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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章 得隴望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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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實早期的火槍、火炮,技術含量並不算高,理論上是個穿越者,找到合適的工匠,花一定時間全都能給弄出來。但問題是,在沒有成品參照的前提下,所有相關技術都得靠摸索,從反覆失敗中想要贏得最終的成功,金錢、物資投入是個天文數字。

這對於李汲來說,就是難以承受的負擔了,從魏博到朔方,再到河西,他手上錢糧從來沒有充足過;再加上士兵餉錢從不敢克扣,還要盡量提高膳食水準,導致一文錢掰兩半使用,根本拿不出足夠的實驗經費來啊。

由此,火藥是稍稍改良過了,槍管是造出了幾根,但距離真正“發明”火槍,更重要的是得以量產,還有十萬八千裏路要走……

再者說了,即便你能夠量產火槍,那種原始的前裝滑膛槍,在很長一段時間內也都無法替代弓弩,成為戰場上的主要遠射兵器啊。

要是給李汲一個穩定的基地,一段時間不逢戰事,沒有募兵、制甲、造刀的壓力,有個十年八年的,可能他真能造出合用的火槍、火炮來。問題是蕃賊每歲侵擾,西陲岌岌可危,那你有這功夫、資源,還不如去造精良的冷兵器呢。總而言之一句話,投入和產出不成正比,且不可能很快便收獲成效。

賈槐他們呈上來勉強可用的新式火藥,李汲卻不禁滿心懊喪,心說難道我最終只能“發明”出炮仗來,逢年過節聽個響兒,再聞聞久違了的硝煙味道麽?可是轉念再一琢磨,穿越前幾乎每年都有因為過節放炮而受傷的例子——誰說炮仗就不能傷人了……

於是經過反覆研究,少量投入,最終造出了一種勉強可以稱為“火槍”的原始玩意兒來:是將毛竹鑿空,底部密封,只留小孔,填入火藥和紙包的碎石、瓦礫;使用時將燒紅的鐵簽插入小孔,引燃火藥,激發碎石、瓦礫出去打人。

經過測試,發射距離可以達到五六十步,與普通步弓平射時相等,但由此造成的爆響、火光、濃煙,卻是弓箭所無法產生的。

至於準頭……散射嘛,根本無從判斷;威力,三十步內,一般皮甲防不住,倒是比步弓略微好使一些,且即便鐵甲,叮當作響之後,也往往會被鑿出幾十個凹坑出來。

關鍵是有經驗的士兵,有一定幾率能夠避讓來箭,更可以用手中兵刃將來箭撥開,但對於這一窩蜂的散碎石子兒,除了用盾牌擋,別無應對之策。雲霖對此的評價是:“便我若無防備,也不能避……”他自忖輕身功夫還是不錯的,當然沒法跟崔措、紅線她們比——“且單人易避,軍陣難躲;步兵可以盾牌遮擋,騎兵無奈其何。”

馬上騎士很少用盾,即便用,也是綁在左臂上用來遮擋弓箭的小盾,直徑最多三尺,而那竹筒所射碎石,三十步外可以打個接近五尺的不規則圓形出來。

眾人請求節帥給這樣新兵器起名,李汲脫口而出:“火槍。”他造了這麽幾百支火槍,但只在牙兵中挑選聰明伶俐的,訓練和裝備了一百人。幾次出征,牙兵拱護節帥左右,都沒有上陣作戰的機會——再者說了,沖殺之際,火槍這玩意兒就沒法使啊——誰成想這回遭逢蕃軍沖突,而己方只能采取守勢,火槍倒有機會派上用場了。

當下將百名火槍兵伏於塹壕中,待蕃騎奔近,當即一起施放,有如雷聲大作,到處是濃煙騰起。最前一排蕃騎中,不少連人帶馬被當場打成了蜂窩,慘嚎而倒。但更重要的是,人雖驚怕尚可忍,馬是畜生易受驚啊,這年月的戰馬,就沒一匹受過相關訓練,因此驟然間耳聞爆響,眼見火光,前後數排,全都長嘶著人立起來。

這還幸虧是騎兵沖鋒,相互間保持著一定距離,若是步兵嚴陣,或者傳說中的什麽連環馬,肯定一個牽連一群,當場撲倒一片。

李汲見狀,急命尚未排齊的長矛手疾步向前,縱過壕溝,挺矛直刺蕃人,老荊亦率麾下數十騎自側翼沖殺出來。蕃軍一時大亂,並且很快便全線崩潰了。

就連李汲也有些納悶兒,怎麽吐蕃人剛才氣勢洶洶的,才一遇挫便潰,這麽不禁打呢?倘若換了是我唐軍,即便安西、北庭行營那些二流貨色,終究以眾欺寡,總還能多扛一陣子吧?他本意只想挫挫蕃軍的威風,打退對方第一次進攻,為援軍抵達爭取點兒時間,可沒想到火槍初次上陣,便建奇功。

因為李汲不知道,綺力蔔藏沖鋒在前,竟然被火槍直接給轟下馬來了……

親衛們奮勇前撲,好不容易才把主將從無數只馬蹄底下救了下來,擡著往後便走——主帥負傷而逃,消息很快傳開,吐蕃軍士氣一落千丈,再戰片刻,終於徹底崩潰,一路狂奔,狼狽而歸張掖。李汲終究兵寡力弱,倒是終於謹慎了一回,不敢遠追,僅僅驅策士卒,砍翻落後的數十蕃卒而已。

再說綺力蔔藏被親兵輿回張掖城,急尋軍中醫者來診治。他運氣倒還不錯,大腿上挨了一馬蹄,竟然筋骨未斷,僅僅青紫了一大塊而已;至於當面遭火槍噴射,因為身著鐵鎧,雖然胸甲上滿是凹坑,瞧著挺嚇人,卻並未損及皮肉——唯有左肩上中了一枚碎瓷片,入肉甚深。

掙紮著在親兵的協助下脫卸鎧甲,醫者用剪刀絞開衣襯,看一眼主將肩頭的傷口,不禁倒吸一口涼氣。綺力蔔藏問道:“創甚深麽?似乎沒流多少血,且我此刻但覺酥麻,卻無多少痛感。”

醫者取銅鏡來一照:“將軍請看。”

綺力蔔藏朝銅鏡裏一望,只見自己的左肩黑了一大片,並且創口邊緣竟然隱隱地透出一股綠氣來,也不禁大駭道:“這……難道是中了毒麽?!”

原來李汲覺得火槍殺傷力不夠強,特命擅長用毒的賈槐,往裏面多添了些作料,比方說:草烏、狼毒、金汁、幹漆、金頂砒,等等。雖然做不到見血封喉,創口卻極容易潰爛,以這年月的醫療水平而言,非下大功夫、大成本,基本上救不回來啊。

綺力蔔藏意識到這一點後,不由得切齒大罵:“李汲,何其的狠毒啊!”急問醫者是否可治,醫者囁嚅了半晌,才說:“除非刮開了看,骨上無毒,或許可救……但須剜盡周邊皮肉,以免毒氣循血脈而上侵。”

綺力蔔藏無可奈何,只能一咬牙關:“那便有勞先生剜肉吧!想後漢時也有關將軍刮骨療傷,我吐蕃男兒,不可弱於中國人!”隨即命令部下,用麻繩把我給綁在柱子上……

這醫者倒也有些真材實料,費了老半天的勁兒,終於在綺力蔔藏活活痛殺之前,剜盡了爛肉,敷上草藥。只是受了這麽一番折騰,綺力蔔藏當晚便發起熱來,導致神智昏昏,根本不能理事。

——其實他還算幸運的,其餘中了火槍的蕃將蕃兵,哪怕還能逃得回來,也陸續在其後的幾日內創發病亡,醫者都不惜得花功夫去救。

由此當翌日午後,唐軍後援兵馬終於渡過弱水,與李汲會合,隨即大軍殺到張掖城下布陣之時,因為主將傷重不起,蕃軍人心慌亂,有幾家依附羌胡見勢不妙,便暗遣人綴下城去聯絡唐人,表示願意反正而為內應。

第三日便展開了激烈的攻城戰,羌胡仆從軍在城內鼓噪作亂,導致短短一個多小時,唐軍便即攻上了城頭。吐蕃兵將見不能守,而城下唐軍數量卻並不太多——看似不足萬人——無能圍城,於是匆忙打開西門,輿著綺力蔔藏狼狽而逃。

因為自居延海南下的回鶻軍正從蓼泉守捉方向洶湧殺來,吐蕃敗軍不敢西躥肅州,被迫沿著張掖河南下,翻越祁連山,逃向西海方向。李汲命陳利貞率驍騎軍從後追擊,殺傷甚眾。

破城的當日午後,回鶻兵也到了,主將自然是李汲的老朋友帝德,所領精騎不過三千餘,聽從李汲的建議,虛打唐家旗號,假裝有兩三倍之眾。李汲出城迎接帝德,見狀不禁撇嘴:“貴家可汗,未免太過慳吝了些……”

年初我讓馬蒙去商借糧食,結果才押回來一千只羊;如今請求增援、夾擊,又只派來不足四千騎——你們這有點兒過份吧?

帝德面露愧色,忙代可汗解釋道:“去歲白災,草原上牛羊多死,實在難向長衛你供輸太多……且可汗原本也料想不到,長衛才覆涼州,竟然又來急襲甘州……”

李汲心說前一句話就是扯淡,去年草原上氣候是相對寒冷一些,但距離所謂的“白災”還差得遠呢;後一句話才是實情,長壽天親可汗根本不相信我有餘力挺進甘、肅,之所以派帝德過來,大概是幫忙牽制吐蕃軍,不讓他們今秋去反攻涼州的……

不管怎麽說吧,一文錢也是借,一個兵也是援,回鶻方面肯有這種態度,總歸是要心存感激的。於是殺牛宰羊,款待遠來的蕃軍——刪丹、張掖兩城存糧倒是不少,綺力蔔藏原本打算憑之久守——自己則設宴與帝德等回將痛飲一場。

席間帝德就問了:“不期長衛你進軍如此神速,不過一個月,便下甘州——則還打算繼續西征,前取肅州否?”

李汲笑著擺擺手:“中國有句話,叫‘既得隴,覆望蜀’,喻人之貪心不足也。今秋且到此為止吧。”

他知道綺力蔔藏既敗,西路空虛,大概也就瓜州境內設有吐蕃軍鎮,還能湊出幾千人來,倘若自己揮師急進,相信最多明年二三月間,必可盡收河西,打通絲路。但問題是從武威到敦煌,直線距離都有兩千裏地,大軍疾行也需要一個多月,則一旦涼州遇警,自己絕對趕不回來啊!

涼州有可能遇警麽?那是當然的,吐蕃主力都在隴右,十餘萬眾,萬一尚結息接到甘州失陷之報,怒氣攻心,掉過頭來自琵琶山和大鬥拔谷兩路北出,就自己留在身後的幾座軍壘,不足兩千人,根本抵禦不住啊!此時涼州空虛,若被敵人抄了老窩,那自己悶頭往前沖,又能跑得了多遠?最好的結果,也不過跑去跟郭昕、李元忠他們一起困守愁城罷了……

關鍵是兵馬不足,此番完全是趁著吐蕃主力在南,河西方面空虛,才敢冒險直進的;而若尚結息主攻北路,估計自己也只能跟如今隴右的李晟一樣,節節後退,收縮兵力,固守姑臧以求朔方甚至於關中兵馬來援。那麽快便能拿下甘州,多有僥幸成分,又豈能被勝利沖昏了頭腦,以為憑著兩萬人,便真能橫行一方啦?

由此李汲才對帝德說,我今年就到此為止了,需要恢覆甘州諸軍鎮,打造一條牢固的防線,沒有餘力繼續西進。帝德頗有些失望,說:“我千餘裏遠來,實未遭遇吐蕃主力——都被長衛你打了——倘若空手而歸,在可汗面前怕是不好交代……”

李汲笑道:“甘、肅之間,羌胡正多,還請老兄看我面上,放過唐人,但尋那些附蕃的羌胡,憑你燒殺擄掠,還怕不能滿載而歸麽?”

帝德哈哈大笑道:“河西雖然陷蕃,終究是你唐家舊土,我還怕肆意劫掠,長衛不喜……”因為你從前就多次攔阻我們在中原行搶啊——“既有此言,我無憂矣。”

雙方盡歡而散。翌日起身,李汲親自前往吐蕃軍中,去與帝德告別——其實也是催促,你趕緊回去吧,張掖附近多農田、唐人,而少羌胡,你可別跟這兒胡亂搶掠啊——結果被對方親兵引入大帳,卻不見人。

李汲心生疑惑,且有些警惕,蹙眉問道:“汝家將軍何在?”

回鶻兵雙手交叉抱胸,微微躬身:“我家將軍早晚都要在內帳禮拜,這個當口,便可汗來也是見不到的——還請大人稍坐片刻。”

李汲聞言,不禁暗吃一驚:“他禮拜的什麽?從不聞回中有這般風俗!”

非但回鶻人信仰的原始薩滿教沒有按時禮拜的規矩,就連佛教、道教,乃至於吐蕃舊俗所謂“象雄法”,也就是苯教,亦無這種說法啊?總不成……帝德你跑去信了天方教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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