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難受的滋味，無過於一拳打到棉花上。

信王世子心思機敏，他沒想對自己親兄長下手，便是爭位要使些小手段，也不會真個動刀動劍。

他萬沒想到，自個兒思索半晌，小心翼翼使出來的心思全都落到空處。宋好年根本體味不到那些個幽微精妙的心思，他只粗聲粗氣來一句“我不做世子”，便把信王世子的計策打得粉碎。

表情僵在世子臉上，他不敢相信地望著宋好年，澀聲道“二哥，你不願要這個位子？”

宋好年點頭說“你做世子做得好好的，我幹啥跟你搶？我又不曉得咋做世子，回頭豈不給咱們家丟人？”

他回京城是為尋爹娘，當初還想過，要是爹娘日子過得不好，他就把人接到青柳鎮去，誰知爹娘都是大明頂頂尊貴的人物，他那點子想頭就再沒提。

兄弟為爭家產人頭打出狗腦子，他前二十幾年已經看夠。信王世子位說白了不過是份更大的家產，他當日不肯跟宋好時、宋好節爭，難道還會跟自個兒親兄弟爭？

比起那兩個來，信王世子可是頂好的兄弟。

宋好年說“府上的事情，還得勞動你跟弟妹管著，我這樣兒的人管不了這麽些個事情，你就是把世子位給我，我也不要。”

信王世子直楞神，他怎麽著也沒想到他二哥心性近乎聖人！

相形之下，他那些個算計、布置，更顯得心胸狹窄，簡直叫人比到陰溝裏去。

信王世子面上不禁露出慚愧之色“是我小人之心，竟當二哥是那等貪慕榮華富貴之人……”

宋好年笑著說“榮華富貴哪個不喜歡？可有一樣，不是我的東西，我不能貪，拿不住的東西，給我也沒用。”

信王夫婦連連點頭，長平公主看向百合，只見她望著宋好年滿臉笑，當真沒有一絲兒不高興的意思，不禁心道烜哥兒同他媳婦倒是天生一對。

宋好年說明白自個兒的心思，信王便與信王世子商議，該如何壓下京中流言，他不懂這些個，索性去看兒子。

青松還在他們屋裏一臉緊張，不許人靠近如真，見宋好年回來，才肯把如真交給他，滿臉緊張地問“姐夫，咋樣啦？”

宋好年說“差不多哩，反正我已同皇上和我爹說好，我不做世子，別個事情他們自會處理。”

青松松口氣，又有些遺憾“可惜了，你要做世子，我可就威風哩。”

百合說他“男人的威風要自個兒掙，仗著你姐夫的勢算個啥？”

青松撓頭笑道“我就這麽一說，往後自然還是自個兒掙面子。”

青松走後，宋好年才與百合說“我只覺得對不住你跟如真。”他為保住自己的親緣，硬是放跑手邊大好機會，虧得他媳婦懂事，若是換成別人，還不曉得要怎麽鬧哩。

百合笑著說“你不曉得，我有我的想頭哩。你要是當上世子，能不娶二房？就是你自個兒不想娶，朝廷也得讓你娶。”

信王與周王妃那般親密和睦，還不是有田側妃、袁側妃夾在中間？百合醋勁兒大，可受不得那樣委屈。

“你要不當世子，也沒人催你娶二房，我跟我兒子名正言順霸占你。”百合想得十分清楚。

宋好年樂呵呵道“嗯，你們霸占吧，我只要你做媳婦兒，不娶別個。”

百合還不曉得，她這回當真誤打誤撞就在她去尋周王妃前，周王妃正尋思給宋好年娶一房側室。

周王妃不是那等不講理的婆母，非要插手兒子房裏事，就連世子房裏事她都甩手不管。偏宋好年情形不一般，他在民間長大，娶的媳婦也是民間村女，比起兄弟們來自然大大不如。周王妃固然看百合不錯，更不願委屈兒子，便張羅著給宋好年想看一房側室，既要出身上頭過得去，能幫襯著百合理家，又不能出身太高、性子太要強，免得擠兌得百合沒處站腳，妻妾不和，便是禍

亂之源。

為著這事兒，周王妃已悄悄看過好幾家的閨女，不是這裏不如意，便是那裏有些不足，她一心一意要給次子挑一個十全十美的側室，不料還沒挑好，便出了禦史上書之事。

與換世子比起來，給宋好年納小不過些許小事，王妃當即將那事忘到九霄雲外，端起不會再提起。

經此一事，宋好年夫妻兩個越發覺得對方是個可心人兒，自個兒想啥他都能明白，分明已好得蜜裏調油兩個人，竟又多一重親密。

兩人對望時，滿院子婢女羞得面紅耳赤，周王妃送來的嬤嬤悄悄與王妃笑道“咱們二殿下與娘子，好得便似王爺與娘娘一般。”

惹得周王妃一笑。

因百合會做些民間家常飯菜，前兒從莊子上回來，周王妃便在他們院子裏設個小廚房，日常給如真做米糊糊吃，哪一日百合要露一手也方便。

因著這回夫妻兩個都受驚不淺，坐在屋子裏也不得安寧，百合索性到小廚房做飯去。

朝廷重農，耕牛不得隨意宰殺，別看百合這幾年日子過得不錯，一回牛肉都沒吃到過。生在皇家就不一樣，羊肉、牛肉、鹿肉都尋常，每日有份例送來，宋好年一家三口吃不完時，還可送與別人。

恰好這日廚房有一塊好牛肉，百合給它改刀切塊，焯水後下進炒出沙的番茄裏，再加水進去燉，扔幾枚山楂使肉軟化，一直燉到牛肉爛軟入味為止。

番茄的酸香味兒不住往鼻子裏鉆，招惹得人口舌生津，不知不覺胃口大開。百合沒忘給信王與周王妃送去一份公婆自不缺這個，但這兒子兒媳的孝心。

回來夫妻兩個在桌邊吃飯，如真早一躥一躥地往桌邊夠，他如今能吃些味兒淡的米糊糊、羊奶粥之類的東西，偶有新鮮瓜果，問過太醫後，也挑他能吃的餵他一兩口。

如真養得口壯，如今饞大人的飯饞得不行，口水掉下來老長，兩條結實的腿兒不斷亂蹬，啊啊叫著要從他爹碗裏搶飯吃。

百合拿紗布濾出一碗湯來，瞧著紅艷艷香噴噴，遂讓奶娘餵給他，如真一嘗，酸得小眉頭皺起，打個寒噤，接著便大口大口喝起來，樂得眉花眼笑。

宋好年胃口也好。他行商販東西那會子，有時候遇著哪個村鎮裏耕牛老死、摔死，也能撈著一兩口肉吃，香是香，肉老得嚼不動。

廚房裏供應的牛肉嫩得不得了，百合先前還串在簽子上燒烤過，咬下去一包油，又一點兒都不膩。煮湯吃滿是肉香，肉裏頭夾著嫩嫩的筋，有嚼勁兒又沒有肉渣嵌牙。

小廚房有廚娘，另外炒幾個好菜配上湯，他們夫妻兩個也不多奢華，四菜一湯有葷有素，不過做得格外精致，叫人一打眼就曉得不是外頭民間的做法。

百合拿番茄牛肉湯泡米飯吃，米粒也變得酸香動人，牛肉塊燉得幾乎入口即化，趁熱吃下去一碗，整個人都踏實敞亮起來。

信王與周王妃得著兒子孝敬，自然有所表示信王府不換世子，只怕有人為討好炯哥兒怠慢烜哥兒，為此信王這幾日格外偏寵他，得著一碗湯，便賜宋好年好些金玉珠寶。

王妃有一領紅狐貍皮的披風，出得一寸來長風毛，根根毛尖光潤發亮，昭仁郡主愛得不行，與母親討要幾回都沒能要到。

偏這日王妃叫人送來給百合，道“這東西還是得年輕人穿，我庫裏放著那麽些東西，不穿出來，白放著糟蹋。”

如今天氣還不冷，百合沒法穿上大衣裳去給周王妃看，便帶如真去謝祖母。

如真已能在百合膝頭勉強站起，雙手抱拳，小屁股一撅一撅地給王妃作揖，喜得王妃愛之不盡，抱在懷裏不肯撒手。

和堂、和墨兄弟兩個下學回來，給祖母請安，一看如真也在，連忙走過來吃力地抱住他，兄弟三個滾成一團。

王妃原還怕兩個兒子存下芥蒂，待看見他們小兄弟三個十分親密，不覺微笑起來，滿意道“人說兄弟齊心，其利斷金，他們兄弟和睦，咱們家才能興亡久長。”他們家便是全大明最尊貴、最興亡的人家，要長長久久興旺下去，才合王妃的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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