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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章 和親之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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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餐,李汲吃得極其爽快。

他感覺百位珍饈,獨享也覺乏味,清水糙飯……算了,還是四菜一湯吧,搶著吃那才給勁。雖說往日在宮禁中吃大餐,他也總會邀請那三名宦官同食,但那仨貨不但眼大肚子小,並且還拘謹得不行,絕不敢放膽吃喝,倘若不是每道菜都讓自己挾頭一筷子,真跟在旁邊兒伺候著試毒的沒啥兩樣……這麽吃飯有意思嗎?

今天跟老荊搶吃搶喝,那才真讓他胃口大開。關鍵兩人都是大肚漢,而官家膳食又有定量,不會敞開供應,則若不搶,就只能混個半飽啦。老荊貌似也沒料到李汲那麽能吃,還一點兒都不懂得溫良恭謙讓,稍稍輕敵,便即落在了下風,不禁心頭火起——特麽的我打也打不過你,竟然連搶吃的都輸……罷了,勝敗乃兵家常事,且待我明日不吃早飯,放肚再戰!

不過這火氣也就在爭搶的時候略略泛起心頭罷了,等到盤幹碗盡,連湯都喝得涓滴不剩,所有餐具都跟貓兒舔過似的那麽幹凈,並且小兵上來收拾之後,他反倒更生知己之感——對嘛,能打能吃,才叫大丈夫。這個李汲,可交啊。

所以下午的氣氛更為融洽。李汲坐得腿酸,就站起身來,在廊下踱步;老荊卻端坐不動,貌似除了跑出去跟衛伯玉打過一次招呼外,他就從沒起過身。李汲瞥了一眼他的大肚子,心說光吃不活動,飯後也不散步,怪不得那麽癡肥……你老兄就仿佛禦馬,脫離疆場日久,遂被皇家圈養了一身的膘,如今再讓你上戰場,估計不大打得動了吧?

倘若老荊在全盛之時——比方說還做著“神策軍”呢——或許搏擊對決,我未必是他的對手。

隨便轉了兩圈,便即想起寧國公主之事來,開口向老荊探問:“聽聞聖人要將寧國公主遠嫁回紇,不知定在何日啟程啊?”

老荊一邊用根竹簽剃牙,一邊含糊地回答說:“全在聖人意下,我又如何得知?”

“公主和番,你們就不會覺得恥辱麽?”

昨晚與李泌說起此事的時候,李汲也曾提過這個問題,李泌茫然搖頭,問他:“何恥之有?”

他說回紇本是親近之番,向來尊奉天子,仰慕王化,與吐蕃不同。倘若兩國相敵,要以公主下嫁來促使對方退兵,維持和平的局面——比方說漢初與匈奴的和親——出於無奈,或許有損國威;這主動嫁公主與友邦,則純出浩蕩天恩,回紇必感厚德,唐人也不可能反對啊。

“前天子在靈武時,封邠王第三子承寀為敦煌郡王,使向回紇借兵平叛,回紇可汗遂嫁其女與郡王為妃,聖人冊封為公主。今再使寧國公主下嫁,大唐、回紇互通婚姻,且可汗為聖人之婿,必然全力相助——有回紇兵為援,摧破叛軍便更有把握了。”

李汲並不滿意這種解釋,反問道:“阿兄,自古有以真公主下嫁番邦之事麽?”

李泌聞言楞了一下,回答說:“或許有吧……”

李汲答道:“後事我不知也,但知前漢以公主和匈奴,自冒頓始,到呼韓邪終,都是宗女——昭君連宗女都不是。漢高祖得脫平城之困後,用婁敬計,本欲嫁親女與冒頓,也因為呂後反對而作罷。倘若本朝初嫁真公主和番,會不會招致後世的恥笑呢?”

李泌不以為然地反問道:“有何可笑?回紇非敵國,本是藩屬,則歷代下嫁諸侯的真公主不知凡幾啊。”

李汲還是難以釋懷,質問道:“回紇雖然恭順,終究是胡,胡地風俗與漢地大不相同,且僻在朔漠,食腥啖膻。要使公主行千裏往適,依兇暴胡主,受胡人欺辱,阿兄又與心何忍哪?”

李泌有些奇怪地瞥了他一眼:“誰說回紇可汗兇暴?誰敢欺辱我唐公主?且若你憐憫弱質女流,為國遠嫁,難道宗女便能無怨麽?難道昭君便能無怨麽?”

李汲聞言,不禁啞然……我厭惡這種和親之事,究竟是為國家聲望考慮呢,還是為公主個人考慮呢?若為國家聲望考慮,李泌也說了,回紇與漢代的匈奴,或者現今的吐蕃不同,自立國以來,便相當恭順,少有擾邊,則公主下嫁,他這種士人都不以為恥,我又為什麽要為古人擔憂?且因此能夠深固唐紇情誼,借兵平定叛亂,那對國家也是有莫大益處的啊。

若為公主個人考慮,那麽把真公主換成宗室女,性質不是一樣嗎?弱質女流,婚姻難以自主,要跟自己並不喜愛的人結婚,在這個時代肯定是避免不了的。別看唐人相對註重女子個人意願,但具體到皇室,有幾個公主真能自主擇婿,得到一段美滿婚姻?寧國公主此前與姓薛的和離,便是明證了吧。

自己究竟在糾結些什麽?難道是因為見過寧國公主一面,所以才會“見牛而未見羊”嗎?

就聽李泌又說:“我知道你既來自於晉,則必深厭胡人。但我唐雖遭離亂,終與司馬氏不同,回紇主不會變成劉元海,正不必為此耿耿於懷。”

但李汲總還是覺得心裏不舒服,於是今日便又拿這件事去問老荊,說你們這些當兵的,對此有何看法?老荊回答道:“回紇兵亦善戰,此前相助隴右、河西軍敵吐蕃,頗為得力,今若寧國公主下嫁,能使回紇出兵助我唐平叛,也是一樁好事啊。”

“公主本人,做何想法?”

“公主心裏,自然是不舒服的,”老荊笑笑說,“因此昨日才會請元帥放她出宮,再看一眼漢地市井。天下萬邦,唯我唐最富庶,回紇、吐蕃之流,自然是比不了的;即便比得過,終究不是故鄉,有哪個女子樂意離鄉遠嫁呢?但為了國事,亦不得不從。”

頓了一頓,又說:“聽聞回紇已然出兵,相助郭相公平定了河曲,就不知道何日能夠趕到彭原來了。”

李汲不禁默然,隔了好一陣子才說:“聽聞當年太宗皇帝亦與吐蕃和親,而吐蕃終為我唐之患。焉知將來的回紇,不是如今的吐蕃?”

老荊笑道:“將來之事,誰說得準?且這些事是聖人與相公們籌劃的,我等連明日如何都預料不到,怎能想得如此長遠?且先滅了安賊再說。”

李汲又沒有聽到自己想要的回答,不禁郁悶。他只得轉著圈子四處尋摸,別找話題。眼角一瞥,忽見執戟端立在堂前的一名衛兵,身子一顫,隨即軟倒了下去。

這是怎麽了,被曬暈了?今天的日頭也不算太毒吧。

註目觀望,旋見一道白光閃過,另一側的衛兵同樣一聲不吭地軟倒。李汲這才大吃一驚,當即高叫道:“有刺客!”一個箭步便即從回廊上躥了出去。

他這邊兒腿都邁出去了,那邊第一名遭受偷襲的衛兵才剛徹底倒地,長戟磕在臺階上,“乒”的一聲響亮。

兵馬元帥府初建,護衛數量本就不多,又安排得外緊內松,多數禁卒都警護在院外——也等於同時警護宮禁之一角——具體到院內堂前,也就四人而已,竟然轉瞬之間就掛了兩個。

耳聽李汲呼叫,眼角瞥見同伴倒下,剩下兩名衛兵這才警醒過來,匆忙端起長戟,卻面帶驚惶的四面亂看,不知道敵人是從哪兒來的。隨即又是先後兩道白光,二人也皆步了同伴的後塵。

等到堂前四名衛士全都殞難,刺客方才現身——從墻角“噌噌噌”連跳出五個人來。李汲匆匆一瞥,只見兩人使刀、一人使劍,另外兩個卻提著外門兵刃——走線銅錘和金剛杵——發足向堂口疾奔而來。

李汲拔刀躥將上去,那使走線銅錘的跑在前面,二話不說,便即一錘迎面打來。李汲沒有對付這類外門兵器的經驗,也不敢揮刀去格,只得略一側身,堪堪避過。他心說:那個放飛劍的呢?若不在這五人之中,而仍然隱藏在側,恐怕就比較麻煩啦。

眼見一名使刀的刺客越過同伴,已然奔上了臺階,李汲趕緊挺刀追去——他得先護著李泌和李俶啊。李俶若是遇難,哪怕只是受點兒傷,內外警護諸軍一個也跑不了,全都得吃掛落。至於李泌,仍是自己目前的依靠,怎麽能死?!

“呼”的一聲,銅錘又至腦後,並且很明顯這回風聲更疾,來勢更猛。李汲被迫將身子朝前一傾,勉強避過,隨即因為重心不穩,幹脆伸出左手去一撐地面,淩空打了個旋子,正好縱上臺階。

那名使刀的刺客頭也不回,反手便是一刀劈來,李汲用手中橫刀一架,“喀”的一聲,將來刀蕩開。貌似對方挺詫異他如此力大的,腳下雖然不停,卻本能地半扭回身體,只見一名綠袍武官揮刀直劈,其勢甚勁,便將手中刀瞬間倒轉過來,以刀柄上的鐵環去敲擊對方手腕。

我靠這又是什麽獨門絕技了?李汲驚愕之下,不及躲避,竟被鐵環狠狠敲在腕上,手一軟,刀力便竭。那刺客一敲過後,反手刀弧形橫切,李汲堪堪避過,腦後旋又傳來銅錘所挾的風聲。他這回躲不過去了,被迫以刀相格。

本來手腕被敲得就有些發麻,這又跟個比拳頭還大的銅錘正面相碰,只聽“當”的一聲,雖然銅錘倒卷回去,但李汲的橫刀也脫了手,打著轉跌落塵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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