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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8章 不見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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陛下見她蘇醒過來, 喜形於色。

姑娘那兩顆泛著水光的眼睛如同?沈沈黑夜中明?星,她醒來的瞬間,陛下感覺他?的天空也隨之亮了?。

他?俯首吻了?吻她額頭,用溫柔到骨髓裏?的語氣道, “潤潤, 你醒啦。”

潤潤虛弱地顫了?下, 欲掙紮, 陛下連忙道,“別別, 別動。你想要什麽?同?朕說, 朕來幫你。”

躺的時間太?久,潤潤四肢僵硬, 只是想坐起?身活動活動。然四肢孱弱無力, 由陛下攙扶著才能?堪堪直起?腰板。

陛下在她背後?墊上軟枕,又調整好姿勢叫她倚靠著, 不消耗她自己的一?丁點氣血。

小公主被?奶媽抱過來放到潤潤身邊,小家夥正沈沈閉著眼睛, 皮膚精致奶滑得宛若半透明?。

陛下殷切道,“你看?這是咱們的女兒, 多?可愛啊。朕暫時叫她呢呢,正式大名等著你來取。”

潤潤顯露羸弱蒼白一?笑,真好啊, 小娃娃跟白玉髓打造似的, 骨子裏?玲瓏可愛。

她見過姐姐的嬰孩, 如今她也有自己的了?, 長得幾分像她,又有幾分像陛下。

難以想象, 這是從她肚子裏?掉下來的一?塊肉,她的親生女兒。

潤潤慈母之心大盛,欲垂下頭親一?親女兒,頓了?頓終究作罷。

她徘徊猶豫著,心裏?如同?有一?根弦被?撥動,只敢看?一?眼女兒便悵然側過頭去。

她不敢看?太?多?眼,多?看?了?皇宮會牽絆住她,讓她再不忍心離開。

趁著她和這孩子暫時沒感情,速速抱走。

潤潤掩面而神傷。

陛下欲問公主封號的事,見潤潤連多?看?公主一?眼也不願,悲從中來奇痛徹心。

想是她恨極了?他?,連同?小公主也嫌棄了?。

暫時命人將公主妥善抱下去,他?和潤潤相顧無言。孩子生下來了?,兩人心照不宣地想起?了?那樁約定。

她沒原諒他?,也沒接受他?。

孩子,只是她送給他?的禮物。

如今塵埃落地,他?該放她走的。

過去的那些事在潤潤心間徘徊不去,或許她有朝一?日會原諒陛下,但?絕不是現在。她現在內心仍有千千結。

陛下伸手臂去輕輕攬她,她未曾躲,美貌的面龐如紙一?般蒼白,不住地落淚。

她這淚水既替為女兒平安誕生高興,又為自己荒裏?荒唐的前半生而悲哀。

陛下緩慢地深呼吸著,輕拭去潤潤臉頰的淚水,惻然生憫。

皇宮花開花落,雲卷雲舒。

人生短暫,如夢如露,倏忽而逝。

天下無不散的宴席,他?和潤潤的緣分走到盡頭了?。既然緣盡,人力再怎麽?強行挽留也無濟於事。

或許,人真的該學會放下。

夜空的星星再好看?也不是他?的,強行用一?瓢水困住星星的倒影,看?似抓住了?,實則鏡花水月。水一?灑,盡數歸於虛無。

陛下喟然,感慨萬千。

終於說,“潤潤。“

“別哭啦。”

“不是想出?宮麽?,去哪裏?,朕幫你辦好。”

……

潤潤在床上躺了?數日才有力氣下地。

幾日裏?,她一?直忍痛不見小公主。小公主甚為冰雪可愛,是讓人看?一?眼便會喜歡的類型。她和陛下長得均姿容非陋,女兒自然繼承了?兩人的優點……但?越是玲瓏討喜,潤潤越不忍心看?。

陛下的如意算盤肯定是用孩子拴住她,她註定要離開皇宮的。

她絕不留戀。

她在內心提醒著自己。

歲歲這幾日一?直住在宮裏?陪伴潤潤,歲歲有時勸她,“既然女兒生下來了?,你莫如就跟陛下和解了?吧。左右他?已為你廢黜了?後?宮,侍奉陛下,今後?那是專房之寵,多?少人羨慕呢。”

姐姐之前從來不大喜歡陛下,如今竟也替陛下說話了?。

潤潤猶豫徘徊著,更迷茫著,看?不清自己對陛下的感情。

她腦海中縈繞的全是陛下對她的那些不好,初入宮時他?是怎麽?冷落她的,後?來他?又是怎麽?逼迫她,傷害佳年的。

她記不起?他?的半點好。

可近來,他?又偏偏頻頻示好……

其實陛下最後?願意退步成?全她,她挺意外的。畢竟之前他?說得斬釘截鐵,寧肯叫她憎恨他?也要強行把她留下。

看?來他?終究不想她恨他?。

一?別兩寬,各自歡喜。

雖然陛下可能?心寬不了?,也歡喜不了?,但?她已給了?他?一?個冰雪可愛的公主,兩平了?。

如果陛下仍想要皇子,可以再找其他?嬪妃生。潤潤作為皇貴妃,已為他?安排好了?一?批德才兼備的秀女。

只要陛下傳召,她們隨意可以侍奉陛下,後?宮也隨時可以重建起?來。

“姐姐……“

潤潤無比糾結。

歲歲無奈道,“看?來你自己也迷茫著。左右你已經長大了?,如何抉擇看?你自己。無論你選擇哪條路,姐姐永遠支持你。”

潤潤暖暖微笑道,“多?謝姐姐。”

這麽?多?年,唯有歲歲待她一?如往昔。

歲歲揉揉她腦袋。

“傻妹妹。”

如此又過去數日,一?個半月後?,潤潤身體才恢覆得七七八八。

她本以為陛下著急臨幸她,然他?一?直沒提這茬兒,似給足她時間調理。

那日晚上,陛下終於過來了?。

潤潤顫了?顫,隨即想到身體狀態尚可,再沒理由拒絕他?了?。

陛下順順利利放她走,少不得要給陛下幾次,讓他?饜足。

潤潤自覺地把外裙褪了?,只剩了?件薄薄的寢衣。一?躺下就行。

她準備好了?。

他?想要,她便再伺候他?一?回。

陛下卻並未急於那事。

他?按照約定,給潤潤帶來一?份類似民間放妻書的東西,和民間和離的形式差不多?。放妻書是他?親手所書,靈飛小楷。

民間的和離從來指與丈夫與妻子和離,沒聽說誰家放妾室和離的,妾室只能?算是主人家的奴。而潤潤一?直沒吐口當皇後?,說到底只算陛下的妾室,他?竟也帶來了?放妻書。

一?燈如豆,殘燭熏天。屏退了?所有下人後?,陛下叫潤潤過來共同?坐在圓桌之前。

這一?幕氣氛,像極了?洞房花燭夜即將飲交杯酒的夫妻,而他?們卻在商討放妻書。

哪裏?有洞房花燭夜呢。

他?們從沒在一?起?過。

新婚洞房,只停留在陛下空妄的幻想中。

陛下攤開放妻書,指著其上一?些字樣道,“這兩個字是‘玉牒’,你的名字本已寫入皇家族譜了?。既然你要走,咱們得想個辦法劃掉。“

潤潤側頭凝睇他?,“怎麽?劃掉?”

陛下道,“對外宣稱你難產逝世,只留下一?位公主。只要人死了?,名字自然會淡下去,和劃掉的效果一?樣。”

“難產逝世?”

潤潤喃喃重覆,“原來陛下想讓我假死。”

陛下內斂嗯了?聲,怕她多?想,“朕絕非蓄意咒你。這樣做雖名聲難聽,你到了?宮外卻可以完全自由,否則難免與……朕扯上關系。”

最後?一?句話聲線甚低,沾了?幾分哀惻淒涼之意。

潤潤渾身麻酥酥的,襲來一?種熟悉又陌生的情愫。初入宮她傾慕於陛下時,似乎也是這種感覺,令人又痛又癢。

她問,“如果讓外人知道臣妾假死,會怎麽?樣?”

陛下忖度片刻,“倒不會怎樣。一?方面朕的名聲受損,眾臣定上奏說朕胡亂行事,罔顧禮法。另一?方面,你若不擺脫皇室身份,即便走到天涯海角,外人也會用異樣的目光看?你,對你說三道四甚至利用你的。”

……她欲再嫁,更難於上青天。

陛下血管深處翻湧陣陣寒意,雖然他?極不願她再嫁。

但?,已放過她了?。

撒手便撒得徹底一?點。

潤潤道,“那好,我以後?當我自己死了?。”

陛下欲語還休,摩挲兩下她淡白的鵝蛋臉,“也別這麽?想,潤潤永遠健健康康的。”

“你就當這次假死是在騙朕,你自己很得意,輕松,高枕無憂。”

反正她從前也騙過他?。

“……再不怕任何衛兵追你了?。”

潤潤細細琢磨著,有點異樣。

前兩次處心積慮地逃開陛下,皆靠著她自己謀算。這一?次死遁卻是陛下為她謀劃的,某種程度陛下算不算幫兇?

雖然逃離的是他?自己的皇宮。

那種奇妙的情愫再次浮上心頭,宛若無數火炭流入腹中,令人難受。

燈燭下,陛下英眉墨瞳,長睫半掩,恍若暮色中的月一?般柔和,風度翩翩,郎艷獨絕。

真的要走了?。

一?瞬間,潤潤卻重拾起?愛他?的感覺,想讓他?再抱一?抱自己,自己再抱一?抱女兒。

她眼圈無聲無息地紅了?。

燈影太?暗,她頭埋得又低,陛下沒有註意到。

陛下將放妻書放到一?旁,又扯出?另幾張薄紙,那是路引。

本朝有規,百姓凡離開戶籍所在超過二?百裏?的,需向守衛城門兵長提交路引,否則以流民罪逮捕,輕則刺字流放,重則絞刑。

上次張佳年領著潤潤私逃,全靠張佳年從檀庭那搶了?一?塊玉牌,充當通行證的作用。

因玉牌代表檀庭的公主身份,一?路上官兵沒敢阻攔他?們。但?玉牌終究太?過顯眼,遇見皇親國戚便會露餡,莫如真正的路引好使。

路引上,應詳細寫有出?行者的姓名,身份,籍貫,年齡樣貌,以及起?點終點,使用期限。

其餘各項陛下俱已命人為潤潤填寫妥當,唯有起?點終點兩項空缺,由潤潤自行填寫。也就是說,她想去任何地方全憑她自己做主。

路引厚厚的一?疊,共有二?十張。

陛下想應該暫時夠潤潤用的了?,如果規劃路線妥當,即便欲自由自在地去天涯海角也能?做到了?。

萬一?日後?真不夠了?,潤潤再來跟他?要。那時候必然已暌別經年,他?和女兒也好再見一?見她。

陛下解釋清楚之後?,將路引交給潤潤。“拿好。”

這可不是假路引,每一?張皆貨真價實、加蓋官府紅印的真路引。

潤潤收下,百感交集。

這樣的東西,她自己自然萬萬弄不來的,陛下卻信手拈來。有陛下幫她逃離皇宮,當真事半功倍,易如反掌。

看?官印審批的日期,乙酉年暮冬正月——原來她剛一?提出?要走,陛下便為她做好這些事了?,只是遲遲沒拿出?來。他?曾多?次問她願不願留下,後?來放棄了?。

他?是個深思?熟慮的人,即便幫她逃離他?自己,也前後?思?索得如此周全。

潤潤眼眶愈加有些酸軟。

陛下見她神色頹靡,關切問,“怎麽?啦,哪裏?不妥當了??”

潤潤搖搖頭。

陛下愛憐橫溢,薄薄的唇,貼在她的眼睫毛上,吻去她鹹鹹的淚水。

他?倒希望她早些把這些路引用完。

這樣的話,她會不會回皇宮看?一?看?他?呢?

“不要哭。潤潤的心願馬上如願以償了?,為何要哭。”

他?的聲線也微微低迷,

“朕更期待看?潤潤笑笑。”

印象中,她就沒怎麽?對他?笑過。

潤潤欲扯出?一?個笑,卻扯不出?來。

“陛下這麽?做,真的甘心嗎?”

他?誠懇搖頭道,“自然不甘心。朕心裏?是絕不願讓你走的。”

若非產子時看?她那樣痛苦,那樣備受煎熬,他?還不能?下定決心放她走。

“但?潤潤非要走,朕有什麽?辦法。”

這些年來,嘆石中火,夢中身。

陛下也算想開了?。

他?想讓潤潤知道,他?是她朋友,盟友,堅強後?盾,而非處處阻攔她的敵人。

至於親人不親人,夫妻不夫妻的,已無所謂了?。

“偶爾讓你想起?我這個舊友,也好。”

潤潤傷然咀嚼他?話語的意思?,淚腺分泌得更厲害些。

從前是忘不了?,他?的不好。

此刻又忘不了?,他?的好。

“謝郢識。”

潤潤的情緒積累到極點即將崩潰,仰起?頭來哽咽著,定定說,

“你做這些沒有用。我永遠恨你。”

陛下怔了?怔,卻扯出?一?個笑來。

行囊還沒打疊完。

他?繼續命人呈上一?個軟軟的行囊來,裏?面放好了?數疊銀票和方便使用的散碎銀兩。銀子上皆無皇家或任何貴族標識,可以用得放心。

出?門在外,有了?錢未必處處暢通,但?沒有錢肯定寸步難行的。

他?是皇帝,民間疾苦卻也時常了?解。

陛下聯想起?潤潤上次跑路時飽受日曬雨淋之苦,心下頗為唏噓,便給足了?她錢,足足有幾萬兩之數。

這些錢,別提開一?家飯館子,她想做更大的生意都能?白手起?家。

全看?她自己的安排。

如果她真想開美食飯莊,經商之道他?也可以派去一?二?師爺教導協助於她……但?那樣一?來,她就又和他?有了?牽絆,讓她以為他?是蓄意派眼線過去監視她的,所以還是不派了?。

銀兩隨便她造,沒了?他?給她更多?。

“錢的問題,沒必要省著花。”

到了?宮外看?中哪棟宅子便買下來,想要多?少下人便聘起?來。想要什麽?首飾別吝嗇,想穿什麽?綾羅綢緞也莫顧忌。

走就走,沒什麽?大不了?的。

即便他?留在她身邊,也起?個錢袋子的作用。現在她有了?錢,他?在不在都無所謂了?,她自己出?去闖蕩闖蕩。

潤潤難為情,婉言謝卻,“你隨便送我出?宮便好,無需給我這麽?多?錢。”

陛下道,“你是從皇宮走的,朕當然要好好送你,焉能?隨便。”

況且,餘生那麽?漫長,她遇到真正喜歡的人總要再嫁的。

她是生過孩兒的女子,若再身無分文,容易被?男方鄙視欺負,有錢有底氣,這些錢也當給她準備的奩產。

臨別了?,他?終究做成?了?她的哥哥。

兩人曾若有若無調笑過哥哥這個話頭,一?語成?讖。

先保證她的安全,在這基礎上再讓她幸幸福福的。

他?是皇帝理當心胸寬廣,連後?宮所有嬪妃都放出?去自行嫁人了?,更何況一?個潤潤。潤潤再嫁,他?也沒什麽?好嫉妒的。

從前她說羨慕那些被?放出?去的嬪妃可以自行婚嫁,現在不用羨慕了?。

潤潤,“陛下……”

她緊緊攥住了?陛下的手。

眼睛紅得似水蜜桃。

“你真的沒必要這樣的。你越這樣,我越討厭你,越不會原諒你。”

陛下神魂顛倒之際,感到語塞。

依舊討厭他?麽??

他?的苦楚猶如傷口上澆上滾油,嘴上卻說,“那無所謂。反正我以後?與你分開了?,你再討厭我,我也眼不見心為凈。”

笑比哭更淒涼。

潤潤把臉埋到手臂裏?,哽咽兩聲,他?的東西她一?概拒收。

陛下亦深呼吸片刻,斂了?斂情緒,將銀錢和路引幫她放到一?起?。

“好了?。別不耐煩了?,最後?一?樣。”

最後?一?樣也是最重要的——緊急調遣當地錦衣衛的魚形牌,還有張加蓋了?皇帝印的空手諭。

遇到危險或急事時,魚符可當丹書鐵券之用,保護自身。

魚形牌是他?在前朝虛置的一?個官位,雖無實權,品階卻甚高,到了?十萬火急關頭亮出?來可起?到震懾人的作用。

另外,無論潤潤到了?何地,當地官員看?到這種品階的令牌,也會好好善待她的,再不會出?現沿海郡守強搶民女之事。實在不行,更有散落在民間的錦衣衛相護。

空手諭任她寫上任何內容,她可以隨時隨面見皇帝。潤潤膽子小,陛下自然不擔心她寫上一?些大逆之語,他?只擔心她不敢用、不會用。

這兩者是連在一?起?的,定要拿好。

陛下將魚符和空手諭鄭重放到潤潤手心,裏?面承載他?為她最長遠的計議。

潤潤拒絕,警惕道,“你又想借此在我身邊安眼線吧。”

“絕無此意,”

陛下蒙冤,他?放她離開乃是情願甘罪,又豈會令派眼線。若如此,何如他?一?開始就把她留在宮裏?。

“護你的人只在最危急的時刻才出?現,只負責保護你,他?們也不會把你的情報向朕稟告。“

他?對她愛逾性命,這麽?做只是無形給她加了?道護身符而已。

潤潤沈默了?。

停了?片刻,陛下幹啞道,“你若懷疑朕,我明?日寫下道聖旨來曉諭天下,若朕出?爾反爾再糾纏你,便受萬民唾罵,不得好死。”

聽她如此懷疑他?,他?悲向腮邊生,腸肚如崩裂,心膽都碎,動作也遲滯良多?。

臨走了?,她沒相信他?一?次。

陛下闔目,略有悵惘之意。

潤潤自忖片刻,終於沒再懟他?。

“我會收好的。”

她親自將行囊拿過來,將魚符和空手諭放到了?銀兩和路引等物的最底下,上面疊她的衣物。

陛下默坐片刻,似泥塑木雕。

他?給了?她很多?東西,大抵全是十分重要的,那枚珠花卻沒還給她。

給他?留個念想吧。

左右她首飾多?,也不缺這一?個。

潤潤正自收拾自己的東西,他?起?身,單手向後?忽然錮住了?她的兩只皓腕。

潤潤呼吸一?窒,隨即意識到他?的正題來了?。

他?問,“五十二?天了?,你修養得如何?”

潤潤咽咽喉嚨,緊張地點頭。

陛下以齒咬開了?她的衣襟。

“那開始吧。”

最後?一?次了?。

潤潤被?陛下抱起?來。

他?倒是簡單幹脆,沒說什麽?過多?鋪墊氛圍的話。猛然憶起?,他?第一?次要她是也是這般殺伐果決的。

那是陛下直接幹脆,是沒有留戀。

而現在他?直接幹脆,是怕自己留戀……

潤潤亦攀住了?陛下。

他?們兩個人都提前避過子,此刻只不過是給彼此最後?一?個念想,了?去這段關系。

過往的那些恩怨,終於在此刻雪化冰消。

兩人目光俱是盈盈,頭一?次在這事上彼此和諧。

陛下有些忘情,沈湎。

不出?意外,這應該是他?今生最後?一?次和女子同?床共枕了?。

怨只怨他?,之前做錯了?。

若能?早點意識到錯誤,何至於走到如今這一?步?

桑榆已逝,悔之晚矣。

他?們終究還是徹底錯過了?,兩人都在錯誤的時間愛上了?彼此。

潤潤對陛下衷心鳴感,過往種種怨恨,皆付塵土。

如她之前所說,她會感激他?一?輩子。

她的行頭,銀錢,乃至於身體都烙印著他?的氣息,她這輩子沒法忘掉他?。

月橋花好處,仰頭不見春。

……

事後?。

洗過之後?,潤潤出?奇的精神尚可。

從前每每她都累得精疲力竭,此刻她倒還瞪著大眼睛,一?眨一?眨地望向他?,神采奕奕。

陛下半披著衣襟於床頭飲茶,從那個角度看?過去,潤潤那副天真無邪的樣子,女兒當真和她一?模一?樣。

陛下啞意上喉,俯首又嘬了?她幾口,力道兇狠。

潤潤坦誠承接,似也享受著。

“出?宮之後?,不準和張佳年在一?起?,否則朕立即綁了?你回來。“

他?不管她將來是否另嫁,眼下要棒打鴛鴦。張佳年害檀庭淪落如此,還欲從他?手裏?奪人,沒門。

潤潤懟道,“張佳年在你手裏?,我怎麽?和他?在一?起??”

他?想想也對,“算你聽話。”

潤潤哼了?聲。

潤潤自顧自地穿起?衣衫來,陛下卻又橫了?一?只手阻止。

“別穿這個了?。”

潤潤稍楞。

婢女呈上來一?套喜服,火紅的顏色,宛若鮮血然染就。

陛下道,“穿穿這個,給朕看?看?。”

方才雲雨時他?還溫柔繾綣,此刻便陰晴未定。

潤潤順從地穿上,大紅鳳袍由千百縷柔絲織成?,其上繡有展翅欲飛的鳳凰。唯有皇後?才配以鳳凰做飾,此袍乃是冊封皇後?所用的吉服。

“好看?嗎。”

陛下未置可否,指了?指鳳冠。

“那也戴上。”

長發本需精細地盤成?發髻,再端端正正佩鳳冠。此刻也沒閑工夫梳頭,潤潤隨隨便便給戴上了?,長發披在背後?一?洩而下。

鳳冠鳳袍上繡有無數顆璀璨的珍珠和玉石,星芒微閃。皎潔泛光的落霞錦映得燈珠無光,整個寢殿充滿柔和光暈。

潤潤明?眸皓齒,面色隱隱透出?一?層胭脂之色,不施粉黛而鶯慚燕妒。

脖子重甸甸的,潤潤催促陛下趕緊看?,“好看?不好看??”

“好看?。”

他?翕然悅服,癡癡悵嘆,

“我從沒見過潤潤這麽?好看?的。”

潤潤揉著脖子,“那我摘下來了?。”

陛下阻止,反而將一?張紅擡頭蓋在她頭上,然後?忘情地摟住她。

“也終於讓你做了?皇後?。”

語氣泛酸,欲令智昏。

這套鳳冠鳳袍是他?一?年以前就準備好的,用的是最精細的繡活。閑暇時他?看?看?,幻想她披上的樣子。

此刻,夙願得償。

他?過於高興,連著咳嗽好幾聲,舊疾又犯。可依舊對她愛不釋手,看?了?又看?,似爭分奪秒。

潤潤聽他?咳嗽聲,聯想到母親臨死前咳血的樣子。雙手欲癡癡撫上他?的背,差點說一?句“我不走了?,陪著你和女兒”,這鳳冠他?以後?也可以看?,無需急在這一?時。

然話出?口變了?,一?句“陛下今後?還會有皇後?的。”

這話委實說得冷硬,令人懊喪,如暗室的孤燈熄掉。

陛下靜靜著沒反駁她,許是默認了?。

半晌潤潤卸去鳳袍和鳳冠,稍事去膳房用些四季果子,折騰了?半宿她早腹饑。

果然貪吃,陛下唇角彎了?彎。

隨即看?到那些被?脫掉一?邊的袍服,他?一?生只給一?個女子穿的皇後?之服。

炭盆內熊熊火焰正盛,陛下將鳳袍丟入其中燒了?。洶洶火苗,濺起?老大。

這才回答潤潤方才的問題。

——不會了?。

他?今生都不會再有皇後?了?。

華美的鳳袍自然也再無用武之地,莫如毀去。

碧霄宮金碧輝煌的寢殿內,陛下一?人寂寂坐著。

火苗映在他?眸中,是已葬的情。

看?似萬人之上,實則內心荒草叢生,傷悼憂悶,禁宮裏?的孤家寡人一?個。

半晌潤潤吃好回來,已是淩晨,陛下翌日還要上早朝。

潤潤神色覆雜,淡淡問了?句,“陛下今晚要歇在這嗎?”

陛下想也未想,“自然。”

潤潤由他?。

左右他?們睡一?塊的時光屈指可數。

自然而然地躺在他?身邊,陛下攬了?她。

他?平日就喜歡緊抱她睡,今晚抱得更緊些……能?感覺他?的手比平日更冰涼柔膩些,仿佛失了?體溫。

潤潤被?他?攬得幾欲窒息,掙紮兩下卻是徒勞無功。

他?埋著頭,深深留戀著她的氣息。

“潤潤。”

“嗯?”

“我舍不得你。”

“嗯……”

陛下又低啞哽咽說,“我真的舍不得你。”

心裏?話是,我現在每天都很難受,每一?分每一?刻都很難熬。

沒有你,也不知我能?活到多?少歲。

幾十年後?,待我腳步蹣跚,白發斑斑躺在墓穴裏?,你會來看?看?我嗎?

這是我們的生離,卻也是死別。

幾十年之後?,他?將孤獨地長眠在皇陵中,由衛兵看?守。

如果來世,他?一?定沒那麽?幸運遇見她了?吧。哪那麽?巧他?還是帝王,偏偏有個弟弟,又偏偏有潤潤這麽?個會唱歌的姑娘呢?

日後?他?答應不再糾纏她,不再見她的。日後?無窮的歲月裏?,也唯有等天邊的飛鳥滑過,將他?的思?念帶給她。

遠方的風輕輕地吹,吹來她的氣息。

他?要掛一?只風鈴在檐角,捕捉風的腳步。風鈴響一?下,他?便思?念她一?下。

還有他?們共同?折過的星星,捉過的蝴蝶。

潤潤抽噎了?下避子,回抱住陛下,唇直接貼上了?陛下的唇。

她似乎對他?無話可說,唯有吻住他?。

“陛下,不要再說了?。“

不要再說了?……

再說,她真的會心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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