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憶裏，青澀溫柔。

安靜的過道，沙子被風輕輕吹著，枯黃的落葉卷上半空，飄向更遠的地方。

陸瀾卿背著雙肩包，穿著黃白搭配的小學運動服，走在蜿蜒的大街上。兩側的民宅高矮不一，鍍著殘陽，地上的塵埃飄著，散在金色的光暈中。

不遠處，有急促的腳步聲奔踏而來，那聲音聽起來很細碎，是鞋面和沙子摩擦的聲音，然後縱身一躍，沙土飛揚。

“嘿！小子！果真是你啊！”賴旭塵背著書包，從某處屋檐下疾奔過來。在快要靠近陸瀾卿的時候，他一個助跳的動作，兩只腳一前一後離地跳起。他揮手，一巴掌拍在陸瀾卿的臂膀上，然後雙腳落地，停在陸瀾卿身旁，笑得跟賊一樣。

陸瀾卿那時候挺瘦，一種風大一點，就能把他吹走的視覺感。他被忽然蹦出來的賴旭塵揮了一巴掌，身子不受控地往前趔趄，差點一頭栽倒。

那時候，他的第一反應是：哪個神經病？

“你誰啊！”往前趔趄幾步後，陸瀾卿蹙著眉，轉身就吼了賴旭塵一聲。陸瀾卿平時是很乖巧安靜的，但是他遇到壞學生的時候，脾氣也能挺大。

那時候的賴旭塵，臉上就寫著“壞學生”三個字，讓人一看就是不學無術的小敗類。

賴旭塵被吼了一聲，先是一楞，而後哈哈大笑起來：“看不出來你脾氣挺大啊，哈哈哈……”

“神經病！”陸瀾卿瞪了他一眼，翻了個白眼，背著書包繼續往前走。當時，陸瀾卿唯一的感覺是，這個人有毛病，這個人看起來讓他不爽。所以，能避開就避開。

“我可不是神經病，我是你的救命恩人。”賴旭塵努努嘴，死皮賴臉地跟上去。他搭著陸瀾卿的肩膀，一副我們已經是生死之交的模樣，而陸瀾卿一路抖在都肩膀，想要甩開那只胳膊。

“你不記得那天晚上的事情了嗎？你夢游走出馬路，是我在千鈞一發之際抱著你，滾到一邊去的。”這件事情，是陸瀾卿的舅舅對賴旭塵說的，他舅舅解釋的時候，陸瀾卿並不在現場了。所以，陸瀾卿對於當晚發生的事情，記憶非常模糊。

但是賴旭塵一直記著這個事，因為第一次有人在他懷裏哭，而且那個人有一對像天空、像大海的藍色眼瞳。

很漂亮，這是賴旭塵第一感覺。感覺自己深深地被吸引，墜入了那眼瞳之中，心都被那雙眼睛抓走了。賴旭塵想再見到他，於是在這條路口蹲了好幾天，總算是看到他路過了。

“不記得了。”陸瀾卿冷聲回答，對賴旭塵愛理不理。

“我看你的校服跟我一樣，我們一定是一個學校的，你哪個班？”賴旭塵開始套近乎。

“公立學校的校服是統一的，我跟你不一定一個學校。”陸瀾卿覺得身邊這個人，除了長得好看之外，渾身都散發著一種痞子氣，讓人感到危險。他並不想，和這個人有任何的交集。

“我的名字叫做賴旭塵，無賴的賴，旭日東升的旭，塵埃的塵，你呢？”賴旭塵說這句話的時候，直接扯掉了陸瀾卿夾在小腹上的學生卡。

“還我！”陸瀾卿一怔，急忙伸手去奪，而賴旭塵像猴一樣，一個轉身，爬上了街邊的低矮屋檐上。

他看著手裏的學生卡，看著上面的相片和名字，一籌莫展的表情。

嗯，怎麽說呢？上面的三個字，他也就認識一個。

“餵，你叫陸什麽？”

陸瀾卿自幼就愛看書，認識的字多，認識的故事裏的人物也多，他一生氣，回了賴旭塵三個字：“陸判官！”

“你的名字怎麽聽起來那麽奇怪啊？”賴旭塵努努嘴，從屋檐上跑著跳下來，又落在陸瀾卿的身邊，幫他把學生卡夾回校服上。

“關你什麽事？”陸瀾卿甩開他的手，往後退了一步，像一只遇到陌生人的貓，隨時都能豎起爪子攻擊人。

賴旭塵見好就收，掐了掐他的臉，轉身，一溜煙就跑沒影了。

空氣中，回蕩著他清亮的聲音：“以後我們就是朋友了！”

“誰要跟你做朋友！”陸瀾卿在他走後，兀自呢喃著。

而很多年之後，他們也的確沒有成為朋友，因為，從一開始，他們就沒有往朋友的方向發展。

那天之後，陸瀾卿開始抗拒放學回家這個過程，因為每天，那個說要跟他做朋友的小子，都陰魂不散地飄蕩在他身邊。

起初，他只是在固定的巷子等候，等著他路過那條街道，就跳出來扮鬼嚇他。

陸瀾卿不得不承認，一開始真被他嚇到做惡夢，後來這樣的事情發生得多了，他也免疫了，偶爾路過那條街口，故意往旁邊避開走。

然後，賴旭塵已經不滿足於只是在巷子和街口等他放學路過。他一路跟著他回家，找到了他家的方向，一大早就在他家附近蹲點，又得知了他學校的位置。

他們的確不在一個學校，陸瀾卿所在的學校要比他所在的學校要遠一點點，學習的氣氛也更濃一點點。

有一次，賴旭塵逃課，爬墻到陸瀾卿的學校找他。陸瀾卿剛從走廊經過，就迎面撞上賴旭塵，嚇得他散魂不見了七魄。

“你怎麽在這？你怎麽進來的？”陸瀾卿抱著險先從手臂滑落的書籍，一臉詫異地看著賴旭塵。

“你騙我。”賴旭塵哼唧一聲，雙手叉腰，一副被人欺騙，不悅的表情。

“你有什麽值得我騙的嗎？”陸瀾卿上下掃了他一眼，也就臉看起來還可以，其它都很一般，氣質更是讓人瞠目結舌。

“你明明叫陸瀾卿啊，騙我說是陸判官！”這個結論，是賴旭塵那天專門去查了字典才得出來的。他覺得陸判官這幾個字聽起來怪怪的，於是就是翻了中華字典，確認了自己被騙了。

陸瀾卿沒忍住，發出了一聲譏笑，覺得這個叫賴旭塵的人，很逗。

“你第一次對我笑耶，你笑起來真好看。”賴旭塵說話向來不經大腦過濾，他覺得陸瀾卿好看，就誇讚出來了，而且，還沒有察覺到，自己正湊到他面前，近距離地欣賞他的美好。

“神…神經病啊！”陸瀾卿楞了幾秒，快速退開近在咫尺的人，“講話靠那麽近幹嘛！”

他不明白自己在慌張什麽，只是覺得有一股熱血正在湧上臉頰，燒得他臉頰發燙。他只想盡快跑走，遠離把他點燃的那個人。

後來，賴旭塵一有空，就跟在陸瀾卿的屁股後面，像一條甩不掉的尾巴。不知道的，都以為他們是形影不離的朋友。漸漸地，陸瀾卿也接受了甩不掉他這個事實。

賴旭塵這個人，論優點吧，可能還真的沒有，但是缺點吧，一抓一大把。比如，為人特別賤，特別能作。像掀裙底、以大欺小、往別人頭發粘口香糖這類事情，他做的不少，所以人品差這一點，是公認的。

但他做這些事情，大部分的原因，還是因為陸瀾卿。陸瀾卿太好看，女生嫉妒男生想欺負，時常有女生對他抱有敵意，也時常有高年級的同學看他不順眼。賴旭塵經常逃課去他的學校，總能碰上這些情況。於是，他就會做一些比較賤的事情，教訓一下那些人。

後來，是因為陸瀾卿看不慣他的為人，罵了他一頓，他才停止這種行為。

初中以前，陸瀾卿都不愛跟他說話，因為他特別賤也就算了，還以此為榮。像人賤人愛，賤則無敵這樣的話，從他口中說出來，是一點也不違和。

再後來，要報考初中了，賴旭塵想和陸瀾卿一起上一個初中，為此發憤圖強了一年。雖然最後，他的成績依舊不樂觀，但卻意外地和陸瀾卿保持了一個分數。

“瀾卿！瀾卿！我跟你一樣的分數耶！我們可以上一個初中了，歐耶！！！”賴旭塵興奮地在陸瀾卿面前跳了一整天。他不知道，是陸瀾卿故意考低分的，故意給他機會，和他一個學校。

陸瀾卿一直很善良，他覺得賴旭塵的本性不壞，只是家境不好，皮了一點。如果好好引導，他是能走上正途的。所以，他本著拉他一把的心情，把他栓在身邊了。

“哦，那真是不幸，未來三年都要看到你的臉。”陸瀾卿給歡呼雀躍的賴旭塵潑了一盆冷水，轉身時，唇角卻浮起一絲笑意。

“瀾卿，你平時成績不是挺好的嘛？這次失水準了？”賴旭塵努著嘴，拿著成績單，跟在他後面，“果然，有句老話說的是對的，人有失手馬有失蹄。”

“那句話的原話是馬有失蹄人有失足。”陸瀾卿走在前頭，糾正賴旭塵的話。

“不一個意思嘛，別那麽在意細節。”賴旭塵拿著成績單，蹦蹦跳跳地跟在陸瀾卿的身後，像在追隨著屬於他的那道光輝。

陸瀾卿不搭理他，於是，他稍作停步，看著陸瀾卿漸漸走遠的背影。

夕陽下，陸瀾卿瘦長的背影很好看。

賴旭塵不由得感慨：不知不覺中，他長高了那麽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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