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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七章 中書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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密探來報,時候不大,李汲果然返回了進奏院——因為他是一路鞭馬,盡量提升到於長安城內無重大事由所可以馳騁的極速,匆匆返家的——進門先喊:“燒水烹茶,且做些熱的來吃……真正餓殺我也!”

他午前進的長安城,原計劃返回進奏院後便即用餐,誰料撞見了回使赤心那票妄人,被迫押著他們前往萬年縣,以斷其罪,然後又受召入宮,去恐嚇李豫……這普通人家,都已經到了整治晚餐的點兒啦,他可連午飯還沒能吃上呢。

好在青鸞早有準備,不多時便奉上熱茶、臨時再加熱的蒸胡,還有一大盤碎剁的醬羊肉來。李汲坐在廊上,雙手破開蒸胡,抓一大把羊肉夾入其中,忙不疊地湊到嘴邊,便是“吭哧”一大口。

崔措在旁,鼓唇吹了會兒茶水,轉手遞給李汲:“小心噎著,且慢些吃。”

李汲滿嘴都是餅和肉,含含混混地回答道:“慢不得,餓殺我也……這與皇帝鬥智鬥勇,果然甚是消耗體力……”

“郎君說什麽?什麽皇帝?”

李汲一邊咀嚼,一邊左右瞧瞧,這才改口道:“我是說,聖人也不賜膳,也不賜飲,我腹內已然唱了全本的空城計啦。”

“什麽全本?”

李汲不再解釋了,只是更加快了吃喝的速度,不過頃刻之間,三張蒸胡、一大盤肉,還有兩碗茶水,盡皆入腹,這才愜意地拍拍肚子,長舒一口氣。崔措見他胡子上沾滿了餅屑、肉碎,汁水淋漓,還往下淌……不禁皺眉,轉過頭去示意紅線,紅線急忙取一方手巾奉上,崔措接過,幫李汲擦拭。

李汲不禁撇嘴:“胡子實在礙事……若非時風如此,我早將這滿把累贅都剃光了去!”

崔措笑道:“豈止時風,古往今來,哪有男兒不蓄須的呢?莫非郎君打算撇下我等,再度凈身入宮不成麽?”

李汲朝她一瞪眼:“‘再度’兩字,總該放在‘凈身’之後!難道我做了宦官,卿很逍遙快活麽?”

崔措輕嘆一聲:“總好過留在家中,為你牽腸掛肚,生怕等來的是一紙斬首的詔書……”

李汲笑笑:“皇帝不舍得殺我……暫時也殺不了我。”便將蓬萊殿見駕之事,大概齊說了。崔措聽得心驚,目光多少有些閃爍,想了一會兒,才自紅線手上接過一卷紙來,遞給李汲:“此是高公楚才送進來,彈劾韋少華之奏。”

李汲在奉詔進宮前,便曾關照高郢,說我要上奏彈劾鴻臚卿韋少華——相信那廝也必定彈劾我,咱最好先下手為強——勞卿如椽巨筆,為我擬奏。高郢返歸進奏院後,便苦思冥想,花了整整一個時辰,終於草就,遞入後院。

其實吧,以高公楚的文采,書奏立馬可待,問題是此前倉促,他沒能就文章的中心思想、重點所在,得著李汲的授意;因而先須揣測節帥的思路,再權衡與鴻臚卿全面交鋒的利弊,既要盡量撇清節帥身上的責任,又擔心把事情鬧得太大難以收場……由此這篇文字寫得磕磕絆絆的,且多少有些畏首畏尾,李汲瞧了,極不滿意。

於是站起身來:“不成,我須前去明告公楚,此奏寫得愈狠愈好,難道還怕他韋少華咬我不成……”

崔措忙道:“不急於一時——適才七兄遣人致書……”乃自懷中取出崔旰的請函,雙手奉上。

李汲隨便瞧了一眼,點點頭:“我也正欲觀此新任西川節度使,究竟何如人也。若他能在蜀中牽制蕃賊兵力,我將來自朔方西征,也輕松一些。”關照崔措,說明日的宴請,我應允了,便由你動筆寫封回書,派人送去西川進奏院吧。

隨即李汲便奔前院去找高郢了,崔措歸入寢室,備好了紙筆,卻猶豫著難著一字……她的文化水平其實很一般,從前跟崔旰鴻雁往還,屬於親眷間私信,無須講究什麽格式,不必太過斟酌言辭,但這回西川節度使於本鎮進奏院誠邀朔方節度使夫婦來會,算是半官方性質的,總不可能隨便寫張條子,說“我家郎君應承了”便可糊弄過關啊。

紅線在旁見了,大著膽子毛遂自薦:“奴在昭義軍時,薛帥文書,半屬於奴,便往來公文,也曾相助草擬過。夫人若是為難,奴請代為執筆。”

於是代崔措擬好了回文,崔措細細讀了,不禁嘆息道:“汝生不逢時啊,若在則天皇後朝,便女校書也有得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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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安城內七成的中央官署,都麇集在太極宮南面的皇城,但中書、門下、殿中、內侍等省,待制、命婦等院,以及禦史臺,卻自高宗朝便遷去了大明宮,分處含元、宣政兩殿之間,也即所謂的“中朝”。

其中門下省在東,相鄰日華門,因而俗稱“東省”;中書省在西,相鄰月華門,俗稱“西省”。政事堂本在門下,中宗李旦繼位後,移至中書,從此確定了中書省的核心地位。

——其實政事堂只是舊稱而已,開元十一年,就宰相張說的提議,改其名為“中書門下”,政事堂印也改為中書門下印。

原本諸多官署齊集總面積還不到皇城八分之一的中朝,便已相當擠迫了,政事堂雖為國家中樞,卻只占著中書省的一處院落,則更顯狹窄。正堂後分列五房——吏房、樞機房、兵房、戶房、刑禮房——數十吏員,往往要拚案辦公;即便正堂上宰相分坐,相互間也氣息可聞……

好在如今的宰相數量並不多,也就李峴、王縉、杜鴻漸三人而已——其實還有一個時常在外奔忙,不來坐堂開會的劉晏——即便加上在旁伺候的文書和吏員,亦不算太過擁擠,勉強可以回轉得開。

由此李泌出京之後,李峴就提出動議,咱們不如跟中書省商量商量,擴大一下政事堂的格局吧?從前李泌在,他不敢提,因為那位長源先生一副外物俱不縈於心的臭德性,別說還勉強能夠騰挪得開的政事堂了,仿佛即便身坐井底,都如置身山海之間,天地廣闊一般。李峴則終究是宗室出身,錦衣玉食慣了的,實在難以忍受如此逼仄的辦公場所。

然而他的動議並未能得到另兩位宰相的附和。王縉說了:“此堂年久失修,時常漏雨,本該修繕。然國家財政窘迫,便宣政、含元二殿也未曾修覆,僅僅上些新漆而已,則我等又焉能獨修此堂啊?遑論擴建?”

杜鴻漸也說:“天寶以前,常有六七相坐此堂中,先輩都不雲擴建,我等豈可違例?”

其實吧,修繕乃至擴建政事堂,真的花不了太多錢,問題是這年月有個陋習,於皇家宮室、朝廷殿堂,盡量修得金碧輝煌,以便彰顯威儀,攝服遠人,而於政府官署,能呆人就成了——省得被禦史彈劾,說其署官員奢靡,公款花的不是地方。外邑不存在這種情況,官署堂皇,那也是國家臉面,至於長安城內麽,國家臉面本有宮殿群撐著啊。

當然啦,至於官員們私邸如何奢華,宰相們堂食如何豐美,那就沒人管了……總而言之,一切都是傳統,不管好的賴的,大多數人寧肯不方便也要因循守舊,絕不肯自己挑頭去加以破壞和革新。

二相不允,李峴還待再勸,杜鴻漸卻及時轉換了話題:“今朔方節度使李汲上書彈劾鴻臚卿韋少華,其奏,公等可看過了麽?”

王縉聞言憤然道:“李汲捏造罪名,誣陷忠良,其跋扈之態,躍然紙上!這般書奏,直接駁回了便是。”

李峴趕緊擺手:“王相且慢——聞昨日李汲進宮,蓬萊面聖,曾當殿彈劾韋少華,聖人不置可否……”

李豫在蓬萊殿召見李汲,其實在場的並不僅僅李倓等叔侄三人而已,還有宦官、宮人伺候,有起居郎在旁奮筆疾書,記錄皇帝言行,以送史館備案。所以吧,相關情形不可能完全保密,多多少少,都會有所洩露,而身為皇族,又是首相的李峴,多半能夠及時得著消息。

當下聽了李峴所言,王縉不禁啞然,杜鴻漸則皺眉問道:“然當如何判奪?”即便這般重要劾奏,最終必定送入宮中,交由皇帝裁處,宰相們也應該先擬定一個意見吧,那咱該怎麽判呢?

李峴撚須沈吟道:“韋少華所為,確乎有所瑕疵……回使出於鴻臚寺,寺內竟無一人相隨,不能不說是韋卿的失職啊……”

杜鴻漸道:“韋少華也有奏上,為己申辯。其雲回賈為萬年縣所捕,赤心等急於救援,不告鴻臚寺吏,擅自乘馬出寺而去,他也追趕不上……”

李峴搖頭道:“這不還是失職麽?若因事發突然,便無可掌控,則諸事無不可引此為藉口了。”頓了一頓,對同僚道:“我意便因此情,奏上聖人,頒詔訓斥韋少華,下不為例……”

王縉頷首道:“如此即可。韋卿本無心之失,不可如李汲之意,重加裁處。”

杜鴻漸趁機又問:“則於回使赤心等,又當如何處置?”

“彼等仍拘囚於萬年獄中?”

杜鴻漸苦笑道:“正是。京兆府、鴻臚寺都有奏上……京兆尹本遣吏往萬年縣,欲釋赤心,歸之鴻臚寺,然回使卻說,除非朝廷重臣前往致歉,並嚴懲萬年令與……與李朔方,否則絕不肯出……”

李峴不禁恨聲道:“此胡亦可恨!”頓了一頓,徐徐說道:“李汲在蓬萊殿,請求聖人下詔,以劫獄且傷吏罪,處斬回使一行……”

王縉撇嘴道:“李汲真是瘋了!若從其請,可汗必定背盟,倘若發兵來攻,如何應對啊?”

李峴有些猶豫地問道:“不如喚李汲來,問他可否前去向回使致歉……”

真是說曹操,曹操道,話音才落,堂下便有書吏稟奏:“朔方節度使、檢校禮部尚書,李汲請謁。”

三相聞報,不由得面面相覷。

作者的話:今日再兩更,算補回來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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