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侶路沿著大海蜿蜒，每隔幾米便有一盞路燈。路燈下，情侶們沿著石欄站著看海。海的遠處，是深邃的黑暗，而此時，那片深邃的黑暗中，泛動著來自天邊的絢麗。

今晚是今年的最後一天，來這裏看煙花，倒數的人很多，多得不能靠近。靠近一些，就只能看到人頭。

一輛看起來就很詭異的小車停在了路邊，而那條路，放眼望去，全是車和人，密集到把冬天的冷都驅散了。

一個穿得非常福爾摩斯的男人想打開門出來，卻發現門被旁邊的車卡住了。最後，他只能從副駕駛那邊的門出來。

賴旭塵走出車外，看了看情侶路和海灘下的人們，總覺得這不是跨年倒數，這是春運現場。

“瀾卿，快出來看人頭，呸，不是，快出來看煙花。”賴旭塵轉身回車內，把陸瀾卿從車裏拉出來。秦汶的小車本來就挺小的，賴旭塵拉著陸瀾卿往外面拽的時候，陸瀾卿的頭就直接碰車頂蓋了。

陸瀾卿本來就不想來看人頭，現在又撞到腦門，臉色就比煙花還多彩了。他一臉漠然，盯著尷尬笑著的賴旭塵，有一種分分鐘要將他四分五裂的視覺效果。最後，陸瀾卿嘆息，從車內走出來。

要不是因為賴旭塵苦苦哀求了十幾分鐘，他才不會來這種人多的要死的地方跨年。明明可以在家裏開著電視，二人世界跨到新的一年裏，非要出來折騰。

“這邊人太多了，我們去山頂吧。”陸瀾卿把視線轉移到馬路對面那座小山坡上。那裏其實是一個燒烤場，平時會有一些人在上面燒烤聚餐。但今天反而沒什麽人，大部分人都跑到海邊等著跨年倒計時。

“我和少群去那邊看看，你們隨意吧。”秦汶按了按鎖車鍵，小車發出鎖門的聲音。隨後，他搭著甘少群的肩膀，朝著人多熱鬧的地方走去了。而人多熱鬧的地方，向來是陸瀾卿不喜歡的地方。

夜晚的海風比平時要涼，透著煙火的味道，聞起來很特別。賴旭塵輕輕揚起唇角，牽著陸瀾卿的手，走過了馬路，登上那座小山坡。

小山坡就只有一條蜿蜒的石階，沿路都有落地燈，走上去時還能聽見兩側灌木叢窸窸窣窣的聲音。石階很窄，兩人人一起走會很擠，賴旭塵怕陸瀾卿被擠到灌木叢裏，便推著他走在了前頭。

走到階梯的盡頭，便是山坡的最高點，這裏有一個小小的亭子，翹腳設計，非常中國風。亭子裏沒有人，只有依稀的燈光勾勒著它的輪廓。

陸瀾卿走到亭子後面的石欄處，站在那裏望著遠處的大海。海風從對面馬路吹拂而來，吹動著他柔軟的發。溫柔的燈光落在他身上，勾勒出他比例完美的臉部輪廓和身材。他看起來，比靜謐的月色還要迷人。

“瀾卿，我以為你不會陪我來跨年的。”說話的人雙手穿過陸瀾卿的腰，環在他的身前。賴旭塵從身後抱住他，將下巴埋在他的頸窩處，嗅著他身上溫暖的香味。

遠處的煙花在夜幕下綻放，變幻出各種各樣的形狀，人潮中不斷傳來歡呼雀躍的吶喊，風，把那些聲音和味道都帶過來了。

“你總喜歡那些麻煩的東西，受不了你。”陸瀾卿抿抿嘴，稍稍側頭斜視了賴旭塵一眼。而賴旭塵忽然抽風式地笑起來，忙不疊點頭：“對，我就是喜歡麻煩的東西，比如你。”

“我是東西？”

“不，你不是……噗，哈哈哈。”賴旭塵停頓一下，發出杠鈴般的笑聲，而陸瀾卿自己跳進了自己挖的坑裏，臉色又五彩斑斕了。

許久，陸瀾卿輕聲說道：“啊塵，你有沒有覺得，我和交往沒什麽激情？”

“激情？我覺得我們，那個……emmm……挺激情的。”賴旭塵松開環住陸瀾卿的手，走到他身旁，和他一起撫著石欄眺望遠方。

“你的腦子裏還能不能有點別的東西？我指的不是那個方面！”陸瀾卿以前不愛翻白眼，他覺得這個表情和他的氣質不匹配，但自從認識賴旭塵，並走到今天這一步時，他習慣性一天翻好幾次白眼。他現在就翻著白眼，有種要切斷這個話題的心情。

“可是激情除了那個方面還能用哪裏？”賴旭塵反問，畢竟他腦子就一根筋，從不想那麽多無需考慮的事情。不像陸瀾卿，年紀輕輕就恨不得把未來幾十年的人生都考慮清楚。

“我這個人比較悶，條條框框的東西太多。我不像你，去到哪裏都能很快融入新環境。我就是一個等著環境來適應我的人，不喜歡新鮮的事物，對生活也不熱情，總喜歡把自己關在自己的圈子裏。”陸瀾卿微微弓著身子，小手臂枕在石欄上，嘆息著，眺望遠方的煙火。

“我知道我喜歡你什麽，我喜歡你對生活的那股熱情，喜歡你的沖動和執著。可你呢？你除了喜歡我好看之外，還喜歡我什麽？像你這種對周圍事物充滿好奇和熱情的人，難道不會覺得很悶嗎？不覺得和我在一起很不得勁嗎？”陸瀾卿吐了一口氣，說出自己的心裏話。

他時常覺得他們之間的感情很生硬，也許只是他單方面的生硬。因為他不懂得該如何和別人相處，對生活的態度簡直是性冷淡。賴旭塵則是給他一個話題，他能給你擴出一片山河的人。和一個對生活性冷淡的人交往，很沒激情不是嗎？

“瀾卿，我覺得吧，你這個人，就是吃飽飯沒事幹想太多。我看起來是那種看你長得好看就喜歡你的人嗎？”賴旭塵飄柔式甩頭發，然後在陸瀾卿反問一句“不是嗎”之後，又篤定地回答：“絕對是。”說完還得加幾句猥瑣的大笑。

“你恨吸引我啊，從一開始的時候，就很吸引我。”賴旭塵也靠在石欄上，眺望遠處的煙火。天邊的火光落下來，倒映在他的臉上，使他淡淡的笑容更加溫柔了。

他說：“你的自律性強得超乎了我的想象力，我一開始就想看看你會不會被我幹擾，所以一直纏著你。可就算我闖入了你的生活裏，你卻還是非常堅持自我。我有段時間簡直是惶恐，心想著，完了，我怎麽喜歡了一個這麽可怕的人？”

說到這裏，賴旭塵做出了一個誠惶誠恐的表情。陸瀾卿用餘光看了一眼，忍俊不禁，聽他繼續說。

“一開始是喜歡你的眼睛，幹凈剔透，仿佛裝著整個世界，裝著我的一顆心。然後又覺得很羨慕你的有個幸福的家庭，想多靠近你一點，希望自己也能得到一些幸福。後來，覺得你很溫暖，相處起來很舒服。再後來，喜歡就喜歡了，也沒那麽多屁事了。”

“而且，我不覺得你悶，你挺有意思的。要知道，當今社會還能買一堆魯迅文集來看的人，不多了。”賴旭塵鼓搗一下頭發，挺著腰桿背過身去，靠著石欄，斜著腦袋，看著陸瀾卿，“雖然你在玩的那方面的確一般般，但你太會玩了我就不那麽喜歡了。你要是什麽都感興趣了，我就真的一無是處了。”

“激情這種東西，總有一天會被時間消磨的。沒有人可以一路激情到底，最後都會淡下去的。我們其實都已經過了那個激情四射的年齡了，我現在覺得，能和你安靜地待在一起，哪怕不說話，只要你在身邊就挺好。”

“可能是年紀大了吧，想的東西就和以前不一樣了。瀾卿，你是怎麽想的？你好像很少跟我說你的想法。”說完，賴旭塵把話鋒轉給了陸瀾卿。

沈默了許久的陸瀾卿露出了久違的笑容，他垂眼，又緩緩向著賴旭塵轉頭，看著他：“我想和你細水長流。”

陸瀾卿的話剛落音，賴旭塵就唱起了梁靜茹的《昨日情歌》——

“有時候有時候，我會相信一切有盡頭。相聚離開都有時候，沒有什麽會永垂不朽。可是我有時候，寧願選擇留戀不放手。等到風景都看透，也許你會陪我看細水長流……”酥軟人心的歌聲在煙火盛放，海風吹拂的夜晚，格外迷人。

陸瀾卿微微一笑，心底認可了他，口頭卻還是調侃：“大半夜別鬼叫。”

“這是天籟之音！”賴旭塵駁回。

幾秒後，遠處的夜幕傳來更劇烈的聲響。是無數煙花齊齊在高空炸裂的聲音，那些聲音中，還夾雜著人們倒數的聲音：“十、九、八、七……”

“啊塵，你有什麽新年願望嗎？”陸瀾卿問道，臉上浮現著好看的微笑。

“有啊。”賴旭塵點點頭。

“什麽願望？”

“你猜。”

“猜不到，你說。”

“我希望不要再死第二次，我希望可以就這樣，留在這個世上，留在你身邊，和你在一起。”賴旭塵努努嘴，然後笑著，看著陸瀾卿，問他：“瀾卿，你的願望是什麽？”

“我希望你永遠不要離開我。”陸瀾卿垂下眼簾，若有所思，腦海裏浮現出那日孫宇哲忽然蘇醒過來，看著他的畫面。他心裏有些惶恐不安，總覺得事情沒有結束，總覺得，有一天孫宇哲要回來，要拿回這具身體。

“我不會離開你的，因為……”

“新年快樂！”遠處，人們的吶喊聲格外刺耳，直接蓋過了賴旭塵後面說的那三個字。

陸瀾卿能從他的嘴唇裏看懂，他說的是“我愛你”。

煙花和人們的歡呼一樣，盛放著。絢麗的煙花下，賴旭塵扳過陸瀾卿的後腦勺，吻上了他的嘴唇。他松口時，兩人額頭相抵，他勾起唇角，輕聲地說了一句：“瀾卿，新年快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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