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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八章 儲副之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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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倓說有三件事要感激李汲,第一件自然是李汲救護了其兄李俶,第二件大概是指教會他的廚人做“叫花雞”,那麽第三件又是啥呢?

只見李倓背著眾人,悄悄掀開衣襟,把腰帶上插著的事物朝李汲一亮,旋即掩上,面露微笑。

李汲瞧得分明,不禁心說完蛋,這未來彈弓果然也被李倓給山寨去了……

當即瞥眼望向李適,李適趕緊解釋:“賢兄,是我前幾日在院中打鳥,被三叔瞧了去,就此逼問來由、制法……我也無可奈何啊。”

李汲當然不可能跟這叔侄倆論說專利問題,只是隨口問道:“可打著了鳥麽?”

李適尚不及回答,李倓先笑著朝他一指:“適兒休說鴿子,連麻雀兒都未曾打落一個,倒白費了我許多的彈丸。”

李汲話中有話地問道:“閣下又如何?可打著鴿子了麽?”

李倓貌似真不懂他話中之意,只是搖頭:“不曾,只打到兩只麻雀兒,實在太小,都不堪吃,只可餵狗。”

李汲又問:“今日宴上,閣下為何還要帶著此物哪?”

李倓正色道:“何必閣下、閣下的,如此生分。你我通家之好,不妨叫我一聲三郎……三兄吧。”他和李亨都是行三,但“三郎”的習慣性稱呼已經被李亨占了去,為免混淆,只好不提。隨即壓低聲音說:“總須防備再有刺客潛入宮中。”

四周一掃視,似乎並沒有人註意到這裏,李倓便又湊近些李汲,緩緩說道:“我當日受命守護宮禁,終日兢兢,如履薄冰,不敢稍有懈怠,都不免為賊所趁;如今那魚朝恩……我可實在放心不下啊。”

李汲安慰他說:“如今神策軍入宮,內外警戒,如同鐵桶一般,就不信那些刺客還敢來。”隨即舉杯道:“我倒羨慕三兄,身受王爵,錦衣玉食,豈不樂哉?何必思慮那麽多呢?”

李倓註目李汲的神情,微微搖頭:“長衛啊,你跟隨長源先生日久,也沾染了一身道家的出世習氣麽?大丈夫即便不求建功立業,也當為天下安定盡一份力,豈可終日無所事事,貪戀錦衣玉食哪?”說著話,一拍李汲的肩膀:“你如今也算是入了仕途了,不要懶惰,多讀些書,勤學弓馬之術,將來好在戰場上搏個封妻蔭子出來。”

李汲撇嘴一笑,假裝絲毫也沒有聽進去。

其實他對於自己的前途,也終日沈思,暫時卻還找不到方向。才剛穿越此世之時,曾起過爭霸之心,但通過這些天的觀察和了解,卻基本上已經打消這一妄念了。

作為古代封建王朝來說,這年月的唐朝還是比較興盛、繁榮的,就李汲前世的歷史知識來看,橫向比較,或許高踞世界首位。但最關鍵的是,唐朝肇建已久,根深蒂固,無論經濟實力還是軍事實力,在二十年前——也就是開元年間——達到頂峰,要入天寶後才開始走下坡路。所謂“百足之蟲,死而不僵”,怎麽可能在短短數年或者十數年間,就徹底崩潰呢?這不符合歷史發展的一般規律啊。

安祿山的叛亂,看似來勢洶洶,但經過與李泌的多番懇談,李汲也感覺那廝最終成不了事,只看能夠折騰多少時日罷了。倘若這場動亂真能如李泌所言,在兩三年內便可徹底平定,說不定李唐王朝還有重新振作,再攀高峰的機會;倘若延續時間長一些,李唐雖然必定欲振乏力,理論上也不會很快覆滅。

此後的時局,大概如同周之平王東遷,或者漢之桓靈亂政吧。但周自平王立,到鄭莊公小霸,中間也還隔著五十多年呢,況且李唐又不實封諸侯,王室權柄要遠大於姬周;而漢之桓靈兩朝亦四十多年,甚至於董卓入京後還茍延了三十載……

所以我怎麽可能爭霸?我爭霸幹嘛?不可能在短期內將舊王朝推倒重來,則野心愈熾,對於老百姓所造成的戰禍、災害便愈深重。好不容易穿越一回,我可以啥都不做,卻絕不能做歷史的罪人啊!

那麽努力扶唐麽?見有李泌在,啥時候輪得到我了?

經過這數月來的接觸,李汲不得不承認,李泌確實有經天緯地之才、定國安邦之能,即便比不上周公、呂望、伊尹、孔明,料亦不遠矣。更重要的是,他深受皇帝的器重,哪怕只是表面文章,也足以憑此做出一番事業來。別瞧自己跟李泌每晚懇談、議論,某些見解連對方都深感詫異,但自家事自家知,純屬紙上談兵,再加前世長年“鍵盤俠”誇誇其談的經驗罷了……

別的不說,李泌每晚處理公事,小大皆理,光他對於庶務和很多細節的把控,自己再練十年恐怕也追不上!

倒黴也倒黴在李泌深受皇帝……甚至於其祖孫三代的器重了,好比今夜竟受邀來參加皇家的守歲宴;而李泌是個好人,君以國士待他,他必國士報之,自己是斷然挖不動墻角的——哪怕寄魂之事沒被瞧破都不成。

那麽有李泌這座大山擋在前面

,自己又能幹啥咧?大概就只有遵守承諾,盡力保他一世平安了吧。總須擔心李泌為晁錯,而李亨是漢景啊,或者李泌為商君,李俶將來仿效秦惠文王……

所以啊,目前我只能觀察、學習、思考,盡量提升自己的水平,同時也擴展一下人脈而已,前途如何,只能走一步再瞧一步了。

尤其這一段時間住在宮中,有機會直接接觸皇室成員,或者掌權的大珰,李汲深感宮廷這灘混水,深不可測……李亨雖然表現得很看重李泌,君臣情厚,幾乎前無古人,奈何那皇帝本身是個平庸之才,抑且軟耳根。諸葛亮要逢劉備,才能成為千古名相,而李亨再往好了說,也不過劉表而已。

劉表也曾雄踞荊襄,煊赫一時,而孔明本是世代兩千石,又與其有親,倘若往投,劉表豈會不錄用啊?然而孔明卻寧可躬耕待時,堅不入襄陽幕府,因為他很清楚,錄用和重用是兩回事,重用和信用更是兩回事……

李泌若只求建功立業,就絕對不應當此時出山,他出山之意,純粹為了平定亂局,力扶社稷,還自稱安賊亂平,就歸山去隱居。若非如此,估計他也不敢隨便插手皇家內事,竭力彌合父子、兄弟之間的嫌隙了,否則必招殺身之禍!這一點,正是李汲不得不為他擔憂的,也不得不繼續維持粗人人設,好方便跟李泌唱雙簧……

李汲對皇帝李亨的觀感並不怎麽好,廣平王李俶亦然——平庸不是錯,平庸而掌權柄、禦天下,那就是罪過!相比之下,李汲偶爾會感覺,或許李倓才適合做這個亂局中天子……李倓的性格確實太過剛強了,而且鋒芒外露,如其妹寧國公主所言,勤於謀國,而拙於謀身,若為君王,有能臣輔弼,尚不至於罹禍,這當臣子,還身處嫌疑之地,估計未來不可能光明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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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他也有些可憐李倓,尤其經過刺客一事,對於李倓為奪儲位,暗中劫持李泌、私養信鴿等等嫌疑,基本上可以洗清了。在李汲看來,那些事多半跟李輔國等閹人脫不了幹系,則跟閹宦不對付的李倓,他本能地就起不了什麽惡感。

可惜粗人的人設還不能崩,他沒法規勸李倓,只覺那家夥自解除禁錮後又覆志氣昂揚,卻全不知已然邁到了懸崖邊緣……尤其永王李璘謀叛之事一出,難保李俶不會就此警惕起來——李璘、李倓,本身才能和所處位置,實在是太相象啦。

因此忍不住就跟李倓多說了幾句話,多喝了幾杯酒。李倓的志向、言論,其實挺合李汲胃口的,但他假意腹內草莽,三句話有兩句聽不懂,剩下一句則不以為然……無他,你有欲啊,而我無欲,所以才能無憂無愁。

吃飽喝足後——他還真不敢跟皇帝面前喝醉——就起身在院中散步,擡頭看看璀璨星辰。忽聽遠方譙樓上鼓響,隨即李瑝大叫:“中夜矣,已是至德二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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貌似守歲之夜,李倓的曲意逢迎,成功挽回了其父李亨的好感,因此新年後不到五天,李亨即召李泌入覲,問他:“建寧深悔過往,不樂閑居,每請為朕提一旅之師,往覆長安,其志亦可嘉,其心亦可憫。朕欲命之,又恐分廣平之權——不如即立廣平為太子,如何啊?”

晚間兄弟二人說起此事,李汲當場搖頭:“不可。若立廣平王為太子,則《國語》有雲:‘君行,太子居,以監國也;君行,太子從,以撫軍也。’豈有皇帝在定安,太子單獨率師遠征的道理啊?兵權即便暫分,最終也還是會全落到建寧王手中!”

不等李泌表態,他突然間一皺眉頭,湊近了低聲問道:“不知太子之位,阿兄屬意於哪一個呢?”

他的意思,即便立了李俶為皇太子,只要兵權落入李倓手中,最終還是可能會翻過來的。前陣子聽李適講唐初故事,那唐太宗李世民的儲位不就是這麽來的麽?謀奪天下之時,世民以其軍政才能,身將諸軍,總制一方,那沒辦法;但等政權基本穩定,高祖李淵既立長子建成為太子,那就應該徐徐剝奪老二世民的兵權才是啊,然而李淵卻起意二分天下,讓世民長鎮東都……兄弟兩個就此翻臉成仇,最終釀成了“玄武門之變”。

李適口中,自然說太子建成不是東西,起碼也是受了齊王元吉的挑唆,才想要謀害二弟,而太宗皇帝則是白蓮花一朵,純粹被逼急了才無奈反擊……李汲讀多了史書,有自己的價值判斷和分析方法,當然不會信了。所謂“利刃在懷,殺心自起”,秦府集團既已成勢,要李世民絲毫不起野心,完全是不可能的。官方史料記載,以及教育後世子弟,正不知道塞了多少私貨進去,給李世民洗地,外加抹黑李建成、李元吉哪。

所以即便他相信李倓暫時還沒有謀奪儲位之心,但正如李泌此前對李亨所言,一旦使彼兵權在握,甚至淩駕於長兄之上,會不會改變想法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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