四皇妃幽光輕輕道：“但依照那女奴的策劃，只怕最後漣姑娘不解開封印，她也能有辦法的吧。”
無雪笑著撫了撫幽光的長發，牽著她的手，隨後，竟朝向風漣，屈身鞠了一躬：
“此次，還要多謝姑娘救命之恩，無雪這廂有禮。”
風漣眼神略微錯愕，一時竟不知如何反應，好在無雪道過謝後便直接帶著幽光瀟灑地離開了，身後，希琴歌瀾的目光一直追隨著他們。
－－
入了夜，洛柯來到蒼古殿，殿裏卻只有月暝一人在，他問：“瑾皇兄呢？”
月暝似笑非笑：“皇兄的行蹤沒有義務向旁人匯報。”
洛柯面色未動，袖下手指卻有些攥起：“聽說帝軍秘報，已經發現了宇文氏族人的藏身之地？”
“不錯。皇兄已整肅諸軍，調兵青磲，聯絡了佐天氏等皇族準備對青神地域進行圍剿。”月暝點點頭，卻沒註意到朦朧燈火下洛柯隱隱一白的面色。
他嘴唇微微蠕動，好一會兒才道：“他當真有意進行剿滅？”
月暝望著他：“自然，人都已經找到，諸族那邊也不能繼續再拖下去了。”
洛柯清雅的眉宇半隱在光影之間，朦朧不清，手指握著那柄銀白的玉扇，面上，只是微微一笑：“我知道了，抱歉討擾三弟了。代我問瑾皇兄好。”
月暝目送他一路離去，眼色邃遠，銀光迷離。
－－
夜色裏，離瑾來到了暫時關押零珠的囚閣中。昏暗的燈火下，她面無生息地躺在地面上，四肢都被金鏈扣著。聽到門口傳來動響，零珠眼皮一顫，支撐著回身，黑洞般的眸中映出一抹玄色的影子，她笑了：“瑾公子，我等你許久了。”
離瑾頷首：“你可有什麽話想說？”
零珠吃力地仰頭看他：“…你既然一開始便
什麽都知道，為何不在最初的時候，就殺了我？”
反而任由她活下去，一樁樁一件件地策劃覆仇…到盡頭來，發現一切不過是場笑話，是個從頭到尾都被人玩弄股掌之中的笑話。
離瑾垂下眼看她：“你的仇恨於我有用，所以你得離開極夜，活下去。”
驀然，零珠張大雙眼，一雙漆黑的瞳孔微微抖著，她聲音沙啞，有些不可置信：“當初，我會被調離極夜…也是你安排的？”
沒得到回應，她低頭輕喃，心中依然驚愕，難怪，當初便覺得怎會有那麽巧而幸運的事…可他為什麽？她恨明傅氏，便會不惜一切，不放過任何一個覆仇的機會，不放過…她瞳孔驟縮，呼吸一窒，猛然仰頭看向他。
原來如此、原來如此！
她慘然失笑，黑洞般的眼睛驚濤狂湧，蒼白臉上震撼至極，亦有無盡愕然…她笑著笑著，竟不自禁流下淚來，點點頭，道：“殺了我吧。”
她已經，再沒有活下去的意義了。
昏暗淺處，男子藍眸泛著星海一樣悲憫的微光：“此事源頭終歸是明傅氏有愧於你，所以，我不會親手殺你。”她渾身陡地震了震，離瑾已走出了囚
樓，門外回廊的陰影之中，立著一個矮小纖細的黑影。
阿想手持銀刀，兩只黝黑而深邃的眼睛望著離瑾。
她低聲開口：“請公子恩準，讓我親手了結她。”
離瑾蹲下身子，似笑似嘆：“在那之前，還有一件事情。”他伸出手，撫上阿想的頭頂，指尖生出微光絲縷，探入了她腦海之中——無數記憶畫面，一幕一幕閃過眼前，從她和姐姐花梨月被貶入浮宮再到今日之前所發生的一切，都毫無遺漏，鮮明如洗地在他心頭眼前紛呈閃現…
他的手，在清冷夜風裏微微發抖，蒼白薄唇緊緊抿著，臉色也如唇一般，白得盡失血色。
阿想看見他眼睛裏的深藍，震蕩著令人近乎窒息的碎裂般的劇痛和殺機…一時以為自己眼花了，駭然問道：“公子？”
離瑾的手，輕輕從她頭上滑下：“你做的很好。”阿想看著他蒼白的微笑，不知為何心口抽痛，離瑾嗓音微啞道，“進去吧。”
囚閣昏黃，殘燈輕晃，零珠跪坐在滿地鎖鏈中心，笑看著面前向自己走來的少女，她手底銀刀凜
冽的光，照在她空洞破碎的眼底。
阿想停在她身前，袖風掃出，五指已攥住她的脖頸，感覺到，她的喉嚨似在微微顫抖，隱是有笑聲要沖出。
阿想問：“對於姐姐，你可曾有過半點不忍和後悔？”
零珠大笑：“後悔？不忍？為了覆仇為了活下去，對我來說什麽都是值得的！”她恣意的笑聲朗朗回響，冷風掃滅了所有燈火，一片漆黑裏，少女已手起刀落，刺透了她的喉嚨。可她是陰靈，被刺穿脖子依然可以說話，漆黑灼亮的眼睛在黑暗中盯緊阿想，發出破碎的笑聲，“告訴宇文風漣…她、她真幸福，有那樣一個男人，不惜一切、不惜一切代價地為她…”
話未說盡，她的氣息已盡數熄滅，大睜的兩眼空洞洞地，無力地垂下。
生命的最後一刻，她微笑著，看見了記憶裏燈火通明的家苑，看見了一雙早已遠去的，皎潔月光般的純白眼睛…
陰冷的靈氣從她四肢百骸間散盡溢盡，她早已腐敗死亡的身體，也終於化成黑色的灰燼，消散了。
阿想的手無力垂下，銀刀染著黑血脫落，掉在地上，激起空洞洞的回響。
離瑾站在閣外夜風裏，身影仿佛凝固，仿佛永恒在哀涼的夜色下。仰眸，一顆血紅古老的星辰正閃耀於蒼穹中央，在深藍眼底烙下了熾亮的緋光，仿若焚燒遠古的餘燼，再度燃亮了神州天空。
是時候了…
守衛的帝軍迎上來，問：“公子，可要回蒼古殿？”
男子掃袂回身：“不，去火焚天。”
－－
與此同時，傾寒亦帶著風漣入了火焚天，一路前往朝天聖殿。
從傾寒口中得知宇文氏的消息後，風漣坐立難安，若諸族出兵剿殺，情勢必不樂觀，她已什麽都不求，什麽都不要，只不願家人遭遇不測。遂想起帝宮聖殿中隱藏著歷代帝朝萬千秘辛，攸關帝國存亡，除宇文氏直系子孫無人能夠破解。即使只有萬一希望，她亦要一探究竟，就算無法直接救人，能夠掌握聖殿古秘，也足夠與他交換條件。
夜幕下周圍曾經熟悉的一切，如今卻是那樣寂涼而陌生，她登上千層殿陛，直入聖殿。傾寒在殿
外等候把風。
玉盞瓊燈無光，壁畫古老蒙塵，曾經輝煌廣闊的聖殿此刻也沈寂無聲地靜聽著黑夜，風漣望著四面八方一幕幕瑰麗的神聖壁畫，不由自主便想起了當初的預言壁。正想從中尋找玄機，卻驟聽耳畔傳來一絲細微的鶴鳴——是傾寒的信號！她陡然一震，飛快躲入了壁畫旁的一層金色帷帳之後。
殿門開啟，輕微的步聲隨之響起，風漣渾身緊繃著躲在帳後，聽腳步聲，她已知曉來人是誰。
百千燈盞驟然亮起，竟一瞬照得寂暗的聖殿亮如白晝，一股巨大的氣流回旋而起，震得殿心空間顫抖不止，風漣大驚，不知怎麽回事。只見殿中壁畫光彩流離，竟全數向著動蕩之心匯聚而去，長夜，泛起了血光。
她猛然聽見驚天嗡鳴，耳畔嘈雜不已，擡頭，唯見滿目赤光——夜空中血色的星辰膨脹一般逐漸大放出光輝，將整片天空都染成了深紅色。漫天熾紅的光，透過聖殿鏤空的雕格灑照下來。
一道赤艷烈火，在聖殿中破空而出，焚燒向無盡夜空，燦爛的火灰，如雨般狂旋。
這是遠古時期，一條在天地間崩落成廢墟的神道——火焚道！
風漣死死屏息掀起帷帳一角，卻突然望見眾多黑影驚起風嘯，破殿直入！
冷冽的殺氣，猝不及防滔天卷起，離瑾回眸，電光火石間拂袖，手腕輕轉順勢又打碎了無數道黑色咒紋。周身金浪暴旋，絞碎數人，又有數人前仆後繼湧上，各個黑衣銀面，靈力滔天，頸間烙有白鱗火紋，結出無數奇幻符咒與其周旋。身後殿心中，焚夜的焰光劇烈收縮了下，離瑾蹙眉側眸，正給了他們絕好的機會——
眼前一幕，依稀與當初那般相似。
手臂突然灼熱，風漣被體內另個靈魂催著，幾乎想都沒想便飛身沖上，鬼冥手一拍而下打碎一道光刃！身體卻順勢後飛，猛然被牢牢攬進他的懷抱。震耳巨響中，熾熱引力形成暴風，卷著他們倒飛進了那仿佛要焚盡天地般的血紅巨焰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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