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新來那個學員真是氣死人！氣死我了！明天就給他退費！不用再來了！佘衍，你笑什麽笑！你有沒有在聽我說話！”孫宇升的聲音從拐彎路口後傳來，隔著空氣也能感受到他此時的更年期狀態。

“你氣什麽啊？他不就是問我要不要一起過元宵而已嘛。”佘衍嗤笑著，說得事不關己。

“機車訓練營這麽多人！為什麽單獨約你！是想幹什麽！”佘衍的嗤笑換來了更大聲的回應，那回應裏是滿滿的醋意。

“誰讓我是顏值擔當，而且還溫和可親。”佘衍撥了撥中分劉海，開始賣弄風騷，然後被身旁的人一腳踹出路口。

“哎呀！”那個被踹出去的少年發出短促的慘叫，以要摔跟頭的跑姿往前穩了幾步，他站好回正身子時，看到了兩個人。那兩個人站在他家門口，正在拉拉扯扯，他們一個要往裏面走，一個拒絕往裏面走，正上演著拔河比賽。

“站這裏幹嘛？被我踹傻了是嗎？”孫宇升從拐彎處走出來，拍了拍他的肩膀，見他沒反應，又順著他的視線望過去。

“瀾卿！”在看到陸瀾卿之後，孫宇升揮手，並嚷了一聲。

聽到聲音的兩人停止了拉扯，不約而同地轉頭望去。

“瀾卿，你們在我家門口做什麽？”佘衍順勢搭上孫宇升的肩膀，摟著他朝著自家門口走去。

“啊升、佘衍？”沒等陸瀾卿介紹，賴旭塵便喊出他們的名字。半年沒見，佘衍還是穿得又帥又騷，孫宇升還是一身Adidas，但不一樣的是，他們沒有那麽稚氣了。

“你認識我們？”孫宇升疑惑道。眼前這人很高，看起來特別結實，而且長得也俊，屬於男友力很足那一類型的，可是，他不認識他啊。

“額……瀾卿經常提到你們。”賴旭塵撓撓額頭，露出尷尬而不失禮貌的訥笑。

“他就是我之前跟你提過的賴旭塵，我男友。”陸瀾卿向他們正式介紹這個人，並宣布了他們的關系。

聽到這個消息的兩人原地石化，一臉石破天驚的表情。

“哧——”一聲，是機車輪胎和水泥路面摩擦發出的聲音。

一輛黑色機車剎停在四人面前，戴著頭盔的男女跨下車來，朝著四人看去。

“你們站門口做什麽？”陳怡邊說著，邊把深藍色的頭盔摘下來，露出一張輪廓深邃的臉。那張臉有種男性的帥氣，卻在甩頭發時散出女人味。

她將頭盔抱在腰側，用手往後梳了梳頭發，柔軟的發在賴旭塵的眼裏散開，看得他一時魔怔了。

“現在不喊人，打算留著清明節再喊嗎？”陸瀾卿用手肘撞了撞旁邊楞住的那個人，而那個人的表情有些渾噩，也沒站穩，直接往旁邊晃了幾步。

“媽。”

一個媽字，讓那個陳怡表情凝固，也讓陸瀾卿以外的幾人露出驚訝之色。

賴旭塵停頓了許久，才緩緩擡起頭，望著那個女人盈著水光的眼，他說：“我是啊塵，你，還記得我嗎？”

“啊塵啊？你……來找我？有事嗎？”陳怡也很吃驚，沒想過十年後還能見到自己的親兒子。可一時間，她不知道該說點什麽，就像很多閑置太久的感情，在拿出來的時候滿是灰塵，生硬不堪。

“打擾到你了嗎？”聽到這樣的提問，賴旭塵有些失落。他還幻想過，他媽媽會抱抱他，會跟他說，你長高了這麽多啊？這些年你一個人過得好不好？現在和什麽人在一起？媽媽，其實也想你……

可是沒有，那個熟悉陌生的女人只是問他，為什麽來找她？是啊，為什麽要來找她？為什麽要給自己找難堪？

陸瀾卿沈默著，卻看出了他的失落。他握住他垂在身側的手，將勇敢傳遞給他，就像他們去給陸子明定罪時，他也這樣緊握過他的手。

“我能和你單獨聊聊嗎？”賴旭塵反握住那只溫暖的手，擡眸看向那個女人。那個女人滯了幾秒，有些遲疑地點點頭。

機車沿著寂靜無人的街馳騁，一路上，賴旭塵雙手放在機車後面，和開機車的女人保持著距離。他聽著頭盔外呼呼的風聲，看著周圍宛如線條掠過的風景，總是欲言又止。

“你摟著我的腰吧，前面路段有坡，會顛簸。”陳怡的聲音順著風飄來，賴旭塵卻猶豫著要不要將手移到她的腰肢上。

就在他猶豫是，機車過坎拋了一下，他本能地摟住了她的腰肢，微微一顫。

他很久，都沒有這樣擁抱過她了。這種久違的感覺會讓人熱淚盈眶，不知不覺便將淚拋灑在途中。

“你要入戶怎麽不早點來找我？”陳怡斂著手站在海邊，眺望著遠處的海鷗，問著旁邊的男人。

遠處海天一線，浪花翻滾，卻沒有賴旭塵眼泊中那抹黑色身影好看。

“我……”我也不知道……

賴旭塵苦笑，半寸長的短發被風吹得淩亂，他雙手插入褲兜，淺淺嘆息。

“你，恨我嗎？”陳怡問道，在賴旭塵回答之前，她又講起了一些陳年往事。

很多年前，她奉子成婚，那時候大家都太年輕，以為湊合著過，也能走完一輩子。可是一輩子對於年輕的他們來說還很長，長到每日只剩下柴米油鹽和爭吵，長到度日如年。

這樣的日子本就容易讓人發瘋，而賴旭塵的爸爸並沒有去改善這些，他總是想著發一筆橫財，想著一夜暴富。於是，他漸漸走上不歸路。也是那個時候開始，陳怡看透了許多事情，她忽然發現自己的人生還很長，她不想一輩子都這樣過，所以她離開了。

“啊塵，我不是一個好母親，我沒有在你需要我的時候陪伴你。可是啊塵，人都要學會適應一個人的孤獨，學會走自己的路。我不求你能諒解我，只求你過得好。”最後一句話，打進了賴旭塵的心裏。

只求你過得好……原來，她會惦記著他……

“小時候我總在想，是不是我太調皮，所以你不要我了？我當時很難過，哭幹了眼淚。後來，我覺得你也沒什麽錯，你只是選擇了自己想要過的生活罷了。”海風呼呼地吹著，把那些低沈的聲音吹散，賴旭塵深長舒一口氣，“人自私一點，才會過得更好。”

“啊塵，這個，送你的。”陳怡從脖子上解下一條黑繩吊墜鏈，那個吊墜是一個金猴子，小巧精致，在日光下熠熠生輝。

很多很多年前的某一次生日，他想要這個金猴子，他跟媽媽說，想要這個生日禮物，可他們窮，買不起這麽貴的東西，只能遠遠看幾眼。後來，他有工作有錢了，卻不記得當年想要這條鏈子。

人都一樣，什麽都缺的時候看什麽都覺得好，什麽都不缺的時候，所有好的東西都一文不值。

“我當年是想帶你一起走的，只是你爺爺不讓，他跪下來求我，求我不要帶走他的孫子，否則他就死在我面前。”當年的情景歷歷在目，爺爺跪在陳怡面前，哭著求她不要帶走他的孫子，他老伴死得早，兒子也去了，如果孫子也沒了，他就沒有活在這世上的理由了。

陳怡不是無情的人，所以她狠心地將賴旭塵丟給了爺爺，頭也不回地就走了。

“我當年走的時候，一直不敢回頭，我怕我一回頭就會舍不得你。”陳怡嘆息著，說了很多心裏話，“次年你生日時，我買了這個金猴子，我記得你說你喜歡，我想給你當生日禮物。”

“其實我每年都有去找你，只是你爺爺不讓我見你，他怕你會跟我走。”說著說著，陳怡的眼眶濕潤起來，她笑著，抹了抹掉下來的淚珠，看著她的孩子，“再後來，我回去也找不到你們了。”

“這個墜子我一直戴在身上，就是想著，要是哪一天我還能見到我的孩子，我能親手送給他。”陳怡走近賴旭塵，並為他戴上那條吊墜鏈。

賴旭塵低頭，靜靜地凝視著那個折射著光輝的金猴子，他鼻子一酸，淚水一下子就湧了上來。

“媽，這些年我真的好想你，我以為你真的不要我了……”他忽然抱住了矮自己半個頭的陳怡，淚水滴答滴答墜落，落在腳下的細沙上，被陽光蒸發。

“對不起，媽媽對不起你，對不起……”陳怡怔了一下，也緊緊摟住了自己的孩子。她不曾想過自己還能見到賴旭塵，還能把當年想說卻沒說出口的話說出來。

暖暖的陽光浮動兩人身上，鹹鹹的海風帶著苦澀的味道，那些錯綜覆雜的情感交織在一起，被一個擁抱融合。

那些誤會，如冰雪消融，那些心裏跨不過去的坎，終於跨過去了……

機車開回來時，陸瀾卿正被佘衍和孫宇升圍著，問東問西。

“瀾卿，我們回家吧。”賴旭塵摘了頭盔走過來，把陸瀾卿給擄走了。

佘衍和孫宇升傻了似得，目送著他們漸去漸遠。

逐漸熱鬧的街上混入兩個帥到紮眼的男人，他們牽著手走在路上，有些沈默。

陸瀾卿瞥了身旁的人一眼，掃了掃他泛紅的眼睛。

“啊塵。”他忽然停步，手一拽，將身旁的人拽進懷裏摟住，“你哭過了？”

“嗯，因為很丟臉，不想啊升他們看到，就想趕緊離開。”賴旭塵低頭抵在陸瀾卿的肩上，他唇邊噙著釋然地微笑，“我和媽媽和好了，我很開心，謝謝你瀾卿。”

“不用謝，我只是不想和一個黑戶交往而已。”陸瀾卿的直白結束了還沒開始的煽情，他擁抱著的人輕輕嗤笑，轉過臉就吻了吻他的唇。

“你這樣口是心非，就不怕我今晚不放過你？”

“那就看看誰不放過誰。”

“昨天是我讓你，今晚……”說著，賴旭塵唇邊露出了一抹奸詐的壞笑。

風從路邊吹過，將他們親吻的畫面映在玻璃幕墻上，是一副歲月靜好的畫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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