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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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銀鞭盤繞著一層層卷沒入虛空深處,隨後又呼嘯著反沖——那已不再是一條羽鞭,而是一頭數丈高的巨大銀蛇。

蟒蛇通體銀鱗,光芒一波波泛動,似極了月光照映下的池水漣漪,卻要比那份美麗更多一份殺戮和戾氣。蘇潞眼眶赤紅,唇間咒訣飛快而混亂,銀蛇每咆哮一聲便震裂一片空氣,無數道銀白刺眼的閃電,悍然沖刺向桑弦。

桑弦無法小覷這靈蟒的強大,巨手五指大掌,轟拍而下。

“嗷——”

銀光沖得更猛,他不曾想到,誰也沒有想到,這銀蛇竟會毫不顧忌鬼冥手的攻力猛沖直上。

“砰!”

力量爆破的巨響一波波炸開,鋪滿銀鱗

的蛇軀瘋狂扭動著,撞擊著鬼冥手掌。桑弦終於覺得棘手,緋瞳流紅,宛如毒蛇吐信的一瞬詭譎,鬼冥手從他胸口中的延伸處開始逐漸變色,在和銀色巨蛇的抵撞間通體變成赤血般的紅色,比之先前更暴漲了數倍的強烈波動化成罡風,卷起血刃,飛刺而去。

銀蛇淒叫,鱗片一層層濺出紫紅的血液,攻勢卻不減反增,變得更加兇狠狂暴,血口狂張著呼嘯而去,狠狠撕咬上鬼冥血手。

巨響,炸起。

鬼冥手一陣疾甩飛揮,瘋狂彈動,卻怎麽也甩不開那蟒蛇。結界裂痕道道浮現,已是將要承受不住,蛇鱗骨肉被擊得層層飛掀,鮮血狂飈,鬼冥血手上的傷痕亦斑駁驚人,在一次次轟撞下瀕臨崩潰。

如此狠烈的戰法,完全是不顧生死性命的拼殺。四周之人全然失了聲,心緒激蕩難平,卻又陣陣生寒。

風漣胸中隱隱血氣翻騰,心知這樣下去必然出事,卻也知事情發展到這個地步,沒有人再能阻止場上那兩人。

蘇潞雙目赤紅,仍在不斷地催動銀蛇的攻勢,震蕩中,她突然一怔,視線穿透過鬼冥血手直入男子的胸膛深處——灰色血脈流動之間,懸浮著半顆紫黑色的心臟,斷口邊緣猙獰不齊,隱流雷電,看上去只似一塊腐爛的血肉,但這半顆心臟,此刻卻正以一種極為激狂的速度鼓動著。

那聲音一下下清晰無比,似如地獄的鼓音,魔蛙的暗鳴,回響在少女耳邊。

轟!

腦中狂響大作,蘇潞臉色蒼白,如同在一瞬間被吸幹了血液。她看著那顆心臟,一團腐爛的紫黑色血肉蠕動著,收縮著,散發出無盡腐蝕的氣味,鉆進了口鼻、臟腑,令她胃中狠狠作惡,似有一股狂潮翻騰,反沖而上,她惡心得發

顫,瞳孔縮至極處。

太熟悉…她太熟悉這樣的感覺!

仿佛在瞬息之間,又回到了十年前的這天。黑暗深處,魔鬼的手浴血伸來,拖著她淹沒入無止無盡的狂瀾,陽光空氣都覆滅在了地獄的夢魘之中,她純凈的靈魂在極致的恐懼和絕望深處被摧毀殆盡,尖叫著破碎,化成心底永夜的一抹飛灰。

飛灰又燒成了燎原的兇猛之火,無休無盡地燃燒,焚盡一切。

她渾身氣息劇烈震動起來,眸中,驀地出現了男子的笑容,那張蒼白俊美的臉正在對她笑,笑得邪肆又張狂,是他…是他故意讓她看見的!

蘇潞猛地發出一聲尖叫,周身突然湧起一片狂風殘雲。眾人霎時面露駭色,只見黑氣沖天,銀色巨蛇的身軀驟然膨脹,氣息吞吐間黑暗的雲霧彌漫如海,散發出摧毀萬物的毀滅氣息,

結界終於難以承受,爆裂出一個個巨大的窟窿。

與此同時,鬼冥手的血光也隨力量漲到極處,竟隱約透出絳色煙霞般絕美的光芒。

“轟!”

兩股可怖的力量相撞的瞬間,摩擦出一陣足以摧毀山河的氣流,一道巨大的黑暗裂縫在虛空中徑自撕裂開來,整座聖宮都被籠罩在一片無光的昏暝裏,誰也看不清誰。

只是那深不見底的黑暗裏,回響著奇異的咆哮和嘶吼,好像有千萬個陷入死亡深淵的生靈在奮力掙紮,尖嘯的巨響震耳欲聾,幾乎要把天穹撕碎。

每當徙光帝使把結界的破損修覆合攏時,很快又會被震得裂開,這般反反覆覆,徙光的動作也越來越吃力。這聲音似乎沒有盡頭,就在眾人以為它幾乎永遠不會停止的時候,忽然一道藍光如流星閃過,那震動慢慢地就淡去了。

虛空與聖宮,同時陷入了一片死寂般的

靜默。

臺上,光塵零落,大霧散盡,兩人的身影逐漸清晰。

吭啷、吭啷…

蘇潞持鞭的手不受控制地抖動起來,引起靈器一陣劇烈的嗡鳴,紫紅色的血沿著鞭上銀羽不斷滴流,鞭子的另一端,直直刺穿過桑弦的心口。

他胸膛中血肉盡綻,心腔中卻空空蕩蕩,那半顆被雷電腐蝕的心臟正被鞭尖的銀色蛇頭銜在口中。

全場暴動!

驚呼、尖叫、紛亂…人人的臉上盡是震驚得蒼白,杯盞碎落,狂風大作,隱隱間有誰的怒喝與兇恨大掀了狂瀾,蘇潞卻什麽也聽不清楚,只是難以置信地看著自己濺滿了血的手。

“喀啦。”

蛇鞭嗡動,蟒齒咬碎了口中的血肉,發

出清脆又詭異的聲響。

隨著這一瞬,桑弦邪肆的笑容也永遠凝結在了那張蒼白無色的臉上。一聲尖銳的嘶鳴響起,力量暴扯著死寂的空氣,明傅族中已有人赤著雙眸要向蘇潞殺去,卻被歸瑜、琉羽等人強行制止在原地。

明傅皇族的子裔各個狂然而怒,充滿恨意的目光如要將蘇潞千刀萬剮。她越來越害怕,手下猛地一松,羽鞭從男子胸膛中抽出,化成蛇形的鏈墜落回她頸間。

桑弦緋紅的眼珠慢慢轉動,最終,竟是將目光落在了帝座之上。

風漣渾身一震,身體好像被那視線直穿而過,她知道,他正看著她。

“轟!”

下一刻,他的身體從上向下逐漸化做了飛塵,同一時間,邪肆的笑音充斥在聖宮的每一處角落。

“可惜…可惜啊!哈哈哈哈哈哈哈——今日殺不了她,就留在日後吧!”

破碎的聲響再度炸起,他的軀體徹底消失於無,餘下的一縷魂魄光芒卻在半空久久不散。

聖宮燈火突然加劇了搖動,突然,一道不知從何處而來的銀線將他的魂魄纏繞,兩者交融著,一同消失在了空中。

血腥的氣味依然濃盛,蘇潞恍惚之時,耳邊暴動中有一道長喝逼近。回過神來時,祭樹已把她死死護在身後,明傅氏公主兮暮的巨劍再一次長嘯著揮上,和祭樹手中的長杖轟然撞上。

但聞地面迸裂之聲,兮暮公主是陽天四重高手,祭樹又無意開戰,一時被擊得連連向後退去,因同時護著蘇潞受了一創,長杖支地,嘴角輕溢血絲。

“哥哥!”蘇潞驚叫。

砰然又一道震響,宇文氏和明傅氏族中

登時爆發出驚天的戰氣與殺意。天月光暗,風起雲湧,各座四十幾族之人乃至在宮城外的神屏前觀戰的所有人與勢力,都無人不在震駭中沈默。這是近百年以來,兩大皇族第一次將仇恨擺上了明面,數萬年的水火難容,生死暗較,終於要在今日正式爆發了麽?

但無論今日是什麽情形,明傅氏的皇子死在宇文氏之人的手下都是不爭的事實,加之帝靈武會諸族相鬥,向來嚴令禍及生死,所有人都明白,兩族之間的仇恨已是不可避免地激化到了巔峰。

離戰爭真正爆發的一天,只怕也不再遠了。

萬裏昏暝,卷動風中,銀紅色的聖火將無盡冰冷的腥氣托入長空。兩族對峙間,無數道靈息以驚人的聲勢暴漲在天地之間,瞬息摧得宮壁濺裂,草木狂飛,眾人極其心駭,不得不施術相擋,才可勉強保全自身。

“好一個宇文氏族,竟當著帝國之眾殺害我族皇子!”

兮暮公主巨劍光閃,濃烈的狠冷之色充斥著一雙美麗眼瞳,死死凝定在蘇潞的身上,“人是她殺的,便用她的命來還!”殺氣騰騰升起,劍影掃射而出。

緊繃的氣氛在驟然間崩斷,兩族之中氣流狂暴湧動,各色光芒紛紛齊閃,數人均有出手之勢。便在這驚心動魄的瞬間,宮中聖燈光輝大盛,一道火紅流影猛然劃出,鐮刀燃燒著血色的火焰,直與兮暮的劍影轟然撞上。

“鐺!”

刺目的光浪飆射開來,空氣轟鳴不斷,兮暮以劍掠地,吃力地止住了飛退的腳步。

眾人目光齊聚,見那本該在帝座上的紅衣女子冷立於場中,手中的火紅長鐮炎雲吞吐,威勢駭人,映襯著蒼白絕美的臉容更顯得艷烈無比。

她這一出手,全場的氣氛頓時被壓制了大半,那薄唇冰音,狠冽如刀。

“聖典武會不得放肆,違律者,殺無赦!”

這一語似懾住了所有人,明傅氏中,長老瞳妖冷冷開口:“歷代帝靈武會絕不容生死相鬥,今次被殺的是我族中人,犯律者為皇族子裔,雖不至死,卻也難逃罪責。公主陛下莫非是要徇私護親,視法如無?”

風漣一時沈默,只因胸口血氣未平,腦中已有虛昏之感。昨日之事後,她本就帶傷主持聖典,先前處死北辰,再接連幾戰動蕩,使得心緒激烈,狀態愈差,剛才接下兮暮的一擊,多半還是靠了赤炎鐮的力量,這一番下來,她的體力幾乎已經消耗得所剩無幾。

短短調息了片刻,她面上只是蒼白,看不出異樣。

“本座自非徇私之人。若按武會帝律而

言,十年前桑弦在聖典之上連取五人性命,又該如何處置?方才一戰諸位有目共睹,蘇潞公主若不盡力而為,必然將如當年的五位大人一般慘死敵手,最終的結果亦只是一場不幸的意外。這件事,本座自會處置。”風漣向著兮暮,及明傅氏族的位置屈下身子,“在此,我代表宇文氏全族向明傅皇族致上歉意。”

陡然間,一股龐大而可怖的氣息毫無預兆地壓制在大地之上。

黑暗成雲吞沒了天月,將凜然的寒冷籠罩於眾人心臟之上。風漣心口如窒,一口鮮血狠壓在喉中,明傅修奇緩緩起了身,玄黑的衣袍鼓動融在夜色之中:“這番言辭,說得著實輕松。”

只是短短的幾個字,在場眾人卻無不被那聲音中的威壓懾得幾乎窒息,聖宮中所有人的靈力都在這聲音中被摧得絲毫不剩。

沒人敢想像那是怎麽樣的一種壓力和威

勢。只看那男子踏出一步,身影已前掠出數丈,漆黑的長發,玄色的衣,絕美如畫的面容逆著帝宮神聖燈火,撼人靈魂,攝人心魄。

他一雙眼睛,若倒映著至深的幽夜,又仿若本就是取自夜中一色凝聚而成,聚夜成淵,吞納了古宇洪荒,日月星辰。

風漣渾身冰冷,被那一雙眼睛看著,好像靈魂都被源源不斷地吞吸而去,沈淪入萬劫不覆的黑暗冰淵。

直到現在她才真正明白,為何明傅一族能令帝皇氏族懼若心病,式微至此,明傅修奇之名更是聞名神州,引三國為之敬畏——這是她第一次見到他不斂鋒芒的模樣,她再不能像以往那般靜視於他,心底,是冰冷又無端的恐懼。

虛空幻化於無,座席重歸原位,一切都恢覆了武會開始前的模樣。兮暮等人垂首退開,各座王臣默然行下了敬禮,偌大聖宮中光華威嚴,皆在他身後做了背景,那身影修長,獨立一方

空間,便恍如淩駕日月,天地萬物都以他為尊。

他凝視著她:“即使令宇文一族陪葬,也難償本座失子之痛。”

四座寂靜到幾乎沒了呼吸,當今天下,唯有此人,能在一國帝主前以本座自稱。更唯有他,能說出這等大逆言語。

風漣四肢僵冷,吐字艱難:“那你想要如何?”

明傅修奇道:“這該是公主要給明傅一族的交代。”他的目光落向一旁的蘇潞,她登時嚇得顫栗不止,瑟縮輕退,男子冰冷的嗓音如同蒼冥海上的流浪,“五日之內,只願公主能給出一個令人滿意的答覆。若非如此,每過一日,必取火焚天中一人性命,以慰我兒之靈。”

危險的淩厲,靜藏在至極的深底,聖宮上下寒寂更甚。宇文氏中多張面孔或深寒,或驚怒,或憤恨…風漣呼吸愈發艱難,看著他,指尖在掌中刺出血絲:“請修奇大人放心。”

他拂袖而去,明傅皇族眾人也隨之離開,臨行時,一道道目光如要剜了風漣與蘇潞的心。唯獨歸瑜仍然冷冷坐在原位,並未隨著族人離去。

夜色深冷,蒼冥海上波瀾寒冷如冰,愈漸洶湧,寒氣覆城,九千聖燈漸起了冰霜。風漣撐著傷體,準備向四座發言,眼前突然一陣天旋地轉,胸中滾燙如炙,血氣化成液體瞬間沖出了喉嚨。

耳畔驚亂的聲音漸漸模糊,昏迷之前,只聽誰喊了她一聲,雙目當即一黑,便再不知發生了何事。

雪白的花漫天翻卷。

無休止的雨,無休止的花,看不清的景象,卻回蕩著無比清晰的聲音。雨落草木的淅瀝,叮咚鈴響的明亮,清脆歡笑的語聲…無數熟悉又陌生的聲音仿若抽絲一般縷縷閃現,好似一曲沈沒在漫長年歲中的歌謠回響夢境,引著她逆溯

而回。

忽然有洪流席卷天地,萬聲俱滅,飛煙化塵,一切都變得飄渺慘淡。她看見女子的血灑上了紅衣,心口頓時如被緊緊攥住,喘不過氣來,深淵般的黑暗籠罩靈魂,令人窒息。

“姐姐,雪——”

黑暗裏,有人用清脆的笑聲呼喚她,瀟臨驀然醒來。

一切如常,雲海環繞的寒冰大殿之外,透來天光微明,夜將盡了。

想來,聖典武會也該結束了,她眼下不知是否安好?瀟臨暗嘆,輕撫著放在膝上的面紗,若有所思。宮殿的門無聲地滑開,流水落池的輕聲流淌而入,侍女鈴衣走來,垂首微笑道:“姑娘,溫泉水已經備好了,可要現在沐浴?”

瀟臨回過神來,一聲“好”還未出口,一陣急促的步聲就響起在殿外,修長的身影掠了進來——正是歸瑜。

鈴衣向她屈身:“瑜殿下。”

她心情似乎不甚好,一記冷眼逼來,鈴衣便明白其意,按照慣例在宮殿的燈柱上點起熏香,疑惑著退了出去。

瀟臨知道她去參加了聖典,不由擔憂起來:“怎麽了,難道出事了?”

天光朦朦地照入,她俊麗清邪的眉眼陰晴難辨,瀟臨一下子看見她袖袂上的血跡,陡然變了臉色,歸瑜低低道:“這是皇嫂的血,聖典結束的時候,她不知怎麽忽然就暈過去了。”

瀟臨手指一抖,面色穩靜,聽她繼續道:“我看了看,她體內的傷勢不輕,但是當時那種情況下,我又礙於身份,不能多事。看著她哥哥把她送回去以後,我就回來了。”

“火焚天中帝醫眾多,她該不會有事的。”瀟臨微松了一口氣,心頭卻依然緊緊揪著,回想起剛才夢中的一幕,不由暗暗心驚。

她竟然會夢見她的境況?

歸瑜接下去的話卻又生生把她驚住:“桑弦皇兄死了,被他們族裏的九公主殺死了。我,真的沒有想到…瀟臨,你還記不記得,當年我帶著你熟悉宮城,結果誤闖了聖淵塔境,那結界好生厲害,我們幾乎要死在裏面了,桑弦皇兄被封印在塔裏,卻還能救我們一把,還送出糖糕給我們吃…”

瀟臨良久回不過神來,骨骼緊繃的吱聲猛然激得她腦中一冷,看見歸瑜緊緊握住的雙手,她說道:“我記得。”

“昨天,是我十年來第一次看見他,看見了長大的他,可是他就這樣死了。我到現在都不相信,他怎麽會就那樣死了?”歸瑜擡起雙眸,一片冰灰色顯得無比晦暗。

瀟臨輕皺起眉,唇邊淡淡滑出一嘆:“他這一死,兩族仇恨豈非越結越深?阿瑜,你可也會恨?”

歸瑜似乎怔了一下,隨即道:“我不知

道。”她垂著頭在瀟臨身邊坐下,聲音低低的,“只是在那時候,我的確有過一瞬間的念頭,想殺了蘇潞。反應過來以後,我自己都不敢相信,我怎麽會想殺風漣皇嫂的妹妹?我真是壞透了。”

“那蘇潞公主殺了桑弦皇兄,你可會覺得她壞透了?”

她點頭:“自然壞。”

瀟臨的手撫上她的肩頭:“命運便是如此。宇文氏與明傅氏是註定的死仇,最終,也只能存活一方。在累世的血仇之前,生死都只是必然。”

歸瑜猛地轉頭看她,目光定定的:“那你說將來有一天,我們會開始打仗麽?”

瀟臨點點頭:“或許那一天已經快到了。”

歸瑜的目光更深更燙,如要在她心上洞出個窟窿來:“那在那一天到來的時候,我們都

會死嗎?或者我們不死,風漣皇嫂他們都會死?”

瀟臨沒有說話,歸瑜倏地扭回頭去:“我不相信。皇嫂她不會殺我的。”

“皇嫂這兩個字,你得早些改口。”瀟臨輕聲勸道,“在這裏,若是被有心之人聽去,不但是風漣姑娘有危險,甚至還會牽連阿瑾。”

“這夜上弦的城中,我除了能與你在一起說她,還能對誰說?放心好了。”歸瑜冷冷輕哼,“何況我的嫂嫂又不止她一個,洛柯皇兄和無雪皇兄他們都成了親,誰會知道我說的是誰。”

瀟臨嘆息:“還是小心為好。”

“嗯…”

外面的天越來越亮了,歸瑜揉了揉眼睛,身子一斜就靠在了瀟臨肩頭,用低沈的聲音說道:“我困了,借你這裏睡會兒好不好?”

瀟臨拉起一層被子罩在她的身上,看著

她美麗邪魅的容顏很快地陷入沈睡,恍惚之下,又聽到那個清脆的聲音在叫她。

“姐姐,困…”

“那就睡一會兒再回去吧,不會被別人知道的。”

“好…”

她抱著她,像兩株初生的幼朵,在空谷幽風中相依而憩。

轉眼,距離聖典武會已經過了三天,風漣也整整昏睡了三天。

第四天暮時,她終於清醒了過來。淚痕和亦藍都守在床邊,亦藍見她醒來,忙探身去扶:“漣姑娘…”

“什麽時候了?”她問。

“你已經睡了快四天了。”

風漣聞言,腦中陡然一涼,沒想這一睡就是如此之久。飛快清醒了過來,想起明傅修奇給她的五日時間,當即便翻身下床,卻又引得胸

中血氣滾動,驀地嗆咳出聲。

淚痕拿起一件紅色披風為她罩上:“公主別急,這幾天都十分太平,並無事發生。”

“人都怎麽樣了?”

“千冥已經痊愈了,七公主也無大礙,銀樹帝後暫不回國,便安排她先行住入聖華殿。眼下火焚天中諸事暫由大皇子殿下代為管制。只是,”她系結的動作停了一下,“蘇潞公主三天來一直都在外面跪著,誰也說不動,二公主可要出去見一見?”

風漣眼神裏閃過一絲晦暗的波動:“走。”

雲水湧聲壯闊,遠近一片淡淡的朦朧,清涼之氣順著千層殿階緩緩流瀉。風漣一眼就看見了紛飛落花下少女纖薄飄逸的玄衣身影,她同時也看見了她,眸中登時燒起狂喜的光亮。

她起身飛快沖了上來,來到她身前時又猛地跪下,語帶淒烈的哭腔:“二皇姐!二皇姐

,我真的沒有要殺那個桑弦,我真的不是有意要殺他的!”

淚水從通紅的眼中一沖而下,覆過了臉上本幹涸的淚痕,清瘦的臉龐愈發顯得憔悴而蒼白,一雙眸子早已紅腫,模樣直令人心疼不已。

風漣於心不忍:“有話起來再說。”

“不…皇姐,皇姐你原諒我這一次好不好?”蘇潞哭得淒慘,手緊緊抓上她的裙角,“我是恨極了他,但我真的沒想到我會殺了他…我明明殺不了他的,可是、可是不知道怎麽回事,他就死了。他們都想要我的命,求皇姐…就算念在姐妹的情分上,饒過我這一次,不要把我交出去!”

風漣退開一步,衣裳從她手裏滑出,同時一股氣力硬是托著她起了身:“誰說我要將你交出去的?”

蘇潞一怔,似乎有些不敢相信,漸漸地,破涕為笑:“是真的嗎?皇姐真的不會將蘇潞

交給明傅氏處置麽…謝皇姐,謝謝皇姐!”

她猛地又跪了下去,不斷向她磕頭。

風漣心中卻是緊揪,眸心幽色層層加深:“我雖不會將你交給明傅皇族,但此錯始終在你,我即使有心庇護也無能為力。要怎麽處置此事,我會再做打算。淚痕。”

“屬下在。”

她語氣加重:“召集火焚天中眾人,在今夜巳時聚集朝天,商議蘇潞一事。”

淚痕道:“是。”

她轉身而去,留下一臉怔楞而驚懼的蘇潞跪坐原地,她終於反應過來,瘋了一般地追上:“皇姐!”

紅衣背影消失在王殿深處,朝天的大門已經閉合而上。

她失了力氣,跌在地上放聲慟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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