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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盡忠知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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郁氏是真的忠心於唐室,還是兩頭下註,沒人知道……只是李汲人生地不熟的,欲往洛陽尋訪沈妃,暫時只能倚靠郁氏,斷不敢撇開這地頭蛇自作主張。

於是在進入城外莊院的當日黃昏時分,他便在管家的安排下,改扮成郁氏家奴,雜在十數人中間,假意往本家運送菜蔬食材,潛入了洛陽城內。象這樣每隔幾天就要跑一趟,守門的叛軍早已司空見慣了,再加上郁氏也是安祿山父子刻意籠絡的商賈,故而不敢阻攔,也沒細加搜檢,只收了管家些常例小錢,便即擺手放行。

郁氏本宅,位於天津橋南的積善坊中,隔橋北望便是皇城,皇城以北是宮城。李汲才進郁宅,就見陳桴和雲霖伴著一位長者前來相迎,心知必是此家主人郁泠了,當即叉手見禮。年過五旬的郁泠趕緊還禮:“李致……李先生雖然年輕,身份卻尊貴,理當老朽先施禮才是啊……”

聽他言語含糊,估計身在龍潭虎穴,對身邊奴仆也未必放心,李汲也就不透露任何信息,只是說些“久仰”之類的片兒湯話。

直到讓入書齋,關上房門,陳桴才開口問道:“原以為長衛你四五日便可回,怎麽耽擱了那麽長時間?睢陽如何了?為何不見賈槐啊?”

李汲搖搖頭:“我不知也……”

於是便將自己在睢陽城下遭遇南八,以及跑臨淮、彭城去搬救兵之事,大致說了,最後道:“賀蘭節帥、許大夫等已率軍去救睢陽,我急於趕來洛陽,於其後事,成敗與否,一概不知……至於賈槐,因其馬慢,本說在後跟隨,即便趕不上,我回途時也可撞見。然而我又跑了趟彭城,道路相岔,想是錯過了。”

陳桴聽得舌翹不下:“長衛你又做得好大事!”頓了一頓,旋道:“倘若睢陽終能得救,功勞甚大。至於賈槐倒不必擔心,他也是知道郁氏的,總能摸過來,只恐來得遲了,難立寸功。”

李汲笑笑,特意安慰他——同時也說給旁邊的郁泠和雲霖聽——道:“倘若尋不見人,還則罷了,若能不負使命,我自會在奉節郡王駕前為諸君請賞,一個都落不下。”隨即收斂笑容,正色問道:“你們入城多日,可去過掖庭麽?可有確切的消息?”

陳桴先和郁泠對望一眼,然後才註目李汲,緩緩搖頭,說:“我等力有不逮,專候長衛你來,才有望潛入掖庭……”

李汲就迷糊啊,這我也不會穿墻,也不會躍脊,你們幹嘛要專等我來呢?

根據郁泠所說,他是得到條內線消息,知道掖庭中有一女子,相貌酷似沈氏,但無法確認——關鍵是在沒有把握的前提下,誰都不敢開口詢問哪,萬一走漏消息,被安慶緒、嚴莊知道,反倒好心辦了錯事。故此只是通過某些渠道,向鳳翔方面傳遞了模糊的信息而已。

李汲便問:“奉節郡王予我的信物,我已交給老陳,難道不可用麽?”

陳桴還是搖頭:“因有兩樁難處,暫時還不敢試。其一,雖有信物,我等卻與廣平王和奉節郡王都不甚熟,倘若真是沈妃隱瞞身份,藏在掖庭中,必然萬分警惕,怕是即便見了信物,亦不敢輕易暴露身份;其二,以我等的相貌、年齒,也無法潛入掖庭……”

李汲忙問:“這與容貌、年歲又有何關系了?”

陳桴瞥一眼郁泠,似有難言之隱,最終還是郁老頭兒大著膽子,把他定下的計劃對李汲徐徐托出:

“實不相瞞,認出沈妃來的,乃是宮中一老宦,原本身在西京,還曾奉職東宮,見過廣平王與其妃崔氏、沈氏幾面。後因年邁,歸東京養老,叛軍破洛陽,安賊僭號,仍用他灑掃宮禁……”

李汲邊聽邊點頭,心說嗯,此事倒也在情理之中,沈氏作為廣平王的側妃,而且入門已經十五六年了,一般老百姓是不可能認得的;能夠發現她蹤跡的,不是沈氏至親,則必是舊日服侍過的奴婢、閹宦。

“此宦與老朽是故識,因而通傳消息於我,說:‘垂老將死之人,也不在乎天下姓李還是姓安,社稷最終誰有。只是曾侍東宮,感廣平王仁孝,而其正室崔氏驕奢、倨傲,側妃沈氏卻端莊、寬儉,常有賜於奴婢;且廣平王與沈妃恩愛甚篤,實不忍見其鶼鰈永別也。知君與西面有所往來,可請人來覘看真偽,嘗試施以援手。’”

李汲當即讚道:“不想刑餘之中,也有這般俠義之輩!”其實他沒那麽多慨嘆,純粹插句話引子,方便郁泠繼續說下去罷了。

只見郁泠頓了一頓,面上微露歉色,緩緩說道:“掖庭終在宮中,依律男子不得擅入,雖說安賊朝綱混亂,即便宮禁中也無甚規矩,嚴莊、高尚等往往夜宿宮內,諸將亦常出入不禁,終究……非守衛熟識之人,只有兩種,可以設法混入掖庭……”

“哪兩種?”

“女子,或者宦官。”

李汲眉頭一擰:“早說啊,早說便讓行在派個女人,或

者宦官過來……”

陳桴搖頭道:“世間有膽有識的女子、閹宦,恐怕不易得吧……”

李汲多敏啊,當場就反應過來了——我靠你們是想讓我假扮宦官,好潛入掖庭去吧!

“就我這個身量、體格,哪裏象宦官了?!”

陳桴直接接口:“李公的身量,比你不差;魚公光看體格,也不輸給你吧?”

“可我這胡子一大把……”

“胡須可以剃去——又不要你割掉下面,何必推托?”

李汲這個氣啊,合著你們都不肯假扮宦官,所以才巴巴地要等我來啊——一指陳桴:“老陳你何不剃須?”

陳桴伸手摸摸自己的面頰,苦笑道:“我這張風幹橘皮,一見便是久冒風霜的,哪裏能扮宦官?”

李汲心說李輔國長得比你還難看呢,不照樣當宦官當得風生水起嗎?但他也知道陳桴所言有理,李輔國久在宮中,還則罷了,這要是突然出現個老醜的生面孔,任誰都會起疑吧?只要一扒褲子,西洋鏡就當場拆穿。

於是又指雲霖:“雲兄卻面白!”

雲霖冷冷地回覆道:“奈何我歲數太大了……”

郁泠趕緊解釋:“即便假扮宦官,想潛入宮禁亦非易事。好在前些日,安賊大選民女入宮淫亂,乃覺侍者不足,命我尋些少年來,閹割、訓練後,送入宮中。今已得十二人,再混入一個,便可交差。”

李汲聞言,不禁啞然。他知道自己是張娃娃臉,全靠胡須遮掩,瞧上去才象個成年人,倘若把胡子剃光了,雖然身量高些,也不過是個發育快些的大孩子罷了,光憑相貌,估算起來比李適大不了一兩歲。

陳桴年過三旬,並且風吹日曬的,那張老臉瞧上去,說四十多都有人信;至於雲霖,雖然還不到三十,而且皮光面白,但那張國字臉,恐怕也很難偽裝少年人啊……

我靠你們跟這兒等著我呢,不會是早有預謀吧!

李汲連連擺手,不肯應允。但話既然已經說開了,陳桴也就不再期期艾艾,反覆作揖懇請,說:“實在是別無他計了。若欲確認是否沈妃,唯有潛入掖庭,而長衛你是不二之選——你剃了胡須,最似小宦,抑且與廣平王、奉節郡王都熟。你若不肯去,我等無功而返還則罷了,倘若掖庭中那個真是沈妃,並最終遇害,聖人豈能相饒啊?”

李汲擡手捋著胡子,沈吟不語。

他穿越此世一年多了,胡子又長了一截,於今已達寸許。原本也不修飾,亂蓬蓬的,還是做了武官之後,李泌要他註意點容儀,親手操刀,幫忙修剪了一番。很快李汲也學會了,用這年月原始的剪刀應該怎麽修理胡須。

實話說不怎麽好使,加上這具軀殼的胡子天生就亂,他又實在不習慣塗蠟,所以不管怎麽修,始終都有些難看。不過再難看,終究花了自己不少時間和心血啦,哪裏舍得就此刮光呢?即便前世他是從不蓄須的,入鄉隨俗,也逐漸習慣了這年月的風尚。

再者說了,原本還幻想著胡須長到兩寸許,可以稍微柔軟一些,好梳理一些吧。自家臉嫩,全靠胡須修飾,胡型好看,人便精神。這要是刮光了,多久才能再養長啊……

原本對於掖庭中那個是不是沈氏,實話說他並不報什麽希望,而且李輔國舉薦他肩此重任,其實是想害他,所以即便事敗,他也沒有太大心理負擔。只是想起李適,那可憐孩子此前口雖不言,亦不時流露出別離之悲、思親之切,這回得著些不確定的消息,更是抱著祖父嚎啕痛哭……

李適原本還打算拿他娘的事兒岔話來救我咧,雖然根本不需要他救,但這份情不能不領啊。既領其情,又焉能不報?

想那陳若,都還沒確定睢陽之圍能不能解,為了報答我,就打算自己抹脖子!我是沒他那麽血性啦,但為了答報相救之恩……不對,相救之意,難道就連幾根毛發都舍不得嗎?

無奈之下,只得認命。陳桴、郁泠等人都是大喜,陳桴趕緊將李汲按坐下來,親手操刀,幫他把胡子刮幹凈了;郁泠還尋了些女子化妝用的白粉來,塗在李汲唇上、頜下,以遮掩依舊有些發青的面皮。完了將整盒白粉朝他懷裏一塞,叮囑道:“入宮後,每日都要照鏡修飾,休露了馬腳。”

李汲心裏終究有點兒發虛,不在於深入不測,而在於要扮宦官……我就不是個會演戲的……會演這種戲的人哪!反覆詢問郁泠,這宦官平素都是什麽步態、舉止、聲線哪?雖說他跟李輔國、魚朝恩都打過交道,還與冉貓兒等三宦共居一院數月,可是緊張之下,連那幾個貨長啥樣都快回想不起來了……

郁泠說你放心,我不是培養了十二名小宦麽,那名通傳消息的老宦便趁機討了差事,每日都來教導他們宮中規矩、禮儀,到時候你突擊學一下,必定能夠裝得象。隨即道:“但你不可再姓李,安慶緒最忌‘李’字,據聞前幾日還下詔,要李歸仁更姓。我將小宦都改姓為安,你也要姓安,從此叫……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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