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

青峰大輝右手抱著那只粗陶花盆，那裏面不再空空如也，已經填滿了棕黑色的土壤。

他的時間相當緊張，之所以這麽著急地在晚上送來，是因為他惹禍上身了。

那群討債的人在剛才氣勢洶洶地來到花店裏，讓他父親交出準備好的錢。這讓他相當困惑，以往他們來時，總是在問這一次能還上多少，可這回似乎就篤定了他們能將兩百萬日元都拿出來。

在看到父親拿出那張銀行卡時，青峰大輝先攔住了他，他要確定這錢的來路是幹凈的，不然他們可能會卷進更大的麻煩之中。

他一開始吞吞吐吐的，說這是問親戚借來的錢，至少不用還太多利息，青峰大輝當然不信，他們本就沒幾個親戚，也都了解他家中的情況，他父親在外人那裏都沒被逼著掏出錢來，對他們這些親戚更不可能還上，絕不會有人肯借給他的。

“……是你上次帶來的那個同學。”被他盤問了好一會兒，父親才支支吾吾地承認了。

“給我。”甚至不等他反應過來，青峰大輝就從他手中搶走了那張卡。

這錢不能給他們，哲不可以卷進這件事裏。

見他們陷入了僵局之中，為首的那個男人徑直抄起棍子，狠狠敲碎了幾個花瓶，玻璃與水漬飛濺得到處都是。

青峰大輝的思維轉得飛快，他拎起一旁盛滿了水的塑料桶扔向他們，這為他贏得了趁亂跑出去的時間。他相當迅速地轉身跑進花房中，緊緊鎖上了門，還不忘抄起那個已經栽好了鳶尾種球的粗陶花盆，然後從後門跑了出去。在看到自己的機車時，他猶豫了一下，但想到附近被鋼筋之類的建材堆滿的街道，他決定還是步行著過去。

他要去找黑子哲也，將這張卡還給他，放在自己這裏實在太不安全。

他提前給黑子哲也打了電話，因此在與那座大宅還有一段距離時，他就看到了黑子哲也的身影。他孑然一身，立在門前暖黃色的燈光下。

青峰大輝匆匆跑了過去：“怎麽只有你自己，沒有人跟著你嗎？”

黑子哲也沒想到他會這樣問：“這是在我家門口，就不需要他們再跟著了。”

他知道，赤司征十郎一定在二樓的書房裏註視著他的一舉一動。

青峰大輝非常不安，他擔心那群人會發現他的蹤跡，然後跟到這裏來。他自己當然無所謂，可黑子哲也卻不一樣。他決定立刻將事情交代完，不能再拖延時間增加風險。

“這是你的錢。”他伸手從外套兜裏摸出那張銀行卡，“哲，我知道你是一番好意，但是這件事跟你沒有任何關系。”

也不等黑子哲也伸手接過它，青峰大輝直接將銀行卡塞進了他的衣兜裏：“我爸那人，他不可能把錢還你的，而且萬一他酒後胡說八道，別人惦記起你的錢怎麽辦？”

“你小時候就出過事，我知道現在保護你的人都很厲害，但是萬一呢？我不想你承受半點風險。”他的大手在黑子哲也的頭頂狠狠揉了一把，“笨蛋。”

他隱去了許多事，花店正被討債的人堵住，或許馬上就要再次被砸得一片狼藉，自己從花房的後門跑了出來，還有人正在尋覓自己的蹤跡，說不定很快就要追來。

“青峰君……”黑子哲也的聲音微微顫抖。

“哲，讓我先說完。”青峰大輝將懷裏的花盆塞到他手裏，“這是上次你跟我換的鳶尾，你好好照顧它，會開出很多花的……”

黑子哲也回過頭，他看見二樓亮著燈的房間，窗戶旁站著的果然是那個他熟悉的身影。

他轉過身來，堅定地看向自己面前的青峰大輝，像是下定了決心一般，他上前一步，用單手攬住他的脖頸，然後用力地覆上他被夜風吹得冰冷的唇。

青峰大輝楞了楞，卻沒有推開他。

在料峭的春夜裏，他就是人間唯一的熾熱。

“青峰君，我很喜歡你。”黑子哲也望著他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說道，“和你在一起的時候，我才是自由的。”

他不屬於任何人，他只屬於他自己。

“我愛你。”青峰大輝用寬厚溫暖的手掌輕撫黑子哲也的面頰，然後將他擁入懷裏。

可誰也不知道這是他們最後一次感受對方的體溫。

“我還有一些重要的事要做，外面冷，你快進去吧。”青峰大輝甚至不敢與他溫存太久。

“青峰君要去做什麽？”黑子哲也為他理了理衣領。

“明天去了學校，我慢慢講給你。”

黑子哲也叮囑道：“可不許打架。”

“我向你保證，絕對不會。”他揉了揉黑子哲也的發頂。

“晚安，青峰君。”他強行掩蓋了不舍，盡量用最平靜的語氣道別。

“晚安，哲。”他輕吻在他額頭。

青峰大輝轉過身離去，他現在該去面對自己不得不扛起的責任了。

既然自己拿走了那些錢，討債的人就絕不會善罷甘休，還有被他們堵在店裏的父親，即使他並不是個好人，但他畢竟是他的父親，他狠不下心來讓他一個人去承受這一切的惡果。

黑子哲也一直目送他消失在自己的視野中，才回身握住了門把手。

他知道自己即將面臨一場狂風驟雨，但只要青峰大輝還愛著他，他就無所畏懼。

於是他抱著那盆只長出了芽尖的鳶尾，義無反顧地推開了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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