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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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漣狠沈了眸，半晌念轉之下才抑住心底戾氣，身後殿門靜閉，星燈隨風飄曳閃爍，宛如蒼茫中開著的燦花星點。她在殿前駐足良久，終於還是走了進去。
殿室冰冷，血氣彌漫，在雪玉地面上開出赤花朵朵。
白羅弗一手捂唇，嗆咳不停，鮮血不斷自指縫間滲溢灑出，落上榻間雪毯。邊上僅燃的一枝燈燭曳了幾瞬便熄了下去，半點火星不剩。她撐起身子，手無意地碰到掛在榻邊的一張卷起的畫軸。她似驀然僵住，許久，伸手將畫軸取來，緩緩攤開——
雪紙繪墨，線彎圓潤，畫中的她安然端靜，淺笑低凝。
這是傾寒十三歲那年生辰之時，他照著她的模樣親手描的一副畫作。他說，他的生辰之日即是白羅閣下賦他新生之日，所以每年生辰都要送上一份禮物給她。他心思聰慧，手也極巧，一落筆便有九分的□□。眾人皆嘖嘖稱奇，直嘆傾寒殿下繪術如神，至情至性。
白羅弗凝視著畫像，卻再無法笑得出來
。指尖冰涼，撫過墨繪的眉眼，只覺愈看愈是紮眼，本欲撕去，卻聽殿中有動靜傳來。她卷收起畫紙，掛了回去。
風漣步至床前，見她掛回畫卷，目光輕轉至她身上，一襲如雪白衣鮮紅斑斑，觸目驚心，細眉當即一皺：“閣下這是傷疾又…”
“我沒事。”白羅弗淡笑說著，臉色卻是一白，又咳起了血來。
風漣坐到她身旁，袖下風起，已將雙掌轉貼至她背心。淡緋色氣流分股而入，沿她體內血脈傷損處貫流緩下。
白羅弗的氣息似穩定了些，風漣扶住她，道：“閣下傷勢剛開始覆好，若再引起傷脈破裂，只怕阿瑾和傾寒拼著性命的結果依舊不得樂觀。”
白羅弗淡淡一笑，並未說什麽。
風漣看了看那幅靜垂榻側的畫卷，不由道：“閣下也喜歡作畫？”
“那只是別人送的一幅罷了。”白羅弗側身靠躺而下，合了目道。
“我可能看看？”
“隨意。”
風漣攤開畫卷，瞧了一會兒，目光順勢
而下，落至卷紙右下角。那處用細筆留了一個淡淡的字——寒。
風漣眉梢微挑，晶瑩的眸映出白羅弗靜冷的側容：“原來是傾寒送與閣下的畫。”她沈默了一下，“真說起來，他待閣下確是與旁人不同，當真有心。他雖是修奇大人安排入淺流的棋子，但也未必出自本心。若閣下肯給他一個機會，倒不是壞事。”
一絲冰氣從白羅弗眉間隱隱漫出，轉瞬消逝，眉下修睫輕顫片刻，終還是緩緩揚起：“阿漣，我極恨虛假和欺瞞。他待我再用心，也不是真的。”
風漣靜靜道：“閣下何苦偏往壞處想？”
白羅弗容色蒼白：“我曾以為…那些真真假假也並非那麽重要，在騙了自己好幾年後才終於崩潰。我離開他後，除了阿瑾，便再不敢傾心盡力去對待誰。直到傾寒那孩子的出現。每當我見了他，都會覺得當初我失去的孩子又回來了。我縱他疼他，他待我也好，甚至他的任性…”她捂唇輕咳起來，話語也沒了下文。
風漣默默看了她一會兒，道：“閣下難道從未想過，也許他當真是你的兒子呢？”
白羅弗瞳孔一縮，渾身震顫，慢慢擡起頭看著她：“你說什麽？”
她幽深的眼底有波瀾泛起，不自覺愈湧愈烈，狂流深處，似有驚恐。
風漣探見她眸中狂瀾，頓時收住了所有言語，只道：“我不過隨便一說，閣下不必放在心上。閣下有傷在身，情緒不宜起伏過大，好好歇著就是。”
“阿漣！”白羅弗厲聲喝住欲走的她，青白的指骨緊緊扣住她的手臂，“你瞞了我什麽？”
風漣輕輕蹙眉，也不掙開，轉過去扶住她的身子，直直迎上那兩道顫動的目光：“我不過對傾寒殿下多有同情，這才一時胡言，令閣下多有誤會，著實抱歉。”
白羅弗死死抓住她的手逐漸松開，眼神卻依然牢牢凝定在風漣臉上。但見那流墨雙眸無波無瀾，冰玉般的面容不見異彩，尋不到半點偽裝的痕跡。
白羅弗眼中波流漸沒，卻不知是盡逝了去，還是藏入了那一層無法窺探的幽障之後，沈默看了風漣半晌，終輕輕道：“我該歇了。”
“那我先出去了。”風漣起身朝她望去
一眼後，輕輕轉步退出了大殿。
廊外雪意漫漫，風漣走至轉角，擡眼時一驚，就這麽生生撞入那雙清淡邃遠的眼眸。他安靜地等在那裏，雪色飄融在他瞳心，也不過化了一點清涼。
風漣快步走到他面前，離瑾探手撫摸上她冰涼的雙頰：“母親怎麽樣？”
“不大好。”風漣微微低頭，“傾寒之事影響不小。我本想告訴她實情，又怕她傷勢更重，所以未說。”
離瑾頷首：“你做得對。”
“接下去該怎麽辦？”
他伸臂輕輕抱住她：“等母親痊愈後，我自會向她解釋清楚。”
風漣聞見他衣襟上的淡香幽然，緊揪的心才舒松下來，靜靜偎著他一會兒，道：“傾寒當真不會再回來了？”
離瑾靜默片刻：“他想回來，自然會回來。”
“可事至如今，他恐怕死也不想回來了。”風漣輕聲道。
離瑾輕淡的笑音中隱帶了倦意：“也只
有母親能改變他的心意。當初在我得知他的身世時…本想早些同母親解釋，他卻怎麽都不願。我拗不過他，只能暫且撇開此事，當時卻不曾想，這場錯誤會一直拖延到如今。”
風漣收緊了摟在他腰身的手臂：“他一直刻意隱瞞真相，是因為明傅修奇？”
離瑾輕輕頷首：“他極少違背父親的意思。”
“傾寒畢竟也是他與閣下的孩子，若真相不被揭發，他難不成想把傾寒作棋子一輩子放在閣下身邊？”風漣聲音寒冷。
“或許日後，他還會有別的盤算。”
風漣不再說話，輕輕離開他的懷抱，凝眸註視道：“他讓你做過什麽？”
離瑾平靜對上她的目光：“嗯？”
“傾寒，阿瑜他都不放過，那你呢？”風漣蹙著眉心，“你比他們都要出色，我不信他會放任你不管。”
離瑾微微一笑，湛眸深處仿籠有一層薄朦，令人看不清那底處神情：“上次我便同你說過，父親待我不過是比常人要求多些，並不刻薄。”
風漣望著他面上淺笑，不由抿了抿唇。
這人總是這般，一痕淡然便掩了一切，縱如她也難尋分毫。她溫柔擡手，修指拂過他眉宇冰涼：“若你與傾寒換位而置，你會如何？”
離瑾淡垂睫目，笑意不變：“也許我會早些將真相告訴母親。”
風漣不由將眉梢一動：“但明傅修奇若知道了…”
離瑾將她往懷中一攬，笑道：“我自然永遠不會讓他知道。”
片刻怔神後，風漣不禁翹了唇角，胸中仿佛有水波輕漾，漫過心室。耳畔風雪聲瑟，似又想起什麽，輕微一嘆，靠著他沈思。
長廊寂冷，燈火清微，碎光淩亂投至華柱之上。修長手指掩在光影之下，因過於用力泛出了駭人的青白，留出細長的劃跡。
望著兩人相擁重合的身影，白羅弗渾身僵冷，難以動彈。
一股腥熱沿指縫落下，薄甲已刺入柱石之中，尖銳的疼仿佛蟲蟻一般無孔不入，散布在血液中竄過全身角落。過於可怕的真相令她不敢再想下去，轉了身，跌撞著不知往哪個方向走去。
裂聲如雨紛起，宮城如海，狂瀾大掀。
驚呼之聲此起彼伏，驀然間聽見一聲極厲的呼喝：“不好了！閣下她…”
穹池幽流不絕，漫瀉霏霧。水波聚處，築起了一座雪白水晶墓塑，高近兩丈，寬約九尺。流紋雪華通透雕琢其間，隱映水色波流，澄明生光。
離瑾遣散了谷池周圍的眾人，含笑往風漣那處瞥去一眼：“你築的？”
風漣忍不住淺淺挑了唇：“非茉幫我的。做得還好？”
離瑾牽過她的手，淡笑道：“好自然好，不過到底是個墓像。”
風漣努力掩去唇邊逸出的笑意：“是啊，無論怎麽瞧都覺得奇怪。本來非茉只想簡單築一個，可我還是覺得該做得逼真些。”
“做得很好。”離瑾蘊笑的目光落至那茫茫水波深處，笑意便若有若無淡下不少，“母親的消息已經傳出去了，他知道後也該會回來。”
風漣仍有些拿不定主意，看著他道：“如果他真的沒回來…”
離瑾轉回目光，微含著笑望住她：“與
我打個賭？”
風漣一楞，淡淡挑眉：“賭註是什麽？”
離瑾默然凝視她一會兒，笑道：“還未想到，留到以後再說，如何？”
“好，那就如此。”風漣伸手在他掌上一擊。
轉頭忽見淚痕趕來，風漣瞧她神色步履便知有事，凝眉待她走近，只聽她道：“公主，千羽若殿下已在城外，有急事要親稟公主。還請公主馬上去一趟。”
乍聽千羽若來此，風漣不由怔了一怔，道：“他怎麽不進城來？”
“千羽殿下說事態緊急，待向公主說明緣由便要即刻趕回帝城，耽誤不得。”淚痕神情略帶幾分沈暗焦灼。
風漣也心感不好，手背覆上一片溫涼，離瑾攬過她低聲道：“走吧。”
兩字定心。風漣看了他一眼，點了點頭。
臨去城門，遠遠見千羽若白衣修挺的身影。風漣開口喚他一聲，他當即回神，皺眉走來。
“有什麽事？”
千羽若沈聲道：“麒汐氏王皇軍傾巢而出，直入與夜上弦宮城交淵處，現已被攔在交淵之中。雙方對峙至今，再拖下去只怕不好！”
風漣心口猛地一跳，震愕不已：“你說什麽？”
如今帝城嚴禁還未解除，明傅氏與四大帝使同掌大權，形勢一觸即發。前不久麒汐氏才照了明傅修奇的計劃進攻淺流，眼下卻傾全族之力攻伐夜上弦，正式挑破兩族明面上維持的平和，無疑將在帝城，乃至整個帝國掀起狂浪。但究竟為何…
“雪世大人親自領軍？”
“不錯，麒汐氏全族都動身而出。雪世大人已經放了話，三日之內明傅氏不將阿韶交出來，麒汐皇軍便會不惜一切代價血洗宮城。”千羽若冷冷抿唇，一貫溫雅帶笑的眸此刻深覆陰霾，透著些許戾色。
風漣眼底疾光驟現：“凰韶在他們手裏？”
千羽若嗓音沈冷：“日前她一人去了麒汐氏軍帳之中，當時在軍帳的是星代，星蒼二人。”
風漣心頭仿佛被什麽一揪，暗自沈怒時
，肩上忽然覆來一股溫和的力道。她渾身一顫，才想起身邊之人——他是明傅一族的皇長子，夜上弦中的神跡之人，重天帝世的驕子。
風漣迎上他淡靜如水的雙眸：“我跟阿若回去就好，你不要去了。”
離瑾微微一笑：“想撇開我？”
風漣輕聲道：“你知道我的意思。”
離瑾眉目微低，沈澱了如海溫柔：“你擔心我為難。”他望向千羽若靜冷的面容，“此事與氏族無關，我只想將阿韶平安帶出來。”
千羽若極淡地一笑：“阿瑾定是要去的，否則阿韶還未必願意跟我走。”
風漣頓時啼笑皆非。
日漸斜落，遠方天色已泛起一層蒼黑。
薄暮冥冥，雲卷長天，遠際流輝融著淡霞傾漫而下，帝城輝煌宏壯的輪廓攜同遠方的山嶺湖海都被籠入這一片逐漸黯淡的燦爛中央。
驟然一道鷹鳴劃破長空，斷崖山脈濃染殺伐。
帝城四宮各踞一方，每座宮城相交處均布淵嶺裂谷，與神州大地山河巧妙相連，地勢神妙詭
譎，兇險難測。此刻昏暮籠天，暗金的光流沿崖壁鋪瀉入一方空曠開闊的巨大谷淵裂道之中。四周山脈綿延環繞，裂谷內雲霧大漫若海，忽深忽濃，與空中彌散的冽冽殺氣融為一體。
這周圍瞧不見任何出口，也無入口，目及之處盡是冷巖奇壁。雲霭之間，兩方軍陣隔著一條巨大的裂道冷冷對峙，淩厲戰勢滔天浩然，氛圍緊凝，連風聲幾乎也凝滯在外。
裂道一邊的紫銀甲軍陣前方，紫衣女子負手挺立，瀲目清冽，一身沈厲駭人。身後一人上前，猶豫片刻，沈聲詢問：“大人…”
紫衣女子驟然擡手止住了他的話，目光如電般掃掠過對面漆黑如潮的大軍，眼角勾出的殺氣愈發濃重：“三日之期已過。”
那紫銀鎧衣的男子沈默了會兒，道：“是。”
麒汐雪世回身，望過身前千萬軍衛，揚聲冰冷：“帝國安危，氏族榮辱，兩者相遇自取前者重，兩者相加則是為重中之重。明傅皇族禍亂帝威，欲制三族，野心昭然！現如今，我族第六公主受制於敵，生死未蔔。明傅氏此舉已是將我族尊威視如敝履，此乃大辱！這等危國辱族之人，該不該殺？”
“該！”聲如雷湧，震谷而起。
“日前許諾下的三天期限已過，明傅一族多行不義，我們便以他族軍士之血徹洗夜上弦！”
“是——”
戰意滔天而起，暴漲在山谷每一寸空氣中。數十萬身著紫銀鎧衣的皇族軍衛已經開始躁動，仿佛隨時要踏沖過裂道將對面大軍殺作飛灰！
而裂道另一方，玄黑戰鎧寒光如潮，覆滿了整個山道和峰嶺，軍陣遠近盡是一片靜默肅厲，玄鎧軍衛各個挺立如山，巋然不動。麒汐皇軍的浩蕩聲勢便有如狂雷，撼不動萬丈冰面。
“雪世大人何必如此心急？”
一個略帶笑意的低邪聲音響在玄鎧軍陣之中，仿佛漫天的陰雲卷覆過麒汐皇軍濃烈的殺氣。
麒汐雪世轉目望去，但見長影滑掠，已有兩人立於陣前。那出聲之人紫衣華袍，狹長雙目美得妖異，似笑非笑的神情令她恨恨咬緊了牙：“星代！”
星代挑唇，不緊不慢地傾下身：“見過雪世大人。”
麒汐雪世已然知曉星代、星蒼二人的身份，如今一見了他，一腔憤怨再難抑制，目光卻忽然
轉到他身旁的人身上，才發現隨在他身邊的並非星蒼——那人一身利落的紫白華衣，容貌清邪俊麗，寸寸精致無暇，冰灰色雙眸泛著一層淡薄邪氣波色，宛如一刃勾上眼角，懾人心魂。
她雖是一身男子裝扮，麒汐雪世卻仍認出了她——竟是明傅氏第四公主歸瑜。
星代揚眸看過麒汐雪世身後大軍，道：“麒汐氏與我明傅氏向來互不相犯，雪世大人又何必自生戰端？這般興師動眾，難道想將麒汐全族的性命都葬送在此？”
麒汐雪世的聲音極是漠然：“日前脅令我族出兵攻伐淺流之人是你的主子，要將麒汐大軍盡數葬於幽宿之人也是他，如今私擄囚禁了阿韶欲挑事端之人還是他！裝糊塗的本事明傅氏論次位，誰又敢為首？你不認，我也無需你認。他既鐵了心要將麒汐一族逼上絕路，我便奉陪。但他若敢損阿韶一分一毫，”她眸底隱掀血氣翻湧，“我麒汐雪世縱是傾盡一切亦要拉著明傅氏全族共赴煉獄！”
歸瑜微微一揚眉，卻並未說話。
星代面色不變：“雪世大人或是有所誤會，我族從未有人挾持過凰韶公主。大人若不相信，盡可入宮城徹查一番。至於其他，大人不妨私下與修
奇大人相議，何苦牽連旁人？”
麒汐雪世尚未言語，她身後那銀鎧男子已冷冷出聲：“雪世大人數次與你家大人私下相議，豈會不知他心中意圖？”
星代眼眸一瞇，目光透出的一絲深寒霍然掃向他：“我與雪世大人說話，竟何時輪到一個下邊人說三道四？”一道白光已自袖底爆射而出。
“當心！”麒汐雪世沈喝一聲。
旁側驟然躥過一點赤芒，在與白光相撞的瞬間疾速脹大！砰然一聲巨響落後，強光驟散處，一縷烈火之色淩然飄流，帶出清寒無邊凝浮。
片刻凝滯的沈默退去，全谷大軍霍然跪地垂首，扶肩躬俯，長聲齊道：“參見公主陛下！”
數千萬鏗鏘之聲濃聚一方，大有撼天之勢。來人紅衣烈艷如火，容色清漠隱厲，淡靜立於一處突石之上，冷冷俯望深谷之中。
她回來了。
她終於還是回來了。
一嘆落入心底，麒汐雪世瞬刻之後亦隨眾人屈身而下。風漣不看他人，徑直行至她面前。麒汐雪世身子一顫，只覺一道深冽的目光不輕不重地落在身上，眉眼不由愈發低垂，沈聲道：“此事還請公
主為麒汐氏做主！”
頭頂的聲音仿若冰石沈過海，起伏難覺：“私起戰爭已大觸帝律，你知不知罪？”
麒汐雪世猛地擡頭，深深望住風漣清冽的眉宇：“公主，這是…”
“明傅氏私囚阿韶一事我已知曉。”風漣微微低身，刻意放輕了聲音，旁人皆聽不見半分，“說起來，此事你是從何得知的？”
麒汐雪世垂目道：“是族中下屬前來稟告，臣下才知曉。”
“那他們又是從何處得知阿韶被囚之事？”
“他出行打探消息時發現星代、星蒼二人囚制了阿韶並帶入夜上弦，特意潛留周邊伺機救人，一過幾日卻始終尋不著機會，這才趕回來告知臣下。”
風漣輕冷挑眸：“你可有想過，若明傅氏要以阿韶脅迫麒汐氏，怎會一拖幾日不作動靜？星代，星蒼身屬八方殺神，行事之謹細又怎會被別人窺探了去？”
麒汐雪世心頭一震，又擡眸看向她：“公主的意思…”
風漣餘光掃過星代面上幽深莫測的神情，低聲道：“若當真讓你的下屬看見了，只能是他們有意為之，讓人回去報信於你。目的正是激得大人傾巢出戰，明傅氏便能借機清除一方勁敵。但如此未免過於把握不定，唯一的解釋，只有稟報大人的那名下屬從一開始就是他們派過來的人。”
麒汐雪世怔然之下恨起心頭，目光淩厲如箭般射向裂道對面：“如公主所說，阿韶到底還是落在了他們手裏。”
“這不假。他們不肯承認，卻又讓大人掌握了實證，都是為了激得大人發兵開戰，屆時無論勝敗，麒汐皇族都將名譽掃地。雪世大人，你不能如此沖動被動。”
靜默只持續了短短片刻，便被麒汐雪世沈聲打破：“阿韶是兄長唯一剩下的女兒，她的生死更關系到全族的存亡，意義非凡。麒汐一族為她而戰，天經地義。此戰還請公主不要阻攔，臣下發誓無論結果如何，都絕不會對宇文皇族造成半分影響。”
風漣輕笑，斜勾起的眼梢卻透出銳利的冷：“那雪世大人可還記得本座離開帝城前，曾向你與千羽大人發過何誓？”
麒汐雪世默然不語。
風漣冷聲道：“只要本座尚存一息，便會護得千羽，麒汐兩族周全。這是本座當著帝國天地所立之誓，你不惜麒汐族軍的性命，本座惜！明傅一族自有本座親手收拾，犯不著讓這些無關之人涉險。”
前一刻尚氣勢騰騰的谷中眾軍此時已盡歸了靜默，數千萬道目光不約而同地凝聚在那女子身上。只覺她雖一身冷漠，風骨氣華卻是無端逼人，漆眸流盼間的灼銳宛如經過萬千磨練透散而出，燃燒著世間最熾熱的火焰，令人畏懼卻又無由著迷。
“這番話聽著好！”歸瑜拍掌笑起來，動身往前去了兩步，“但漣公主只怕是能說而不能做。憑你一人，又有何本事收拾得了我明傅全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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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室冰冷，血氣彌漫，在雪玉地面上開出赤花朵朵。
白羅弗一手捂唇，嗆咳不停，鮮血不斷自指縫間滲溢灑出，落上榻間雪毯。邊上僅燃的一枝燈燭曳了幾瞬便熄了下去，半點火星不剩。她撐起身子，手無意地碰到掛在榻邊的一張卷起的畫軸。她似驀然僵住，許久，伸手將畫軸取來，緩緩攤開——
雪紙繪墨，線彎圓潤，畫中的她安然端靜，淺笑低凝。
這是傾寒十三歲那年生辰之時，他照著她的模樣親手描的一副畫作。他說，他的生辰之日即是白羅閣下賦他新生之日，所以每年生辰都要送上一份禮物給她。他心思聰慧，手也極巧，一落筆便有九分的□□。眾人皆嘖嘖稱奇，直嘆傾寒殿下繪術如神，至情至性。
白羅弗凝視著畫像，卻再無法笑得出來
。指尖冰涼，撫過墨繪的眉眼，只覺愈看愈是紮眼，本欲撕去，卻聽殿中有動靜傳來。她卷收起畫紙，掛了回去。
風漣步至床前，見她掛回畫卷，目光輕轉至她身上，一襲如雪白衣鮮紅斑斑，觸目驚心，細眉當即一皺：“閣下這是傷疾又…”
“我沒事。”白羅弗淡笑說著，臉色卻是一白，又咳起了血來。
風漣坐到她身旁，袖下風起，已將雙掌轉貼至她背心。淡緋色氣流分股而入，沿她體內血脈傷損處貫流緩下。
白羅弗的氣息似穩定了些，風漣扶住她，道：“閣下傷勢剛開始覆好，若再引起傷脈破裂，只怕阿瑾和傾寒拼著性命的結果依舊不得樂觀。”
白羅弗淡淡一笑，並未說什麽。
風漣看了看那幅靜垂榻側的畫卷，不由道：“閣下也喜歡作畫？”
“那只是別人送的一幅罷了。”白羅弗側身靠躺而下，合了目道。
“我可能看看？”
“隨意。”
風漣攤開畫卷，瞧了一會兒，目光順勢
而下，落至卷紙右下角。那處用細筆留了一個淡淡的字——寒。
風漣眉梢微挑，晶瑩的眸映出白羅弗靜冷的側容：“原來是傾寒送與閣下的畫。”她沈默了一下，“真說起來，他待閣下確是與旁人不同，當真有心。他雖是修奇大人安排入淺流的棋子，但也未必出自本心。若閣下肯給他一個機會，倒不是壞事。”
一絲冰氣從白羅弗眉間隱隱漫出，轉瞬消逝，眉下修睫輕顫片刻，終還是緩緩揚起：“阿漣，我極恨虛假和欺瞞。他待我再用心，也不是真的。”
風漣靜靜道：“閣下何苦偏往壞處想？”
白羅弗容色蒼白：“我曾以為…那些真真假假也並非那麽重要，在騙了自己好幾年後才終於崩潰。我離開他後，除了阿瑾，便再不敢傾心盡力去對待誰。直到傾寒那孩子的出現。每當我見了他，都會覺得當初我失去的孩子又回來了。我縱他疼他，他待我也好，甚至他的任性…”她捂唇輕咳起來，話語也沒了下文。
風漣默默看了她一會兒，道：“閣下難道從未想過，也許他當真是你的兒子呢？”
白羅弗瞳孔一縮，渾身震顫，慢慢擡起頭看著她：“你說什麽？”
她幽深的眼底有波瀾泛起，不自覺愈湧愈烈，狂流深處，似有驚恐。
風漣探見她眸中狂瀾，頓時收住了所有言語，只道：“我不過隨便一說，閣下不必放在心上。閣下有傷在身，情緒不宜起伏過大，好好歇著就是。”
“阿漣！”白羅弗厲聲喝住欲走的她，青白的指骨緊緊扣住她的手臂，“你瞞了我什麽？”
風漣輕輕蹙眉，也不掙開，轉過去扶住她的身子，直直迎上那兩道顫動的目光：“我不過對傾寒殿下多有同情，這才一時胡言，令閣下多有誤會，著實抱歉。”
白羅弗死死抓住她的手逐漸松開，眼神卻依然牢牢凝定在風漣臉上。但見那流墨雙眸無波無瀾，冰玉般的面容不見異彩，尋不到半點偽裝的痕跡。
白羅弗眼中波流漸沒，卻不知是盡逝了去，還是藏入了那一層無法窺探的幽障之後，沈默看了風漣半晌，終輕輕道：“我該歇了。”
“那我先出去了。”風漣起身朝她望去
一眼後，輕輕轉步退出了大殿。
廊外雪意漫漫，風漣走至轉角，擡眼時一驚，就這麽生生撞入那雙清淡邃遠的眼眸。他安靜地等在那裏，雪色飄融在他瞳心，也不過化了一點清涼。
風漣快步走到他面前，離瑾探手撫摸上她冰涼的雙頰：“母親怎麽樣？”
“不大好。”風漣微微低頭，“傾寒之事影響不小。我本想告訴她實情，又怕她傷勢更重，所以未說。”
離瑾頷首：“你做得對。”
“接下去該怎麽辦？”
他伸臂輕輕抱住她：“等母親痊愈後，我自會向她解釋清楚。”
風漣聞見他衣襟上的淡香幽然，緊揪的心才舒松下來，靜靜偎著他一會兒，道：“傾寒當真不會再回來了？”
離瑾靜默片刻：“他想回來，自然會回來。”
“可事至如今，他恐怕死也不想回來了。”風漣輕聲道。
離瑾輕淡的笑音中隱帶了倦意：“也只
有母親能改變他的心意。當初在我得知他的身世時…本想早些同母親解釋，他卻怎麽都不願。我拗不過他，只能暫且撇開此事，當時卻不曾想，這場錯誤會一直拖延到如今。”
風漣收緊了摟在他腰身的手臂：“他一直刻意隱瞞真相，是因為明傅修奇？”
離瑾輕輕頷首：“他極少違背父親的意思。”
“傾寒畢竟也是他與閣下的孩子，若真相不被揭發，他難不成想把傾寒作棋子一輩子放在閣下身邊？”風漣聲音寒冷。
“或許日後，他還會有別的盤算。”
風漣不再說話，輕輕離開他的懷抱，凝眸註視道：“他讓你做過什麽？”
離瑾平靜對上她的目光：“嗯？”
“傾寒，阿瑜他都不放過，那你呢？”風漣蹙著眉心，“你比他們都要出色，我不信他會放任你不管。”
離瑾微微一笑，湛眸深處仿籠有一層薄朦，令人看不清那底處神情：“上次我便同你說過，父親待我不過是比常人要求多些，並不刻薄。”
風漣望著他面上淺笑，不由抿了抿唇。
這人總是這般，一痕淡然便掩了一切，縱如她也難尋分毫。她溫柔擡手，修指拂過他眉宇冰涼：“若你與傾寒換位而置，你會如何？”
離瑾淡垂睫目，笑意不變：“也許我會早些將真相告訴母親。”
風漣不由將眉梢一動：“但明傅修奇若知道了…”
離瑾將她往懷中一攬，笑道：“我自然永遠不會讓他知道。”
片刻怔神後，風漣不禁翹了唇角，胸中仿佛有水波輕漾，漫過心室。耳畔風雪聲瑟，似又想起什麽，輕微一嘆，靠著他沈思。
長廊寂冷，燈火清微，碎光淩亂投至華柱之上。修長手指掩在光影之下，因過於用力泛出了駭人的青白，留出細長的劃跡。
望著兩人相擁重合的身影，白羅弗渾身僵冷，難以動彈。
一股腥熱沿指縫落下，薄甲已刺入柱石之中，尖銳的疼仿佛蟲蟻一般無孔不入，散布在血液中竄過全身角落。過於可怕的真相令她不敢再想下去，轉了身，跌撞著不知往哪個方向走去。
裂聲如雨紛起，宮城如海，狂瀾大掀。
驚呼之聲此起彼伏，驀然間聽見一聲極厲的呼喝：“不好了！閣下她…”
穹池幽流不絕，漫瀉霏霧。水波聚處，築起了一座雪白水晶墓塑，高近兩丈，寬約九尺。流紋雪華通透雕琢其間，隱映水色波流，澄明生光。
離瑾遣散了谷池周圍的眾人，含笑往風漣那處瞥去一眼：“你築的？”
風漣忍不住淺淺挑了唇：“非茉幫我的。做得還好？”
離瑾牽過她的手，淡笑道：“好自然好，不過到底是個墓像。”
風漣努力掩去唇邊逸出的笑意：“是啊，無論怎麽瞧都覺得奇怪。本來非茉只想簡單築一個，可我還是覺得該做得逼真些。”
“做得很好。”離瑾蘊笑的目光落至那茫茫水波深處，笑意便若有若無淡下不少，“母親的消息已經傳出去了，他知道後也該會回來。”
風漣仍有些拿不定主意，看著他道：“如果他真的沒回來…”
離瑾轉回目光，微含著笑望住她：“與
我打個賭？”
風漣一楞，淡淡挑眉：“賭註是什麽？”
離瑾默然凝視她一會兒，笑道：“還未想到，留到以後再說，如何？”
“好，那就如此。”風漣伸手在他掌上一擊。
轉頭忽見淚痕趕來，風漣瞧她神色步履便知有事，凝眉待她走近，只聽她道：“公主，千羽若殿下已在城外，有急事要親稟公主。還請公主馬上去一趟。”
乍聽千羽若來此，風漣不由怔了一怔，道：“他怎麽不進城來？”
“千羽殿下說事態緊急，待向公主說明緣由便要即刻趕回帝城，耽誤不得。”淚痕神情略帶幾分沈暗焦灼。
風漣也心感不好，手背覆上一片溫涼，離瑾攬過她低聲道：“走吧。”
兩字定心。風漣看了他一眼，點了點頭。
臨去城門，遠遠見千羽若白衣修挺的身影。風漣開口喚他一聲，他當即回神，皺眉走來。
“有什麽事？”
千羽若沈聲道：“麒汐氏王皇軍傾巢而出，直入與夜上弦宮城交淵處，現已被攔在交淵之中。雙方對峙至今，再拖下去只怕不好！”
風漣心口猛地一跳，震愕不已：“你說什麽？”
如今帝城嚴禁還未解除，明傅氏與四大帝使同掌大權，形勢一觸即發。前不久麒汐氏才照了明傅修奇的計劃進攻淺流，眼下卻傾全族之力攻伐夜上弦，正式挑破兩族明面上維持的平和，無疑將在帝城，乃至整個帝國掀起狂浪。但究竟為何…
“雪世大人親自領軍？”
“不錯，麒汐氏全族都動身而出。雪世大人已經放了話，三日之內明傅氏不將阿韶交出來，麒汐皇軍便會不惜一切代價血洗宮城。”千羽若冷冷抿唇，一貫溫雅帶笑的眸此刻深覆陰霾，透著些許戾色。
風漣眼底疾光驟現：“凰韶在他們手裏？”
千羽若嗓音沈冷：“日前她一人去了麒汐氏軍帳之中，當時在軍帳的是星代，星蒼二人。”
風漣心頭仿佛被什麽一揪，暗自沈怒時
，肩上忽然覆來一股溫和的力道。她渾身一顫，才想起身邊之人——他是明傅一族的皇長子，夜上弦中的神跡之人，重天帝世的驕子。
風漣迎上他淡靜如水的雙眸：“我跟阿若回去就好，你不要去了。”
離瑾微微一笑：“想撇開我？”
風漣輕聲道：“你知道我的意思。”
離瑾眉目微低，沈澱了如海溫柔：“你擔心我為難。”他望向千羽若靜冷的面容，“此事與氏族無關，我只想將阿韶平安帶出來。”
千羽若極淡地一笑：“阿瑾定是要去的，否則阿韶還未必願意跟我走。”
風漣頓時啼笑皆非。
日漸斜落，遠方天色已泛起一層蒼黑。
薄暮冥冥，雲卷長天，遠際流輝融著淡霞傾漫而下，帝城輝煌宏壯的輪廓攜同遠方的山嶺湖海都被籠入這一片逐漸黯淡的燦爛中央。
驟然一道鷹鳴劃破長空，斷崖山脈濃染殺伐。
帝城四宮各踞一方，每座宮城相交處均布淵嶺裂谷，與神州大地山河巧妙相連，地勢神妙詭
譎，兇險難測。此刻昏暮籠天，暗金的光流沿崖壁鋪瀉入一方空曠開闊的巨大谷淵裂道之中。四周山脈綿延環繞，裂谷內雲霧大漫若海，忽深忽濃，與空中彌散的冽冽殺氣融為一體。
這周圍瞧不見任何出口，也無入口，目及之處盡是冷巖奇壁。雲霭之間，兩方軍陣隔著一條巨大的裂道冷冷對峙，淩厲戰勢滔天浩然，氛圍緊凝，連風聲幾乎也凝滯在外。
裂道一邊的紫銀甲軍陣前方，紫衣女子負手挺立，瀲目清冽，一身沈厲駭人。身後一人上前，猶豫片刻，沈聲詢問：“大人…”
紫衣女子驟然擡手止住了他的話，目光如電般掃掠過對面漆黑如潮的大軍，眼角勾出的殺氣愈發濃重：“三日之期已過。”
那紫銀鎧衣的男子沈默了會兒，道：“是。”
麒汐雪世回身，望過身前千萬軍衛，揚聲冰冷：“帝國安危，氏族榮辱，兩者相遇自取前者重，兩者相加則是為重中之重。明傅皇族禍亂帝威，欲制三族，野心昭然！現如今，我族第六公主受制於敵，生死未蔔。明傅氏此舉已是將我族尊威視如敝履，此乃大辱！這等危國辱族之人，該不該殺？”
“該！”聲如雷湧，震谷而起。
“日前許諾下的三天期限已過，明傅一族多行不義，我們便以他族軍士之血徹洗夜上弦！”
“是——”
戰意滔天而起，暴漲在山谷每一寸空氣中。數十萬身著紫銀鎧衣的皇族軍衛已經開始躁動，仿佛隨時要踏沖過裂道將對面大軍殺作飛灰！
而裂道另一方，玄黑戰鎧寒光如潮，覆滿了整個山道和峰嶺，軍陣遠近盡是一片靜默肅厲，玄鎧軍衛各個挺立如山，巋然不動。麒汐皇軍的浩蕩聲勢便有如狂雷，撼不動萬丈冰面。
“雪世大人何必如此心急？”
一個略帶笑意的低邪聲音響在玄鎧軍陣之中，仿佛漫天的陰雲卷覆過麒汐皇軍濃烈的殺氣。
麒汐雪世轉目望去，但見長影滑掠，已有兩人立於陣前。那出聲之人紫衣華袍，狹長雙目美得妖異，似笑非笑的神情令她恨恨咬緊了牙：“星代！”
星代挑唇，不緊不慢地傾下身：“見過雪世大人。”
麒汐雪世已然知曉星代、星蒼二人的身份，如今一見了他，一腔憤怨再難抑制，目光卻忽然
轉到他身旁的人身上，才發現隨在他身邊的並非星蒼——那人一身利落的紫白華衣，容貌清邪俊麗，寸寸精致無暇，冰灰色雙眸泛著一層淡薄邪氣波色，宛如一刃勾上眼角，懾人心魂。
她雖是一身男子裝扮，麒汐雪世卻仍認出了她——竟是明傅氏第四公主歸瑜。
星代揚眸看過麒汐雪世身後大軍，道：“麒汐氏與我明傅氏向來互不相犯，雪世大人又何必自生戰端？這般興師動眾，難道想將麒汐全族的性命都葬送在此？”
麒汐雪世的聲音極是漠然：“日前脅令我族出兵攻伐淺流之人是你的主子，要將麒汐大軍盡數葬於幽宿之人也是他，如今私擄囚禁了阿韶欲挑事端之人還是他！裝糊塗的本事明傅氏論次位，誰又敢為首？你不認，我也無需你認。他既鐵了心要將麒汐一族逼上絕路，我便奉陪。但他若敢損阿韶一分一毫，”她眸底隱掀血氣翻湧，“我麒汐雪世縱是傾盡一切亦要拉著明傅氏全族共赴煉獄！”
歸瑜微微一揚眉，卻並未說話。
星代面色不變：“雪世大人或是有所誤會，我族從未有人挾持過凰韶公主。大人若不相信，盡可入宮城徹查一番。至於其他，大人不妨私下與修
奇大人相議，何苦牽連旁人？”
麒汐雪世尚未言語，她身後那銀鎧男子已冷冷出聲：“雪世大人數次與你家大人私下相議，豈會不知他心中意圖？”
星代眼眸一瞇，目光透出的一絲深寒霍然掃向他：“我與雪世大人說話，竟何時輪到一個下邊人說三道四？”一道白光已自袖底爆射而出。
“當心！”麒汐雪世沈喝一聲。
旁側驟然躥過一點赤芒，在與白光相撞的瞬間疾速脹大！砰然一聲巨響落後，強光驟散處，一縷烈火之色淩然飄流，帶出清寒無邊凝浮。
片刻凝滯的沈默退去，全谷大軍霍然跪地垂首，扶肩躬俯，長聲齊道：“參見公主陛下！”
數千萬鏗鏘之聲濃聚一方，大有撼天之勢。來人紅衣烈艷如火，容色清漠隱厲，淡靜立於一處突石之上，冷冷俯望深谷之中。
她回來了。
她終於還是回來了。
一嘆落入心底，麒汐雪世瞬刻之後亦隨眾人屈身而下。風漣不看他人，徑直行至她面前。麒汐雪世身子一顫，只覺一道深冽的目光不輕不重地落在身上，眉眼不由愈發低垂，沈聲道：“此事還請公
主為麒汐氏做主！”
頭頂的聲音仿若冰石沈過海，起伏難覺：“私起戰爭已大觸帝律，你知不知罪？”
麒汐雪世猛地擡頭，深深望住風漣清冽的眉宇：“公主，這是…”
“明傅氏私囚阿韶一事我已知曉。”風漣微微低身，刻意放輕了聲音，旁人皆聽不見半分，“說起來，此事你是從何得知的？”
麒汐雪世垂目道：“是族中下屬前來稟告，臣下才知曉。”
“那他們又是從何處得知阿韶被囚之事？”
“他出行打探消息時發現星代、星蒼二人囚制了阿韶並帶入夜上弦，特意潛留周邊伺機救人，一過幾日卻始終尋不著機會，這才趕回來告知臣下。”
風漣輕冷挑眸：“你可有想過，若明傅氏要以阿韶脅迫麒汐氏，怎會一拖幾日不作動靜？星代，星蒼身屬八方殺神，行事之謹細又怎會被別人窺探了去？”
麒汐雪世心頭一震，又擡眸看向她：“公主的意思…”
風漣餘光掃過星代面上幽深莫測的神情，低聲道：“若當真讓你的下屬看見了，只能是他們有意為之，讓人回去報信於你。目的正是激得大人傾巢出戰，明傅氏便能借機清除一方勁敵。但如此未免過於把握不定，唯一的解釋，只有稟報大人的那名下屬從一開始就是他們派過來的人。”
麒汐雪世怔然之下恨起心頭，目光淩厲如箭般射向裂道對面：“如公主所說，阿韶到底還是落在了他們手裏。”
“這不假。他們不肯承認，卻又讓大人掌握了實證，都是為了激得大人發兵開戰，屆時無論勝敗，麒汐皇族都將名譽掃地。雪世大人，你不能如此沖動被動。”
靜默只持續了短短片刻，便被麒汐雪世沈聲打破：“阿韶是兄長唯一剩下的女兒，她的生死更關系到全族的存亡，意義非凡。麒汐一族為她而戰，天經地義。此戰還請公主不要阻攔，臣下發誓無論結果如何，都絕不會對宇文皇族造成半分影響。”
風漣輕笑，斜勾起的眼梢卻透出銳利的冷：“那雪世大人可還記得本座離開帝城前，曾向你與千羽大人發過何誓？”
麒汐雪世默然不語。
風漣冷聲道：“只要本座尚存一息，便會護得千羽，麒汐兩族周全。這是本座當著帝國天地所立之誓，你不惜麒汐族軍的性命，本座惜！明傅一族自有本座親手收拾，犯不著讓這些無關之人涉險。”
前一刻尚氣勢騰騰的谷中眾軍此時已盡歸了靜默，數千萬道目光不約而同地凝聚在那女子身上。只覺她雖一身冷漠，風骨氣華卻是無端逼人，漆眸流盼間的灼銳宛如經過萬千磨練透散而出，燃燒著世間最熾熱的火焰，令人畏懼卻又無由著迷。
“這番話聽著好！”歸瑜拍掌笑起來，動身往前去了兩步，“但漣公主只怕是能說而不能做。憑你一人，又有何本事收拾得了我明傅全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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