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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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濯漣峰·雅室。

踩在木梯上的侍童翻箱倒櫃找著藥。他找藥期間,段韶風就被琴寂負責按在桌案前,感受額頭上難忍的刺痛感和癢意,不時擡手去觸碰額頭上的傷,皆被琴寂按住放於膝上。

正面挨了那一鞭,傷得雖然沒有多嚴重,但到底是用帶有靈流的法器抽出來的,傷口沒那麽容易愈合。

幾次三番按下都無濟於事,最終琴寂忍無可忍,直接打了他手背。

“啪!”一記,清脆響亮。

不知道的還以為他們扇耳光。侍童吃驚地回頭看他們一眼,又頂著張吃驚的臉回頭繼續翻找。

段韶風註視著自己被打的手背,眉宇一沈,正欲發作,就聽身旁青年出聲提醒:“別碰,會感染。”

其聲溫柔似水,略帶細膩安撫,無懈可擊。

段韶風:“……”手疼。

他不再動,挺直腰規矩地坐著。

一張芙蓉面無波無瀾,細看之下,耳根卻帶著淡淡的潮紅。

少年要臉。仍對前陣子那段連珠炮心有餘悸。他其實有話要問琴倚之——為何你會出現在黎月房間,你與他是相識?你們到底是何關系?

可就怕這一問,這人又會像上次那般,用“你吃醋吧……”之類的說辭,把他堵的處境尷尬且啞口無言。

以至於如今都不怎麽敢正眼看他。

段韶風外表平靜而無情,內心揣了只胡亂蹦跶的兔子,咚咚跳不停。

等侍童拿了藥下來,恭謹地遞給琴寂,後者打開蓋子,用指尖蘸取一點就準備上手時,段韶風餘光瞥到,反應難得大了一回:“你做什麽,你不會打算幫我上藥?”你什麽身份就敢碰我了?

“……”琴寂眨了眨眼,伸手無語道,“那你自己來。”

我還不想伺候你。

“……用不著我自己來。”他頓了一下才道。接過青年手裏的藥膏匆匆蓋緊,頭也不回地塞進侍童手裏,低聲說了句:“你來。”侍童用盡吃奶的力氣去拔蓋:“……”

琴寂無聲看著,無聲笑著。

幼稚。

不過挺意外的。雲幼憐生來嬌蠻,背後還有個做宗主的後臺老爹,他本來還想,就算段韶風不站邊,想必也會置身事外一身輕。

卻沒想到——

琴寂:「系統,我覺得我的白月光狗比任務有著落了。」

系統:「……是嗎,那恭喜。」

少年側對他坐著,狹長微挑的鳳眸輪廓較深,唇薄而分明,側顏如細致雕刻的藝術品,完美無瑕。侍童坐在他邊上,小心翼翼地上著藥。

青年看沒多久便收回目光,從儲物戒挑挑揀揀出幾本話本,單手支撐起下巴,百般聊賴地看起來。

上回沒帶家當,琴寂只覺待雅室好比待牢房,時間是過的煎熬無比。這會兒準備充足,當著濯漣峰主人的面種蘑菇又何妨?

爽就完事了。

段韶風註意到他舉動,扭過頭來問:“你在看什麽?”

風花雪月秘戲圖。

若我有,一定拿給你瞅瞅。

琴寂豎起話本封皮,是市面上很常見的話本小說。段韶風對這種渾然不感興趣,只看一眼便收回目光。

琴寂埋頭繼續看起來。

雅室重新恢覆寂靜。落針可聞。

有人郁結於心:搞什麽,他不是喜歡我麽,為什麽都不怎麽理我?

有人毫無所覺:總覺得和雲幼憐那一架吵得沒發揮好,多記些文雅罵人的詞匯,下次再試。

窗外暖風拂過,鶯飛草長。

鏤空香爐飄起幽幽禪香,頗有幽靜閑適之意。

許久沈默下,段韶風終於再也忍受不了,朝自上完藥便在旁站著的侍童使了個眼色,後者揖完一禮便離開了。

人一離開,段韶風便扭頭看來:“琴倚之,我有話問你。”

“什麽?”琴寂看得格外專註,聽到聲音也只是應了聲,隨手翻開下一頁,不曾擡頭。

但下一句叫他瞳光輕顫。

“我之前同你說的那個‘天生的變態’。”段韶風側目,語氣平淡卻是篤定道,“果然就是你吧。”

雲幼憐是哭著跑回去的。

回去時正巧碰上從外峰回來的傅淵,傅淵見雲幼憐沖進房就把自己關起來,神情不由一頓,拉過後頭瑟瑟發抖的侍女,詢問情況。

怎麽辦,該說雲小姐傷了少宗主嗎?

如果說清楚來龍去脈,誰都會覺得雲小姐在胡鬧。

侍女猶豫不決。

傅淵光看她表情就知道有問題,聲音頓時冷了幾分:“你若是不說,就別留在宗門裏了,帶上一口老小直接滾下山吧。拿著玄天宗的俸祿,卻連主子都伺候不好,要你何用?”

侍女聞言,身子一抖,終是一五一十地老實交代。

傅淵聽著若有所思,忽而目光精準地對向雲幼憐的房門。他心生一計,擡腳走到門前停下,喚:“師妹。”

房間裏先傳出一聲咆哮,再是不停砸東西的聲音:“滾!”

侍女都嚇懵了。

傅淵卻似乎並不詫異:“師妹,你又不是故意傷小師兄的,何必難過。”他耐心道,“聽話,把門打開。”

“你懂什麽!小師兄本來就對我不冷不熱的,我不小心傷了他,他肯定討厭死我了!”

“師兄不是那種小肚雞腸的人,你過幾天找個機會去和他道歉,他未必不會原諒你。”傅淵頓了許久,聽到房裏的人正往門邊走來,嘴角不禁一扯,輕聲問,“我聽說,琴倚之也在濯漣峰,你遇見他了?”

雲幼憐拉開房門,一雙精致的美眸都哭腫了,懨懨瞥他一眼,沒好氣道:“別提他了,要不是他,我哪裏會傷到小師兄。說到底,今天發生的一切都是因為他。”

“這點恕師兄我不敢茍同。難道不是你先惹人家的嗎?”傅淵想了想,微笑道,“我與琴倚之見過幾次面,人不錯,相貌也好看。從外峰弟子那聽說他畫過小師兄畫像,畫得那叫栩栩如生,宛若神仙下凡,此次還正巧出現在濯漣峰,恐是……心悅小師兄了?”

“傅淵!”雲幼憐氣到跳腳,“你存心來氣我的吧!”

傅淵道:“師妹聽我把話說完,琴倚之就算再怎麽樣,他也只是個外峰弟子。師妹既不喜歡他,隨便找個理由讓師父把他趕出師門不就行了?”

雲幼憐聞言神色一滯,低頭喃喃道:“對啊……”

她還有雲呈離啊。

雲呈離是何人?是她父親,是玄天宗宗主,把一外峰弟子逐出去還不容易?

對,她要告狀!

她現在就去!

說幹就幹,雲幼憐提起裙擺,風風火火便要去九璇峰,被傅淵拉住胳膊,一個急剎攔了下來。

少女不耐煩地擰起眉:“幹什麽啊你,是你給我出的主意,怎麽還不讓我去施行了?”

傅淵失笑:“師妹真是急性子,我話都還沒有說完。”

“你還想說什麽?”

傅淵便道:“師妹生的如此美麗,如今臉上卻多了三道疤,即便會消,但師妹咽的下那口氣嗎?”

“我會把它抽乖的。”

“原來抽幾鞭子師妹就能消氣,可真是大度。”

雲幼憐:“……”

這樣說目的就很明顯了。

“可……”雲幼憐糾結地抿唇,“可那是小師兄的靈寵,總不能——”總不能殺了吧。

傅淵打斷:“靈寵又如何,誰規定人一輩子註定只能擁有一只靈寵?再說以段師兄的氣質,一只貓怎配得上他,早晚都會換的。”

雲幼憐:“……”

怎麽辦,聽上去怎麽那麽有道理。

傅淵循循善誘道:“琴倚之可以從外峰趕出去,但是那只叫芝麻的貓傷了雲師妹如花似玉的臉,恕我著實不能讓它活下去。”

傅淵指腹摩挲過雲幼憐臉頰上那幾道印子,眸色微黯,俯耳輕聲道:“師兄有一個絕佳的法子,雖然需要時間等,但保證不會讓人懷疑到師妹身上,也無需等太久,不知師妹願意聽否?”

對於段韶風說的話,琴寂心知自己已沒有要隱瞞的必要。

他並不感到吃驚和意料。

相反三個多月下來,這人沒有所察覺才是不正常。

和少年對視良晌,琴寂垂眼輕嘆口氣,合上話本,平靜地承認道:“對,我是你口中那個‘天生的變態’,你想怎麽樣?”

說起這個他就來氣。

“天生的變態”是什麽玩意兒,你才變態,你全家都變態。

受害者明明是我!

“果然……”段韶風長睫跟著垂落,在眼瞼下投落一層淡淡陰影。

前幾日他靠在青年耳側聞到的那股淡淡的雪松香,總覺得很熟悉,一時卻又想不起來,無端使人心神寧靜。

段韶風不是傻子。他知道自己周身靈絡出了問題,平時一直有意無意地壓制著。很多時候每到晚上,意識雖然會在一瞬間消失,完全不知自己去過哪,都做過那些事,但每早醒來便是濯漣峰,便以為自己只是睡著……

自從去了寒泉打坐,這樣的異狀才漸漸減少。

紊亂的記憶也慢慢清晰。

段韶風覆又擡眼,認真道:“所以你沒有咬我。”琴寂揉了揉眉心:“……我當然沒有咬你。”

不要命了才咬你。

“也沒有扯我頭發,脫我衣服,用繩子把我綁起來,還在床上跟我打架。”

琴寂揉眉心的手僵住了:“……”

這難說。

段韶風聲音輕輕的:“我差不多都記起來了,你曾對我做過的事。”

“……”琴寂放下手,改舉起話本擋臉。

不要說的那麽讓人浮想聯翩嘛,還有,我最受不了的就是你這眼神。

“然後呢,你想幹什麽?”琴寂直直盯著話本上密密麻麻的字,緊張得視線都不聚焦,咳了一聲說,“事先說明,那可都是因為你夜襲我,我正當防衛,不得已才做的。在我這秋後算賬行不通。”

殺人滅口?

墳頭鞭屍?

短短幾息,琴寂已然顱內腦補千百種死法,就聽一陣腳步聲豁然逼近,話本被人從手裏抽走,丟到一邊。

少年俯瞰他,神情似乎沒什麽變化,氣息卻急促了些:“我沒想找你秋後算賬,在你眼裏,我就是那種不近人情,我行我素之人?”

看得出對方是在生氣。

琴寂一呆。

不是嗎?

你難道不正是那種不近人情,我行我素,睚眥必報,分外記仇的人?

“我提這件事,不是要找你算賬,更不是找你麻煩,就是……”話倏然頓住,段韶風不自然地避開目光,張了張口,卻說不出一個字,話堵在嘴邊上不去下不來,尤為艱難。

房間再度安靜下來。

許久又響起。

“我走火入魔的時候,你沒有推開我,沒有告訴其他人。”

“還忍受我在神志不清的狀況下胡作非為,替我調息靈流。”

“就是想對你說……”

想說什麽無從得知。

因為在他說出的前一秒,濯漣峰結界破了。

距離二人百米之外,靈力幻化的碎渣,滿天遍地傾落在地上,化作塵煙般消逝。

素白長袍無風自動,年輕男子容貌英俊,眼裏盡是千年不化的高山冷雪。

他站在那,結界便無攻自破。

他略一動指,一束足以穿石碎骨的靈流,便越過樹道重重障礙。

對準著雅間。

對準著青年徑直襲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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