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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四章 神策作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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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汲才剛離開長安城,便有秘報傳入宮中。

清思殿中,馬英俊稟報說:“李汲已去,即便刺客不能順利得手,時近黃昏,城門將閉,他也肯定是趕不回來的。”張皇後點點頭:“如此甚好。”

旁立一人卻撇嘴笑道:“不意皇後竟也忌憚李汲。”

此人正是越王李系,乃是李亨次子,初名李儋,始封南陽郡王,後升趙王,覆改封越王。

李系向來與李豫不大和睦,因為他跟李豫的年齡相差還不到一歲,且其母為孫宮人,雖然身份卑微,但李豫親娘吳氏也高不到哪兒去啊——憑啥都是庶子,我比你晚幾個月出生,你就天然而能得登太子之位呢?而我連爭取都沒有機會?想當初老三(李倓)據說就曾經動過念頭,那為啥我不成呢?

尤其當相州戰敗,官軍潰至河南以後,李亨以李光弼替換郭子儀,李光弼請命皇子為帥,李亨便讓李系出任李天下兵馬元帥之職。其原意不過是按年歲排序,既然李豫被立為太子,則哪有太子而兼元帥的道理啊,怎麽可能放心?遂命次子李系。

但李系卻從而覺得,老爹也是喜歡自己的,自己也是有機會的……雖然說他這個元帥只是虛名而已,本人連長安城都沒邁出去過半步,但從此亦以戰將自詡,號稱知兵、能武,趾高氣揚的頗有平定天下之志。

李系還是不久之前,得朱輝光引領,秘密潛入宮中來拜謁張皇後,願意聽從驅策的。此刻聽到馬英俊稟報李汲已然離京,便不由得笑道:“那李汲徒享大名,不過是被太子、齊王等人特意哄擡起來的罷了,聞前日劉希暹欲與之較量,彼竟不敢而去。則李汲若在,孤定要親手戳穿他的真面目,即在皇後面前……”伸手比了個斬殺的動作——“斫下那廝狗頭!”

馬英俊提醒道:“皇後駕前,殿下不可失儀。”

張皇後卻擺擺手,斥退馬英俊,然後朝李系點頭:“太子仁弱,不能誅賊臣,今日之事,全賴越王了。”隨即望向朱輝光:“李汲既去,乃可發動——汝遣人去召太子來吧。”

李系聞言,不禁愕然:“皇後既召孤來,如何還要召太子?”

張皇後笑著解釋道:“若太子游蕩於外,我等豈能安心?便殺李輔國,怕是殿下也得不到儲位。”頓了一頓,似乎推心置腹地將計劃和盤托出——“李輔國在右銀臺門,甲士環衛,自恃難近。則今我召太子來,太子猶疑,必恃李輔國為援,將出西內苑,自右銀臺門入大明宮。候李輔國往迎之時,殿下乃可率宮中宦者與神策軍前往,一箭而獲雙雕。

“乃雲李輔國作亂,謀害太子,則殿下為兄覆仇,為國抒難,承緒而受大命,必能鎮服百僚之心,受萬人之擁戴,豈不是好啊?”

李系大喜,急忙深揖施禮道:“皇後謀算萬全,孤遠不及——自當全聽皇後號令。”

張皇後笑一笑:“殿下且去長生殿後,授予宦者兵甲——神策雖在我手,終究不可盡信,還當以宦者為督才是。我在這裏,專候殿下佳音。”

李系辭別而去,張皇後望著他的背影,卻不由得嘴角一撇,低聲斥道:“蠢才!”

隨即提起右掌來,凝視自己傷痕累累的十指——那都是在靈武、定安等行在之時,為了博得李亨的歡心,她親手為軍將縫補征衣,落下的傷疤——自言自語道:“難道我日後,便要與這般蠢物共立朝堂,以驅策天下麽?”

柳眉一挑,側過頭去吩咐段恒駿:“可喚兗王來。”

再說朱輝光派小宦官奉命前往東宮傳旨,假稱皇帝口諭,召喚太子李豫連夜進宮。

李豫整理衣冠,正欲起行,左右勸止道:“日將夕矣,殿下不宜夤夜前往大明宮啊——五郎適有信來,雲皇後或將不利於殿下,則殿下還是等天明之後,再由五郎陪伴,去見聖人的為好。”

李豫擺手道:“君父有召,豈可托辭不往?且聖人方命孤為監國,皇後焉能害孤?”

左右反覆勸說不從,乃建議道:“既如此,可自玄德門出,經西內苑,往右銀臺門,會合五郎,再入內朝。且奉節郡王那邊,也要通知一聲。”

李豫說好,便分派眾人——“君去通傳李輔國;君往百孫邸傳告吾兒;君……自明鳳門先入,通知李汲。”

隨即乘馬,由二十餘名宦者圍繞著,出了東宮的北門玄德門。

這就算是離開西內太極宮了。太極宮北是西內苑,為長安城內最早的皇家園林;西內苑東北方向,鄰近大明宮西墻,還建有含光殿,乃是皇家馬球場所在。含光殿東側是日營門,出了日營門,自兩宮夾道間北行不遠,右手邊便是李輔國常居的右銀臺門了。

大明宮在長安城東北方向,地勢較高——這正是唐室舍棄太極宮而別營大明宮的主要原因之一——而此高阜,實起於含光殿左近。李豫策馬緣路而行,漸行漸高。此時天色已經徹底黑了下來,那匹禦馬大概是養尊處優慣了的,平素只在白晝而履平地,驟然摸黑——雖然有燈光照著——爬高,一個不慎,前蹄竟然扭了一下,顛得馬背上的李豫一個楞神。

李豫本能地一勒韁繩,逼停了坐騎,隨即想一想,命左右道:“不去右銀臺門了,且繼續向北。”

“殿下不是要去大明宮麽?因何向北啊?”

“且往淩霄門入宮,地勢較緩,距離長生殿也近便一些。”

這“近便”,是指入宮之後,走的路可以稍稍短程些,但因此卻必須沿著大明宮西墻兜一個大圈子過去啊,左右俱都不解——而且你不是已經派人去通知李輔國了麽?就讓他在右銀臺門幹等著?

其實李豫並不敢太過相信李輔國,頗擔心老閹會對自己不利,更怕李輔國跟張皇後重拾舊歡,再穿起一條褲子來……方才馬失前蹄,難道會是上天示警麽?

早知道自己就不過內西苑了,出玄德門後便折而向東,走大明宮正門明鳳門,先喚英武軍前來保駕——他當然不知道李汲已然不在長安城內了——但此時再改道,太露形跡,也太耽擱時間,那不如我繼續向北,去兜個大圈子吧。

程元振可能在飛龍廄,終究是潛邸舊人,雖然很長一段時間沒怎麽聯系了,總也比李輔國要可信一些。

從人苦勸,說北面過了鬥雞樓、走馬樓後,就是一大片荒地,初夏長草滋蔓,根本沒有道路可走啊。您若是不打算經右銀臺門進大明宮,那北面還有翰林門和九仙門,又何必要兜到禁宮北墻去呢?

然而李豫堅決不聽,一抖韁繩,自向北行,從人無奈,也只得小跑跟上。就此加快速度,一腳深、一腳淺地穿越大片荒僻之地,夜深之時,終於來至大明宮北,入了夾城。於是李豫便派人去飛龍廄召喚程元振來。

飛龍廄在夾城正門重玄門北,乃是“六閑”之首。

《周禮·夏官》雲:“天子十有二閑,馬六種;邦國六閑,馬四種;家四閑,馬二種。”隋代即因此而設六閑,唐代沿襲,掌禦馬,由殿中省尚乘局負責。武後時分別定名為——飛龍、祥麟、鳳苑、鵷鸞、吉良、六群,亦號“六廄”,開元以後,與宮中的“仗內六閑”一樣,改由內侍省的閑廄使管理。

而程元振在李豫被立為太子,圈禁東宮之後,即被時兼閑廄使的李輔國調走,轉任飛龍廄副使。這掌管最精良的一群乘禦馬匹,職責不可謂不重,然而對於宦官來說,卻也因此遠離了宮廷核心,勉強可以算是靠邊站了。

李豫自稱:“吾馬不良,去喚程元振別取閑馬來。”然後就立馬淩霄門前,說什麽也不走了,亦不喚門,就跟這兒幹等著。

仿佛聽得門內有雜沓的腳步聲、人語聲傳來,也不知道是不是發現了李豫一行在外,打算派人出來詢問?

少頃,門內還在紛亂,程元振催馬匆匆而至,見面後不及下馬行禮,先急切地問道:“殿下如何到淩霄門來了?”

李豫答道:“聖人召見,乃欲自淩霄門入宮。”

程元振這才跳下馬來,湊近李豫身邊,壓低聲音說道:“誠恐宮中有變!”

李豫一俯身:“怎麽說?”

“適才玄武門方向有異動,奴婢遣人查問,雲是神策軍接管防衛……內朝本當由英武軍駐守諸門,如何臨時改了神策?卻不知這淩霄門又如何……”

李豫聞言大驚:“適才門內也有異動!”

程元振建議道:“如此,殿下不可擅入,可隨奴婢暫往飛龍廄安坐,待奴婢遣人探問清楚了,再保護殿下進宮不遲!”

李豫這回倒是從善如流,當時就跟著程元振跑去飛龍廄了。

時候不大,程元振派去探查宮內動向的人折返回來,滿頭大汗,說:“北面諸門已皆為神策接管,問其何人所命,雲是聖旨……”

“聖人既命孤監國,如此大事,為何不先通知一聲?!”李豫也知道不對了——“此必神策作亂——則英武又在何處?難道便坐觀彼等妄為麽?!”

程元振道:“想是宮內有人假傳聖旨,英武軍不能分辨……請急召李汲來。”

李豫搖搖頭:“孤進宮之事,已命人去通知李汲,但恐難以遽至……”英武軍主力屯紮在外朝,倘若神策軍鎖閉了外朝諸門,則英武軍就會被包餃子啊,哪怕李汲有通天徹地之能,這從宮南殺到宮北,哪兒那麽容易能過來啊?

再者說了,多半李汲並不在宮中,下班了,天黑了,他總是要回家的……

略一思忖,終於下定決心,便對程元振說:“汝速遣人騎快馬,繞去右銀臺門,通知李輔國。”

根據李適所言,李輔國沒能掌控住神策軍,則這回宮中作亂,多半不是那老閹的主意……肯定是皇後要對自己不利啊,所以白天先誘使自己殺李輔國——或許他們還並沒有再穿起一條褲子來。事到如今,往回折實在太危險啦,只能賭李輔國還是同盟,趕緊請他前來保駕。

可是程元振才要派人出去,對面重玄門就“轟”的一聲打開了,旋即一隊兵馬魚貫而出,當先一人盔甲鮮明,跨著高頭大馬,揚聲呼喊道:“太子殿下可在飛龍廄中?愚弟特來相迎!”

李豫才進飛龍廄,程元振便已下令將大門關閉,當下取梯子來,爬上墻頭偷瞧了一眼,轉回頭來稟報道:“是兗王。”

李豫狠狠皺了一下眉頭,旋即吩咐程元振:“問他因何進宮,宮內又發生了什麽變故?”

程元振依言問了,兗王李僩回答道:“是李輔國作亂,欲害聖人、皇後,皇後因此召弟等與太子殿下進宮抒難。今弟已領神策,控禦諸門,聞殿下在飛龍廄,特來相迎,入宮以定大計。”

李豫吩咐程元振傳話說:“請大王好生做。然黑夜之中,敵我晦暗難辨,唯恐有失,太子殿下還是暫守於此為好,以待事平之後,再進宮吧。大王不必相迎,且自去殺賊。”

李僩聽聞此言,知道李豫果然在飛龍廄內——本來也瞞不了他多久——便揚聲道:“太子殿下雖然有命,請恕愚弟不敢遵從。弟何等人?焉能主持平亂大計?理當親入,以迎殿下——且恕愚弟得罪了!”喝令士卒,給我把廄門撞開。

程元振嚇得一跟頭從墻頭翻了下來,哭喪著臉,跑回來問李豫:“飛龍廄中無兵,這可如何是好啊?”

李豫問他:“汝手下有多少人?”

“不過些馬夫、小吏而已,不足百人,且無器械,如何抵擋廄外神策?”

李豫聞言,也不由得面色大變,頓足嘆息道:“適兒籌劃多年,終成泡影……孤早便對他說過,事關社稷,當養德望,以不爭為爭,徒逞陰謀詭計,終究難成大事。如今看來,是孤無德,不能匡佐君父,鏟除諸小,乃合當喪命於此……”

程元振也連連跺腳:“這個時候,奉節郡王在何處啊?李汲又在何處啊?!”

話音才落,忽聽身後一聲大叫——“在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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