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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淮西之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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東晉十六國時期,前秦建元二年,有一個和尚名叫樂尊,雲游到敦煌,據說擡頭一瞧,忽見鳴沙山上金光閃耀,如現萬佛。於是樂尊便請人在山上鑿石為窟,鐫刻了一尊佛像……

由此為始,四百餘年間,陸陸續續有釋教信眾仰慕樂尊之所為,也跑鳴沙山上來鑿窟刻佛像。因為河西、西域地區百姓泰半信佛,這些佛像皆得參拜、供奉,大多數完善地保留了下來——即便吐蕃占據之時,亦未毀壞,因為吐蕃兵將中也有不少信佛的啊。等到了李汲穿越來的這個年代,鳴沙山上佛像大大小小已過千尊,俗稱“千佛洞”。

常有河西、西域各處的信眾千裏迢迢跑鳴沙山來禮拜千佛,甚至於就連吐蕃退出沙州之後,馬重英也特意寫信給李汲,請他不要攔阻前去禮佛的吐蕃信眾……敦煌由此逐漸繁盛起來。

當然最重要的,還是絲路的貫通。

從河西向西域的絲路,主要有南、北、新北三條,其中南、北兩道都要通過敦煌,一出其西北的玉門故關,走圖倫磧北,一出其西的陽關,走圖倫磧南。至於新北道的開通,一是因為圖倫磧範圍逐漸擴大,使得周邊行道愈發艱難,二也是吐蕃強盛之後,多次越過阿爾金山北上,與唐爭西域,往來商賈、旅人才為求安全,寧可往北多繞這麽幾百上千裏地。

但自從李汲坐鎮敦煌,進而徹底規覆西域後,就有不少商賈大著膽子,仍經敦煌而直向安西——終究距離近多啦,而時間就是金錢——敦煌作為絲路節點的地位由此日益重要,雖然城內居民不過萬人,來來往往的流動人口卻經常超過三萬,且還在持續增長之中。

李汲雖然被迫吐出了涼州,但靠著敦煌和高昌這一南一北兩座交通重鎮,擴充市集,拓展商貿,依舊收稅收到手軟。只是吧,整個西域地區,也包括他所轄舊河西鎮的西部,終究地廣人稀,多沙漠、戈壁,各類物產卻相對欠缺。

不少地方能耕作、能畜牧,也產井鹽,但勉強只夠自家使用罷了,不足以外銷。唯一的特產是黃金和美玉——庭州以北地區,也即後世的準噶爾盆地產金;其北面的金山更富,本屬葛邏祿,今歸回鶻,李汲跟長壽天親可汗打過招呼了,遣人往采,所得五五分賬;於闐鎮產羊脂美玉,俗稱“昆山玉”是也。

然而對於這年月最為重要的銅、鐵等礦藏,西域產出有限,多半只能外購,對李汲整軍和經商造成了一定負面影響。至於作為中國外銷貨最大頭的絲綢和瓷器——將來或許還有茶葉——西域是不產的,且敦煌、高昌作為分銷市場的地位,也遠遠不如涼州姑臧。

由此李汲不可能覆制在魏博時大造水力織機的故技——且西域地區的河流多數流速很緩,不少還是季節水,就用不上水動力機械啊。

故而李汲只能在鼓勵開荒和小家庭毛紡業的同時,將主要精力和投資,全都放在過境商業上。為了貿易方便,他甚至於還制造了自家的錢幣,以便溝通西商——西商多數不收銅錢,且輸入的也不是銅錢,李汲收獲大量成色不一、形質各異的金銀幣,幹脆就學西方各國,造金銀幣來流通。

金銀好啊,西商也認,唐商也不排斥——只不過唐商多數不把它當貨幣,而只當是可一定程度上替代貨幣流通的貴金屬罷了。

鑄錢技術向來掌握在國家手中,李汲未必能夠偷到,加上金銀皆軟,他便習用了西方的鍛造法,而非中國傳統的鑄造法。無論金銀幣,全都渾圓無孔而有郭,一面刻陰文“鎮西”二字,重量皆與開元通寶等同,即二銖四絫,積十枚而為一兩。由此一枚金幣約兌換銅錢五百文,一枚銀幣約兌換銅錢一百文。

如此對朝廷也可有所交代——我這不是錢啊,無孔的怎能叫錢?這不過是鎮西為了方便儲藏和使用,自造些金片、銀片罷了,哪家權貴收點兒金銀等貴金屬,還不準自熔成錠、成葉了?反正小老百姓用不起,也不至於妨害到國家的貨幣政策嘛。

往來商賈,比較大筆的生意,倒是都樂意使用的。

今日李汲啟程還朝,經過敦煌街頭,順便就讓杜環詢問大食使者:“看此城如何?不必阿諛,老實回答便是。”

杜環轉譯道:“使者說,這是一座頗為雄壯的軍事要塞,但作為商業都市,還遠不夠格,他呼羅珊四大名城,無論木鹿、巴裏黑、也裏,還是泥沙布,都繁盛過敦煌十倍,更不必說大食都城了……”

李汲笑笑:“使者說的是實話,但等見了姑臧,他或許便不會再盛讚木鹿了,等見了長安、洛陽,巴格達也當甘拜下風。”

出敦煌而西,非止一日,抵達嘉峪關,因為有董秀在側,詔書在手,守軍不敢攔阻,開門放行。李汲入關後半日,高崇文伴著大食使者亦過;又半日,朱邪盡忠率沙陀兵再過……關上將領見情形似不大妙,急遣快馬歸報姑臧。

此刻的河西節度使乃是馬璘,他前在涇原多次禦蕃有功,曾於大歷十年入朝,暗示自己想當宰相。李豫加馬璘檢校尚書左仆射,知尚書省事,封為扶風郡王,但卻沒留他過年,便又遣往姑臧來鎮守了。

李汲與馬璘舊有交情,且姑臧又正當東西通途,那自然是要入城一見的。孰料等他來到姑臧西門,見一紅袍官員率百僚叉手而立,正是河西節度副使段秀實。李汲便問:“馬扶風何在?”他心說你固然資格比我老,年歲比我大,終究如今我貴為三公,你不至於只派副職出迎吧?

段秀實黯然道:“扶風郡王已於月前因病辭世了……”

馬璘去世,靈柩輿回老家扶風(鳳翔),如今河西鎮便由副使段秀實充當留後。段秀實昔任原州刺史時,與李汲也有過數面之緣,由此請入衙中,擺宴為太尉接風,趁機就大著膽子,低聲問道:“朝命召太尉往覲,不聞求鎮西之援也,太尉因何帶著許多兵馬東來啊?”

李汲似笑非笑:“從行只有五百牙兵,段君以為多乎?”

段秀實正色道:“末吏非不知兵者也,則太尉身邊,是力役是士卒,須瞞不過末吏雙眼。且聲言護衛大食來使的鎮西兵,及沙陀騎士,不下三千之眾,只在太尉身後不遠——不要說純屬巧合……”

李汲笑笑:“大食恰於此時遣使來,朱邪盡忠又要入覲,我乃與之同行,這難道不是巧合麽?”隨即面容一肅:“我在西陲,不甚明了中朝,未知朝廷征討淮西的戰事如何了?”

段秀實雙眉一擰:“方聞戰事不利……”

朱泚率都畿、潼關、河陽等處兵馬討伐淮西李希烈,李希烈得報後搶先發兵,北取汴州,威脅東都,同時向淄青李正己等盟友請援。朝廷為了安撫李正己,不但承認他對曹、濮、徐、兗、鄆五州的統治,還加檢校右仆射,封饒陽郡王,但李正己仍秘密發兵東向,阻住了河陽三城的兵馬。

朱泚在管城附近與叛軍對戰,不利,退保滎陽,深溝高壘,以期長守,孰料李希烈突然轉向而南,攻打汝州。朱泚遣部將唐漢臣、高秉哲率萬人往救,未及趕到,而汝州已陷,別駕李元平降賊。洛陽為之大恐,士人皆避走河陽、崤山、澠池等地。東都留守張延賞募眾固守,賊不能克……

段秀實就所得的情報,跟李汲詳細分析起來。朱泚出戰不利,主要有三個方面的原因:其一,唐朝從前唯防河朔三鎮,乃用李泌、李汲之策,由北向南,從西到東,以河東、河陽三城、昭義軍、魏博和橫海軍來半包圍封堵;但於淮西、宣武軍等處,則不甚提防。

主要是李忠臣、田神功與河朔三鎮不同,比較恭順,抑且朝廷還希望他們能夠監控淄青平盧呢。可誰成想田神功死後,其弟田神玉繼任,不到三年,田神玉也掛了,就此引發了李靈曜的反叛,繼而李希烈又趁機驅逐李忠臣……

因而對於淮西方面的叛亂,多少有些措手不及,且發布討伐之令又太過倉促,各路棋子還沒到位呢,就被對方先將了一軍。

其二,潼關以東的兵馬也受到裁軍影響,軍心不穩,戰鬥力有所下降;其三,朱泚終究沒在河南地區領過兵、打過仗,驟然空降下來,難免有些抓不穩軍隊,遂致挫敗。

然而段秀實認為官軍受挫只是暫時的,只要洛陽、滎陽固守不失,很快便可穩住腳步,重新布劃,將李希烈逼回淮西去。

李汲問他:“若李希烈繞過東都,繼續深入,勾連梁崇義,往叩潼關,又如何?”

段秀實搖搖頭:“則朱司空足以斷其後路,此乃自取滅亡也。”

李汲不以為然地說:“倘若李希烈孤家寡人,必如君言。然今李正己在其後,田悅、梁崇義在其側,河南官軍必須處處設防,固守有餘而進取無力,安能遽斷其後路啊?且若賊逼潼關,朝廷只要稍露疲態,或者謀和……”以李豫那尿性來說,是很有可能的——“諸鎮必不再觀望,而欲景從取利矣,則如何處?”

段秀實聽了這話,不禁瞠目結舌,良久無言。

李汲笑笑:“則段君還以為我帶來的兵多麽?說不定我返歸長安之後,還要向河西借兵呢——河西軍可能戰否?”

段秀實想了一想,回覆道:“河西方失主帥,軍心不定,我最多出三千精兵相助太尉。然,太尉大可請下朝命,調用關中兵馬,若待我河西之援,怕是遠水救不得近火。”

李汲灑然笑道:“我曾守河西,因此對河西兵更放心一些罷了。”

旋自姑臧繼續南下,經蘭、渭而向關中,才過伏羌,忽然又有天使前來,催促他加快行進速度——乃是李豫另一名親信宦官劉忠翼。李汲和劉忠翼有過數面之援,乃當面詢問平叛戰事,劉忠翼苦笑道:“朱司空戰敗,賊勢大熾……”

果然不出李汲所料,李希烈進攻洛陽難克,不肯久淹於堅城之下,判定張延賞無能出城而戰,於是揮師繼續西進,直迫潼關。朱泚揮師南下相逐,卻忽報河陰聞警……

——同盟諸鎮受到李希烈連戰連勝,長驅直入的鼓舞,乃各自發兵相助,李正己和田悅夾河而西,為淮西軍後援。

李懷光率魏博軍與田悅交戰,勝負尚且不得而知,但河陽三城節度使馬燧卻為田悅、李正己前鋒夾擊所敗,被迫與朱泚一起退守洛陽……

劉忠翼說,叛軍中打出了“清君側”的旗號,要求嚴懲主張裁軍的崔祐甫,額外再加上一個李棲筠……其實李棲筠是受了連累了,急於調整兵額之事,他本人還曾表達過反對意見。但如今朝中宰相,喬琳耳聾眼花,年邁昏聵,常袞謹慎有餘,開拓不足,且絲毫也不通兵事,則諸鎮認為只要搞掉李棲筠、崔祐甫,朝廷就肯接受咱們的各種條件啦。

李豫果然被嚇破了膽,被迫罷免二相,易以關播、張鎰,隨即遣使東去,勒令李希烈退兵。李希烈一口咬定,李棲筠、崔祐甫讒言惑上,紊亂朝綱,理當斬首!或者退一步,絞刑我也不是不能接受啊。

李豫雖然膽子小,但同時心也軟,罷免二相只是小事,大不了過幾年再召回來嘛,但說要取二相首級,這他可下不去手啊——尤其崔祐甫還是他潛邸舊臣,君臣間甚為相得。無計可施,只能一邊遣人往河中去央告郭子儀南下助守潼關,一邊派劉忠翼來摧李汲。

李汲心說虧得你不肯殺二相,你若因為叛臣的威脅,就殺害了李棲筠,我這邊也當場豎旗,造你皇帝老兒的反!

得知事態緊急,他只好暫且拋下那些多帶的兵馬,只率五百牙兵輕騎,晝夜兼程,急歸長安。果不其然,李適自請出城相迎,並且還拉著李汲的手,低聲問他:“長衛如何只帶了這些兵來?”

李汲笑笑:“恐聖人惶急,害了忠良,因此疾馳而回——還有些跟在後面。”

李適點點頭,隨即更加湊近一些,聲音也放得更低:“此番關東諸鎮作亂,孤疑朝中有與彼相呼應者也——得非為齊王叔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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