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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骨肉與至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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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子腳下,權貴雲集,用老百姓的話說,哪座酒樓上掉塊瓦下來,都能砸到一位國公三個侯爵連帶二十個五品以上文官。

北京城何等富麗堂皇,街道上來往馬車、人等又何等使人目眩神迷,若換成定力略差些、心思略不純些的人,此時不是羨慕非常,便是顧影自憐,嘆自己前三十年竟不得住在這富貴鄉中。

王金原打算提醒宋好年,他身份尊貴,無須艷羨外頭這些人,待他認祖歸宗,什麽樣的富貴沒有?

這世上比他更最尊貴的人原就不多,一只手就能數得過來。

不料宋好年與李百合看著窗外景象,雖好奇、驚訝,卻十分穩重,並未露出艷羨嫉妒之色,言談中大大方方承認太平縣遠遠不如京城,卻不為此自卑。

王金見過各色人等,見過太多因自卑而自大的人物,此時也不禁暗道到底是天家血脈,便是在偏僻鄉下地界長大,又不曾讀書識字,也未曾長歪,單這份氣度便十分難得。

馬車走得穩穩當當,如真不久便睡過去,小嘴微張,宋好年禁不住把手指伸到他嘴邊,如真便吃奶一般吸吮起來。

百合曉得宋好年心中忐忑,她自己也七上八下,唯有謹守本心他們原先在鄉下是窮人,若是見著個有錢人就要嫉妒,豈不把自己嫉妒死?

便是嫉妒死,富貴人家依舊富貴,只曉得嫉妒不曉得勞作的窮人依舊貧窮。因此這夫妻兩個都有一個想法好好經營自己的日子才是正道,沒事眼紅別人家幹啥?

到得京城,京城人家的富貴千百倍超過鄉下,他們的想頭倒沒大變,很是守得住本分。

財帛富貴動人心,正是這份不動心最為動人。

如真睡著後,王金便不再說話,只是時時刻刻註意著宋好年夫妻兩個,他們但有需要,他都能第一時間察覺,並奉上需要的物品。

要曉得王金身為信王府頗受重用的管事,在自己家中也呼奴使婢,人稱“老爺”,比大部分京官的日子都過得滋潤,在宋好年面前他卻甘執仆役之事,絲毫不覺為難。

馬車外由王府親衛護送,再後頭才是陳彬帶著的錦衣衛,他眼巴巴望著馬車方向,咬牙道“我咋覺得,好大一份功勞要被人搶走?”

雪娘道“大人休要多想,你的功勞明明白白在皇爺跟前,誰也搶不走。當初若不是王管事,咱們且得不到這個機會哩。”

陳彬沈吟一會子“我得去跟我舅舅說說話!”拍馬趕上去,才要說話,便見王金伸頭出來道“你自回北鎮撫司報到,等候王爺召見,該你的功勞少不了你的!”陳彬一去太平縣兩三年,錯過京中多少立功晉升的機會,就指著宋好年這一遭升官發財。他平日裏很能繃得住,方一回京,見著熟悉的帝京風物,心情激蕩之下,竟顯得十分急躁,王金不得不出言提

醒他。

王金一句話等於給陳彬吃下定心丸,他面露笑意,老老實實護送馬車到信王府,與王府護衛交接後才率人離去。

陳彬身負重任離京,回來自該去北鎮撫司述職,昔日同僚早已高升的高升,戰死的戰死,這一會去,還不曉得有幾張熟悉面孔。

他自有嬌妻幼子在家,數年不曾回家,也不曉得幼子是否還記得父親?更有雪娘想到要拜見大婦,登時百般滋味在心頭。

青松和文娃一路跟來,早曉得宋好年身份非比尋常,避人處,文娃悄悄對青松吐舌道“大年哥竟是這等身份,往後你們家要發達哩。”

青松想得更多些,這會子只想跟著他大姐、姐夫,免得失散,將來他進不得信王府,大姐叫人欺負他也不曉得。

但他們兩個少年都是錦衣衛中人,在太平縣時,陳彬還可偶爾縱容他們搗亂,既到京中,連陳彬也不敢多說一句話、多行一步路,唯恐一個不當心沖撞著什麽貴人,落個家破人亡的下場。

陳彬早給手下使個眼色,挾著兩個少年一路往北鎮撫司去,笑道“帶你們見識見識北鎮撫司的氣派!”唯獨不敢放他們去信王府裹亂。

宋好年這裏早已顧不得陳彬、青松等人,他在車上便見信王府前早站著一群衣著華麗的人,在那裏翹首以盼。

王金小聲道“國法家規所限,王爺、王妃不得出來接殿下回府,如今來迎殿下的是世子。”

信王世子朱慈炯乃信王與周王妃第三子,生得白皙俊秀,與宋好年一樣有著高大身材,那種長期居於人上的風采卻是宋好年萬萬不能及。

信王世子身邊又帶著兩名錦衣華服的幼童,皆生得雪白可愛。

王金跳下車轅,跪在地上,請宋好年下車。皇家高貴,他仆役出身,這般做並不為過。

宋好年哪裏肯踩在四十多歲的長著身上?道“你讓開些。”自己躍下馬車,又接百合同如真下來。

幾人方才站定,信王世子便大步迎上來,激動叫道“二哥!”

宋好年給他這一聲叫得有些恍惚他在宋家時排行老二,宋好節與宋秀秀便叫他二哥,沒成想到信王府,依舊有人叫他二哥。

從農夫家被嫌棄的二兒子,忽然變成皇爺親兄弟信王爺的二兒子,身份差距何止天上地下,宋好年回想前事,竟如做夢一般,令人不可置信。

宋好年站在那裏發楞,信王世子抓著他的手道“二哥,我是慈炯,你的三弟。”又催身邊兩名孩童叫二伯,“這是我的長子與次子,和堂、和墨。”

兩名幼童齊聲向宋好年問好,宋好年不禁笑著讚道“真乖。”又回頭看一眼如真他成親遲,得孩子也遲,他年紀雖比信王世子大,如真卻比兩位堂兄年紀小得多,朱慈炯的次子都已五六歲。

信王世子熱情非常,宋好年一時不曉得該如何答覆,指著百合道“這是我媳婦,”又指百合懷裏睡得正香的奶娃娃,“這是我兒子,如真。”

信王世子自幼長在京中,所見不是高官便是勳貴,多半是談吐文雅、言辭委婉之輩,這輩子頭一回遇到直來直去的人,偏這人還是他二哥。

饒是信王世子先前已聽說宋好年長在鄉下,仍是不習慣與他說話,兩個人寒暄一番,他連忙把宋好年迎進去“父王、母妃與其他人都在等著兄長。”

國家儀制所限,信王與信王妃非但不能出門迎接兒子,甚至不能在二門相迎。信王乃身份最高之親王,最受皇帝寵信,王府正殿七間雕龍畫鳳,信王與周王妃端坐殿上,兩手交握,等著宋好年進門。

宋好年先在二門見著四弟永郡王慈照、五弟興郡王慈煥及六弟榮郡王慈燦,兄弟幾人皆是龍鳳之姿、天日之表,貴氣逼人。

兄弟見面自有禮儀,偏皇家禮儀覆雜,宋好年不谙其道,只得按著民間做法,抱拳與弟弟們一一見禮。信王世子與幾名郡王皆從未見過這等做派,手忙腳亂一瞬,又都學著宋好年抱拳行禮。百合把如真交給宋好年,也向眾人蹲身行禮,這些鳳子龍孫待她自然不如待宋好年那般熱情,或側身避過,或還

半禮。

之後信王世子與弟弟們簇擁著宋好年一家三口往正殿去,既是正殿便要行國禮,信王世子小聲道“二哥莫要慌張,待會子只聽內官指令行事。”

內官行事自有法度,做足禮儀,才宣宋好年進殿,此時信王與王妃早已按捺不住,若非礙著正殿堂皇,就要立時站起。

周王妃在信王腰間暗暗一掐,道“妾早說不必先行國禮,先見我兒,王爺非要如此!”

信王已聽不到王妃抱怨,他滿眼裏只有從殿外一步步走來的年輕人,他身材高大挺拔,皮膚黧黑,眼神雖有些懵懂,卻純良清澈,正是他那自出身以來就從未見過的次子!

宋好年依照內官提點,跪下磕頭,信王與王妃顫聲道“快免禮!”

他們的聲音音急躁而尖銳,夫婦二人同時站起,疾步走向宋好年。

宋好年一顆心砰砰直跳,看到信王第一眼他便明白,為啥王金篤定他便是信王親子父子二人面貌生得竟有五分相似,另外五分則像足周王妃。

信王夫婦二人快步走到宋好年面前,要伸手又不敢,用目光一遍一遍撫摸他的臉,信王尚能自持,周王妃早已淚流滿面,痛呼道“我的烜哥兒!”

宋好年張張嘴,還未叫出“娘”,周王妃已撲上來,死死抱住他,淚珠斷線般落下,痛不成聲“烜哥兒,我的烜哥兒,娘終於又見到你……”

信王次子名慈烜,天啟九年十二月初三日生,不足月即夭折,追謚懷隱郡王,葬衣冠於翠微山之原。

將近三十年後,朱慈煊以“宋好年”的名字回到自己血脈相連的親人身邊,在周王妃失聲痛哭、在信王雙目泛紅中,他忽地意識到,真正的血脈無論如何割不斷。面對至親,宋好年虎軀一沈,雙膝跪地“爹!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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