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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四章 遠流河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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郁泠依照商定的章程,遴選家族子弟,向姑臧送來了十個人,經過李汲考察後,收其六人入幕,自然包括魏博時代便常打交道的包子天。

此外李汲比較看好的還有兩個,一名簡道,本籍營州,為郁泠錄用後,長年在恒州經商。此人據說有奚族血統,不知真假,但他確實能說一口東蕃之言,只是無人作證,不清楚究竟算契丹話還是奚話。因為老實勤謹,郁泠將族女嫁其為妻,也算引入一門——反正簡道無父無母,據說本族親眷全都死光了。

還有一個是潭州人曹之鱗,字相蛟,讀過幾年書,頗通文墨,且竟自稱學過弓術,擅射。他也是郁泠的遠親,因家貧而不能應科舉,早早就被迫從郁泠於河南,負責記賬工作。

李汲年初答應過,再打一仗,便將六名郁氏子弟之半,拱上七八品去,由此報此三人功績——全都是外親,反倒是其他三個正經姓郁的,李汲不大瞧得上眼。

且說簡道和曹之鱗都留在涼州處理財計、商業諸事,唯有包子天,李汲帶來了甘州,當下召喚他來,要其送三百匹良馬到成都去,贈予崔寧。

盧綸建議李汲以良馬與崔寧交易人口,這主意並不靠譜,但李汲由此想到,蜀中饒富,這若能打通河西和西川之間的商路,對自己必定是有益的。且崔寧若能在西川發動攻勢,牽制蕃軍,也利於自己在河西的戰鬥。

所以首先要進一步拉近兩家的關系,乃選三百匹好馬,贈予崔寧——相信崔寧不敢不有所回贈。同時關照包子天,說你此去,好好考察一番西川產出,評估一下通商是否可行。雖然路途遙遠,但也可以再拉關中某鎮入夥,以其地作為中轉站啊。

主要正如盧綸所說,李汲既得甘、涼,戰馬不虞匱乏。河西鎮原本掌兵七萬三千,有馬一萬九千四百,可出超過三成的騎兵,便於諸鎮中首屈一指;更何況這一萬九千四百只是在冊的軍馬,軍官私養私放的又不知凡幾。固然過去的軍馬場多遭蕃人破壞,但境內羌胡正多,既可以向其征馬,也可以將馬命其畜牧、繁殖啊。

可以說,河西最拿得出手的產出,便是良馬,以之供輸關中,可獲巨利。從前涼州尚未底定,甘州未能到手,對於馬政也才剛開始梳理,李汲還不敢大肆販賣,如今麽,可以開始行動了。只不過郁泠早就打過了招呼,說貴鎮的馬我要,您給多少,我收購多少,李汲不能不賣他面子。

由此才考慮,可由郁泠或歸於幕下的郁氏子弟,將良馬販往關中,再取關中之貨,輸於蜀地,將蜀貨易關中,將關中貨物輸來涼州……蜀中雖然也曾多次戰亂,終究沒遭過安史叛軍的蹂躪,富庶僅次於江淮。李汲有些時候也很嫉妒崔寧,若不提逐蕃、規覆西域等問題,僅僅厚植根基,錦衣玉食,西川比河西可是強得太多了!

包子天去後,李汲又喚呂希倩來,說請君為我寫一道上奏吧。

雖說正經公文,呂希倩往往委之屬下,但對於重要奏疏,李汲還是會命其親自草擬的。這一來是因為呂希倩久在都中,對朝廷情況比較熟,上奏要如何才能打動聖人和當道,其他書記無人可比——包括新命的盧綸在內,總計有書記七人,全都是未曾做過官的寒士出身;二來呂希倩本是李適的私人,則他草擬的上奏,也容易得到李適的暗中相助。

李汲上奏的內容很簡單,就是哭窮,說河西貧瘠,尤其乏人,既不利於久守,更加妨礙整軍續戰。他希望朝廷可以把一批在押犯斷為遠流,原本的流犯也別往嶺南、劍南等煙瘴之地發遣了,不如送到我河西來。

唐律中所規定的流刑僅次於死刑,分流兩千裏、兩千五百裏、三千裏三等,流放地主要包括四大區域:黔中、嶺南、劍南和磧西——磧西便是西域,如今被蕃賊隔絕,則只剩下了三大流放地。

李汲要求將人犯改流河西,人犯多半是樂意的——因為張掖、長安相距也不過兩千餘裏,僅是最低一等,尚不足第二等——對於朝廷來說,也不麻煩。關鍵是按照律法,犯人抵達流放地後,要先服一年苦役,然後允其定居,終身不得返回中原。李汲得到這些人,只須加以甄別,窮兇極惡的押去築城,估計一年也就累死了;人不甚惡的——比方說過失殺人——用作民屯;尚算勇武的,可以使其從軍贖罪。

這是從盧綸建言中得出的靈感,比請求蜀中供應囚犯要靠譜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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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汲的請求很快便得到了批覆,朝廷對於遠流罪囚於河西,倒並沒有什麽反對意見。於是,李子義就被迫邁上了前往姑臧的道路……

衡水之戰後,“紅旗老五”李子義倉惶渡過漳水,卻不敢如同袍那般逃往信都,也不敢再返回武順軍去,只得搶了一匹馬,分道西行,潛過昭義軍轄地,遁入了河東道。然而當時兵荒馬亂的,且很快武順軍便被魏博吞並,秦睿被押上檻車,解送長安,沒人再詳細調查當日陣前鼓噪先逃的罪魁禍首了,否則的話,若是張榜緝捕,估計他跑不太遠。

於路饑一頓,飽一頓,還被迫充了回盜賊,搶掠些盤纏,李子義經過河東道,又入京畿道,到處尋找哪鎮樹旗招兵,他好投入麾下——因為半輩子當兵,除了吃餉搏命,他實在一無所長,無計謀生啊。

——盜賊麽,逼急了偶一為止尚可,終究不能當成畢生職業甚至於事業來做。

將近一年之後,他才終於得到機會,覆投軍中——是在商州兵馬使劉洽麾下。大歷四年,劉洽因與金商防禦使殷仲卿不睦,發兵襲殺之,朝廷震怒,當即調動部分北衙禁軍,並命山南東道節度使梁崇義發兵,聯合剿滅了劉洽。

對於誰是誰非,其中因果,李子義當時不過一名小小的隊將而已,自然無從得知——他只是遵從上峰的指令,讓打誰就打誰。劉洽敗亡後,其部星散,有兩千多人做了山南東道軍的俘虜,被押往襄陽;李子義也受創被俘,幸與不幸的,落到了禁軍手中。

神策將郝廷玉俘敵千餘,下令將所有大頭兵一律處死,留下李子義等六十多名各級將校,押往長安獻俘。按照李豫的意思,這票亂軍斬之可也,宰相李棲筠、崔祐甫等則認為,此輩不過附逆而已,不該死罪——按律當流。

原本打算把他們流放去桂州,交桂管觀察使處置,恰好李汲的上奏到了,李棲筠便賣這個族侄面子,命一隊禁軍押解囚徒前往姑臧——包括李子義等商州俘虜兵,總計兩百餘人。

李子義聞聽此訊,直驚得魂飛魄散——他原本就是叛出魏博李汲麾下的呀,這若前去涼州,撞見熟人,揭穿自家的身份,那還有活路麽?於是途中尋找機會,幾次三番打算落跑。

然而禁軍督押甚嚴,因為頂頭上司霍中尉(霍仙鳴)關照過了:“於路仔細些,若逃走了一人,我在太尉面上須不好看,必正汝等軍法!”就此李子義總是找不見合適的時機,直到途徑蕭關的時候,才趁著解手的機會,一個箭步便往草叢中躥去……

隨即就被禁軍策馬追上,五花大綁給拖將回來,且還遭了一頓結結實實的鞭笞。禁軍將領打完之後,卻又寬慰他,說:“汝等本該死罪,今雖遠流,終可得活——難道寧可去死,也不願服苦役麽?左右不過一年,熬一熬便過來了,若還敢逃,定斬不饒——汝且仔細思量者。”

李子義有此前科,將卒們看押更嚴,再無落跑的機會。他只得自我寬慰:年深日久,李汲未必還能認得自己,想他麾下除了少數牙兵親信外,也都是朔方、涼州人,就沒幾個在魏博跟我打過交道的,則我只要謹慎些,不至於便露了行藏。

你說我的命咋這麽苦呢,空有一膀子氣力,精熟的武藝,卻不但不能沙場建功,封妻蔭子,反倒處處不順,竟然成了流徒……確如那位將軍所說啊,我再跑,等著自己的必是項上一刀。商州戰敗而不死,已屬僥幸,還是夾起尾巴來得過且過吧,能多活一天是一天……

其實吧,這般活著,還不如死了,然而卻實在下不定去死的決心啊!

於路非止一日,終於抵達姑臧城,有河西的吏卒接著,照著公文卷宗核點了姓名——李子義用的自然不是本名,想當初他逃出魏博,入武順軍時便改了假名,等叛出武順軍,自然換了第三個——旋將這二百多人暫且囚系在草料場內,說明日會有判司來,分配力役,今日且最後一頓,給你們吃碗飽飯。

所謂飽飯,也不過兩個粗黑麥餅,加一碗不見油星的菜湯罷了。李子義混在人群之中,當夜是輾轉反側,難以入眠眠。等到翌日,節度衙署果派員來,聽得稱呼是“洛推官”。

這位推官高坐於上,再次點名,並逐一詢問犯法事由——其實卷宗上都寫著呢,主要看你服是不服,對於朝廷王法作何態度——李子義不敢喊冤,只隨著大溜老實說了。洛推官手點筆畫,不多時便做分派。

他主要把人分成三堆兒,十來個老弱,或者讀過書的,估計會給些輕省活計;百餘人則直命押去築城——那自然是苦活兒、累活兒了;但對於李子義這一撥六十多名前商州軍將,及其餘兩三人,則命押去校場。

李子義心裏七上八下的,被迫低垂著頭,縮著膀子,藏在夥伴當中,只求不引人註意。他估計對於這些當過兵的,會分派軍中力役,比方說搬運糧草、器械啊,洗刷馬匹、鎧甲啊之類。活計都是做熟了的,且未必很勞累,但由普遍性粗氣暴的大頭兵管著,多半會飽嘗屈辱,常遭鞭笞……接下去這一年,可不好過哦。

不多時被押至校場,帶到一處高臺前面,李子義大著膽子朝上一望,只見一員紫袍官員傲然端坐,不是李汲更是誰人?李子義心裏不禁咯噔一下,心說途中聽聞,李太尉還在張掖,這是幾時返回姑臧來的啊?

其實李汲回姑臧也不過兩三日而已,才聽推官洛一平稟報,說朝廷押解來遠流囚徒二百餘,其中有不少的商州舊將。對於劉洽叛亂之事,李汲自然有所耳聞,在他想來,膽敢謀害長官,估計也就劉洽與其幾名親信罷了,泰半兵將只是奉命行事,其實挺冤枉的。恰當我用人之際,不如甄別、遴選一番,歸於軍中聽用吧。

因為根據卷宗所載,押來的皆非大頭兵,高的有副將,最小也是個隊長,故而李汲打算親自審問、甄選。

於是再次一個一個念名字,李子義縮著頭,不敢再正眼相看李汲,可是眼角餘光一掃,只見一名恍惚有些面熟的軍將幾步小跑,附在李汲耳邊說了句什麽,隨即李汲雙目圓睜,一拍幾案,大喝道:“拿下了!”

這些囚徒道上行走的時候,全都用繩索貫連,以防逃亡——至於李子義,一回逃亡不成後,更是上了鎖鏈——但等押至姑臧,全都解開了,如今皆無拘無束,只是被士卒以刀矛相迫而已。但聞李汲一聲暴喝,當場沖出六七個兵來,便從人群中將李子義撲翻在地,扭著膀子押至李汲近前。

李子義心說完嘍,被人認出來了……

他事先預判有誤,李汲從魏博帶來的,並不僅僅幾百牙兵,想當初可是率兩千軍往赴朔方去的啊,其中自難免有幾個記性好的,還認得當日在魏博衙署前大呼小叫,威迫顏司馬之人。

當下李子義被按翻在地,隨即發髻被人朝後一扯,被迫擡起頭來,面對李汲。李汲定睛一看,便冷笑道:“李奇?汝分明喚作李子義!雖然改名,倒不肯換姓,還算記得祖宗——昔日汝在魏博便造亂,既歸商州,覆又從逆,朝廷如何只判了個遠流?”

李汲正在琢磨該怎樣收編和整頓這些罪軍呢,忽得稟報,其中竟有李子義在,等押近前來一瞧,果然有三分相似——這要是沒人提醒,面對面他也不認得,既被點破,就愈瞧愈象了。正好啊,別管是不是認錯人,先宰了吧,用以震懾餘人之膽,可以立威!

“推出去斫了,懸首轅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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