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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馬賊何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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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光遠自然第一時間便將蕃軍來襲的消息,通報了身在鳴沙城的李汲。

固然這位白將軍對於自己的指揮能力、麾下定遠城兵的戰鬥素質,甚至於豐安軍諸堡的堅固程度——他曾經參與過建設——都抱有極大的信心,終究如今不過六七千唐兵而已,想要順利擊退數萬蕃軍,也並非易與之事。

最關鍵的,雖然定遠城兵能打,豐安軍卻久疏訓練,多半會拖後腿,而根據節鎮預判,今秋來侵的蕃軍都是精銳——尤其陣中還打出了大論馬重英的旗號來。

情報是通過兩種途徑傳遞的,首先堡寨上燃起烽火,節節相傳,不過兩個時辰便至鳴沙;此外還遣快馬,攜帶軍情文書,經過半日一夜的疾奔,呈交於李汲手上。而這時候,李汲已然點齊兵馬,做好一應戰鬥準備,打算要開出鳴沙城去了。

烽火傳警,自然不可能包含過於覆雜的信息,因而李汲最初得到的消息不過是:蕃軍數萬大軍來攻,已陷新泉守捉,即將進迫豐安軍,且軍中有重將的旗號——根據事先商定的信號,若雲重將,則必是馬重英到了。

由此李汲盡起鳴沙城兵——經過一年半的招募、整訓,如今已有二十六營之數,戰馬近四千匹——東出救援,同時命都虞候常謙光率三千鎮兵南下,助守鳴沙並保障運路;大將何游仙率四千鎮兵西渡黃河,列營硤石,以防蕃軍乘隙突入靈武、懷遠等膏腴之地。

先鋒大將,命之以侯仲莊,才待開拔,豐安軍的正式公文就送到了。李汲展開來一瞧,不由得雙眉微微一擰——這個,不大對啊……

他預判吐蕃方面不可能派發數萬大軍來攻靈州,最大的可能性,是馬重英使羌胡在後,遮護糧道,而親率不足兩萬的精銳騎兵,倍道而來,以期殺自己一個冷不防。

李汲知道,吐蕃精銳,尤其是騎兵,都握在“三尚一論”手中,各有萬騎,則總共是四萬騎兵;一般情況下,五分遠征,五分守國,那麽再從別部遴選、調撥一些,出兵三萬頂天了。問題是以荒漠戈壁邊緣、黃河沿岸的那條道路來看,真要是出動三萬騎兵,後勤運輸必定難以承受。

吐蕃當日攻隴右、河西,其後破大震關,侵擾關中,不存在這個問題,因為其糧秣物資所需,可以半靠搶掠——唐家也不可能真行堅壁清野的毒計,雖能卻敵,卻極大破壞自身的生產力啊。然而來攻朔方這一路上,數百裏內,幾無村落,即便新泉守捉和豐安軍,也都只是軍堡而已,人口稀少,且無多少積存。

這也是諸將請求暫時放棄豐安軍,收縮到鳴沙城一帶與敵決戰的主要原因。但李汲一方面擔心不戰先退,將會有損自家的威望,挫傷唐軍士氣,又恐臯蘭州附近的游牧部落為吐蕃所誘,進獻軍糧……當然最重要的,一旦蕃軍游騎闖過硤石,踏損了農田,未免得不償失。由此才將主戰場設在了豐安軍一帶。

當日烽煙傳警,內容不可能詳細、準確,雲蕃軍數萬,李汲還當如自己所料,在一兩萬眾。且其時蕃軍距離豐安軍尚有十數裏之遙,具體數字也不可能得出準確的判斷來。

但這封寫在紙面上,由快馬傳遞來的情報,則是當蕃軍已然迫近豐安軍,正在覓地下陣之時,白元光命書記寫就的,內容無疑要詳細和準確得多。則所雲蕃軍約四萬人,戰馬幾乎半之,且多有羌胡,李汲見了,不禁深感疑惑。

——要麽一兩萬,要麽十萬左右,你這不上不下的四萬人,讓我很難做出準確判斷來啊馬兄!而且莫名其妙的,竟然還摻雜了不少的羌胡……

李汲的第一反應,馬重英虛張旌幟,假作大軍,用以惑我。但若都是吐蕃精銳,沒必要費力冒充羌胡啊,既有羌胡且又軍眾,這究竟是示我以強啊,還是示我以弱哪?究竟有何用意?

不禁猶疑,乃命侯仲莊先發,他卻召集其餘將吏,就在鳴沙城外臨時開了個小會。諸將或雲本是主力蕃騎,夾雜了一些羌胡前來——但解釋不了拖上羌胡,生造出後勤壓力來的問題;或雲蕃軍是欲以十萬大軍攻我,尚有餘軍在後——但解釋不了時隔一日,白元光仍不能準確判斷敵數,烽煙再無新消息示警的問題……

高崇文道:“節帥太過看重那馬重英了。或者馬重英並未謀劃萬全,也無力克我朔方之志,不過聚集河西、隴右羌胡兵,並少數蕃騎東來,以求攻破豐安軍,報節帥去歲入涼之仇而已。”

李汲笑著搖搖頭。高崇文終究是平盧舊將,久在東方,去年跟著自己跑了趟涼州,那是他頭回跟吐蕃軍見仗,則對多次擔任蕃軍主帥的馬重英缺乏足夠認知,是可以理解的——李汲則絕不肯輕看了馬重英。

那終究是能夠從我手裏逃掉的能將啊!

反覆商議,不得要領,最終只得一跺腳:“不管蕃賊有何詭計,我總要去援救豐安軍!”即便馬重英果真率領十萬大軍殺到,只不過後軍尚未抵達,或者刻意隱藏起來,我既然下定了不放他接近鳴沙城的決斷,則預定戰場不能變,還當是在豐安軍附近。

由此大軍繼發,西渡黃河,第一日行軍近四十裏,預期五日可以抵達豐安軍——就理論上來說,白元光憑堅而守,十來天總是能夠扛得住的。

翌晨起身,行出不遠,豐安軍方面又有報告傳來,內容乃是初日與敵接戰的經過。白元光在匯報中說:“賊近壘下陣,翌日即發羌胡攻我軍北第四堡,激戰半日,不能近壁,死傷一二百,惜乎不能割取首級。我守堡之卒不過死七、傷六而已……”

其後白元光也憑借自己豐富的戰陣經驗,提出了一些新的判斷——“數賊旗幟,五萬有幾,末將前判最多四萬,更經一日之戰,恐其多虛,便四萬亦不足,且多羌胡,真蕃寥寥。便羌胡攻我軍堡,亦不肯出死力,唯遣游騎向東,似欲覘知我援軍動向……”

午後暫歇、埋鍋造飯時,李汲再次召聚諸將吏,展示這份報告書,並且笑笑說:“馬重英分明待我前去也。”

很明顯,蕃軍數量並不多,素質更差——多為羌胡仆從軍——當日一鼓而下新泉守捉,進軍速度很快,如今卻在豐安軍前打得相當謹慎,定是看唐軍已有預先判斷和固守之志,因而等著李汲親率大軍前來增援,以便主力決戰。

目前的問題是,既然豐安軍前這支蕃軍很大可能性並非主力,則其主力何在啊?究竟在哪兒等著我呢?

左廂兵馬使徐渝道:“馬重英若將大軍來,唯恐我軍放棄豐安軍,撤歸河東,則其長途遠來,糧秣難繼,不便深入。由此才以數萬羌胡為前驅,使我以為豐安軍勉強可守,則節帥必率主力增援,乃可待節帥來後,其大軍再發。”

徐渝的意思,蕃軍主力沒藏,根本就是遠遠綴在後面而已,就等著咱們過去,他們才會一擁而上——關鍵那地方,一邊兒是黃河,一邊兒是沙漠,數萬蕃軍只可能位於豐安軍西面,大概一兩日路程之外,而找不到其它地方隱蔽、躲藏啊。

於是陳利貞建議,集中各營騎兵,疾行而前,配合豐安軍各堡寨中的唐兵,一舉而破當面蕃賊——不過三萬多羌胡兵而已,不難打啊。到時候前軍潰敗,即便蕃軍主力趕來,士氣也必定受到影響,再守豐安軍,可保無虞。

“且若能陣斬馬重英,我唐可安也!”說著話一拱手:“末將請令,去斫馬賊的首級!”

高郢笑笑:“既然主力在後,或許豐安軍前只有馬重英大纛,其人卻並不在陣中。”

韋臯則獻持重之策:“馬重英既待節帥前往,節帥乃可暫停於半途,我軍徐徐增兵豐安軍,且看蕃賊如何應對。只要豐安軍不失,蕃賊軍眾而難久支,終必退去,節帥銜尾而追,可獲大勝。”

李汲右手抓著胡須,耳聽諸將商議,半晌不語,一直等到韋臯說完,才猛然間一擡頭,問:“君方才說了什麽?”

諸將吏盡皆面面相覷。

李汲甩了甩腦袋,轉向高郢:“我是問,公楚適才說的什麽?”

高郢猶猶豫豫地回答道:“我以為,豐安軍前若非蕃賊主力,則雖張大纛,馬重英未必便在軍中……”

“則若馬重英不在豐安軍前,又在何處?”

“想來是率主力落後於前軍一兩日,如此白將軍才無可覘知也。”

李汲背負雙手,徘徊數步,徐徐問道:“我預判蕃軍今秋不會攻打大震關,而必來謀我朔方……此見並未與君等商議,便告知天使賈侍郎,使直呈禦前。則君等以為,我之所見,是對還是錯啊?”

諸將盡皆茫然,徐渝忙道:“今蕃賊果然破新泉守捉,來攻豐安軍,可見節帥所料不差……”

還是韋臯小年輕腦筋轉得快:“節帥的意思,來攻豐安軍之蕃,不過疑兵,其後並無大軍繼進麽?”

李汲右拳一擂左掌:“且其中絕無馬重英無疑矣!”

隨即解釋:“我從鳴沙、靈州運糧、增兵至豐安軍,比蕃賊自涼、蘭來,近便得多,則蕃賊若有十萬大軍,何不一時遽至,急攻豐安軍,反要待我往救啊?豐安軍不陷,論地利我得九分,賊止一分耳,便二十萬大軍來我也不懼!而賊僅僅滯留一兩月,也必耗盡河西、隴右的積儲。

“由此才預判蕃賊或將一兩萬精銳騎兵來,以期殺我一個促不及防,可奪豐安軍,甚至於迫近硤口。然今來者並非精銳,且不全力攻壘……恐怕我當日預判有誤,馬重英只是虛兵以牽絆我朔方兵馬,其實往攻他處去了!”

諸將吏聞言皆驚。高郢急忙問道:“難道蕃賊主力,實向大震關不成麽?”陳利貞道:“或者只是以攻代守,以免我軍再往涼州去,其實蕃賊主力還向安西、北庭,亦未可知也。”

李汲急命人取來地圖,鋪於案上,隨即招招手,命諸將吏不必拘禮——大家夥兒把腦袋都湊過來,咱們一起研究吧。於是眾首匯聚,端詳少頃,韋臯猛然間倒吸了一口涼氣。

“城武何所慮?”

韋臯伸手一指:“慮在會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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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重英兩道攻打會州,正面四萬,大張旗鼓,猛攻會寧關;南路五千精銳,出瓦亭川以北山嶺間,往襲平高——根據細作來報,涇原軍已然分守諸關,平高城中唯餘節度副使韓全義所領不到兩千羸卒而已。

對於此戰,馬重英勝券在握,相信用不了十天半個月,必可破會寧關而攻至會寧城下,唐朝方面壓根兒反應不過來。會州,他是吃定了,但是否能夠奇襲原州得手,並且摧破周邊關隘,進而切斷蔚如水、葫蘆河直到彈箏峽沿岸的南北通道,就全看南路軍的進展了。

但這支南路軍作為奇兵,自然風險系數很大,一旦進軍不順利,或者不能在短期內攻陷平高城,唐朝涇原、邠寧等處兵馬向心合圍,很可能全軍覆沒,匹馬不歸。由此身為一國宰輔的馬重英是不能親身冒險的,他遂將重任交給了野貓川大軍鎮節度使莽熱沒籠乞悉蓖——可以簡稱為莽熱。

莽熱出身吐蕃軍功世家,少年從軍,歷經百戰,幾無一敗,深得馬重英的信重。而且此人年紀也輕,不過才三十出頭,正處體力最充沛,沖勁兒也最足的大好年華——若為過於持重之將,是不適宜擔當奇兵統帥的。

戰鬥首先在北方打響,綺力蔔藏自涼州率軍東進,以期造成主力攻打朔方的假象;繼而南方的尚結息自渭州向東,威脅隴州境內以大震關為中心諸處要隘——自北向南分別是安戎關、大震關和安夷關——混亂唐庭的部署,使其援救兵馬疲於奔命。

同時馬重英、莽熱等也一並自渭州出發,揮師向東,來到會州南面一處名叫錦雞塬的地方,暫歇兵馬,靜候待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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