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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九章 吐蕃讚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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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重英撤離鄯城之後,先命尚息東讚率領本部兵馬南下,攻打曜武軍。

曜武軍在赤嶺之南,深入蕃境,是哥舒翰在天寶十三載設置的,迄今不過短短四年而已。因此軍中百姓不多,守軍三成左右奉命東援,此即軍民相加,也還不到五千人。

尤其是蕃軍去歲便已攻陷了北面的振威軍,切斷了曜武軍與唐朝本土的聯系,就此在大敵壓境且外無救援的情況下,部分士卒發起變亂,斬殺指揮使,投降了吐蕃。尚息東讚乃將所俘唐人無論軍民——也包括那些投降派——全都貶為農奴,分與麾下諸將。

其餘吐蕃軍將對此深感不滿,請求馬重英繼續南下,攻打神策軍——我們也想分潤些功勞和奴隸呢。然而遣使哨探,西滄州和廣恩鎮俱已撤空,其軍民盡皆退守神策軍,而神策軍與其東北方的漠門軍、東方的洮州州治臨潭縣相距都不到百裏,三城犄角相望,總計兵馬五千、百姓二萬餘,委實不易攻取啊。

而且貌似不少吐蕃軍卒,對於紅帕裹頭之輩,都快被打出心理陰影來了……

這人吧,其實心理底線是很容易突破的,若能順利攻取鄯城,說不定馬重英一驕傲起來,不但揮師繼攻鄯州,還會分兵橫掃隴右;可是在鄯城底下連吃敗仗,甚至於撤退時親自斷後設伏,卻不僅沒能重創唐軍,連五百伏兵精銳都被迫給拋棄了……反正自己面子都已經丟光了,有必要冒險再多取一座神策軍以求挽回嗎?還是別畫蛇添足了吧。

因此駁回諸將之議,就此退兵,返回邏些。途中他多次與尚讚磨密商,又寫信給留守的尚結息,懇請兩位大尚繼續支持自己,然後才敢放低身段,親自跑去向讚普請罪。

唐人所謂的時任吐蕃讚普挲悉籠臘讚,後世慣稱為赤松德讚,十三歲登基,如今也不過才剛十七而已,但少年早慧,英姿勃發,設謀鏟除了權臣祥仲巴傑,遂被群臣目為棄宗弄讚(松讚幹布)一般的絕世英主。為此馬重英並不敢欺瞞赤松德讚,諱敗為勝,只希望讚普能夠顧念自己往日之功,並且尚結息、尚讚磨也能幫忙說些好話,不要徹底剝奪自己的權柄為好。

具體戰役經過,早就行文稟報了邏些——吐蕃也是有文字的,乃松讚幹布命人仿造梵文蘭紮體而創——赤松德讚大概齊心裏有數。因而在馬重英跪求寬恕後,他便溫言問道:“勝敗本是兵家常事,只是,大論明白自己此番因何而敗嗎?”

馬重英道:“臣為唐人所惑,於鄯城之下分兵,兩攻城池與小峽,遂至……”

赤松德讚搖搖頭:“這些都是小節,關鍵的問題——大論你料敵不明啊!

“去歲趁著隴右唐軍東援平叛的機會,大論發兵攻神威、金天諸軍,所向披靡,鄯州不敢發兵來阻,因此輕敵,以為唐亂既然未息,今歲的情形也當與去歲相同。但大論在發兵之前,便知道唐皇新命其第三子李倓為隴右、河西兩鎮節度大使,那可有先詳細探查過此人的性情、能力,以及麾下都有什麽輔佐麽?

“郭昕、李元忠,都是臨時從河西調來,但李倓既然奉命節制兩鎮,軍將調換也在情理之中啊,大論為何不加防範?都說唐軍中有李二郎甚勇,此人並非隴右、河西之將,想來是李倓自長安攜來的,怎麽事先未能探明此人之事呢?

“牦牛體型雖大,隊伍卻松散,頭牛可起的作用微乎其微;野狼體型雖小,若頭狼狡猾、勇猛,往往能夠使得一整群都兇悍難制。隴右唐軍換了一名主帥,換了幾名將領,則兵還是那些兵,勇怯之姿卻迥然不同,大論不明白這個道理嗎?

“料敵不明,還奢望能夠打勝仗——大論啊,是這些年的勝利,使你生了驕心,不再如從前一般沈著、謹慎了麽?”

馬重英伏在地上,聞言不禁汗如雨下,連聲道:“讚普教訓的是,都是臣的罪過……”

赤松德讚撫慰道:“過去的事情,就不必多說了,此番雖然未得鄯城,終究多破了唐人幾座軍鎮,並且主力並未大損,頂多是虛耗無功,還不能說大論有罪。只是,我想知道,對於日後該如何與唐人打交道,大論可有腹案麽?”

馬重英回稟道:“臣遣綺力蔔藏前往長安請和,也不知道他能否安然歸來……不如趁此機會,再多派使者東行,尋機打探唐亂的狀況。臣不敢欺瞞讚普,倘若唐亂在明年可收,隴右軍西歸,大概便只有真的請和了……”

赤松德讚把目光從馬重英背上移開,擡起來望望殿外,嘆息道:“可惜啊,我沒有千裏之眼,看不到唐亂的狀況……佛菩薩必定有此神通,若能因我等的虔誠供奉、祈禱,降下旨意來便好了。”

頓了一頓,又說:“吐蕃的國策,要看唐人興衰而定,仿佛將生命系於他人之手,想起來真是不甘心哪。”

馬重英勸說道:“這也是無可奈何之事,終究我吐蕃地廣人稀,與盡占中原的李唐差距甚遠。不過我吐蕃也占了地利之便,即便以小敵大,只要內部不生變亂,唐人終究難登高原,自保應該是不難的。但為了擴大祖宗所傳疆土,並阻擋異域的佛敵,倘若唐亂不已,臣必當再率兵馬出征,為讚普增添榮光!”

赤松德讚笑一笑:“先讚普時,唐人竟逾蒙谷、赤嶺,攻破石堡,殺向西海,接著先讚普又遇害,邏些城內,人人自危。然而旋即唐朝便生變亂,隴右、河西之兵紛紛東調,仿佛是搬開了壓在我身上的一塊巨石一般,使我可以順暢呼吸——這難道不是祖宗的威德嗎?不是佛菩薩的保佑嗎?因而我對吐蕃終將興盛,即便不能超邁中國,也足與之分庭抗禮,還是很有信心的。”

伸手拍了拍馬重英的肩膀:“我對大論也甚有信心,大論千萬不要因為一時挫敗而灰心喪氣啊。至於遣使入唐,打探東方戰局,自然很有必要,此外也須多遣細作入於鄯州,打探李倓幕府的情況。”

馬重英連連點頭。

赤松德讚又問:“對於那個李二郎,你有什麽對策嗎?”

馬重英有些猶豫地說道:“可遣勇士入於鄯城,刺殺他……”

赤松德讚大笑道:“大論說笑話了,他本人就是無雙勇士,又有什麽勇士能夠刺殺他啊?不過麽……可否設法,將他調離隴右?唐亂未已,而我吐蕃大軍已退,則這般勇士,為何不去與安慶緒廝殺,卻要長留隴右啊?大論下去想個好方法出來吧。”

馬重英急忙叩首領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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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確定吐蕃大軍撤至境外後,郭昕、李元忠便即奏報李倓,請求發兵收覆臨蕃城、宣威軍和綏和守捉——李倓允準了。

他原本便有修正前議,暫不放棄鄯城的想法,旋為李汲所帶來前線諸將的方略,更鼓舞起了信心。李汲對此,卻並不敢過於樂觀,原本還打算趁著奏報的機會,規勸李倓——

一張一弛,文武之道,咱們此前不棄鄯城,強禦蕃賊,就已經冒了一回險啦,接下來當以謹慎從事為佳。關鍵是你初至隴右,兵馬未整,糧秣不足,倘若輕棄鄯城,必定士氣低落,一潰千裏,所以非得賈勇冒險不可;但如今蕃賊已退,我軍頗有斬獲,你對朝廷也有所交代了,軍民之心也逐漸凝聚起來了,還一味行險就不大合適了吧……

然而聽李倓所言,軍士尚能整訓,糧秣問題卻不大好解決,且若放棄鄯城,百姓也無著落,實處兩難之境,李汲那些規勸的話,也便只能點到為止,不便苦苦相諫。

李倓就此允準了前線諸將之請,李元忠首先率軍三千,去攻臨蕃城。

臨蕃城位於鄯州谷地的最西端,倚山而建,地勢非常險要。但這險要是對於從西方殺來的蕃人而言的,其東側地形則相對開闊平坦,並不太難攻取。因為距離吐蕃的核心區域較遠,糧運不便,因而蕃軍只留了七百步卒拒守,李元忠猛攻五日,終於將城池奪下。

隨即在臨蕃城中放置了馬步軍兵一千三百,李元忠自恃即便馬重英再率大軍來侵,也足夠攔住敵人半個月甚至於更長的時間——就理論上而言,半個月後,鄯州的主力怎麽也能趕來救援了。

此前之所以放棄臨蕃,一是因為郭昕才入鄯城,兵馬未整,未必堪用,不敢西去相救。二是臨蕃西面,河谷稍稍寬闊處,尚有一座綏戎城。臨蕃、綏戎之間,道狹難行,兩城正好位於險狹河谷的兩端,原本臨蕃主守,綏戎則主攻,可以呼應西北方的神威軍和西南方的定戎城。奈何馬重英去歲先破神威、定戎,因為高升不派一兵一卒救援,綏戎之兵也只能眼睜睜看著兩處淪陷。今秋馬重英再來,先克綏戎,覆逐敗散的唐軍而直抵臨蕃城下,趁勝攻取。當時郭昕在鄯城,就距離遠近來看,根本救不到綏戎,於是只得連臨蕃都一並放棄了。

如今暫不覆綏戎,只覆臨蕃,純取守勢,應當能夠封堵盆地西端相當長一段時間了吧,有半個月,足夠等到鄯城周邊大多數田地完成秋收。

——因為吐蕃方面也有相當數量是典農為軍啊,那吐蕃人還得收青稞呢,不可能太過提前派發大軍東進。

當然啦,以鄯城十字路口一般的地勢,僅僅堵住西口是不夠的,因此既克臨蕃,李元忠便轉道北上,謀圖收覆宣威軍。

駐守宣威的蕃軍有千餘人,抑且騎兵較多,乃以步軍守險,而遣騎兵騷擾,李元忠連戰四日,不能建功,郭昕覆遣神策騎兵來助,卻也僅僅能夠將蕃騎迫入壘中去罷了。旋即安仁、白水兩軍蕃賊來救,李元忠被迫退兵。

倘若壓上鄯城半數的兵馬,不計死傷猛攻,應該可以收覆宣威,但那就未免得不償失了。隨即李元忠覆南下謀取綏和守捉,卻也鎩羽而歸——關鍵是久戰之後,唐軍亦甚疲憊,蕃軍以逸待勞,恃險抵禦,占了相當大的便宜。

既然難以規覆宣威、綏和,那便只能退而求其次了——郭、李二將分兵築壘,堵塞南北谷道。北道新壘就建在土樓山麓,宣威方面的蕃騎多次前來騷擾,都被陳桴、羿鐵錘率神策軍順利擊退了;南道新壘則建於谷口和綏和守捉之間,一處名叫總寨的地方。

根據稟報,最晚明年元月,堡壘可成,駐入兵馬後,便可放心讓鄯城百姓返鄉播種了。

李汲沒有參與這幾場戰役,他被迫留在鄯州,協助楊炎處理庶務,分屯糧草物資——因為幕府基本上已經空啦,即便趕鴨子上架,李長衛也得幫忙出一份力啊;好歹他雖無經驗,卻有熱情,比那徹底大撒把的副帥高升要靠譜多了。

然後年前,新聘幕府僚佐陸續抵達鄯州。楊炎所寄望的數人,其中蘇端才中進士不過半載,便以赤縣尉釋褐,前程遠大,自然不肯棄官而入幕府了,餘人——薛邕、張著、源休——皆至。但蘇端既不敢得罪李倓,也為了向楊炎有所交代,親自寫信游說老友杜甫,還是把杜子美給薦過來了。

四個人前後腳抵達,李倓便即設宴,一並款待,楊炎、李汲,自然都須做陪。不過在座皆為飽學文士,初入幕府,情況不熟,也不便孟浪畫策,便只好馳騁詩賦文章,以向節帥獻媚……李汲混在其間,根本插不上話去,只能悶頭喝酒,頗感無聊。

他心說早知道我還不如趁這些家夥來了,向李倓請求返回鄯城去,跟郭昕、李元忠那票武人對飲,肯定要舒坦多了……

更要命的是李倓一高興,命諸人聯詩行令。李汲慌了,忙道:“末吏不會做詩,但可捧劍監令……”李倓“哈哈”大笑道:“聯詩乃風雅之事,何必捧劍監令啊?且若長衛捧劍在側,恐怕連孤都會芒刺在背,汗如雨下了,哪裏還做得出詩來?”

但他也知道李汲學問不足,尤其是沒聽說這小子做過什麽詩,因而格外開恩——“長衛既不擅詩,便可由長衛來擬題、定韻,不必華彩,工整即可。”我把定規則的權力下放給你了,你挑自己能做的來吧。

李汲心說詩律我大概齊還是知道的,不外乎平平仄仄嘛,可是要往一塊兒湊,一時間還真想不起來……幹脆,我抄得了,這是你逼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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