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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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話說眾人見裘鳳游道“來人”,皆知他要發難於皇陵,也深知一旦他成功,不僅裘鳳城性命不保,在此眾人皆是要喪身殞命才可保此篡位弒君之事最後只由裘鳳游一個人一張嘴去向天下交代,交代成什麽樣子,又是怎樣留史只由他自己罷了。

所以此時正是人人自危,驚慌不可言說,不想人群之中,竟有一老者被緩緩簇擁而出。

勁風過山崗,剛還晴光燦爛的天空,驟然陰霾,雲積壓壓而下,聚在百靈山頂,中有閃爍不定之色忽隱忽現,竟是如書中所現異象一般應時應景。

“你是……”比之裘鳳游的淡定自若,裘鳳城已陷在無限的震驚裏,急忙忙幾步向前,全部目光錐在老者的臉上。

“三哥?!”比裘鳳城更快幾步,李記幾乎是沖到了裘赫朝面前,眼中湧淚,手上抖顫,半日只能問出一句。

裘赫朝今日挽了發髻,自被囚禁墓室,終日不見陽光,裘赫朝的皮膚呈現死人一般的蒼白無色,加之目光遲緩,全不負當年風采,此時淡淡咳嗽了兩聲:“恭乾王別來無恙啊。”

這一句“恭乾王”叫了李記一個激靈,不禁噗通一聲跪倒在地,緊緊抓住裘赫朝的衣擺。

身後……裘鳳南的眼中此時覆雜不堪。

“父皇,是你嗎?真的是您,您怎麽會……”裘鳳城抑制不住眼淚,這一句“父皇”喚出,身後眾人盡皆跪倒。

裘赫朝又咳了一聲,也輕輕喚道:“城兒。”

“父皇。”被突如其來的變故沖得意識有些不清,裘鳳城本能地跪了下來,就如他年輕的時候每每見到自己的父親一般,總是威壓莊嚴先於親近天性,好像只有這一跪才能舒展心中之懼,再擡起頭才能對著父皇笑出來,“您竟還在人世嗎?父皇,一年了,您在哪裏?今日又為何在此?”

“這些都已經不重要了!如今情勢……”裘赫朝說著,目光不禁在人群中搜索開來,從每一個人的臉上掠過,直看到霍雲時,裘赫朝一個踉蹌,生生被人扶住未倒。

人群中,霍雲淡淡一笑,天上層雲倏忽裂出一縷天光,轉瞬即逝。

“如今情勢?”裘鳳城皺了皺深濃劍眉,他在想父親眼中現在的情勢是怎樣的?

“城兒,聽父皇的話,你如今要聽從你二哥的意思……你不知道現在……”

“父皇!”裘鳳城打斷了裘赫朝的話,他看到裘鳳游的手下握緊了裘赫朝的胳膊,他忽然意識到了什麽,擡頭看向裘鳳游的時候,目光已冷峻不可雕刻,口內慢道,“如果父皇的意思就是二哥的意思,那麽朕就不必聽了,而且父皇也請放心,咱們父子是不會受人要挾的!朕是大齊的皇帝!”

裘赫朝昏黃的眼眸裏閃過一絲猶豫,又游移著看了看站在一邊的裘鳳游,最終不得不轉過頭來直面裘鳳城,仿佛有些嘆息:“父皇?皇帝?你篡改遺詔,謀奪你哥哥的江山時,朕便不再是你的父皇了,你也並不是大齊的皇帝。”

“篡改遺詔?”裘鳳城楞了,楞了也懂了,原來裘鳳游說的‘謀篡皇位的連株之罪’果然是有出處的,也果然是謀劃好的。

眾人都被裘赫朝的話說得楞住了。

站在後排的翠少平舉目看了看同樣站在對面隊尾的霍雲。

霍雲面如青霜,只輕輕點了點頭。

“城兒啊,是時候把江山還給你的哥哥了,你放心,你哥哥答應寡人了,不會為難你,你仍舊是北揚王,你母妃仍舊是寡人的繼後。”裘赫朝看著裘鳳城,眼中幾點急切。

有薄薄的汗從裘鳳城的心尖上冒出來,凝結成一滴,落在五臟六腑裏既冰涼又滾燙,燙得他不能忍耐。

“朕知道了……”半晌,裘鳳城起身向後退了兩步,目色盡紅,有半分笑意蘊在嘴角,似乎在嘲笑,也似乎在自嘲,“這麽說,父皇是已經在我們兄弟之間做出選擇了?”

裘赫朝看了看裘鳳游,又看了看裘鳳城:“這本來就是朕的決定,當年是,現在依舊是,只有你哥哥才能承繼大齊的江山,而且如今……”

裘赫朝話說了一半,又咽了下去,因為他看到了裘鳳游的目光,冰冷而潮紅,好似血凝結成冰一般。他不知道為什麽裘鳳游會忽然改變了主意,他之前和自己說好了,要先平定雲崖之亂,再談江山社稷,可是就在昨天晚上,他來見自己,只是面無表情地放下了一句“他要收回屬於他的江山”的話就走了,好像他的決定只是決定罷了,不需要自己參與意見。

而最讓裘赫朝無奈的是——自己並無力反抗。

不過還好,他的決定依舊是有利於大齊的,裘赫朝想,為著裘鳳游這個決定,他願意隨著裘鳳游的意思去做。事實上,他也沒有其他選擇,裘鳳南和他印象裏年輕沖動的裘鳳城都可能不是雲崖人的對手,更何況裘鳳南在知道自己還在人世的時候,沒有選擇自己……他是最先發現自己還活著的人,但是他走了,就像他的母親一樣,無聲的離開,這是對自己的宣判和不諒解,也是他們的決定。

一年的囚禁,裘赫朝覺得自己的膽識已經被困住了,困在了恐懼與憤怒的交織錯落裏,而在暗無天日的日子裏“恐懼”逐漸占據了上風,那個經常重覆在夢裏的魔障,近來幾乎夜夜都揮不去離不開,就連洪瀾如謫仙一般的臉在自己的夢裏都變得不再有笑容,不再有溫度,不會輕聲問自己:“你怎麽樣了?起來喝一碗姜湯吧。”

“先帝是不是糊塗了?皇帝就是皇帝,是名正言順,金冊金筆宣告天下無可叛駁的大齊之主,篡位之說何來?”人群中一人穩穩站出,聲如鐘鳴。

當所有的人都陷在震驚裏。

當人們甩開了蕭墻之禍的爭端,甩開了先帝仍活著的事實給他們帶來的震驚之後,一眾人靈活的腦袋都被同一件事占據著,這就是——其實誰應該是真正的皇帝根本無關緊要,現在自己能夠站對方向才重要!!此時自己站在誰的身邊,裘鳳城或者裘鳳游,才是自己能不能活下來的關鍵。

而這樣的決定誰敢輕易做出?

裘鳳城,帝權在握,皇陵內外盡皆羽林衛,只要他一聲令下,活過來的裘赫朝還會再死過去,活著的裘鳳游也會死去,死無葬身之地。

可真的是這樣嗎?

如果是這樣,為何到現在為止,都沒有一個羽林衛出現?

裘鳳游已經亮明了他的反叛身份,不,應該是“正統儲君”的身份,甚至他都能把“死”了一年的先帝從墳裏挖出來,來證明自己的身份,這是不是也意味著他對自己的身份已有了十足的把握,無論是昭告天下的身份,還是統帥天下的軍隊,都已有了十足的把握。

所以……怎麽辦?

怎麽辦還沒想明白,已有人做了決定。

就是這一聲,猶如天邊驚雷炸開。

裘鳳城看著站在自己身邊的中書門下時兼樞密使的——管兆旌。

“先帝詔書已大白天下一年許,吾皇鳳儲龍兆,年輕有為,一年來四海歸心,天下富足,此時先帝言吾皇乃是篡位,那臣請問,這一年來先帝為何不站出來言明,卻在此時東靖王爺重兵圍陵才說出來,難道是先皇此時有何難言之隱嗎?還是迫於形勢?若是如此,您大可不必,只要吾皇一聲皇令,這皇陵之內反叛之人定然屍骨無存。”

裘赫朝抿了抿幹枯的嘴唇。

“管相這話差了,自來武力定天下易,定人心卻難,若想天下歸心,必得是名正言順之人……就算是再如何的兵多將廣,自來逆天者無一能有好下場。”說這話的是李記,他說著已向著裘鳳游身側邁了一步,口中道:“三哥,如今身體如何?怎會一年來……”

“舅舅,此事說來話長。”裘鳳游一笑止住李記話頭。

李記伏了伏身,點頭:“王爺說得對,先解決眼前之事再敘話不遲。”說著又回首看向一旁的裘鳳南,“鳳南,還不趕快來拜見你父皇。”

眾人將目光投向了裘鳳南。

裘鳳南,一動未動,半晌:“岳父大人,您喚錯了,是……先皇。”

對於大哥的選擇,裘鳳城目色頓暖,轉過頭看著裘鳳南,臉上些許笑意。

裘鳳南點了點頭:“皇上安心。”

幾位舉足輕重的人接連作出了選擇,用一種聊天一樣的方式做出了選擇,好像這本來就是他們的選擇一樣,合情又合理。

人群中,霍雲目色淡淡,只盯著草窩裏幾只冬初乍寒,仍然掙紮著求活的蚱蜢蹦跳著想要紮進更暖和一點的荒草之中。

一時,皇陵之內,時間都安靜了下來。

人們不由得將目光投向了角落裏參知政事翠少平和他美麗的夫人。

“翠相,你是當年親書詔書之人,亦是朕的岳丈。”裘鳳城先說話了,他現在更希望的不只是朝堂上的支持,名分上的支持,他現在更想要到是翠少平的支持,翠家的支持。

他沒有太想明白自己一瞬間的期待是為了什麽,翠家既無兵權,官職也不及在場眾人,難道是因為翠忱嗎?

自從裘鳳游亮明反叛之意,翠忱始終未離自己身邊,進退一致,休戚與共,是不可分的,事實上就算自己一敗塗地,翠忱也會是最後陪著自己一敗塗地的人,她是自己的妻子,沒有人會因為她的“選擇”而放過她,所以她其實沒有選擇。

可是翠家不同,翠少平是有“選擇”的——裘鳳城更不知道自己為什麽這樣認為,或許在自己內心深處是認為如果翠少平現在選擇了站在自己一邊,那麽便是翠姜選擇了,至少她別無選擇,至少……不會再是裘鳳游。

眾人都等著翠少平的回答。

翠少平英俊儒雅的面容似乎並沒有因為歲月而變得暗淡,就像他的夫人,二十年了,兩人站在一起依舊璧人一雙,只是多了歲月裏溫暖的相濡以沫,讓人覺得美好。

裘赫朝的目光也落在孟陵瀾身上,似乎有些遙遠。

他想起了什麽……

這個女人!!!

嘶啞著就要出聲,伸手想要指過去,裘赫朝忽然發現自己無法出聲,也沒有辦法動彈,只在一瞬,除了尚能看到聽到,能力盡失。

裘赫朝,悲恐速極。

而此時,站在遠處的孟陵瀾美麗的眼眸已轉向了他,中有萬千利劍奔射而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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