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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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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姊終於來接阿福了。”身後傳來少年雀躍的聲音。

孟娉婷緩緩轉身, 見十步開外,站著一個和她年紀相仿的女子,低頭正摸著少年的腦袋笑著說:“咱們的阿福的福氣終於積滿了, 阿姊這就帶你回家。”

“嗯。”

阿福?

怎麽會叫阿福?

明明是……

太陽穴突然疼脹了起來,孟娉婷抱著頭, 耳邊傳來大火燃燒的劈啪聲, 慘烈的叫聲——

腳下是血流成河的鵝卵石甬道,地上, 廊下,水裏, 橫七豎八地躺著慘死的屍體,大火蔓延到了孟家裏裏外外的地方, 將原本黑漆漆的夜空照得亮如白晝。

她拿著糖人跌跌撞撞地往後院裏跑, 終於在閬苑的階梯上, 看見母親緊緊抱著延弟蜷縮在一片火海中,一把帶血的尖刀從母親的背後貫穿了二人的身體。

啪嗒——

手裏的糖人跌落在地上, 碎成了渣滓。

“阿姊……”

火海中, 延弟忽然擡起頭朝她伸出血淋漓的小手, 七竅流血的臉龐瞬間與方才少年的臉重合在一起。

延弟……

是延弟!

孟娉婷激動地都顫抖了起來, 她忙擡頭望去,前方哪裏還有少年的影子,仿佛方才的一幕根本就是她的幻覺而已。

她慌慌張張地往那對姐弟消失的方向找去, 腳步淩亂地仿佛被抽了魂似的, 也沒註意到迎面走來的人是誰,直到一頭撞進對方結實的胸膛上,她才停了下來。

擡頭一看,是一張無比熟悉的俊臉。

“殿……殿下……”

沈燼瞅著孟娉婷, 見她瞳仁發散,皺起眉頭問道:“你在找什麽?”

“找……”孟娉婷下意識開口,餘光瞥見四周都是人,這才陡然回轉過來,她飛快地掃了一眼周圍,卻再也沒有看見那對姐弟的身影,看過果真只是她的幻覺而已,水眸不由得黯然失色了起來。

沈燼溫見狀,擡手捏住孟娉婷的下巴尖擡了起來,逼迫她看著他,又問了一遍:“你在找誰?”

孟娉婷搖頭淺笑了一下:“沒找誰,我就是在找師太的禪房是哪間。”

說謊!

方才她那一副失魂落魄又急迫的樣子,明顯是遇見了什麽很重要的人。

很重要的人……

幾乎一霎那間,沈燼溫想起的是沈齊佑,難道孟娉婷方才要找的那個人就是沈齊佑?

想到這裏,沈燼溫心揪地一疼,捏住孟娉婷下巴的手不覺用了些力。

孟娉婷忙拂去沈燼溫的手,嗔怪道:“疼。”

沈燼溫抿唇,鳳目幽幽地瞅著她不說話了。

孟娉婷這才想起來問:“殿下怎麽會來這裏?”

聞言,沈燼溫眸光微晃,他之所以會出現在這裏是被一封神秘的信件引過來的。

今日一早,他去金吾衙公廨應卯時,發現自己的案牘上放著一封神秘的信,信封上面寫著‘沈燼溫親啟”。他掃了一眼四周,見空無一人,便打開信一看,上面只有一行字:

太子之死乃陰謀,預知詳情,請於今日巳時來保唐寺一見。

沒想到他一來就看見孟娉婷同武陵春苑的一眾娼妓們正在排隊上香。

天底下哪有這般巧合的事情,他頓時以為那封信是孟娉婷故意放在他的案牘上,特地引他過來的,可是轉念又一想,金吾衛公廨可不是一般的地方,以孟娉婷之力應該是根本進不去的,但是若得沈齊佑幫忙,那就未可知了。

於是,他暗中跟著孟娉婷,看看她究竟在搞什麽鬼。

誰知,跟著跟著,就見孟娉婷突然間像是撞了邪似的跌跌撞撞地亂跑了起來,眼見就要沖到陡峭的坎子上去了,他擔心孟娉婷出事,只好現身攔住了她。

他冷笑道:“我為什麽會出現在這裏,你不是應該最清楚?”

孟娉婷蹙了蹙眉,覺得沈燼溫這個人真是莫名其妙又不分青紅皂白,不由得繃起小臉道:“奴怎會清楚殿下的行蹤?”

沈燼溫楞了一下,挑眉:“你真不清楚?”

“奴不清楚。”

沈燼溫垂下眼睫,暗忖道:看來那封信不是她放的,可既然不是她,還能是誰,故意將他引過來?

正想著,身後突然有個清脆的聲音傳了過來。

“表哥。”

沈燼溫回頭望去,見是長孫月漓,劍眉蹙道:“竟是你?!”

以長孫月漓和他的關系,想進入金吾衛公廨倒是輕而易舉,只是,她怎知太子阿兄的死有問題?

長孫月漓哪裏知道沈燼溫此時心中所想,只是瞧著沈燼溫見她之後,面色略感意外裏又透著濃濃的不悅,笑容頓時僵了僵,不過很快被她掩蓋過去了。

她快步走過來,近了才看見沈燼溫身後竟然還站著一個人,而那個人正是才分別不久的孟娉婷。

孟娉婷也沒想到,在這裏竟然也能遇見長孫月漓——

這還真是冤家路窄啊。

長孫月漓臉上的笑容徹底維持不住了,“你怎麽在這兒?”

孟娉婷挑了挑眉,笑不達眼底道:“這裏可是保唐寺。”保唐寺在平康坊內,來的最多的就是保唐寺裏的娼妓們,孟娉婷出現在這裏自是最尋常不過了。

沈燼溫一聽,詫異道:“你們認識?”

孟娉婷還沒開口,長孫月漓便搶言道:“不認識。”

她像是生怕沈燼溫追問似的,忙抱住沈燼溫的手臂,撒著嬌道:“表哥,上回在宮裏你還當著姑母的面說要帶月漓出來玩的,怎麽過了這麽久都未見你來找月漓?”

說話間,她還趁機狠狠地瞪了孟娉婷一眼,用眼神警告孟娉婷不準多嘴。

孟娉婷原本不想參和在沈燼溫和長孫月漓的事情,各人有各人的緣法,這一世沈燼溫跟誰能終成眷屬已經不是她所關心的問題。

她正準備悄無聲息地離開,可被長孫月漓那麽一瞪,孟娉婷頓時來了氣,偏決定跟長孫月漓過不去了。

沈燼溫低頭看了一眼長孫月漓抓住自己的手,回想起前世長孫家對他所做的種種,眉心緊擰了起來,剛要擡手拂掉長孫月漓的手,餘光忽然瞥見孟娉婷的身體直直地向後倒去。

他立馬推開長孫月漓沖過去接住了孟娉婷,一臉慌張地問:“你怎麽了?”

孟娉婷忙抓住沈燼溫的胳膊,順勢將整個身子都軟在沈燼溫的懷裏,一手摁著太陽穴,苦著小臉,有氣無力道:“殿下,奴的頭好痛,痛得快要裂了。”

長孫月漓見狀,猛地倒吸了一口冷氣,瞪著孟娉婷的眼珠子都快從眼眶裏迸出來了。

沈燼溫瞥了一眼孟娉婷漸漸收緊的手,眸光微閃,他彎下腰去抄孟娉婷的膝,一打橫抱起了她,柔聲道:“我帶你去找個地方歇息。”

長孫月漓見沈燼溫抱著孟娉婷轉身就走,壓根沒把她放在眼裏,心裏又急又氣,大喊了一聲:“表哥!”

沈燼溫充耳未聞,抱著孟娉婷大步流星地往附近的禪房去了。

孟娉婷的視線越過沈燼溫的肩頭,挑釁地沖長孫月漓勾了勾唇。

長孫月漓氣地險些原地飛升。

她孟娉婷並不是個喜歡惹是非的主兒,但並不代表誰都可以欺負到她頭上來,尤其是重活一世後,除了覆仇一事,其他的不能忍的,她通通不想忍了。

入了禪房,沈燼溫找了一處幹凈的連榻將孟娉婷放下,孟娉婷躺下後,摁住太陽穴,戚戚艾艾道:“殿下,奴的頭還是好痛,看來一時半會兒也好不了,奴想好好睡上一覺,不如您先去……”

沈燼溫坐在榻邊看著她,面無表情道:“別裝了。”

孟娉婷楞了楞,沒想到自己演技這麽差,裝個病竟然一下子就被沈燼溫給揭穿了,她眼珠子滴溜一轉,也不裝了,瞇起月牙眼笑了一下,“殿下都知道了。”

沈燼溫淡哂:“就你這點小伎倆,頂多騙騙我那個愚不可及的表妹而已。”

愚不可及?

這可不像是對待一個心上人的態度。

她猶記得重生前,沈燼溫刻過一個仕女像,當時沈燼溫看那木像時的眼神,明顯就是在懷念心上人的樣子,以她對沈燼溫的了解,能做沈燼溫心上人的女子寥寥無幾,最有資格的當屬她與長孫月漓了。

不過,她的資格早在她背叛沈燼溫,陷害他謀反後削爵流放後就徹底失去了,所以,她一度以為,沈燼溫的心上人應該是長孫月漓,畢竟當年長孫月漓險些成為沈燼溫的昭王妃,沈燼溫愛而不得故而懷念還是有可能的。

可如今瞧著這情形,好像又不對,她不由得好奇地試探道:“聽殿下的意思好像……並不怎麽喜歡你的表妹?”

沈燼溫睨著她反唇相譏道:“聽你的意思,你倒是挺希望我喜歡她似的。”

孟娉婷立即搖頭:“奴沒那個意思。”

看情形,沈燼溫的心上人果然不是長孫月漓,難不成是沈燼溫流放去瓊州後又發生了什麽她不知道的曠世絕戀?

沈燼溫哼道:“你最好沒那個意思。”

孟娉婷:“……”

她最好沒那個意思……是什麽個意思?

“阿彌陀佛。”門外突然有人念道。

屋內二人聞聲往去,只見門外站著一個單掌豎立的青衣尼姑,手裏正拿著一串楠木佛珠撥弄著,來者正是天清師太,她身旁還跟著一臉哀怨憤恨的長孫月漓。

見天清師太不請自來,孟娉婷眸底暗芒一掠。

沈燼溫起身,走到門口反問:“師太有何事?”

天清師太這才睜眼道:“貧尼原本在禪房裏等著孟施主前來禮佛,不料竟聽坐下小尼說孟施主突然身子不適,被施主帶來了這裏,貧尼特來看看孟施主有無大礙。”

沈燼溫瞥了一眼長孫月漓,又看了一眼師太,沈吟道:“既是如此,師太裏面請。”

天清師太甫一進屋,長孫月漓立即緊跟著進了屋,陰陽怪氣地說:“我也來看看,這位嬌滴滴的美人究竟得的是什麽病。”

沈燼溫斜了長孫月漓一眼,沒說話。

這時,孟娉婷佯裝有氣無力地要起身:“師太……來了……”

師太忙上前摁她躺下:“孟施主還是先躺下罷,貧尼替孟施主號一下脈。”

號脈!

孟娉婷手指微微一蜷,抿唇沈默了。

沈燼溫抱起雙臂,好整以暇地看著孟娉婷,他倒要看看孟娉婷接下來該怎麽圓場。

須臾後,孟娉婷笑了一下,大大方方地遞出了手:“那有勞師太了。”

天清師太沿著榻沿坐下,拉過孟娉婷的皓腕,靜靜地號起脈來。

幾彈指後,天清師太放下孟娉婷的手,沈默地起身,雙手合十地念了句‘阿彌陀佛’才道:“孟施主這是郁結於心又氣結於胸所致,不知孟施主近日可是遇到了什麽煩悶氣怒之事?”

沈燼溫聽罷,愕然一楞,看著孟娉婷眉心蹙了起來。

她竟是真的不舒服。

一旁的長孫月漓頓時不好了,她小手攫著裙角,顯得有些不安。

雖然她還沒有答應嫁給表哥,但表哥也沒有流露出向長孫家提親的意思,姑母說太子之位非表哥莫屬,在此之前,她決不能壞了在她表哥心裏的形象,若是讓表哥得知她堂堂一高門嫡女,跑去青樓裏鬧事,只怕表哥會嫌她蠻橫。

孟娉婷似笑非笑地看著天清師太,前世此時,她還並認識天清師太,但顯然天清師太認識她。

方才她故意將手腕遞給師太號脈,就算是被揭穿了她裝病她也無所畏,但是天清師太不僅沒有揭穿她,反而別有用心地將她的‘病’往氣怒攻心上引。

她的身子根本沒有問題,顯然天清師太這麽做估計是為了逼她供出惹她生病的罪魁禍首就是長孫月漓,這樣一來,照著沈燼溫目前對她的寵愛,勢必會多少厭惡長孫月漓,從而遠離長孫月漓,更甚者,也許是為了破壞沈燼溫與長孫家的聯姻。

如此不遺餘力的幫她掃除‘情敵’,看來這天清師太必是那個無月樓的樓主無疑了。

“我的確是受了些氣。”孟娉婷眸光一轉,不懷好意地瞥了長孫月漓一眼。

長孫月漓咬牙死死地盯著孟娉婷,眼裏閃著慌亂和破釜沈舟的狠絕。

孟娉婷忽自顧自憐地嘆了起來:“哎,像我這樣的卑賤之軀本來就是天天看人臉色而活的,身在風月場哪裏有不受氣的好事,這就是命,奈何不得。”

聞言,沈燼溫心思一動,他靜靜地望著孟娉婷。

心想:莫不是武陵春苑裏又有什麽客人欺辱她了不成……

長孫月漓松了一口氣,甩給孟娉婷一個‘算你識相’的高傲眼色。

天清師太默了一瞬,才道:“孟施主命運多舛,身在是非之地太久恐難有善終,還望孟施主好自為之。”

身在風月之地的女子能有幾個善終的,就算離開了是非之地她前世不也依舊不得善終,所謂善終跟她無緣,她亦不在乎,不過,天清師太這話顯然不是說過她聽的,而是說給沈燼溫聽的。

她突然間明白沈燼溫為什麽會這麽巧的出現在保唐寺了,顯然是有人故意將他與長孫月漓一起引來,就是為了來這麽一出戲,好逼沈燼溫盡快下定決心帶她回昭王府。

“多謝師太善言,娉婷將謹記於心。”

“阿彌陀佛,那孟施主還請再次稍息片刻,待身子漸好些再行離開。”

孟娉婷再次致謝。

天清師太離開後,長孫月漓還呆在屋裏不肯走,氣呼呼地看著二人,質問道:“表哥,你們二人……到底是什麽關系?”

沈燼溫閑閑答:“就是表妹所想的那種關系。”

長孫月漓氣息一滯,旋即驚呼:“表哥,她可是娼妓!”

沈燼溫眸光輕轉,睨著長孫月漓,道:“表妹不是說不認識她麽?你又是怎知她的身份的?”

“我……”長孫月漓一跺腳,豁出去道,“我就是找過她。”

沈燼溫眸色漸冷,“你找她作甚?”

“我去警告她離表哥遠一點。”

沈燼溫語氣驟然一沈:“長孫月漓,你未免管得太寬了些!”

長孫月漓理直氣壯道:“我都是為了表哥好。”

“為了我好?”沈燼溫‘呵’地一聲冷笑,“以我們之間的關系,可能還輪不到表妹來為了我好。”

“表哥!”

“你走吧,她需要歇息了。”沈燼溫漠然轉身,擺出一副送客的姿態。

長孫月漓難以置信地看著沈燼溫,她怎麽也沒想到沈燼溫竟然會趕她走。

一瞬間,她只覺得沈燼溫似乎變了不少,變得冷漠至極,雖說以前他對她也是淡淡的,但至少不會如此不近人情,她甚至從他的眼眸裏看見了一絲不已察覺地……不屑。

沈燼溫竟然不屑她?

想到這裏,長孫月漓第一反應竟然不是生氣,而是害怕,害怕她入不了沈燼溫的眼。以前,她從未想過她會不會入沈燼溫的眼,只想過沈燼溫能不能入她的眼而已,如今才發現,在這場關系中,原是她本末倒置了。

沈燼溫見長孫月漓半晌不動,他扭頭冷冷地瞅著她,毫不客氣地說:“怎麽,表妹難道是打算留下來觀賞表哥……是如何同其他女人卿卿我我的?”

長孫月漓一聽,頓時紅著眼睛哭著出去了。

孟娉婷躺在榻上悠閑地看著眼前這一幕,就差在手邊上放一碟瓜子嗑了。

沈燼溫去闔上門,轉身走到孟娉婷身邊坐下,拿起她的手,嘆道:“為何不告訴我?”

“告訴殿下什麽?”

“月漓找你麻煩的事情。”

孟娉婷不屑地嗤了一聲,“奴又不是什麽耳報神,專司告狀之事,再說,奴的麻煩可不是那麽好找的。”

她的麻煩的確不是那麽好找的,想想此前馬潘的遭遇就知道了。

沈燼溫忍不住笑了一下,又想起方才孟娉婷說的那些可憐兮兮的話,心終究還是忍不住一疼,“以後在我面前不必謙稱奴了。”

“那……不太好吧?”

沈燼溫捏了捏孟娉婷的腕骨,暗含威脅道:“看來是你受的氣還不夠?”

孟娉婷立即投降,“我聽殿下的。”

如此乖巧溫順,沈燼溫明知是假象,可是他就是忍不住想要去疼愛她。

他深吸了一口氣,咬了咬牙,道:“不如你跟我回昭王府吧。”把她放在眼皮子底下盯著,就不怕她耍什麽花招,也能讓她遠離是非之地少受些亂七八糟的氣。

孟娉婷震驚地睜大眼睛,她沒想到沈燼溫竟然這麽快就上鉤了,心裏一時還真不知道是什麽滋味。

門外的呼吸驀地一重,孟娉婷不用想也知道是長孫月漓還在外面偷聽,至於天清師太,估摸著是在隔壁的某個角落偷聽著。

沈燼溫當然知道外面有人,可他不在乎,有些話他也是故意說給外面的人聽的。

可他見孟娉婷眼珠子轉來轉去的,顯然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樣,頓時氣惱道:“你在想甚,我方才說的話你可有聽進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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