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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雲流巨渦水聲浩蕩，赤血蝶葉紛舞旋轉，飄入昏朦的夜霧。
殿堂中星火幽暗，籠映著風漣沈睡的蒼白無色的臉龐。淚痕已經回到朝天，與千冥一同守候其旁，見狀愁眉深凝，閉目嘆息。瀟臨站在她身邊，神色始終怔怔。
淚痕道：“以她現在的身體情況，也不知明日一天是否能支撐得住。”
瀟臨微垂睫目，雪白的衣袖上仍殘存著斑斑鮮紅的血跡，卻不是她的。
淚痕又道：“火焚天對於姑娘來說已不是安全的了，明日我就找機會送你離開。”
瀟臨靜默著，好半晌，低聲道：“我不放心她。”
千冥倏擡目光，凝視於她：“姑娘入帝宮來救了玄蔚公主一命，本應感激。但公主陛下本就有傷在身，在聖典之前竟又無端負傷一回，實屬劫難。姑娘可想為了公主好？”
她垂眸點頭：“我知道了。”臉龐微擡，目色平靜，“還請你們好好照護她，若有什麽事隨時可
來找我。我現在就回去。”
淚痕怔了一下：“還是等明日再走吧，今夜既有人想要你性命，我們也不得不防。”
光芒幽曳而下，她看著風漣沈睡的臉，臉色柔和而雪白。
旁人的聲音依稀消散於外，前塵今朝若一座無盡的迷宮，她身處其中，卻並不是那般執著地想要走出來。耳邊頻頻回響著這人昏迷前對她說的話，冥冥之中，她就覺得什麽都不再重要了。
微微一笑，道：“不必。義父的人早就暗中隨我入了帝宮，一路相護，無論誰來我都不會有危險。”
說著，她舉步向外，走入暝暝霧海。
夜幕褪盡，天邊晨曦飛展，蒼冥海水卷起萬丈金芒，輝映青穹。一片聖陽照山川，萬裏風雲若無垠的極景之下，祭祖聖典大日終於來臨。
聖祭始祖，萬軍入陣，禮樂生靈，共響百千之城，天鳳朝呼，威臨九空之域。
百萬帝軍金甲成海，儀仗肅嚴，輝芒灼熠，連綿於帝域內外數百裏要地，威勢壯麗，震撼人魂。帝城萬民高呼，上空雲中絢光交錯，十八道帝靈金炮齊發，流光璀璨橫越九天，雲天之際更有靈鳳飛嘯齊
鳴。一幅盛燦如畫的重天之下，九重闕門齊開大道，十二城諸族王臣共至帝城，拜九闕，踏浮城，過雲橋七十二道，前往祭祖天殿。
如此大會，帝宮繁鬧至極，除去帝國四十八族主臣以外，各族中的所有高手亦都全數雲集於此。其中，唯有淺流白羅巫族未來一人，只派遣使者送來拜帖，以敬帝王。
赤血長林蝶葉聚海，天上地下如若血火彌漫，美麗懾魂，托起其上天殿靈華威嚴，九重神階沐光而升，散透著雄立天地的神聖大勢。
下方，海林盡染之間，流光皇華無盡，凝築天外聖域輝煌萬世。諸臣終又聚匯此地，其間局勢暗湧難測，人心的詭譎各異，只於一拜一笑間盡數如幻。
人影，繁聲，華光，神樂，交織為舉世難求的盛景——一方，一人藍衣含笑舉步而出，容華雅若星空流風，引得周圍眾人都微退半步，紛紛側目，他只視若不見，淡笑開口，所向之處是一人青衣華服的身影：“不知上次托遙大人所查之事可有眉目了？”
歐木遙正與旁人相談，聞聲，與對方行禮暫別，轉而看向傾寒，低聲道：“寒殿下。”
頓了頓，凝眉頷首，“麒汐氏具況基本已定
，無需有所擔憂。只是前陣子帝將北辰等人一事，我還未查出些什麽。”
傾寒似笑似嘆，沈默片刻：“也是，你查不出什麽來的。”
歐木遙欲言又止，終也是沈默，目光遠望幢幢人影之間，數張面孔或熟悉或陌生，每一位都是帝臣元老，皇族領袖，地位尊崇，神容如畫。諸方皇族勢爭高下，陰謀的毒網已然籠罩一切。
今日在這光芒萬丈的聖典舞臺之上，又將會有怎樣的一番盛景？
一道朗笑聲來，歐木遙循聲看去，看見淺流索禦皇族族長索禦令含笑言道：“早聽聞麒柃歐木城主年輕繼位，風華奪人，今日一見果真名不虛傳。”
男子面貌白皙俊美，金藍聖服上鑲嵌的九九八十一枚晶珠，每一顆都散發著強大濃烈的靈力波動，象征著他陽天境六重的修靈者身份。
歐木遙頷首示禮，對其頗是敬仰。索禦令向傾寒看去一眼：“你可需多向遙大人學。如此年少便能一人支起一城四族，當是大能。“
傾寒微笑：“有義父在，索禦氏縱有再多年少大能者又能如何？”
索禦令笑他打諢，不再理會。歐木遙亦是一
笑，不置可否：“梵天年少能者千百，卻是誰又能同公主陛下相比？阿遙所做已是盡力，公主身為女子，卻能以一己之身托起整個帝國重擔，單是一份氣性，便令阿遙望而難及。”
索禦令長眸細瞇，一絲暗極的光芒從底處閃過，瞬間又仿佛什麽都沒有，只是笑嘆：“說得極是。本是無人知名的侘傺皇裔，卻在一夕之間公然戰服修奇大人，得帝位傳承，如今皇族之中，獨她與汝嫣公主分庭抗禮。我們這位公主陛下確實令下臣難懂。”
“她再是強橫，也不至於如此之神。”
身邊開口的人，是洛司皇族族長宸途，“血蝶之妖，帝國之禍。人登得再高，也不過是為了摔落一刻的慘烈。”輕聲冷笑，也不甚在意旁人的註視。
暗箭隱發，深處仿若有火焰燃燒，一道威冽而充滿殺氣的目光自高處長投而落。舉目望去，浮階之上，帝使千冥持杖冷立，傲視群臣。
此時，天陽如火，燒過萬裏蔚藍的穹幕。
泛起金色的雲影一直蔓延至蒼空海天的交界之處，雲幕之下，驀然升起鐘鼓空靈渾遠之聲。
天殿臺上，聖鐘九道，金光輝映；冥鼓七座，暗聲若雷。
聲聲高震，層層遞進，每一次響動均擊出無數層金燦燦的長流，似浪似波，升躍天空萬丈，仿佛尊皇臨世，威懾眾生。
眾臣無聲，齊列臺下。鐘鼓長鳴音中，四方明光驟然大盛，照耀著虛空處曳來的一抹金緋明艷——
萬朝帝世，盡匍腳下，天光如金，霎時刺得人睜不開眼。待眾臣再度擡頭仰望時，一襲火紅已臨臺中。女子烈火華裳，金紋一道道迎著朝陽映射出炎色燦爛的光輝，她容顏美絕，孤身立於天地之間。
紅衣烈如火，長發烏似墨，風姿淩人若雪火交幻，眉間血蝶結生冷霜，垂目淡掃時那冰冷的威嚴仿佛一場雨雪揚落，令眾生盡數匍匐。
無數的目光匯聚於她，絢盛的天光向她傾凝，她漠然如冰，威儀懾魂，袖色如火炎拂掠半空。三大帝使叩於階下，千百族臣俯首齊跪，城域內外萬軍紛朝一處，數裏數人整肅如一，拜迎帝主。
“梵天萬世聖安，公主陛下萬世聖安！”
“梵天萬世聖安，公主陛下萬世聖安！”
撼天的聲，熾熱的魂，萬裏臣民俯身長拜，一片聲勢壯闊至極，激人心魂，隱是熱血沸湧，沖擊在每個人的靈魂深處。
此情此景，令神州大地亦為之撼動。梵天是日，梵天是月，日月永世淩空，重天世界的至尊之國亦永世淩駕萬物眾生之上。
無人能撼，無人能掩。
風漣容色蒼白，神情靜漠，鐘鳴聲再次傳起，她的嗓音也隨鐘聲遍傳帝域：“起。”
天邊盛起了火紅如織的雲霞，此刻看來就正似燃燒在她的身後。眾人仰首凝目，睹她風姿絕世，人人心中諸般難言。
又是一片流光閃耀，九名主祭帝官分別從聖臺各階走上天殿，靜候儀典開始。
氣氛極默，隱隱異樣暗流，眾臣心頭或疑或是不安。風漣目光冷冷掃過下方，唇角鋒冷，諸念落定，忽然把袖一揮——但見赤光劇烈一閃過空，血霧團團湧起，在虛空中漸漸湧成了一道人形。待光霧消散，眾人才看清那人面容，紛紛都是一驚！
那被金索加身，跪於臺中的男子，赫然便是帝宮第四重門的守禦主將北辰。
他一出現，靜如深海的人列之中驟起嘩然，驚訝、懷疑、深沈、不解…諸般目光盡數投來。諸臣首位靜立的那人，一身玄裳如墨垂瀉，俊美臉容只是無情無色，雙眸永似玄冰淵海，無底亦無盡。
天殿之上，北辰靜閉雙目，臉色白得已不像活人，他只是安靜地跪坐著，對周圍的一切置若罔聞。
風漣下視其中，眸中光色如似冷風深壓入瀚海，片刻即是波瀾無聲，重歸靜寧。她冷冷一笑，揚聲而言：“今日諸位齊聚於此，共祭國祖，光耀梵天，實乃一大鼎盛之事。然而在此之前，面對帝祖古靈，神威聖華，帝國暗處的蛀蟲與毒牙都將無所遁形。日前，四重門副將雷書，天狄蹤跡全失，主將北辰在前往淺流途中遺損多數重要靈器，險釀大禍。不久之前，雷書，天狄二人的屍首被發現於域外流滄河中，隨之在此二人身上找到的亦有諸多帝國寶器。此二人賊心險惡，已得天懲，罪將北辰亦已認罪伏法。”
“帝國危勢，便如蟻蟲侵噬巨梁，暗中毒齒最為致命，其惡難恕，只有拔毀。今當神州天地，帝國諸臣之面，本座便要肅清惡戾，以定國本，以此罪徒之血祭帝國山河，慰真神祖靈。”
清聲如雪，結了霜風，寒了九天。她言畢，四下並無一人出聲，清冷容顏之上神情盡逝，任誰也找不出一絲情緒。 而那萬眾矚目的罪人的臉上，露出了笑容——平靜而淡和的笑容，是陰霾天中探出的陽光，帶著洗滌人心的光明降臨。
長風拂來朝日的氣息，九官低吟之聲漸漸響起，越吟越是渾厚。只見到北辰四周徐徐亮起一層淡金色的神光圖陣，交結的紋線鎖住了他魂魄中所有的命脈，刺眼的光芒遙遙升浮，飄升無盡，染融著女子華裳似起金火，朦朧卻又明灼逼人。
冷目底處，金光遍灑，恍惚是冰海疾融，滄水淒淒奔瀉千裏。深邃刻骨的哀慟，如失控的狂浪，瘋卷在一眸的天地之內。她擡起顫抖的手，幾乎不能握住赤炎鐮刀的柄，飛焰沿刀噴吐，宛如一輪火紅的弦月，釘準了男子魂魄一擊致命的死地。
“罪靈離破，長歸閻塵。”
最後一句吟唱之聲隨著晨風飄散。暴起的血光，流離的火焰，金光如星墜落在朝晨的幕底，照起萬人眸中震蕩的色彩。一切都是那般突然，好像只發生在瞬息之間，北辰的笑容猶在眼前，神陣的金輝卻已沖入天際。
靈魂破碎，歸天入地，赤血蝶葉吞盡了他殘存的血肉，一代帝將就此隕落。
分不清是血還是火，只是那溫度燙傷了骨頭，鉆透了心肺。風漣看著灑在衣袖上的鮮血漸漸褪去，百般離恨，千般哀憎，眸底瘋狂地泛起赤紅，水色起伏幾遭，她終是咽血忍下，面無表情。
天殿之下，依然深寂，每一個人的神色皆是紛亂而覆雜，他們靜立原地，仰視著那人，目光深處有是震駭、有是譏鄙、有是嘆服、有是尖銳…
臺前首位，明傅修奇負手默立，神情冷漠無變，只是玄墨如淵的眼眸底處，輕微地流露出一絲讚賞與冷嘲的神色。
風漣呼吸急促，眸光如風，掠過臺下諸臣，掠入他眼底之時，風中便凝結了冰，一剎暴盛的寒意夾雜了幾欲摧毀一切的殺氣。
是恨，在心底生根。
終有一日，她要將這一切千倍百倍地奉還於他。
仿佛感受到她的恨意，明傅修奇眸中冰冷的嘲諷又深一層，虛虛渺渺淡淡冷冷，仿似一片無處著力的虛空，誰也入不了其中。
鐘鳴聲起輝煌，風漣霍然拂袖回身：“祭儀開始！”
光柱一道道沖入天空，數百禮炮飛發，轟聲破空，壯麗震撼。九大帝官合杖閉目，吟頌聖音一波波送傳至萬裏之外。
“遠古塵兮，熠熠如星，帝魂遠兮，重登世梯！”
眾臣屈膝齊跪，俯首祈頌，赤血蝶葉翩躚如雨，在天地間幻化成一只只赤紅的蝴蝶。
“祖域聖隆，帝血飛紅，鐘靈長喚，祖神不散！”
眾臣額心之上一點點滲透出鮮紅的血點，血蝶循味落至，蝶喙吮吸處血流如註，血蝶雙翼漸漸變得膨脹而明亮，流轉出火一般的光澤。
“赤血離火，虛實非有，五神吞邪，咒軀封留…”
頌語如咒，如咒鎮壓著沈睡萬年的魔，風漣腦中突然一痛，一股仿若靈魂被壓抑一般的異樣從心頭升起。她渾身震顫，食飽皇族血液的蝴蝶已成群地向著天殿祭陣的中心飛來。
她便站在中心，高舉恒暝權杖，融匯諸族之血入陣，神聖而耀眼的光芒從腳下升起，淺藍、綠碧、金黃、緋紅…無數的色彩層層交融，若天空、若碧水、若陽光、若雲霞，盡容了世間之美，匯成巨柱升騰，最終註進天心深處，光雲九重，盛臨神州，照掠過大陸的每一寸土地。
蒼灰綿延的遠山高川之上，煙雲流嵐聚散如畫；
波瀾壯闊的滄海湖河之間，龍魚飛騰水獸傲
嘯；
荒野涼蕪的丘谷沙地深處，春風過境芳菲飄散…
諸城眾民，境外流民，諸國群眾及王族，神州各境探險的修靈者，乃至隱域鏡月、仙域孤蘭，這片光芒落在每一人的眼中。人人擡首，就見這光景如夢，癡心醉神。
梵天國域的千萬裏之外，一座紫藍色的塔形飛闕拔地高起，直入雲霄，通體恍若透明，水紋流轉，似真似幻，神妙無比。
神闕頂處，與雲端齊平，放眼即是天地朝陽，輝芒無垠。一人立於其上，修長指間淡握一盞流光赤樽，背影修長而纖細，灼灼天光映襯之下，他宛如光明晴空深處的一抹霧影。
“聖祭啊…”他微擡下頜，嗓音飄忽悠長，不甚清晰，“十年以前還未有過這等盛景呢。看來這十年之間，梵天進長得頗多。”
流風過處一影搖曳，緋紅華袍飄舞天雲之間，衣下赤唇輕啟：“天璇占據大勢，卻仍為其所滅，今日的梵天確已無法再與昔年相比。”
低柔的笑聲響起，那人轉杯輕嘆：“緋煌啊，你可知天璇為何所滅？”
紅袍尊者一怔，俯首道：“還請大人明示。”
“天璇，是滅在他們自己手中。”酒色流漾，看在那人眼中，隱隱間呈現出一雙如酒醉人的眸，十分的刺人，“他卻借此扳倒了本座手中的一枚棋子。這麽多年了，本座將天璇布在邊境這麽多年…這棋子本只要稍加利用，便可翻了他整個局盤。可惜…”
依舊是輕輕地笑。
緋煌道：“天璇再如何，也都不過是大人手底下隨時可碾的螻蟻，毀之即毀，無足輕重。”
修指微動間，赤樽之上光澤如玉，隱約一絲裂跡浮出，猙獰如魔的紋路：“無足輕重？”他看著那道並不明顯的痕跡，“輕隙浮痕，無足輕重，但他的手便趁此鉆入，”“喀嘣”一聲，整只杯盞碎落在掌心裏，鮮紅的酒液順著手指流淌，“從中撕裂出一道深淵，正等著本座跳下去。”
緋煌心下惶恐，不敢言語。
“他可還有什麽動作？還有，”那人聲音依然悅耳而優雅，卻明顯起了冷意，“銀樹呢？”
緋煌垂首道：“暫無動靜。至於帝後，此刻應該已至梵天帝城。”
那人背立無聲，天外聖澤神光非但未有消退
之勢，反而愈加耀眼。霧光滑過身畔，緋煌衣下眉目微擡，知他心緒已定，這才開口道：“依緋煌所見，陛下此次竟連天羅萬丈之局都能破解，且滄疏那邊也已經開始施壓，大人眼下，還是不宜有所行動。”
片刻，靜默，“天羅萬丈？”他終於冷笑一聲，一波可怖懾人的靈息便從揉轉著碎片的指間如風飛散，摧過數裏流雲雪白，震得緋煌身體輕顫，“本以為他永生也破不了他的心魔死局，這次倒著實令本座意外。你說，這意味著什麽？是他已經克了心魘，還是，暗中有他人相助。”
緋煌一怔：“大人的意思是…”
風流雲動，那人靜默，目光投入遠方霧海茫茫，雲浪起伏下似有龐然大物隨時將要呼嘯而出，席卷一切。
“走吧，該回去了。”
天雲變幻，暮夜籠罩了大地宮城。
燈火萬裏而起，蒼冥山海如明如滅，簇擁著輝煌繁盛的帝城。城上流光環繞，朝天聖宮中光明萬丈，聖燈九千，盞盞鋪延著通出大殿，直入城空，遠遠望去，仿佛一彎銀紅色的熾火玉帶流穿過整片帝域，華美無極。
典祭之後，聖宴開始，諸臣紛至朝天前殿聖
宮。殿宮巨大至極，高寬達百丈有餘，金碧輝煌之中，座席雕光，鋪設數百之列，侍奴華裳跪候，各個容姿如畫，華壁飛欄交錯，巨柱流轉水晶珠光，其間聖燈琉璃，金觴衣影，相映成綺華萬千，恍如空靈虛幻之境，令人幾乎不能分辨何處真實、何處虛幻。只是一踏入其中，便會不自覺地沈醉於這一片盛麗燦景如夢。
在聖宮盡頭的金色帝臺之上，帝座居正而設，上面嵌滿以聖水洗拭過的星辰寶石，璀璨熠熠，有如星空一座。
晶珠成幕，金紗飛幔垂側，輕掩座上人顏。
祭日聖宴，十年一度，帝國風雲群聚，將牽涉著諸多事態變動。數百列席座人影幢幢，靈息濃郁，各大族臣及皇族子裔都在位列之中。在場皇裔各個皆為一族之驕，陌生的面孔之中，例是明傅皇族的月暝皇子、千羽皇族的三公主千羽樂、麒汐皇族的初光四皇子、希琴皇族的業顏公主等等…
座間之人，大都飲酒相視，人人目光隱思，審視著別族其他來者。座位範圍以一族為一方，排列以族位尊卑為序，明傅修奇位於首座，仍如常態一般靜合雙目，不問旁事。
殿中大多數目光都集中在他與明傅氏之人及
其他三大皇族的身上，也許暗想今年帝國四大皇族相爭之下，又會洗出怎樣一番局勢。而對那些族位低落的皇族而言，聖宴的帝靈武會便是他們翻身的最佳時機。
風漣下視其中，看過每一人的面容，有的熟悉，有的極陌生，卻無論是熟悉的或是陌生的，都在她心頭刻下一分不安。千冥持杖站在座側，向她微微傾了身，低聲說道幾句，風漣面色靜冷，輕輕頷首。
感到座間有一道目光向自己投來，風漣看去，見是歸瑜向她一笑。
風漣目光被燈火染著微帶溫暖，向她點頭示意。
歸瑜身邊的女子眉面寒峭，眸色如刀，向著風漣冷冷掠去一眼，便徑自悶然飲酒。風漣認出了她——八方殺神中的月狐殺神璇鏡。目光流連過明傅皇族座陣中的每一個人，眉心，蝶痕冰冷。
另一族陣中，索禦令持杯起身，在眾目睽睽之下向帝座之上一敬：“帝國聖日，臣民同心，臣下在此一敬公主。另，臣下還有一事需得公主周全。”
風漣從千冥手中接過酒杯，與他共同飲下，典酒辛烈如火熨喉，激人心神。
能得帝主受敬同飲，當是無上榮耀，風漣此
舉無疑給足了索禦皇族的面子。眾人紛紛靜視於他一人，聖宮大殿暫陷沈默。
索禦令朗朗一笑，眼風飛轉之下傾身說道：“臣子索禦玦前日剛剛年滿十七，按理已至帝國婚齡。便在前日族中的生辰宴上，這孩子向臣下索願，道是傾慕於千羽皇族的樂公主多年，只盼有朝一日迎其入族，娶其為妃。臣下私下已詢過千羽倚慕大人，雙方皆允下此事。故臣下今日在此，請公主陛下為阿玦與樂公主賜下婚令，從今以後，索禦氏便與千羽皇族結為親族，願世代與千羽皇族交好！”
此話落下，殿中大起嘩然，已有人神容陰冷，心思千百。與千羽皇族相鄰而坐的麒汐雪世顯然也是初聞此事，扭頭便看向千羽倚慕。他神色淡然，起身轉向帝座，也只是微微地笑：“臣下與令大人的想法亦是相同，還望公主陛下賜恩。”
風漣眸光微瞇，粗略一掃下方眾人。索禦皇族在諸族之中名列前位，勢力雄厚強大，更與白羅巫族多年共禦淺流。若其與身為帝國四大皇族之一的千羽氏結親，兩強相合，自然對許多人都有所不利。索禦令在聖宴之上公然提出此事，無疑是要諸族見證，極是狂傲。
她看向一方座中的千羽樂。美艷靈麗的女子
並無過激容態，卻亦無欣喜之情，她的視線始終流連在索禦皇族的那方座席間，但她看的並非索禦玦，而是傾寒——眼波之中，似藏了怨。
這倒有趣。
風漣眼梢微挑。傾寒卻似乎根本沒有察覺到千羽樂的註視，唇邊只淡噙一抹笑意，不動聲色地飲酒，那姿態風雅，比盞中的美酒亦要醉人，引得諸多皇女紛紛側目。千羽樂目光更癡，幾乎就要有所舉動，卻被千羽倚慕一個眼神懾得僵住。
一旁，千羽若微嘆。
風漣收回心思，目光在索禦令和千羽倚慕身上分別一落，薄唇勾出極淡的笑，再讓千冥斟酒一盞，向二人舉杯：“既是皇族喜緣，兩位大人又均無異議，本座自要周全。今日在此，便將千羽皇族樂公主賜嫁於索禦皇族的皇子玦，另賜帝婚大令，祭日聖典結束後兩人即日完婚。”
一錘定音。
千羽倚慕與索禦令同時恭拜：“臣下拜謝公主陛下。”
索禦玦也同千羽樂起身，隨之向她拜謝。
婚事終定，兩大皇族喜事臨門，在場眾臣同飲帝酒，一個個皆向兩族笑談祝敬，場面氛圍一時熱
火朝天，喧聲不斷。
風漣再看了看千羽樂，正逢上她看來的目光。她一楞，飛快轉回了眸，那一絲怨毒神色便在風漣眼中一閃而逝。她袖底的手緊緊握住，指甲刺進了肉裏，面上神色是不甘、憤怒、淒婉，亦有陰狠。
這時，殿外一道嘹亮的呼報聲穿過喧鬧的大殿，所過之處人聲盡落，靜寂一片：“鏡月銀樹帝後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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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堂中星火幽暗，籠映著風漣沈睡的蒼白無色的臉龐。淚痕已經回到朝天，與千冥一同守候其旁，見狀愁眉深凝，閉目嘆息。瀟臨站在她身邊，神色始終怔怔。
淚痕道：“以她現在的身體情況，也不知明日一天是否能支撐得住。”
瀟臨微垂睫目，雪白的衣袖上仍殘存著斑斑鮮紅的血跡，卻不是她的。
淚痕又道：“火焚天對於姑娘來說已不是安全的了，明日我就找機會送你離開。”
瀟臨靜默著，好半晌，低聲道：“我不放心她。”
千冥倏擡目光，凝視於她：“姑娘入帝宮來救了玄蔚公主一命，本應感激。但公主陛下本就有傷在身，在聖典之前竟又無端負傷一回，實屬劫難。姑娘可想為了公主好？”
她垂眸點頭：“我知道了。”臉龐微擡，目色平靜，“還請你們好好照護她，若有什麽事隨時可
來找我。我現在就回去。”
淚痕怔了一下：“還是等明日再走吧，今夜既有人想要你性命，我們也不得不防。”
光芒幽曳而下，她看著風漣沈睡的臉，臉色柔和而雪白。
旁人的聲音依稀消散於外，前塵今朝若一座無盡的迷宮，她身處其中，卻並不是那般執著地想要走出來。耳邊頻頻回響著這人昏迷前對她說的話，冥冥之中，她就覺得什麽都不再重要了。
微微一笑，道：“不必。義父的人早就暗中隨我入了帝宮，一路相護，無論誰來我都不會有危險。”
說著，她舉步向外，走入暝暝霧海。
夜幕褪盡，天邊晨曦飛展，蒼冥海水卷起萬丈金芒，輝映青穹。一片聖陽照山川，萬裏風雲若無垠的極景之下，祭祖聖典大日終於來臨。
聖祭始祖，萬軍入陣，禮樂生靈，共響百千之城，天鳳朝呼，威臨九空之域。
百萬帝軍金甲成海，儀仗肅嚴，輝芒灼熠，連綿於帝域內外數百裏要地，威勢壯麗，震撼人魂。帝城萬民高呼，上空雲中絢光交錯，十八道帝靈金炮齊發，流光璀璨橫越九天，雲天之際更有靈鳳飛嘯齊
鳴。一幅盛燦如畫的重天之下，九重闕門齊開大道，十二城諸族王臣共至帝城，拜九闕，踏浮城，過雲橋七十二道，前往祭祖天殿。
如此大會，帝宮繁鬧至極，除去帝國四十八族主臣以外，各族中的所有高手亦都全數雲集於此。其中，唯有淺流白羅巫族未來一人，只派遣使者送來拜帖，以敬帝王。
赤血長林蝶葉聚海，天上地下如若血火彌漫，美麗懾魂，托起其上天殿靈華威嚴，九重神階沐光而升，散透著雄立天地的神聖大勢。
下方，海林盡染之間，流光皇華無盡，凝築天外聖域輝煌萬世。諸臣終又聚匯此地，其間局勢暗湧難測，人心的詭譎各異，只於一拜一笑間盡數如幻。
人影，繁聲，華光，神樂，交織為舉世難求的盛景——一方，一人藍衣含笑舉步而出，容華雅若星空流風，引得周圍眾人都微退半步，紛紛側目，他只視若不見，淡笑開口，所向之處是一人青衣華服的身影：“不知上次托遙大人所查之事可有眉目了？”
歐木遙正與旁人相談，聞聲，與對方行禮暫別，轉而看向傾寒，低聲道：“寒殿下。”
頓了頓，凝眉頷首，“麒汐氏具況基本已定
，無需有所擔憂。只是前陣子帝將北辰等人一事，我還未查出些什麽。”
傾寒似笑似嘆，沈默片刻：“也是，你查不出什麽來的。”
歐木遙欲言又止，終也是沈默，目光遠望幢幢人影之間，數張面孔或熟悉或陌生，每一位都是帝臣元老，皇族領袖，地位尊崇，神容如畫。諸方皇族勢爭高下，陰謀的毒網已然籠罩一切。
今日在這光芒萬丈的聖典舞臺之上，又將會有怎樣的一番盛景？
一道朗笑聲來，歐木遙循聲看去，看見淺流索禦皇族族長索禦令含笑言道：“早聽聞麒柃歐木城主年輕繼位，風華奪人，今日一見果真名不虛傳。”
男子面貌白皙俊美，金藍聖服上鑲嵌的九九八十一枚晶珠，每一顆都散發著強大濃烈的靈力波動，象征著他陽天境六重的修靈者身份。
歐木遙頷首示禮，對其頗是敬仰。索禦令向傾寒看去一眼：“你可需多向遙大人學。如此年少便能一人支起一城四族，當是大能。“
傾寒微笑：“有義父在，索禦氏縱有再多年少大能者又能如何？”
索禦令笑他打諢，不再理會。歐木遙亦是一
笑，不置可否：“梵天年少能者千百，卻是誰又能同公主陛下相比？阿遙所做已是盡力，公主身為女子，卻能以一己之身托起整個帝國重擔，單是一份氣性，便令阿遙望而難及。”
索禦令長眸細瞇，一絲暗極的光芒從底處閃過，瞬間又仿佛什麽都沒有，只是笑嘆：“說得極是。本是無人知名的侘傺皇裔，卻在一夕之間公然戰服修奇大人，得帝位傳承，如今皇族之中，獨她與汝嫣公主分庭抗禮。我們這位公主陛下確實令下臣難懂。”
“她再是強橫，也不至於如此之神。”
身邊開口的人，是洛司皇族族長宸途，“血蝶之妖，帝國之禍。人登得再高，也不過是為了摔落一刻的慘烈。”輕聲冷笑，也不甚在意旁人的註視。
暗箭隱發，深處仿若有火焰燃燒，一道威冽而充滿殺氣的目光自高處長投而落。舉目望去，浮階之上，帝使千冥持杖冷立，傲視群臣。
此時，天陽如火，燒過萬裏蔚藍的穹幕。
泛起金色的雲影一直蔓延至蒼空海天的交界之處，雲幕之下，驀然升起鐘鼓空靈渾遠之聲。
天殿臺上，聖鐘九道，金光輝映；冥鼓七座，暗聲若雷。
聲聲高震，層層遞進，每一次響動均擊出無數層金燦燦的長流，似浪似波，升躍天空萬丈，仿佛尊皇臨世，威懾眾生。
眾臣無聲，齊列臺下。鐘鼓長鳴音中，四方明光驟然大盛，照耀著虛空處曳來的一抹金緋明艷——
萬朝帝世，盡匍腳下，天光如金，霎時刺得人睜不開眼。待眾臣再度擡頭仰望時，一襲火紅已臨臺中。女子烈火華裳，金紋一道道迎著朝陽映射出炎色燦爛的光輝，她容顏美絕，孤身立於天地之間。
紅衣烈如火，長發烏似墨，風姿淩人若雪火交幻，眉間血蝶結生冷霜，垂目淡掃時那冰冷的威嚴仿佛一場雨雪揚落，令眾生盡數匍匐。
無數的目光匯聚於她，絢盛的天光向她傾凝，她漠然如冰，威儀懾魂，袖色如火炎拂掠半空。三大帝使叩於階下，千百族臣俯首齊跪，城域內外萬軍紛朝一處，數裏數人整肅如一，拜迎帝主。
“梵天萬世聖安，公主陛下萬世聖安！”
“梵天萬世聖安，公主陛下萬世聖安！”
撼天的聲，熾熱的魂，萬裏臣民俯身長拜，一片聲勢壯闊至極，激人心魂，隱是熱血沸湧，沖擊在每個人的靈魂深處。
此情此景，令神州大地亦為之撼動。梵天是日，梵天是月，日月永世淩空，重天世界的至尊之國亦永世淩駕萬物眾生之上。
無人能撼，無人能掩。
風漣容色蒼白，神情靜漠，鐘鳴聲再次傳起，她的嗓音也隨鐘聲遍傳帝域：“起。”
天邊盛起了火紅如織的雲霞，此刻看來就正似燃燒在她的身後。眾人仰首凝目，睹她風姿絕世，人人心中諸般難言。
又是一片流光閃耀，九名主祭帝官分別從聖臺各階走上天殿，靜候儀典開始。
氣氛極默，隱隱異樣暗流，眾臣心頭或疑或是不安。風漣目光冷冷掃過下方，唇角鋒冷，諸念落定，忽然把袖一揮——但見赤光劇烈一閃過空，血霧團團湧起，在虛空中漸漸湧成了一道人形。待光霧消散，眾人才看清那人面容，紛紛都是一驚！
那被金索加身，跪於臺中的男子，赫然便是帝宮第四重門的守禦主將北辰。
他一出現，靜如深海的人列之中驟起嘩然，驚訝、懷疑、深沈、不解…諸般目光盡數投來。諸臣首位靜立的那人，一身玄裳如墨垂瀉，俊美臉容只是無情無色，雙眸永似玄冰淵海，無底亦無盡。
天殿之上，北辰靜閉雙目，臉色白得已不像活人，他只是安靜地跪坐著，對周圍的一切置若罔聞。
風漣下視其中，眸中光色如似冷風深壓入瀚海，片刻即是波瀾無聲，重歸靜寧。她冷冷一笑，揚聲而言：“今日諸位齊聚於此，共祭國祖，光耀梵天，實乃一大鼎盛之事。然而在此之前，面對帝祖古靈，神威聖華，帝國暗處的蛀蟲與毒牙都將無所遁形。日前，四重門副將雷書，天狄蹤跡全失，主將北辰在前往淺流途中遺損多數重要靈器，險釀大禍。不久之前，雷書，天狄二人的屍首被發現於域外流滄河中，隨之在此二人身上找到的亦有諸多帝國寶器。此二人賊心險惡，已得天懲，罪將北辰亦已認罪伏法。”
“帝國危勢，便如蟻蟲侵噬巨梁，暗中毒齒最為致命，其惡難恕，只有拔毀。今當神州天地，帝國諸臣之面，本座便要肅清惡戾，以定國本，以此罪徒之血祭帝國山河，慰真神祖靈。”
清聲如雪，結了霜風，寒了九天。她言畢，四下並無一人出聲，清冷容顏之上神情盡逝，任誰也找不出一絲情緒。 而那萬眾矚目的罪人的臉上，露出了笑容——平靜而淡和的笑容，是陰霾天中探出的陽光，帶著洗滌人心的光明降臨。
長風拂來朝日的氣息，九官低吟之聲漸漸響起，越吟越是渾厚。只見到北辰四周徐徐亮起一層淡金色的神光圖陣，交結的紋線鎖住了他魂魄中所有的命脈，刺眼的光芒遙遙升浮，飄升無盡，染融著女子華裳似起金火，朦朧卻又明灼逼人。
冷目底處，金光遍灑，恍惚是冰海疾融，滄水淒淒奔瀉千裏。深邃刻骨的哀慟，如失控的狂浪，瘋卷在一眸的天地之內。她擡起顫抖的手，幾乎不能握住赤炎鐮刀的柄，飛焰沿刀噴吐，宛如一輪火紅的弦月，釘準了男子魂魄一擊致命的死地。
“罪靈離破，長歸閻塵。”
最後一句吟唱之聲隨著晨風飄散。暴起的血光，流離的火焰，金光如星墜落在朝晨的幕底，照起萬人眸中震蕩的色彩。一切都是那般突然，好像只發生在瞬息之間，北辰的笑容猶在眼前，神陣的金輝卻已沖入天際。
靈魂破碎，歸天入地，赤血蝶葉吞盡了他殘存的血肉，一代帝將就此隕落。
分不清是血還是火，只是那溫度燙傷了骨頭，鉆透了心肺。風漣看著灑在衣袖上的鮮血漸漸褪去，百般離恨，千般哀憎，眸底瘋狂地泛起赤紅，水色起伏幾遭，她終是咽血忍下，面無表情。
天殿之下，依然深寂，每一個人的神色皆是紛亂而覆雜，他們靜立原地，仰視著那人，目光深處有是震駭、有是譏鄙、有是嘆服、有是尖銳…
臺前首位，明傅修奇負手默立，神情冷漠無變，只是玄墨如淵的眼眸底處，輕微地流露出一絲讚賞與冷嘲的神色。
風漣呼吸急促，眸光如風，掠過臺下諸臣，掠入他眼底之時，風中便凝結了冰，一剎暴盛的寒意夾雜了幾欲摧毀一切的殺氣。
是恨，在心底生根。
終有一日，她要將這一切千倍百倍地奉還於他。
仿佛感受到她的恨意，明傅修奇眸中冰冷的嘲諷又深一層，虛虛渺渺淡淡冷冷，仿似一片無處著力的虛空，誰也入不了其中。
鐘鳴聲起輝煌，風漣霍然拂袖回身：“祭儀開始！”
光柱一道道沖入天空，數百禮炮飛發，轟聲破空，壯麗震撼。九大帝官合杖閉目，吟頌聖音一波波送傳至萬裏之外。
“遠古塵兮，熠熠如星，帝魂遠兮，重登世梯！”
眾臣屈膝齊跪，俯首祈頌，赤血蝶葉翩躚如雨，在天地間幻化成一只只赤紅的蝴蝶。
“祖域聖隆，帝血飛紅，鐘靈長喚，祖神不散！”
眾臣額心之上一點點滲透出鮮紅的血點，血蝶循味落至，蝶喙吮吸處血流如註，血蝶雙翼漸漸變得膨脹而明亮，流轉出火一般的光澤。
“赤血離火，虛實非有，五神吞邪，咒軀封留…”
頌語如咒，如咒鎮壓著沈睡萬年的魔，風漣腦中突然一痛，一股仿若靈魂被壓抑一般的異樣從心頭升起。她渾身震顫，食飽皇族血液的蝴蝶已成群地向著天殿祭陣的中心飛來。
她便站在中心，高舉恒暝權杖，融匯諸族之血入陣，神聖而耀眼的光芒從腳下升起，淺藍、綠碧、金黃、緋紅…無數的色彩層層交融，若天空、若碧水、若陽光、若雲霞，盡容了世間之美，匯成巨柱升騰，最終註進天心深處，光雲九重，盛臨神州，照掠過大陸的每一寸土地。
蒼灰綿延的遠山高川之上，煙雲流嵐聚散如畫；
波瀾壯闊的滄海湖河之間，龍魚飛騰水獸傲
嘯；
荒野涼蕪的丘谷沙地深處，春風過境芳菲飄散…
諸城眾民，境外流民，諸國群眾及王族，神州各境探險的修靈者，乃至隱域鏡月、仙域孤蘭，這片光芒落在每一人的眼中。人人擡首，就見這光景如夢，癡心醉神。
梵天國域的千萬裏之外，一座紫藍色的塔形飛闕拔地高起，直入雲霄，通體恍若透明，水紋流轉，似真似幻，神妙無比。
神闕頂處，與雲端齊平，放眼即是天地朝陽，輝芒無垠。一人立於其上，修長指間淡握一盞流光赤樽，背影修長而纖細，灼灼天光映襯之下，他宛如光明晴空深處的一抹霧影。
“聖祭啊…”他微擡下頜，嗓音飄忽悠長，不甚清晰，“十年以前還未有過這等盛景呢。看來這十年之間，梵天進長得頗多。”
流風過處一影搖曳，緋紅華袍飄舞天雲之間，衣下赤唇輕啟：“天璇占據大勢，卻仍為其所滅，今日的梵天確已無法再與昔年相比。”
低柔的笑聲響起，那人轉杯輕嘆：“緋煌啊，你可知天璇為何所滅？”
紅袍尊者一怔，俯首道：“還請大人明示。”
“天璇，是滅在他們自己手中。”酒色流漾，看在那人眼中，隱隱間呈現出一雙如酒醉人的眸，十分的刺人，“他卻借此扳倒了本座手中的一枚棋子。這麽多年了，本座將天璇布在邊境這麽多年…這棋子本只要稍加利用，便可翻了他整個局盤。可惜…”
依舊是輕輕地笑。
緋煌道：“天璇再如何，也都不過是大人手底下隨時可碾的螻蟻，毀之即毀，無足輕重。”
修指微動間，赤樽之上光澤如玉，隱約一絲裂跡浮出，猙獰如魔的紋路：“無足輕重？”他看著那道並不明顯的痕跡，“輕隙浮痕，無足輕重，但他的手便趁此鉆入，”“喀嘣”一聲，整只杯盞碎落在掌心裏，鮮紅的酒液順著手指流淌，“從中撕裂出一道深淵，正等著本座跳下去。”
緋煌心下惶恐，不敢言語。
“他可還有什麽動作？還有，”那人聲音依然悅耳而優雅，卻明顯起了冷意，“銀樹呢？”
緋煌垂首道：“暫無動靜。至於帝後，此刻應該已至梵天帝城。”
那人背立無聲，天外聖澤神光非但未有消退
之勢，反而愈加耀眼。霧光滑過身畔，緋煌衣下眉目微擡，知他心緒已定，這才開口道：“依緋煌所見，陛下此次竟連天羅萬丈之局都能破解，且滄疏那邊也已經開始施壓，大人眼下，還是不宜有所行動。”
片刻，靜默，“天羅萬丈？”他終於冷笑一聲，一波可怖懾人的靈息便從揉轉著碎片的指間如風飛散，摧過數裏流雲雪白，震得緋煌身體輕顫，“本以為他永生也破不了他的心魔死局，這次倒著實令本座意外。你說，這意味著什麽？是他已經克了心魘，還是，暗中有他人相助。”
緋煌一怔：“大人的意思是…”
風流雲動，那人靜默，目光投入遠方霧海茫茫，雲浪起伏下似有龐然大物隨時將要呼嘯而出，席卷一切。
“走吧，該回去了。”
天雲變幻，暮夜籠罩了大地宮城。
燈火萬裏而起，蒼冥山海如明如滅，簇擁著輝煌繁盛的帝城。城上流光環繞，朝天聖宮中光明萬丈，聖燈九千，盞盞鋪延著通出大殿，直入城空，遠遠望去，仿佛一彎銀紅色的熾火玉帶流穿過整片帝域，華美無極。
典祭之後，聖宴開始，諸臣紛至朝天前殿聖
宮。殿宮巨大至極，高寬達百丈有餘，金碧輝煌之中，座席雕光，鋪設數百之列，侍奴華裳跪候，各個容姿如畫，華壁飛欄交錯，巨柱流轉水晶珠光，其間聖燈琉璃，金觴衣影，相映成綺華萬千，恍如空靈虛幻之境，令人幾乎不能分辨何處真實、何處虛幻。只是一踏入其中，便會不自覺地沈醉於這一片盛麗燦景如夢。
在聖宮盡頭的金色帝臺之上，帝座居正而設，上面嵌滿以聖水洗拭過的星辰寶石，璀璨熠熠，有如星空一座。
晶珠成幕，金紗飛幔垂側，輕掩座上人顏。
祭日聖宴，十年一度，帝國風雲群聚，將牽涉著諸多事態變動。數百列席座人影幢幢，靈息濃郁，各大族臣及皇族子裔都在位列之中。在場皇裔各個皆為一族之驕，陌生的面孔之中，例是明傅皇族的月暝皇子、千羽皇族的三公主千羽樂、麒汐皇族的初光四皇子、希琴皇族的業顏公主等等…
座間之人，大都飲酒相視，人人目光隱思，審視著別族其他來者。座位範圍以一族為一方，排列以族位尊卑為序，明傅修奇位於首座，仍如常態一般靜合雙目，不問旁事。
殿中大多數目光都集中在他與明傅氏之人及
其他三大皇族的身上，也許暗想今年帝國四大皇族相爭之下，又會洗出怎樣一番局勢。而對那些族位低落的皇族而言，聖宴的帝靈武會便是他們翻身的最佳時機。
風漣下視其中，看過每一人的面容，有的熟悉，有的極陌生，卻無論是熟悉的或是陌生的，都在她心頭刻下一分不安。千冥持杖站在座側，向她微微傾了身，低聲說道幾句，風漣面色靜冷，輕輕頷首。
感到座間有一道目光向自己投來，風漣看去，見是歸瑜向她一笑。
風漣目光被燈火染著微帶溫暖，向她點頭示意。
歸瑜身邊的女子眉面寒峭，眸色如刀，向著風漣冷冷掠去一眼，便徑自悶然飲酒。風漣認出了她——八方殺神中的月狐殺神璇鏡。目光流連過明傅皇族座陣中的每一個人，眉心，蝶痕冰冷。
另一族陣中，索禦令持杯起身，在眾目睽睽之下向帝座之上一敬：“帝國聖日，臣民同心，臣下在此一敬公主。另，臣下還有一事需得公主周全。”
風漣從千冥手中接過酒杯，與他共同飲下，典酒辛烈如火熨喉，激人心神。
能得帝主受敬同飲，當是無上榮耀，風漣此
舉無疑給足了索禦皇族的面子。眾人紛紛靜視於他一人，聖宮大殿暫陷沈默。
索禦令朗朗一笑，眼風飛轉之下傾身說道：“臣子索禦玦前日剛剛年滿十七，按理已至帝國婚齡。便在前日族中的生辰宴上，這孩子向臣下索願，道是傾慕於千羽皇族的樂公主多年，只盼有朝一日迎其入族，娶其為妃。臣下私下已詢過千羽倚慕大人，雙方皆允下此事。故臣下今日在此，請公主陛下為阿玦與樂公主賜下婚令，從今以後，索禦氏便與千羽皇族結為親族，願世代與千羽皇族交好！”
此話落下，殿中大起嘩然，已有人神容陰冷，心思千百。與千羽皇族相鄰而坐的麒汐雪世顯然也是初聞此事，扭頭便看向千羽倚慕。他神色淡然，起身轉向帝座，也只是微微地笑：“臣下與令大人的想法亦是相同，還望公主陛下賜恩。”
風漣眸光微瞇，粗略一掃下方眾人。索禦皇族在諸族之中名列前位，勢力雄厚強大，更與白羅巫族多年共禦淺流。若其與身為帝國四大皇族之一的千羽氏結親，兩強相合，自然對許多人都有所不利。索禦令在聖宴之上公然提出此事，無疑是要諸族見證，極是狂傲。
她看向一方座中的千羽樂。美艷靈麗的女子
並無過激容態，卻亦無欣喜之情，她的視線始終流連在索禦皇族的那方座席間，但她看的並非索禦玦，而是傾寒——眼波之中，似藏了怨。
這倒有趣。
風漣眼梢微挑。傾寒卻似乎根本沒有察覺到千羽樂的註視，唇邊只淡噙一抹笑意，不動聲色地飲酒，那姿態風雅，比盞中的美酒亦要醉人，引得諸多皇女紛紛側目。千羽樂目光更癡，幾乎就要有所舉動，卻被千羽倚慕一個眼神懾得僵住。
一旁，千羽若微嘆。
風漣收回心思，目光在索禦令和千羽倚慕身上分別一落，薄唇勾出極淡的笑，再讓千冥斟酒一盞，向二人舉杯：“既是皇族喜緣，兩位大人又均無異議，本座自要周全。今日在此，便將千羽皇族樂公主賜嫁於索禦皇族的皇子玦，另賜帝婚大令，祭日聖典結束後兩人即日完婚。”
一錘定音。
千羽倚慕與索禦令同時恭拜：“臣下拜謝公主陛下。”
索禦玦也同千羽樂起身，隨之向她拜謝。
婚事終定，兩大皇族喜事臨門，在場眾臣同飲帝酒，一個個皆向兩族笑談祝敬，場面氛圍一時熱
火朝天，喧聲不斷。
風漣再看了看千羽樂，正逢上她看來的目光。她一楞，飛快轉回了眸，那一絲怨毒神色便在風漣眼中一閃而逝。她袖底的手緊緊握住，指甲刺進了肉裏，面上神色是不甘、憤怒、淒婉，亦有陰狠。
這時，殿外一道嘹亮的呼報聲穿過喧鬧的大殿，所過之處人聲盡落，靜寂一片：“鏡月銀樹帝後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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