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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覬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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潤潤是四更天被叫起來的。

和宮裏侍寢的規矩一樣,清泉宮乃陛下寵幸嬪妃之所,潤潤並無資格在此睡上一整夜。

她剛經歷過一場人事,迷迷糊糊穿好衣衫後,額頭淌下的汗沒幹,雙腿還沒力氣合攏。

忍痛向陛下跪安,“臣妾告退。”

陛下賞給她一個字:“好。”倒沒像從前那般理也不理她。

正值嚴寒,夜風凜冽,殿外枝柯樹影吹搖作響,天空冷月窺人。

陛下覷著潤潤離去的背影,神情諱深。

其實他本來欲開恩許她留下的,但念及她昨晚的逾矩之行,還是稍微給她點教訓,規範她的言行。

山野間暮色,美麗,通透,寒冷。

已是四更天,要不了多久天就亮了。

潤潤裹緊小棉襖,遮住青一塊紫一塊的皮膚,在錦書陪伴下回自己營帳。

每次陛下要她,她都疼得要死。

夜風拂過,熱汗差點結了冰,重重打個大噴嚏。

錦書摘下自己鬥篷披在潤潤身上。

“山風寒,小主走快些。”

潤潤恍恍惚惚。

拙澀地擡起頭,望向夜空清冷的星星。

淚凝在眼眶中。她還記得昨晚之事。

此時想起來,猶羞愧欲死。

陛下把她的吻避開了。

陛下根本不是她的親人,也不愛她。

陛下,只是她的主子罷了。

……

冬獵一共要進行七天七夜,這七天中,王爺與諸位大臣們可以自由圍獵,相互比賽,打獵物越多,在陛下面前能領的賞賜也越多。

第五日,耶律國王子終於得以面見陛下,一試弓法。

耶律王子雖然為人輕浮,箭術技藝格外高超,十環九中。陛下亦技藝嫻熟,兩人堪堪打個平手。

耶律王子興高采烈,要和陛下結達巴——在他們國的土語中,便是拜把子之意。

陛下頷首致意,未曾應允。

耶律王子本奉父王之命,前來求娶檀庭嫡公主。但他來到西郊獵場才發現,檀庭公主僅僅中人之姿,公主中比她嬌媚多的是。

既然他註定要娶個公主回去維持兩國邦誼,娶誰不是娶?莫如娶個最漂亮的。

中場休息時,太監奉來醴酒。

賓主盡歡,氣氛融洽,主賓皆輕松自在。

檀庭公主被陛下叫來陪著,一談起和親之事,檀庭擠滿淚水,竟直接起身而走。

“臣妹不和親!”

在場眾人僵住。

耶律王子見檀庭公主如此拂面,哼一聲,委婉表達退婚之意。

經他這幾日觀察,發現昭樂公主雖是庶公主,卻至為清麗動人,他準備換昭樂公主。

然目光逡巡一圈,驀然發現場上竟有更絕色的。

那姑娘隱藏在眾人之後,粉面淡拂,鬢間戴有兩朵茜色玉桔梗花,清.純又媚色,跟山裏小狐貍成精似的。

感受到他的目光,她膽怯地往人群後退了退。

這個最漂亮。

耶律王子心跳登登,沒想到大晉還有這等絕色,登時跪在陛下面前,

“既然嫡公主殿下抵觸,小王亦知配不上嫡公主。請陛下允小王另求娶一位公主,以續兩國邦誼。”

陛下道,“未知王子看中的,是朕哪一位皇妹?”

耶律王子面紅耳赤,徑直指向潤潤。

“就是那位尊貴公主殿下!”

所有人目光齊齊刷刷往潤潤看去。

潤潤臉色蠟白,竟驚且窘。

陛下只掃一眼便默冷收回目光,皇後娘娘忙搭腔道,“耶律王子,這一位非是公主,乃陛下的薛寶林。”

皇妃?

耶律王子大為尷尬,遺憾欲死。

這麽一位美人,竟已被收入後宮。

舔舔唇,他失落地請罪,“陛下恕罪,小王妄言。”

陛下沒空理會耶律王子,心思猶流在潤潤身上。

他們為何會認識。

為何耶律王子一上來,便指向她?

難道她背地裏與異國王子有私嗎?

一種所有物被覬覦的憮然感湧上心頭,陛下晾了耶律王子跪許久,也未寬赦。

等到竇將軍求情,他才緩慢一句,

“無妨。”

那語氣可一點不像無妨。

耶律王子隱隱寒栗,被對國天子的強大氣場壓得窒息。他哪敢再多言,拜謝之後自顧自地溜到一邊喝酒。

潤潤茫然低頭,絞著手絹。

單純如她尚不知道自己被懷疑了,後妃與外男有染乃大罪,但凡觸碰一點,死無全屍。

這事之後,距冬獵結束還有兩日。

記得傍晚陛下傳召潤潤到清泉宮時,二話沒說就冰冷拋給她一句“跪著”,直直罰她半宿。

潤潤自然沒勾引耶律王子,但她無法向陛下證明。她身為後妃,美麗臉蛋被覬覦,本身就是一種罪。

自古帝王皆多疑。

潤潤莫名委屈,試圖求陛下,卻被他一句“住口”堵回去。

他真生氣了。

潤潤只好咽下淚水,默默領罰。

餘下兩日,她自然再沒機會踏出陛下的清泉宮。

冬獵結束之後,她直接被塞上轎子帶回皇宮,連跟歲歲道別的機會都沒有。

宮中,翠微宮大門關閉,陛下命她好好待著思過。

潤潤至今不知自己做錯了什麽。

陛下前兩天護著她時,她還覺得他好,像哥哥。現在他似乎沒那麽好了,不是哥哥,他們永遠都是主仆關系。

據說前朝與耶律國和親之事,也被陛下快刀斬亂麻地解決掉。

檀庭公主死不願嫁,陛下憐惜親妹妹,便定下昭樂公主和親。

昭樂公主也是嫁出去才知道,她的丈夫並不直接是年輕健壯的耶律王子。她要先嫁給六十多歲的耶律老王,等耶律老王歸天後,再下嫁給王子。

昭樂公主欲哭無淚,然而就算她哭啞喉嚨,無法改變陛下既定的聖意。

為補償昭樂公主,陛下準備了豐厚嫁妝。過幾日耶律王子歸國,會帶著昭樂公主的鸞駕一塊回去。

其實和親是板上釘釘之事,無論哪一位公主嫁去耶律,陛下皆不太放在心上。即便寵愛如檀庭,若實在迫於政事,他也只能犧牲她遠嫁。

但有一個例外——那日在西郊耶律王子提及潤潤時,陛下真動殺心了。

潤潤是他龍榻上的東西,這一次,他為兩國社稷而忍。

若有下回,必定人命祭天。

·

京郊一座單進單出小宅院,門匾掛著“張宅”兩個銀鉤鐵畫玄漆大字,字已剝落掉漆,屋室比較破舊。

張家祖上乃讀書之家,可惜書讀得差,三輩沒出一個進士。

傳到張佳年這一代時,家境更加貧苦。張佳年素日以賣畫寫字為生,辛辛苦苦賺些錢,奉養年邁父母。

中舉人之前,張佳年曾有幸去王府當過抄書匠人,當時負責迎接他的丫鬟是一對姐妹。

她們是府上的琵琶伶人,平日也做奴婢雜活兒,長得都很美。

特別妹妹,剛剛滿十六歲及笄,天真可愛小姑娘,冰雪剔透,令張佳年一見傾心。

當晚,張佳年違背了文人禮節,偷偷約妹妹在王府的太湖石後一敘。

他送給她一首詩,“妝罷低聲問夫婿,畫眉深淺入時無?”

這是古人七言句,意在試探對方姑娘意思。

沒想到姑娘識字,含羞接下那首詩。

她告訴他,她叫潤潤。

潤,是很水很滑那個潤。

月亮隱沒在霧氣之下,漫天繁星。

張佳年看呆了。

回到家他便告訴母親,他想娶永安王府一個奴婢為妻。

母親氣得雙眉倒豎起來,斥責他沒出息。張家即便沒落,也是讀書之家,絕不容許討一個下.流伶人當老婆。

可知慕少艾的年紀,誰也沒法抗拒春心萌動。張佳年把母親的話當耳旁風,依舊和潤潤暗中來往。

他考中舉人時告訴她,她很高興。

夏天,兩個人坐在野外小河邊,光著腳丫,腳趾踢著涼絲絲的水。

蜻蜓來了,激起陣陣漣漪。

張佳年的手輕輕靠近,碰了潤潤小拇指一下。她臉色微微紅暈,並沒躲避。

蜻蜓走了。

她說以後就管他叫,佳年哥哥。

她有姐姐了,還最想要個哥哥。

張佳年爽快答應,我當你哥哥啊。

潤潤笑了,甜甜的兩枚酒窩。

她輕輕靠在他肩膀上,也像蜻蜓點水。

那一晚,姐姐幫潤潤向王爺告了假,潤潤可以不必回王府去。

夜空墨藍,濃得像潑墨。潤潤癡癡地伸手,觸摸夜空上銀燦燦的星星。

她說她最喜歡星星,總有一天會插上翅膀,飛到星星裏去。

張佳年說傻瓜,飛到星星中去,那不就死啦?只有故去之人才會變成流星。

潤潤堅持說,不是的。

從口袋裏拿出一張小紙條,認認真真疊成一顆紙星星。

母親說傷心時疊一顆星星,傷心事也就不傷心了。今日她高興也疊一顆,以後星星就是高興的星星,而不是悲傷的星星了。

張佳年覺得她又傻又天真,又可愛。

他也拿張紙條陪潤潤一塊疊,可惜他手太笨,疊半天只疊成個歪歪扭扭的星星。

潤潤又笑,笑得像風鈴。

她說,我教你呀。

後來,他們時常偷偷在一起看夜空,疊星星。

再後來,張佳年和潤潤約定,等到他春闈高中進士後,就想辦法到王府去為潤潤贖身,讓她脫掉賤籍,做他正室娘子。

但在此之前,是漫長且辛苦的寒窗讀書。

潤潤答應他,我等你。

張佳年為了這一句話,一直幹勁滿滿,拼命讀書。

如今春闈在即,他夢中又魂游到第一次見到潤潤的地方,尋覓那抹熟悉的秀麗身影。

找了很久,也沒找到。

潤潤沒能等到他。

她入宮,成為九五之尊的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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