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救命！救命啊——”

“不、不要，放開我…”

“啊——”

人類淒厲的哀嚎聲一陣接著一陣，夾雜著骨魔尖銳的笑聲一直傳至地獄深處，血肉撕裂的聲音寸寸清晰，令聽者幾乎可以在腦海中看見那一幕幕殘忍血腥的場面。

發出嘶啞的喘息，風漣昏沈沈地醒來，又不知睡過了第幾個日夜。

聽到耳邊淒慘不絕的叫聲，她心臟抽痛，知道這些慘淪為鬼食的人都是昔日火焚天宮中的奴人。他們每天被分批地送來，最後成為魔鬼利齒下的爛肉，她每日都能聽見他們的慘叫聲。

這何嘗又不是明傅修奇逼迫她的一種手段？只要她將宇文氏逃裔的行蹤供出來，或許那些無辜的奴人們便能幸免於難。

可是她真的完全不知內情，又該如何供述？明傅修奇本可以用幻術讀心窺探她所有的思想，然而祭邪的惡力一直霸道地占著她的體內，任何幻術都無法侵入，她只有繼續被囚在這裏，長久承受著封印壓

制的痛苦和殘酷的拷打。

數多個骨魔衛兵用浸透了巖漿的鐵鞭狠狠抽打著她，破爛的衣裳早已遮掩不住她身上一層層皮開肉綻的慘烈傷痕。他們越打越狠，劇痛沖擊著風漣混沌的頭腦，意識又變得不甚清醒了。

朦朧中，她依稀竟聽見一聲清脆的厲喝：“都給我住手！”

預想中的疼痛沒有落到她的身上。

骨魔紛紛驚恐地退了開去，一道藍影踏地無聲，卻在急快地走近。

風漣咬牙擡起沈重的腦袋，看見來人的臉孔，難以形容的震驚使她模糊的視線在瞬間清晰：“怎麽是你…”

襲綾冷冷瞅著她，尖削的瓜子臉在陰暗裏透出格外的細嫩與白皙。

然而，當她雙眼中冰冷的目光在看見到她如今的模樣時，陡然忍不住閃過一絲震驚和覆雜。

“襲綾大人…”

“滾下去！”

她趕走了圍繞在旁的所有衛兵。

深冷的沈默彌漫在兩人之間，半晌，她低聲道：“都已經這樣了，你為什麽還是不肯說？”

風漣咳著血，沒有說話。

“就算是眼睜睜看著那麽多無辜的人慘死，你也還是要為他們保密，為你們族埋下火種，好待日後覆燃麽？”她似乎微有激動。

風漣看著她搖頭：“我真的不知，他們去了哪裏。”

渾濁汙垢後，一雙清明的眼睛沒有任何隱藏的痕跡，明明如此狼狽，她的眼睛卻還是一如往日的清澄靜冷。

襲綾看著她的眼眸，忽然楞了一下，深深凝視她：“你真的不知道？”

“…我去西境時，根本沒有料到會發生這一切。你們的襲擊，來得太突然…他們到底是怎麽逃走的，我不知道。”

襲綾確認了她沒有說謊，眼神頓時變得更加深邃覆雜：“那你恨嗎？現在宇文氏變成這樣，你也變成這樣，你恨極了明傅皇族吧？還有主人，你也恨他，對不對？”

風漣微微一怔，對上她令人看不懂的眼光，虛弱地搖搖頭：“我恨明傅氏是真，但我不恨他…從沒有恨他。”

“…真的？”

“是。”

襲綾抿抿唇：“可你恨明傅氏族。那麽日後，你會不會和宇文族剩下的那些人一起謀劃造反？”

風漣笑出聲來，聲音斷斷續續的：“…事實真相，如此殘忍…我雖是宇文後代，卻非不明事理之人。帝域已遭幾度血洗，再起戰亂，受苦喪命的人又該多少…”

她嗆咳著，唇邊血流如註，良久，低低地道：“你大可不必擔心。”

襲綾緊握的拳頭，慢慢地松下，點點頭，平靜地看著她：“我知道了。但事已至此，他們恐怕會再用非常人的手段對待你，我也無法救你。”頓了頓，她忽然從袖口中掏出一枚冰藍色的藥丸，飛快塞入風漣口中。

風漣猛地咳嗽了幾下，喉嚨吞咽間已經把藥丸吞了進去。

襲綾轉身：“你自己保重。”

她走後沒過多久，風漣突然感到一股冰涼從小腹升起，像初融的雪水，綿綿流淌過五臟六腑、器官血肉，原本滾燙火辣的疼痛在一瞬間沈入了冰湖深底，舒緩得不可思議。

雖然體表的傷痕並未減少一分一毫，但體內

卻是春雪橫流，清氣透骨。

這樣的感覺，有多久不曾感受過了？

她並沒有思考太久，因為入口的結界已再次傳來了波動。

冷笑，伴隨著刺人的言語傳來：“你垂死掙紮的力量倒比我想像中的強多了。”

白衣飛雪，玉容似畫。

汝嫣雙眸含著譏冷笑意，走近她道：“不過，有一件事我還是信你的，你確實不知道大哥他們去了何處，對不對？當時你那麽信我，將帝宮和族內的一切部署都告訴了我，若你早有安排他們逃離，沒理由會對我有所隱瞞。”

風漣冷笑，汝嫣擡手，擰住她的脖子，冰冷的指甲紮在傷口上，疼得令她發顫：“但是，我卻沒有對修奇大人說這些，我便是要讓他和六長老都認為你是知情的，然後變本加厲地繼續折磨你。”

纖軟的手慢慢地摩挲過她頸子上每一寸血痕，然後移上她的臉，嘴唇、鼻子、雙眼…一路掠過，最後停留在她的頭頂。

“呲——”

“啊！”

風漣陡然慘叫出聲，一層層滾燙的火油從汝

嫣指尖溢出，順著她的頭頂澆流而下——燒焦的氣味奪去了一切嗅覺，從臉頰到身體，再到腳底，無一處不肆虐著生生被火燒灼、煎燙的極痛，舌頭和牙齒也被燙傷了。她死死抿住嘴唇，不願讓火油流進嗓子裏。

皮肉被烤爛了，沒過一會兒卻又被她的靈力修覆完好，隨後再次燙爛，此番往覆，無休無止。

風漣渾身顫栗著，痙攣著，眼睛又被血淚糊成一片朦朧，顫抖地不斷呼吸。

從頭到尾，都不肯說出一句求饒的話語。

汝嫣張手，閃爍著火星的鋼水和熔巖一道道向著她的掌心卷去，凝聚成可怖的火流，她笑說：“你只要肯向我低頭，求幾聲饒，我可以放過你。否則這一澆下去，你恐怕是真的面目全非，生不如死了。”

風漣狠狠道：“做夢！”

“敬酒不吃吃罰酒，這是你自己找死！”冷酷的嗓音一落，白袖翻卷之間，巨大的火流已向著風漣直吞而去——

下一瞬間，她的笑容卻僵凝在了臉上。

紫紅色的煙霞凝聚成盾，將火流盡數截擋，兩團力量在空中僵持不下，最終隨著一道炸響驀然崩

裂，四散成灰。風漣雙眸大睜，眉心的蝴蝶染血妖異，鮮紅刺眼。

汝嫣暗道不好，眉目淩厲，滄淩長劍現於手中，驟然前刺而去。

“鐺”的一聲，捆綁在風漣身上的鎖鏈陡然紛紛爆裂了開來。在重獲自由的一瞬間，她飛快閃身避開了迎面來的一劍，搖搖擺擺地站立在地上，枯瘦的四肢此刻竟似乎蘊含了力量，以驚人的速度與汝嫣沖撞而上。

“砰！”

兩人皆連連倒退，汝嫣一手以劍支地，氣息不甚穩定，咬牙淩厲地凝睇於風漣，冷笑。

“強行從元神中抽取惡神的邪力？確實了不起，但你以為你能堅持多久？”

風漣費力地喘息著，為保尊嚴，她不得已才出此下策，冒著身體被侵占的危險，強行蓄力從體內祭邪的元神中抽取了一點力量，憑此掙脫禁錮。可終歸只是極小一部分的靈力，方才接連與她過了幾招，也已消耗得差不多了。

汝嫣驟然飛身攻上，再不給她任何喘息的時間。風漣艱難避開，頻頻躲守，汝嫣已看出她的體力快要枯竭，再不留情地一擊刺去。

身體沈重得好像不屬於自己，風漣退避間，被滄淩一劍劃破了肩骨，重重摔落到地上。

汝嫣欺身而上，擰起她的脖子——“啪”一聲脆響落下，汝嫣左臉上陡然傳來一片火辣的疼，風漣一掌狠狠扇去，連同手掌上的血汙一塊印上了她白皙的頰，尖利的指甲，也在上面留下了五道鮮紅的裂印。

目如鋒刀，殺意狂生。

恨怒如魔生在心間，汝嫣看著她血跡斑斑的雙手，猛地掐著脖子將她提起來，撞在壁上，雙掌同時向著她的肩膀狠狠劈出——

她驀然發出一道慘烈的尖叫，雙手顫抖著滾倒在地上，不停抽搐著，筋脈俱斷的強烈劇痛摧殘著她雙手的所有知覺。

風漣喘聲嘶啞，淚眼朦朧地望著抽搐的雙手。

手筋被整條地震斷了，很僵硬，很麻木，無法動彈，沒有了任何的感覺，從手肘到掌心均是一片鮮紅的皮開肉綻。

眼淚一滴滴落下，痛到麻木的痛，讓她沈淪深淵。

腦海裏閃過一幕幕熟悉的畫面，那是她曾經

在青磲城做過的夢，夢裏的她，渾身抽搐地倒在地上，雙手上鮮血淋漓，淒慘無比。

她不禁想尖銳地大笑。

原來當日，她便夢到了自己的今天麽？

“你的雙手已廢，”汝嫣拂袖抹去臉上的血痕，輕笑，“現在的你，和一個廢人已沒什麽差別。”

滄淩劍擡起，對準她的頭骨。

“噠”——

腳步聲傳來，突然地打斷了汝嫣所有的動作，是審判軍長匆忙趕來，屈身說：“稟七公主，修奇大人有事急召您過去！”

格外匆忙的語氣和一個急字，令汝嫣和風漣皆楞了一下。

在這時候，能有什麽事是可讓明傅修奇親下急召的？汝嫣飛快回過神來，冷冷收劍：“我知道了。務必將她看好！”

她匆匆離去。風漣終於再撐不住身體劇痛的肆虐，沈沈昏躺在了地上。

審判軍長看了看她鮮血淋漓的雙手，又看了看半空中一條條被震斷的靈索。想她雙手已廢，也再興不起什麽風浪來，便只是重新用靈索將她的雙腳鎖

上，任她躺在地上沈睡，無聲離開。

混沌凝結成的巨石不斷地壓著風漣的神識，昏昏沈沈之間，她分不清到底是現實還是夢境。光明在黑暗裏流失，她陷在沼澤中，掙紮浮沈著，卻還是抵不過自然的拖陷。

她做了一個很漫長的夢，夢裏，閃過很多很多影子，她在後面不停地追，渴望著，想要伸手抓住它們。但是不管她怎麽拼命追趕，都沒辦法捉到任何東西。

那樣的感覺，如同被世界遺棄，她慌了，想喊但發不出聲音，朦朦朧朧地，眼淚不斷滑落下來。

沈睡著，雙眉緊蹙，眼角被淚水濕透了，漸漸哭出了聲音，卻遲遲不肯醒過來。

恍惚中，似乎有人大力地搖晃著她，在她耳邊厲喝：“醒醒！快醒醒！”

張開雙眼的一瞬間，一陣陣嘈雜混亂的巨響陡然沖入腦海，意識在一剎那恢覆了清明。風漣猛地坐起身來，轉頭看見襲綾向她俯身下來，臉色焦急地拉起她：“快！跟我走！”

說著，揚起手中冰刀，驟然砍斷了她腳上的鎖鏈。

“怎麽回事…”

風漣心中震驚，費力地被她拉著站起來，才發覺到外面已經展開了一場混戰——守護在聖獄中的骨魔衛兵全數出動，在審判軍長聲嘶力竭的指揮下與入侵者殊死拼殺。

混亂的喊殺聲中，襲綾語速急快：“沒時間再和你解釋，趁現在逃走，不會被他們發覺！”她邊說邊將風漣背上了背，身影如一道藍電，瞬間沖出了黑暗的極夜。

清冷的空氣，突然撲面而來。

現在正當暮時，金黃的雲霞把雲海皇城照耀得一片燦明，陽光沈在天邊，長空萬裏如畫。幹凈的空氣，光明的世界，一切的一切都是那麽久違又熟悉。風漣的雙眼被那陽光刺得酸澀無比，淚水又不自禁地沖下了一行又一行。

襲綾背著她，一路向西不間斷地疾馳著。風漣拼命地穩住呼吸，同時也讓自己的身體趁此空隙恢覆力量。

她的靈根並未被摧毀，只是受傷太過嚴重，疼痛折磨得厲害，但只要根脈尚好，所有的修煉與靈術便都還有機會覆原。

一路西逃而去，風漣心中疑雲漸升。

夜上弦皇城中守衛嚴密，就算聖獄受襲突然

，直到現在，動靜應該也已傳開了，城中的皇軍怎麽都不見蹤影？

“我現在帶你西去，通過幽熒境宮城就可以到達西境了！”襲綾在風聲中低喝，“方才不久前，修奇大人將族裏大部分軍隊都調去城口了，一時半會兒不會有大規模的兵團追擊，但是過不了多久城裏留守的皇軍也都會追上來，我們必須抓緊時間！”

“剛才，襲擊牢獄的…”

“那些都是傾寒大人帶來的淺流白羅族的巫士。巫術對骨魔兵來說有天生的鎮壓和牽制力量，雪世大人也答應了開啟幽熒境的通道接應，你不必擔心！”

風漣虛弱地點頭，不再說話，胸口中的心臟卻不知為何，跳動得飛快又激烈，幾乎讓她呼吸艱難。

正在這時，城中驟然升起了幾十道尖鳴的極光，在天中炸起一團團深金色的光火——各方關卡鳴聲肆虐，已是發現了有罪犯逃跑，相互間疾速地傳遞訊息，派軍追擊。

而此刻襲綾已經避過了向西一路的所有關防，離開了夜上弦，進入了兩座宮城之間的交谷處。

然而在踏入巨谷的第一刻，她猛地停住了腳

步。

淩厲強勢的力量，在此時伴隨著騎兵專屬的蹄聲從四面八方包圍而來——鋒利的笛鳴聲此起彼伏，如無數尖刀紮破了空氣，風漣驟然回頭——

鐵蹄聲似滾滾的洪流奔騰而來，皇族的鐵騎軍隊如同排山倒海一般呼嘯著沖來，包圍了巨谷的四面八方，同時堵死了她們所有的退路。

無數匹金甲神駒，無數隊玄鎧精兵，源源不斷地向著她們的方向呼喊聚攏，一片片刺眼的金光如同聚集成無際的太陽火海——如此龐大的人數與力量，同時包圍著兩個單薄的女人，無疑形成了一個差距懸殊的絕望戰局。

襲綾臉色蒼白。夜上弦中最精銳的聖騎大軍，每一名戰士都是炎天境的強者，上山下海，無往不利，其之驍勇善戰，是宮城中除了皇軍血煞以外最強大的戰力，現在單憑她一人，根本難以與這大軍對抗！

怎麽會，怎麽會來得如此之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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