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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三章 厚此薄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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冀州方面,田承嗣遣孟希祐率領一支兵馬,自戰場東側三十裏外涉渡漳水,嘗試截斷官軍的糧道。奈何李汲早有防備,在信都和漳水之間每隔五裏便築一壘,安排協軍護守運路,遂使孟希祐無隙可乘。

魏州協軍雖然戰鬥力有限,而且每壘不過一二百人,終究憑堅而守,仗恃強弓硬弩,還是能夠扛得住天雄軍幾輪猛攻的。逢有危急,糧車往壘中一縮,孟希祐若不攻,則不能斷其糧;若敢往攻——一天真未必打得下來,而等第二天,說不定見到狼煙報警,雷萬春領騎兵就從漳水浮橋上殺過來了。

至於繞過信都,再往南行,危險系數太大,孟希祐不敢為此。

而且田承嗣秘密送給扈萼和秦睿的書信,也皆石沈大海。

李汲雖然留任了扈萼,但亦將其軟禁在州署之中,不但於城防事插不進手去,就連煽動居民鬧事都沒機會。況且扈萼既得留任,還怎麽會再聽田承嗣的調遣呢?倘若來回跳反,這一輩子肯定徹底毀了啊!

至於秦睿,他與田承嗣本有心結,則只要李汲多許些財物,自然不會去搭理田承嗣——若真有誠意,你把滄、棣二州直接割給我啊?

田承嗣無奈之下,被迫傾盡全力,再攻官軍。李汲這回卻不出來了,只是憑壘而守,天雄軍數次殺至壘前,都被有如飛蝗一般的箭矢射回,白白折損人馬卻毫無所得。

就連邢曹俊都不由得慨嘆:“魏軍之弩何其勁也,其矢何其多也!”李汲你真是來進攻的嗎,怎麽帶了那麽多弓弩箭矢出來?搞得倒好象我軍才是越境征剿的一方似的……

戰局就此遲滯下來,轉眼間過了十日。已經得到密探稟報,說昭義軍經過數日猛攻,克陷南宮縣和唐陽縣——唐陽在南宮北五十裏,漳水北岸,本於戰局毫無關礙,昭義軍卻偏偏分兵去打,仿佛這回過來就是為了搶地盤兒的,多得一縣便多賺一分。

等到兩縣俱克,昭義軍這才終於加快了前進的步伐。據說主將是薛嵩之弟薛崿,所領步騎兵不下兩萬之眾……

田承嗣無奈之下,開始謀求退步,乃與將吏商議道:“李汲固守不出,分明是牽絆我,以候昭義、河東兩軍前來合圍。今我前不能破其堅壘,又不甘就此退歸武強去……”真要是讓人直打到老窩門口,那這仗就等於輸一半啦,再想翻盤,只有寄望於對方糧盡退兵——田承嗣是真不喜歡主動權操在敵人手中的感覺。

“為今之計,只有降了……我當上表謝罪,墮毀四聖之祠,懇請朝廷寬宥……唯不知朝廷肯允否?將會如何處置我?”

王侑嘆息道:“或許通過監軍使,能夠聯絡上王內侍(王駕鶴),請其在聖人駕前進言……”

許士則卻說:“田帥上表謝罪,本是題中應有之意……”你既然不打算扯旗造反,那麽不管是否真的有罪,既然朝命申討,那都必須要謝罪啊,我等也早就奉勸過了,你卻不聽——“然而此去長安,路途遙遠,唯恐等待朝命下達,吾等已無孑遺矣!還須在軍爭上,再定妙策,即便固守,是守衡水還是武強,或者棄武強而暫且退往瀛州,懇請田帥早下決斷。”

田承嗣還在猶豫不決,誰成想突然間卻傳來了兩個天大的好消息!

第一個好消息,河東軍來不了了。

且說辛雲京接詔之後,便命節度副使崔統率五千兵馬,逾太行、經成德而取冀州。誰成想大軍還未出井陘呢,便因崔苛待士卒,且用法不一,引發了嘩變……

第二個好消息,幽州方面派來了援軍。

田承嗣跟幽州節度使李懷仙的關系還算不錯,因而早便遣急使前往,申以唇亡齒寒之意,懇請救援。為此李懷仙幕下分成了兩派,兵馬使朱希彩和經略副使朱泚等主張堅決駁回,還要綁縛來使,押往長安去,另一位兵馬使李抱忠卻一力攛掇幽州兵南下往救。

其實以李懷仙的本意,他是打算拉田承嗣一把的,唯恐冀、瀛兩州若落朝廷之手,將會威脅到自己在幽州的統治,但卻拗不過那幾個姓朱的……於是暗諷李抱忠,要救天雄軍,你自去救,倘若打贏了,我自能為你脫罪,若是打輸了,你別連累我就好。

於是李抱忠起莫州精騎三千,兼程南下來援。

田承嗣得報,不由得仰天大笑道:“此天不絕我也!”心說難道是安史四聖在天之靈庇佑,要給他們的老部下謀個好結局麽?也不知道他怎麽就覺得那四個貨自家造反都失敗,會有本事保佑別人了……

於是通告諸將吏:“昭義兵易殺耳,薛嵩不過守戶之犬,薛崿更等而下之,但河東兵不來,我無所懼。且幽州軍既南下,示國家我天雄軍並非孤立無援,則成德或亦不再首鼠兩端,而將助我矣!”

就此傳下號令,咱們好好歇幾天,等莫州兵到了,並力奮戰,把李汲趕回他老家去!

再說官軍營中,尚未知曉幽州兵南下的訊息,但得報河東軍嘩變,抑且成德鎮聚兵於安平附近……

李汲也曾經遣人去成德探問過,李寶臣敷衍說只是慣例的秋日會操,跟你們征剿天雄軍沒啥關系——李汲等自然不信。

田乾真分析說:“安平在滹沱之西,距我尚遠。倘若成德有附逆援冀之心,則當軍於水南之深州,若欲趁機抄掠瀛州,則當軍於水東之饒陽——今在安平,是效卞莊刺虎之計耳。”李寶臣在觀望哪,倘若官軍占據優勢,他可能跑去瀛州地界搶上一票,占點兒便宜;倘若天雄軍處於上風,或許就要與田承嗣相勾連,襲我側翼了。

“且河東兵之亂,就中未必無李寶臣的手腳。”

李汲點點頭:“河東兵便不指望了,唯期昭義軍速速來援。”頓了一頓,又問田乾真:“薛帥乃是宿將,便無經緯之才,亦必持重,可惜此番不來。未知其弟薛崿,是何等樣人啊?”

田乾真搖搖頭:“我不知也。”

他說故範陽節度使薛楚玉有五子,號為“薛家五虎”,薛嵩是老大,老二薛巃、老三薛嶷均已辭世,下面老四薛岌、老五薛崿——“舊日曾聞薛嵩之言,薛岌忠厚,然止一勇夫耳,至於薛崿,從未言及。”

尹申在旁接口道:“薛帥使薛岌掌牙兵,以薛崿為長史,推倚甚重。鎮中皆雲,設若薛帥不諱,而公子尚幼,則當請以薛崿繼為昭義軍節度使……”

李汲冷笑一聲:“兄終弟及?還真當這節鎮是他自家的產業了!”

其實他從前也跟李泌談起過,覺得某些情況特殊的節鎮,將來有可能一門相繼——因為能得眾軍之心啊,倘若朝廷空投一名節度使過去,反倒容易出亂子——問題這終究是預判,尚無先例,李汲也不希望這先例就開在自家身邊兒。

不過嘛,倘若河北局勢並無太大的改變,某一天薛嵩真翹了辮子,說不定諸將會擁戴其弟薛崿,或者其子薛平,而朝廷多半只能捏著鼻子認了……如今燕、趙諸藩,於轄境內連刺史都可自行指派,幾乎整個河北,除掉魏博,再除掉幾個監軍使,並無一名真正朝廷委任的官員。

薛嵩之子薛平才剛十二歲,年初時薛嵩便上表,請任為磁州刺史,朝廷準奏——這十二歲的刺史,恐怕是有唐一代空前了吧,且恐怕並不絕後……

暗自慨嘆一番,然後說:“但望薛崿是個能戰之將,且是容易相處之人吧。”

薛崿所部昭義軍是三天之後抵達的,見面先解釋,之所以姍姍來遲,不是忙著搶地盤,是因糧餉不足之故——“誠恐至後,反要請李帥、秦帥支應……”

李汲心說支應就支應唄,我雖然錢糧也不甚足,倒不差你三萬人馬十日之內的吃用,而且你不至於一粒糧食都不肯帶出鎮吧?

那麽薛崿如今為啥肯來了呢?因為他終於等到了朝廷自淮南轉運而來的漕糧。

江淮漕糧,原本經水路供奉關中,經過李泌、劉晏等人的協調,今歲轉輸河北,以供征伐天雄軍之用。其糧六十萬斛,經永濟渠運至清河,再走陸路輸入信都城。永濟渠是在黎陽山附近連接黃河的,恰在昭義軍境內,因此薛崿才能對其運送速度、何時抵達,有個大概的判斷,他就卡著點兒來了。

糧食已入信都,將絡繹送抵前線,此外還有錢絹價值五十萬緡,先期北上,以犒賞三軍,鼓舞士氣。押運官員,一是度支判案郎中趙讚,一是中使馬承倩。

李汲和秦睿先出營去迎接薛崿,坐談不到半日,三人又並肩而出,恭迎趙讚、馬承倩。馬承倩見了李汲,率先行禮,相當的客氣,還話裏話外,道明自己是王駕鶴所簡拔,且與竇文場、霍仙鳴關系都挺不錯的。然而於秦睿、薛崿,卻多少有點兒擺欽差的架子——秦、薛二人心中不快,卻還不敢發作。

隨即馬承倩宣讀詔旨,申以朝廷犒勞之意,勉勵諸軍並力向前,早滅逆賊,以定四州。完了將詔書一卷,塞給李汲,笑著問道:“不知如今的戰況如何?李帥要多少時日才能破賊哪?”

李汲隨口敷衍道:“昭義軍今日初至,總須休歇一兩日,然後往攻田逆,但將士用命,破之必矣。”旋請中使暫時歸營休息,然後一轉頭,朝尹申使個眼色。

李汲並非道德楷模,他知道很多時候“閻王好見,小鬼難纏”,天曉得這馬承倩當面言笑晏晏,背後會使什麽小動作?若是回京說幾句壞話,影響到李豫那軟蛋的信心,自己有可能徒勞無功啊。所以該給的賄賂,咱得給,絕不能寄望於這票閹宦本身的節操。

尹申會意,便暗取上好的錦緞兩百匹,送至中使營中。馬承倩還假模假式推拒:“李帥是聖人愛將,河北重鎮,區區馬某,焉敢受李帥之賜啊?”尹申忙道:“馬君奉詔遠來,頒賞陣前,我等俱感朝廷隆恩,及馬君劬勞。不過一些劣帛而已,想馬君數千裏之行,足衣必廢,可以此帛做幾雙絲履罷了。望勿推辭。”

馬承倩這才答應收下,等到尹申去後,忙不疊地命人啟封,查看賄物,然後長出一口氣,對左右笑道:“這般好錦,如何舍得做履?數量雖然不多,總是李帥心意——但不知武順、昭義兩軍,又會送些何物來?”

可是左等右等,等不到兩軍送禮的使者上門,反倒是趙讚跑來請示:“犒賞如何分派?馬君乃天子直命,自當聽從馬君安排。”

馬承倩冷笑一聲:“予魏博六成,昭義軍三成,武順軍一成可也。”

趙讚一皺眉頭:“便不論兵數分派,亦不當如此懸殊啊——吾不明馬君之意。”

馬承倩將身子稍稍前俯,低聲道:“趙君因何不悟?所謂好鋼做兵,壞鐵為犁,武順軍不但兵寡,抑且今日瞧上去,陣列也不齊整,竟是應付差事,則朝廷犒賞,予之一成便不錯了。昭義軍雖兵多,初來乍到,尚未接敵,豈能無功而酬以重賞?

“且李魏博是聖人愛將,皇太子殿下腹心,李相的從弟,君素知也,則我等只要照顧好了魏博,那些安史舊將,理他做甚?稍稍賜予一些,不為不公。”

馬承倩是記恨秦睿、薛崿不給他送禮,又想巴結李汲,故而如此關照趙讚。趙讚卻也是個沒主意的,心說既然中使發話了,哪怕將來昭義、武順兩軍惱怒,也不幹我事啊,我只是一個執行者,當即拱手應諾。

於是分派犒賞。諸軍相鄰紮營,即便紀律森嚴,也總難免相互間串個門兒,通個氣什麽的,由此不過兩日,誰家多得,誰家少得,盡皆一目了然。李汲聞訊,心知不妥,便欲請秦睿、薛崿過來,解釋一二,只可惜他還沒動作呢,武順軍先自大嘩。

昭義軍方面還好,終究薛崿初來乍到,不比其餘兩軍都在這兒硬扛優勢敵軍十好幾天啦,且他們才剛抄掠了堂陽、南宮兩縣府庫,因而並不在意。但武順軍卒皆道,論兵力,我是魏博的半數不足,四成有餘;論功勳,魏博軍正面對敵,我軍護守浮橋,也打了好幾場惡仗啊,怎麽如今朝廷頒給的犒賞,竟連他們兩成都還不到呢?

厚此薄彼,太也不公!

恰在此時,田承嗣開營來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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