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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隴右危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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雕翎穿風,羽箭破空——“嗖”的一聲,最後一名吐蕃哨騎後心中箭,一聲不響地便從馬背上軲轆了下去。

隨即是馬蹄雜沓之聲,百餘唐騎呼嘯而至。兩名沖在最前面的小兵主動下馬,一個腳踩那吐蕃兵的屍體,順勢從其背上拔出箭來,另一個則障刀出鞘,割取首級。隨即二人雙手捧著羽箭和首級,血淋淋地,呈給長官驗看。

這一隊唐騎中,唯三人裝扮與眾不同,鎧甲精致,耀日生輝,且兜鍪頂上都是好大一團紅纓,分明是帶兵的將領了。三騎並轡而至,其左側的相貌老成些,瞥了一眼伏屍,便即挑起大拇指來:“好箭法!”

頓了一頓,又笑道:“長衛你這算是出師了。”

居中之將,圓臉虬須,手執馬弓,正是澧州石門縣丞兼隴右、河西兩鎮節度大使巡官的李汲李長衛。

李汲略一俯身,接過自己的箭,看看箭頭並無大損,便隨手在右側同伴衣衫上拭凈了,納入胡祿。

那同伴似乎有些不快:“如何在我身上拭血?”

李汲笑道:“反正鐵錘你已然滿身都是血啦,也不多這一兩點。”

隨即一擺手,命士卒收起首級,然後轉頭望向左側的陳桴:“我這弓術本是老陳你教授的,是否出師,你說了算。”然而掂掂手裏的弓,不禁微微一蹙雙眉:“還是太軟……早知道便將仆固將軍所賜那張強弓帶出來了。”

陳桴搖頭道:“那張弓將近六鈞,馬上如何拉得圓?弓力過於臂力,反倒不易取準。你臨出來前,不是在鄯州定制了一張五鈞弓麽?然而此等強弓,又豈是一朝一夕能成的啊?總需制胎、插銷、鋪角、鋪筋……少則一載,多則三五載……”

“三五載?”李汲聞言,不禁“嘖”了一聲,“若三五載後,說不定我等已將蕃賊逐至西海之外,可以馬放南山了。”

眼見左右的陳桴、羿鐵錘都面露不以為然之色,李汲心道:你們不信麽?其實我也不信啊……

吐蕃侵擾西陲,為禍已久,即便當年唐朝鼎盛之時,王忠嗣、哥舒翰統率兩鎮重兵,都要花費好幾年的時間,才得以將戰線從蒙谷、赤嶺,推進到西海之邊,何況如今西陲殘破,戍兵不足昔日之半呢?

只是,無論李亨還是李豫,會允許李倓在兩鎮節度大使的位置上一呆就是三五年嗎?一旦李倓卸職還都,自己有多大可能性仍然滯留前線?

三五年制一張弓……我還真是等不起啊。

他此前只是從李泌和陳桴等人口中,得知隴右多處軍鎮被吐蕃兵攻陷之事;其中李泌主要精力都放在東線,籌謀剿滅安氏叛軍,於西線的狀況並未深入調研,而陳桴等人作為下級軍將,那就更難得著確切的消息了,所言皆為風傳。還是跟隨李倓出鎮之後,各方面情報匯集幕府,李汲於途翻閱,才知道情況比自己原本預想的還要糟糕很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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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朝在隴右、河西兩鎮,原本屯兵十數萬,設置大小軍鎮、守捉三四十處。尤其隴右鎮統領十二州,臨敵前沿為鄯、廓、河、洮四州,主要軍鎮都在四州之內,以及蒙谷、赤嶺以西的西海、大非川一帶——隴右節度使便駐節在鄯州同名州治之中。

可是因為內亂,隴西軍主力多半東調勤王,吐蕃方面遂趁此良機,在大將馬重英的統領下大舉來侵。沿邊軍鎮,多餘老弱,加上隴右節度使之職空缺無人,留後的節度判官高升又非統帥之才,遂被吐蕃軍輕松攻破了十餘處。

等到李倓抵達鄯城的時候,已然升任隴右節度副使的高升率幕府故吏前來謁見,更為詳細地分說當前局勢。據這些人匯報,如今蒙谷、赤嶺以西,非唐所有,就連廓、河二州守邊的振威、天成二軍也俱化焦土。不過對於南部的廓、河二州,蕃軍並未深入,主攻方向還在鄯州,先後入境攻破了威戎、宣威、振武(石堡城)三軍和定戎城,相信其真實目的,在於要隘河源軍。

鄯州已入青藏高原,土地相對貧瘠,精華所在,只有湟水河谷。從赤嶺以東的安人軍、綏戎城直到蘭州州治金城,湟水在南北兩山之間沖刷出一道深邃的幽谷來,是唯一可利大軍通行的孔道;並且偶有支流匯入,形成了兩岸狹長的沃土地帶,非常適合於農業生產。

實話說,若無這條湟水河谷有所產出,則駐軍糧草全都得仰賴關中輸入,即便強盛如唐,那也是根本供應不起的。

其中,湟水沿岸最大的一片豐饒沃土、農耕好地,就在鄯州西北方百餘裏外的鄯城,唐高宗時代即改建為河源軍。而對於李汲來說,鄯城的漢魏舊稱,他更為熟悉一些,那就是——西平。

可是,既然鄯城附近農耕區域如此廣大,為州內第一,其地理位置必定極為重要,則隴右節度使駐地為什麽不設置在鄯城,而要後退到鄯州呢?這是因為鄯城實不利於防守,所處位置,就仿佛一個十字路口一般。

湟水兩道支流,在鄯城附近匯入,由此才沖刷出大片農耕沃土來,但也正因為如此,鄯城東西南北四個方向,全都有路可通——東連赤嶺,西向鄯州,向北可接浩門水,向南則是黃河。

高升指點地圖,向李倓解說形勢,地圖上一個一個淪陷的軍鎮都用朱砂圈起,無形中化成南北兩個箭頭,直指鄯城、河源軍。

就此,吐蕃軍暫時放棄位於鄯城以西,湟水河谷中的安人軍、綏戎城、臨蕃城不取,卻在北方攻陷了威戎、宣威兩軍,在西南方向攻陷了定戎城和石堡城,威脅綏和守捉,其用意便不言自明了。

李倓沈吟良久,伸手揉一揉眉心,這才問道:“應對敵勢,君等何以教孤啊?”

高升等人的建議,是幹脆放棄鄯城——以及更西面的安人等軍鎮——將主力收縮到鄯州附近。

“殿下請看,雖雲沿湟水而行,可直抵金城,但在鄯城、鄯州之間,卻有三處險要,兩峰夾峙,道狹如線——土人謂之為小峽、大峽和老鴉峽。正因為有此天險,易守難攻,前代才將節度使駐軍處,不設於鄯城,而定在鄯州。

“我隴右駐軍,定額為七萬五千人,戰馬十萬零六百匹,而蕃賊即便起全國之兵來戰,也不過十餘萬眾耳,足以禦之。只是數年之間,主力陸續東調,今之所餘,即便賬冊上,也不過三萬之眾、四萬匹馬而已……”

李汲在旁心說,你特意強調“賬冊上”三個字,看這意思,各軍難免有所缺額甚至於空額冒餉的,實數大概還到不了三萬吧……

那吐蕃不必舉國來侵,只要出一半兵,六七萬人,咱們就很難抵擋啊!

只聽高升繼續說道:“如此眾寡懸殊,即便全軍匯聚鄯城,若為蕃賊三面圍攻,恐怕亦不能守。而一旦主力喪盡,蕃賊便可沿湟而下,直取蘭州甚至於渭州,隴西局面,必然徹底糜爛,西京鳳翔,亦岌岌可危。故此唯有放棄鄯城,集兵於鄯州,恃小、大、老鴉三峽之險,徐徐削弱賊勢,或許能有勝算。只要鄯州不移,蕃賊自然無可深入了。”

李倓手按地圖,沈吟良久,並未即時定下方略來。等到退衙之後,他把楊炎和李汲都叫到身邊,問他們:“日間高副使所言,二君以為如何啊?”頓了一頓,又道:“你等是我腹心,不必矯飾,正可直言不諱。”

楊炎楊公南原本是奔著李豫的金字招牌進入帥府的,但不知道怎麽一來,與李倓共事數月,竟被說動,直接受聘為隴右支度使判官。事實上,李倓暫時沒空搭理河西,主要精力都放在隴右,且他雖然身兼隴右支度使,卻並沒有任命實掌其事的副使,而全權委托給了楊炎。說白了,楊公南如今在隴右軍中,乃是軍需、後勤的第一把手,就連節度大使幕下倉、胄二曹參軍,雖是軍中舊人,卻也都得聽他指派。

因為在李倓想來,我千裏空降,要怎樣才能盡快掌握住整個隴右軍呢?那當然得先把財權抓在手裏啦。況且楊炎對於財計事確有奇才啊,還在元帥府中的時候,李倓就已經見識過了。

因而楊炎原本請任掌書記——相當於節度大使第一秘書——李倓卻說:“如今文章之士易尋,如公南這般可寄托錢糧事,‘調其賦稅,以充軍實’,使我‘足食足兵’者,不可多得也。”隨即笑一笑:“孤看當今天下,唯第五禹珪(第五琦)和劉士安(劉晏),或可與公南一較短長。”

李倓特意引用了《三國志諸葛亮傳》中的兩句話——“調其賦稅,以充軍實”、“足食足兵”——來勸說楊炎,楊公南受寵若驚,也便欣然領命了。

此番李倓問起用兵方略來,楊炎先瞥一眼李汲,隨即叉手回稟道:“殿下,炎這幾日一直在審閱公文,梳理隴右軍需物資,倘若賬冊所記無誤的話,將將可足兩年之用。然而尚未來得及點驗府庫,只怕倉中實有,與賬冊上數字,未必毫無出入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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