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櫻還楞怔著, 就聽見一陣稀裏嘩啦的收書聲，一班二四六安排的英語早讀, 老吳剛才到校路過一班門口就進來看了一眼，早來那些悶頭做題的同學趕緊把數理化生練習冊收起來, 取出英語書咿哩哇啦的拼讀單詞朗讀課文。

時櫻把還拿在手裏的盒蓋放回去，又看到貼在上面字跡漂亮的便簽，她順手揭下來，將它貼到不容易發現的盒子底部, 把盒子挪去課桌靠邊邊的位置, 這才將英語課本以及高中語法書拿出來。

這天早上看起來和別天沒什麽區別, 時櫻翻到課本的最後覆習了已經學過的單詞, 把跟著要講的課文誦讀兩遍。老吳背著手在教室裏轉悠，轉到時櫻旁邊多站了會兒, 聽她發音很標準，並且不像有些同學為了凹口音在拼讀的時候會特別用力, 她讀英語課文就和用普通話一樣自然，讓人感覺很舒服。

老吳聽了一會兒, 才繼續往前走, 邊走邊在心裏琢磨, 如今這個教育模式下英語考試能拿高分的學生多，能開口能說得很好能真正使用這門語言的少。

在五中，學生們普遍筆試能力強, 口語弱。

這也沒法, 考大學的時候除去極少數專業需要口語成績做參考, 絕大多數都用不著。老吳從事了這麽多年的高中英語教學，發音這麽好的孩子，時櫻不能說獨一份，反正兩只手數得過來，挺難得的。

這是開學以來第三次英語早讀，老吳才發現時櫻口語這麽好，他回樓上辦公室去還跟其他老師嘮了兩句，說一班有個女生英語說得真不錯，聽她讀課文享受。

“你上個學期也是這麽說祁遇的，說他發音趕得上磁帶了，這女生怎麽還能超越磁帶？”

老吳回憶了一下，說：“半斤八兩不分伯仲吧。”

“成語用得可以，讓你去教英語真埋沒你了。”

旁邊另一個老師端著永和豆漿在喝，說口語好推薦去校園廣播站，廣播站經常也要讀一些英語文章。

“別了吧，胡春明恨不得他班上同學個個撲在書本上，要推薦他們去做這些，耽誤了人家我負不起責。這廣播站天天要播音，中午一回，下午一回，耽擱不是一兩天。那女生勢頭好，正在上升期，別說她自己怎麽想，她班主任不會同意的。”

“你可以選她做英語課代表，讓她早讀帶班上同學拼讀單詞和課文，這樣你省點力氣。咱們每天上那麽多課，主科老師半數嗓子都不好，有時候感冒啊什麽的更不想開口，班上同學有這個能力讓她幫忙分擔挺好。這樣既不耽誤她，反而可能有推動促進作用，換做是你被老師選出來帶班上同學拼讀，你不多下功夫提前準備？”

老吳聽在耳中，覺得這個說法靠點譜。

只是吧，一般現在的英語課代表做得也還不錯，沒理由直接給人擼了。

還是再觀察觀察。

被談論的主角時櫻同學在做什麽呢？她在早讀下課之後就擡頭看了一眼黑板上的今日課表。看第一節 是物理，就偏頭問祁遇：“物理練習冊借我一下……行嗎？”

祁遇想聽的不是這個，他心裏有些不是滋味，但沒說什麽，把物理練習冊找出來遞給時櫻之後，跟著站起來就往教室外面走。

“快上課了，你還出去啊？”

“有點悶，我去走廊上透透氣。”

“哦。”

時櫻沒再說什麽，她想了想上堂課結束後老師給勾了幾道題，照慣例這節課應該會講，她翻到那頁，往練習冊上貼上一張便簽，提筆快速留了兩行字。留好之後又把練習冊合上，放回祁遇桌面。

預備鈴很快就響了，祁遇回到班上，發現剛借出去的練習冊已經還給他，就擱在桌上。

想問時櫻這就用完了？

發現她悶頭趴在桌上，祁遇拿起練習冊順手翻了翻，就看見貼在裏面方方正正一小張便簽紙，上面寫了兩行字——

[也喜歡你，

謝謝你的巧克力。]

祁遇盯著便簽紙看了半天，連趴下都忘了，還是時櫻伸手拽了拽他衣角，他才想起上課了。祁遇將那張便簽揭下來，把它暫時貼在筆記本裏，之後整堂物理課他心情都格外好，全不像平常那麽無精打采。等到第一節 課下了，後排同學相約去了廁所，前排在做剛才布置下來的作業，祁遇在給時櫻傳紙條，問她同意了嗎？

時櫻提筆想把自己的心情寫下來，又感覺這個東西沒三五百字寫不清楚，她拔開筆帽落了行字，講今天周六，只上半天，放學以後再說。

祁遇問她放學以後上哪兒去說？

教室？校園？奶茶店？甜品店？快餐店？書店？……

好像都有被撞破的風險。

時櫻拿著中性筆轉了一圈，寫：[去我家。]

祁遇把這張條子也夾進筆記本裏，從第一節 下課就開始熬時間等放學。從不到九點熬到十二點過，時櫻搭時洋的順風車先走，她讓時洋把自己送到家附近大型超市門口，去買了點蔬菜水果，時櫻左右手各提了一袋兒東西進小區，搭電梯上樓就看見祁遇已經在等，他靠在門邊低頭玩著手機裏的小游戲。

聽見電梯門開的聲音，他擡頭看了一眼，就看見提著兩大袋的時櫻。

祁遇眼看著手機屏幕上彈出gameover，也不去管，把手機揣進兜裏伸手接過那兩袋：“這麽重，你自己提回來的？”

時櫻含糊應了一聲，她摸鑰匙開門，先進屋給祁遇拿拖鞋，擺好接過那兩袋東西放在旁邊地上：“把鞋換了，進來。”

祁遇換好拖鞋，反手帶上門，讓時櫻把手伸出來看看。

“手怎麽了？”

“你伸出來。”

時櫻就把空著的左手伸出來，祁遇一看，果然勒得通紅。

他捏捏時櫻左手心，問她另一只呢？

另一只手上還拿著鑰匙，她把鑰匙環套食指上，也往前伸了伸，果然一個樣。

“去買東西叫上我啊，我幫你提。”

時櫻看一眼讓他捏著的白嫩掌心，因為膚白，她每次提了重物之後紅痕看著都有點嚇人，過會兒就消下去了這沒有什麽。時櫻把手抽出來，準備提著袋子進廚房，看出她的想法祁遇先一步把兩只袋子提起來，問：“放去哪兒？”

“廚房的臺子上，放下你去客廳看會兒電視。”

祁遇是去了趟客廳，他把書包放下，又跟著時櫻回廚房裏來，看他挑揀著食材準備午餐，問：“要幫忙嗎？”

“要啊，要你待會兒幫忙一起吃。”

“沒別的給我做？”

想了想祁遇上次進廚房，時櫻笑道：“我自己來還快些。”

“那我陪你說話，就說物理課前你寫給我的條子。”祁遇還準備問是他想的那意思嗎？就聽見啪擦一聲，時櫻把蔥折了。

蔥折了也不能使祁遇住嘴，他問時櫻是不是依然認為談戀愛是負擔？

“我上次就想問你為什麽會有那樣的想法？覺得是男女朋友就要有固定時間去約會，要經常通電話，做不到就不對，為什麽？”

這個問題在時櫻聽來很奇怪。

她想了想說：“因為別人都是這樣的，而且人的欲念只會增加，不會滿足，比如我月考拿了二百名，半期就會肖想一百八甚至一百五。不是男女朋友互相對對方只有期待沒有要求，一旦關系變了，總會去想自己做得是不是不夠好，是不是應該更關心他一些，電話要勤一點，放假也不能悶在家裏要安排去哪裏約會，一方計劃好另一方不配合的話會很失望吧？”

時櫻沒有去掩飾自己的想法，坦率的說：“元旦那天我說過，我承認喜歡你，到今天我都沒像這樣喜歡過誰，我進一班教室那天特別開心，看到黑板上的座次表，自己名字在第四排你右手邊的位置當時噗通噗通心都要跳出來了。但祁遇我真的沒有那麽多時間用來約會，保持現狀等高中畢業不行嗎？”

時櫻把手裏的蔥都放下了，轉身看著祁遇，說：“我其實想過的，想過跟你談戀愛，然後呢？我不能保證分出去時間之後還能拿到令自己滿意的分數，怕成績會垮，也有點擔心讓老師揪住。這麽說可能很自私，但是，我們談戀愛被抓的話，我要承擔很大的壓力，五中禁早戀，以前的慣例是抓住先停課，請家長配合教育，分幹凈了才讓覆學，並且要記過處分。你是年級第一，老師們對你期待很高，你有本錢去挑戰校規，就算被抓老師甚至可能幫你打掩護，我呢？我沒有這樣的自信……”

祁遇突然想起來，唐子豪說你追求一個女生，她明明喜歡你還不願意答應一定是心有顧忌，你做得還不夠好。

這天之前，祁遇都沒有想過時櫻顧忌這麽多。

他從小要什麽都很容易得到，做什麽都會成功，從沒遇到過像樣的麻煩。對啊，因為知道學校不能拿他怎麽樣，其他學生擔心的害怕的他都覺得沒所謂。

遲到沒所謂，早退沒所謂，課堂上漫不經心沒所謂，作業寫不寫沒所謂。

只要他能考年級第一，別的都好說。

哪怕因為早戀被抓，老師能當真給他處分？

不會，肯定不會。

祁遇心裏很懊惱，他第一次喜歡上誰，以為自己做了很多心意難得，卻沒真正為她去想，只盼能得到時櫻的回應，忽略了她的心情，也沒註意到她那些擔心。

會擔心沒有錯，假如真的明明白白被逮住，校方一定向時櫻施壓，讓她提分手，別耽誤了年級第一。

早上的時候，祁遇還在想今天要更進一步，不會讓時櫻退縮。

聽完這一席話他心裏跟熬著中藥似的，苦得厲害。

沒有辦法再去強迫她，正想說好的，就這樣吧，就感覺垂在右側的手被握住，被一只有些冰涼的柔軟的小手握住，他低頭看去，時櫻伸出了左手，與他十指交纏。

“理智讓我再等等，內心卻讓我勇敢一些，過去十六年我沒有做過計劃外的事，我雖然不那麽聰明出色，也知道自己要什麽，我走在我認為正確的路上。祁遇你的存在是個意外，你讓我開始期待驚喜和意外，我經常在心裏拔河，今天也一直在想，在想我是不是太自私了一些。我自己不想去冒風險卻還對你心存依賴，享受你的照顧卻不想過多回應，這做法很婊，令我羞愧。”

祁遇伸手拉她過來，把人抱在懷裏，說：“別那麽形容自己，我對你好是我自願，我們認識這半年一切的相處都是自然而然的，你是好女孩兒。”

時櫻拿前額抵著他肩膀，右手抓著他腰，低頭一直在想，她想了很久，才下定決心擡起頭來。

時櫻在極近的距離下擡頭直視祁遇，她眼裏有勇氣有堅定，咬字清楚的說：“我們試試看吧，雖然沒有自信能做個很好的女朋友，我還是舍不得把這麽好的男孩推給別人。”

看她這樣祁遇心裏軟得一塌糊塗，他擡手捧著時櫻的臉，好笑的說：“又不是要赴刑場，別擺這種慷慨就義的表情。我上次就想說，我們之間早已經超出普通朋友的關系，我主動出擊只是想要個名分，以後還是跟之前那樣相處，別給自己壓力。成人的戀愛是約會花錢買買買，學生的戀愛就不能是一起刷題共同進步嗎？”

祁遇想到她另一重的顧忌，說：“假如萬一被發現你別怕，我爸媽不反對校園戀愛，五中不通融轉學我陪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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