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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玉人看紅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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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卷黑雲,陣雷低鳴。街道上,商販連忙收攤,行人俱是步伐匆忙。不多久,雨水成珠,玲瑯擊起片片浮塵,這時,一抹裊娜白衣,翩然游動,似如乘風,行走在急雨的青石官路上。

路旁有一婆子,忽覺眼前有道白影晃過,便是定睛細瞧,頓覺詫然了:那裏原是一個年輕的女子,容貌端莊秀麗,風姿凜然高貴,身上白衣簡約、不點妝容,及腰烏發只紮了一個極簡單的發髻,渾然難掩通體不凡的氣度。

見雨勢愈大,好心婆子對著道旁駐足的少女喊了聲:“姑娘,過來避一避雨吧!”

白衣少女聞聲轉向婆子,隔著迷蒙雨霧,她似是微微笑了,沖著婆子輕輕地搖了搖頭,覆又擡足前行,不消一眨眼的功夫,如鬼如魅般消失在雨幕中。婆子瞪直了眼,使勁地晃了晃頭,遂失神地望著綿綿雨線,半晌輕輕地嘆了一聲,心道,想必又是一個行走江湖的女俠了。

香漂百和濃滿樓,是姑蘇城中百花樓。不由地停步,她駐足凝望著樓上匾牌,春日雨中,庭廊闌幹是花團錦簇、一片生機。心情霎時柔緩了,她是愛花惜花之人,因人有其道,花亦有道,既是心寄天道,自不曾忘一花一世界。

“百花樓嗎?”思及一路行走時收獲的聽聞,她豁然明了了此間為何處,不由得輕輕勾唇,異世相隔竟能得此一遇,自是機緣天定,免不了心生一絲趣味,而她對樓中主人本有一絲好感,便毫不猶豫地邁開腳,輕踏步,上了小樓。

此間主人,於檐下正坐,文雅的臉龐上淺淺含笑,面前是一書一茶,盡得幾分逍遙之意。

她斂息靜立在門旁,稍有失神,此前她曾暗自揣摩過花滿樓其人,今日這一眼,只覺原先所想的,全然不足形容此人的風采氣度,甚麽神色清朗、相貌雋秀的猜測,都略顯幾分輕浮了;或可一個最通俗的“謙謙君子”,概能表明此人風姿,比之於玉,溫潤而澤。

——她這些年裏,見識過的人物並不少,但在她心中,能被稱為“君子如玉”的,不過寥寥幾個,眼下這位盲如蝙蝠而心靈剔透的公子真真是其中之最。

“雨水一時難停,”樓中清寂,只有清泠細雨聲,花滿樓放下手中的書籍,面朝門口看去,微笑邀請,“姑娘既然來了這裏,便是百花樓的客人,不妨在此稍坐片刻,也可品嘗一下我小樓的花茶。”

白衣女子勾唇,聲音卻是微冷,問道:“公子這樣不設防備,難道不怕我會是心懷不軌的壞人嗎?”

花滿樓神色不變,溫言含笑:“百花樓歡迎所有需要幫助的人。”

花滿樓是個瞎子,是一個心眼明亮而熱愛生命的瞎子。隔了那麽久,她還記得小說裏提過的一句比喻,大概是說哪怕一匹負了傷的狼,想要躲避獵犬的追逐,他都一樣會收容的。

不由得笑出聲,她不再推脫試探,輕步走到桌旁坐下,接過小樓主人為她斟滿的茶盅,也不防備,毫不忸怩地低頭啜了一口茶水,便覺口舌間彌漫起沁爽茶香和淺淺清甜,讚了一聲:“好茶!”

“此茶為雪錦加以少許辛夷,”公子緩言解說,“是我閑暇時親手制作而成,姑娘既是喜愛,不妨多喝一盞。”

女子慢悠悠地喝幹半盅清茶,半晌,輕聲說道:“這樣合我口味的好茶,我已是近七年不曾品嘗過了,所以……”她垂眸低嘆,“只多喝一杯,怕也難覺盡興。”

溫潤如玉的公子不為少女的言語而厭惱,笑意悠然:“這花茶能得姑娘的肯定,是在下的榮幸,姑娘不嫌棄的話,我可以贈送一些予你。”

白衣少女沒有應話,她放下茶,目光專註,認真地打量起那張俊雅溫和的臉龐,心嘆不可思議。她一直覺得,俗世之中,唯有師尊逍遙子乃天外之人,眼下卻覺得,這位初識的花家公子,同樣是凡人不可比擬的塵中之仙。

少女長久的沈默和直接的註目,花滿樓自是感覺得到,他溫和地打斷對方的沈思,問:“不知在下是否哪裏有失妥帖?”故而會用這般探究難解的目光盯著他。

女子輕嗤,語氣慨然:“公子真是難得一見的好心人。”見過花滿樓,讓人難免有一種自慚形穢的感覺。這樣的人,是她先前完全無法想象的。

“我瞧公子雙目雖清明堅定,卻是凝滯無神,”她問,“莫非是得了什麽眼疾?”到底是離群索居多年,話一脫口,她頓時自知是失了禮,便覺些許愧疚,只是躊躇了一下,道歉的言語終究被咽下了喉嚨。盲眼對於花滿樓來說,是一個既定的事實,他不在意旁人的話語,也是希望被人正常看待罷,所以有些無謂的歉意或許反而會慢待了他。

果然,花滿樓絲毫不見被冒犯的惱怒,淡淡地說:“我的眼睛確實看不見,姑娘好眼力,很少有人第一眼就能發現。”

少女沒有表示出好奇探究或同情憐憫,只是繼續追問著心底的疑惑:“那適才你又是如何發現到我的呢?我不覺得你聽得到我的腳步聲。”她以為,這天下沒幾個人能察覺到她的行蹤,這不是自大,而是對逍遙派的武功和她自身實力的信任。

“姑娘的武功自然是極好的。”花滿樓溫聲解釋,“這天下,我無法聽到腳步聲的,或許只有寥寥幾人,姑娘則是其中之一,不過……”他微笑,“我的鼻子告知了姑娘的到來,你身上有很淡的草藥味,想必姑娘也是一位杏林妙手。”

白衣少女恍然,竟然只記得花滿樓的“聞聲辨位”,忘了他同樣厲害的嗅覺啊!逍遙派除了武學外,醫毒自成一絕,她的醫術自是不差的,初臨異世,她一路上以行醫謀生,少不了時常與藥材打交道。

“公子真是厲害。”她由衷地讚美。

樓外,雨勢漸弱。白衣少女起身走到闌幹前,略彎下腰,細細地觀賞起一盆盆被潤濕的鮮花,初綻放的花蕊嬌妍可憐:“這座小樓叫百花樓,樓裏亦全擺著花,想必公子很喜歡花啊。”

花滿樓走到一盆花前,小心地擺弄著,含笑道:“我能感覺出姑娘同樣也是愛花之人。”

“公子果然很敏銳。”少女輕言輕語,遂直身望向蒼穹,烏黑的雲已然點點散開了,雨水稀落,終是停止。她仰首看天,沈浸在自己的思緒中,良久,緩緩轉身,朝那位公子清淺笑了:“雨停了,我也該走了,謝謝好心公子的收留。”腳步變換,言語間已經來到了公子的身邊,遞出一個淺藍色錦囊,“錦囊裏有三顆花種,便當是給公子的謝禮。”

花滿樓沒有接受,淡然地回:“只是舉手之勞,姑娘不必客氣。”

少女心知這人溫和的外表下也有著一些堅持,便自顧自地說:“我送你的花種,叫冰香雪堇,於七夕栽種,在大寒開花,有極好的療傷藥效,但只能長在四季分明的江南,不易養活,需要極周全的照顧。我居無定所,這花種留在身邊,終究是浪費了,公子乃愛花惜花之人,贈送與你,也算是讓這幾顆花種有了安身立命的用處。”她笑,“等哪日公子將他們培育開了花,我需要入藥的藥材,也好能再來找公子索取。”

話已至此,花滿樓倒沒拒絕,接過錦囊,笑對女子說:“那麽,在下卻之不恭了。待這花種生發開放,百花樓歡迎姑娘的再度來訪。”說罷,他轉身拿出一個紅木盒,遞給她,“這裏面是我烘焙的花茶,姑娘既然喜愛,我且將它贈予你。”

真是好溫柔的人!白衣少女輕笑一聲,謝過對方後,大方自然地接過紅木盒,隨即一個起步,轉瞬,人便飄至樓下,卻又忽地停足。她回身,仰頭看向樓上的公子,款款地問道:“那位好心的公子,可否告知一下你的名姓?”

這短短半日的相處,讓她對花滿樓的好感增多了些許,打心底承認他是自己的朋友,她做事慣常順心率性,便是心隨意動,脫口問出隱含結交之意的問題。

“在下名為花滿樓。”是意料之中的回應,又聽公子溫潤好聽的聲音也問起了她的名字,“不知姑娘又該如何稱呼?”

忽地記起了埋藏在久遠記憶裏的一句話,少女恍惚地輕念道:“花滿樓,花滿心時亦滿樓。”遂是粲然一笑,對那位公子說道,“好心的花公子,我叫李滄海,是‘百川朝聚、萬流歸宗’的滄海。”

“後會有期了!”餘音尚在,佳人已遠。

花滿樓站在庭廊上,無神的眼睛凝望著女子消失的方向,半晌後,打開手裏荷包,三顆圓潤的種子落在掌心。細細觸摸了一番,他又將花種裝回荷包,眉眼柔和了些許,嘴角淺淺地勾了起來。

作者有話要說:

註:原著開始時,花滿樓是八個月前搬進百花樓的,本文將時間提前了一年半。

李滄海穿越的天龍為小說、電影、游戲混編版,就是想借用這個人物,與故事沒大幹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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