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秀才跟宋秀秀的事情有一日沒一日地拖著，小秀才想休妻，但宋家族裏不同意，柳家也不甚支持，宋秀秀便在柳家熬下去。

好些事情並非有目標就能做成，每回小秀才提起這茬，或是因爭吵，或是因旁人勸解，總不了了之。

時間一長，小秀才也有些灰心喪氣，越發不肯在家。他每常想見黃小姐，偏如今黃小姐待他也淡淡的，他曉得這是黃小姐怪他沒有休妻的緣故，去的越發殷勤。

宋秀秀因沒奶水，圓圓靠吃米湯不頂事，求到宋好年這裏，宋好年便找人買了頭母羊送去柳家，栓在院子裏樹下。

宋秀秀每日抱著圓圓，手裏牽著羊叫它到外頭吃草，回來擠羊奶，燒熱餵給圓圓喝。

羊奶雖有一股膻味，到底圓圓不曾喝過母乳，頭一回還不肯喝，宋秀秀硬給餵進去，往後一餓就哼唧哼唧找羊奶，連米湯都不要了。

秀才娘尋個鎖把廚房鎖起來，這天寒地凍的，沒有熱飯食吃，大人娃娃一道凍死都可能。宋秀秀也是個狠人，問她哥嫂要個路子，就在自己屋裏開火。

閨女既沒死成，還是小秀才的媳婦，宋老漢還得管她，給她送些吃的東西，再同柳家說“我閨女不懂事，親家看在我老臉的份上，莫要餓死她和那才生下來的娃娃。”

柳家害怕叫人指點說餓死親孫女，捏著鼻子給宋秀秀分些糧食，恨不得她立時叫糧米給噎死。

柳家越希望宋秀秀趕快死，她偏不死。如今她那間廂房裏有米有面，有炭火有羊奶，啥都不缺，儼然已同柳家分家，自個兒過日子。

如今宋家人盯得緊，柳家更不敢對宋秀秀幹啥，唯恐叫宋家抓住把柄，弄壞小秀才前程。夜間說起來，秀才娘總後悔沒早些一把耗子藥藥死宋秀秀。

倒是百合這裏又遇著一件奇事自那日在柳家打過照面，黃小姐就總往宋家跑。

百合分明記著，原先黃太太叫黃小姐同她多來往，黃小姐當時答應得快，往後從沒有來往過，顯然是看不上她。

如今擺明她是宋秀秀的嫂子，黃小姐同她該是仇家，反三天兩頭來尋她說話，找的借口不是描花樣子就是納鞋底子。

黃小姐十指纖纖，一看就沒做過活，也不曉得描回花樣子家去幹啥。

要說百合原先看在鄰裏份上，待黃小姐還有幾分真心，如今真是膩味得不行，閑來同宋好年說話“我真心疼我那一籃子炸糖糕。”

宋好年禁不住笑起來“那時候他們家才搬過來，我們也不曉得他們是啥樣的人，照著禮數行事。如今看明白，這家子哪裏像個讀書人家？”

當著媳婦的面他沒明說，他在外頭也算是見過不少人，那黃小姐一點兒端莊氣度沒有，不像大家閨秀，倒像個私窠子裏賣的。

陳彬家的雪娘是妾，且生得絕色，做派都比黃小姐正派得多。

“往後她再來，你推有事，少同她來往。”宋好年聽說過好些說出來汙人耳朵的事情，生怕他媳婦叫黃小姐帶壞。

百合笑道“我也不愛同她來往，這黃小姐到底年紀還小些，說是與我來往，實際一點兒也不把我看在眼裏，還當天下獨她一人精明，我竟是個傻子。”

這卻是她不清楚，黃小姐不把她放在眼裏，不是為她家世，而是為覺著她配不上宋好年。黃小姐心思在宋好年身上，對百合自然怠慢。

小夫妻兩個圍著爐子說話，宋好年捏著百合的手不住把玩。今年她做活少，手心裏的繭子變薄，又不曾生凍瘡，一雙手柔軟細膩，宋好年揉面似的捏在手心裏，不住摩挲。

他玩著玩著就低頭親她手心，百合癢得直躲，又笑“青天白日，你做啥？”

宋好年道“你等不是青天白日的時候。”

百合站起身“我做飯去。”

天冷，幹飯一會子就涼，吃湯飯最好。昨天才吃了豆湯飯，宋好年道“好吃就好吃，就是有些糊嘴。”百合便答應他今天換一樣爽口些的菜。

想了一時，弄個冬瓜汆丸子湯，有肉有菜，又清爽又頂飽。

叫宋好年去地窖取個小些的冬瓜出來，炸過的丸子煮出來不大好吃，還得去買一塊新鮮的肉回來。

左右無事，小夫妻兩個攜手去買肉，又從豆腐店拿兩塊豆腐回來好紅燒豆腐吃，路過柳家時，進去給宋秀秀分一塊肉、一刀豆腐，便是宋秀秀今日飯食。

到家把肉餡剁得均勻細膩，剔出筋膜，蔥姜末搗在裏頭，搗得一點兒零碎的肉沫都看不到，肉餡如面團一般，再用雞蛋、黃酒、香油、秋油和澱粉調味，加一點胡椒粉和鹽。

大火燒開水，撤掉兩根柴，用手把肉餡擠成一個個丸子下進去，丸子成型再開添柴，煮上一刻鐘。

才拿出來的冬瓜從中間一切兩半，削去表面老皮，掏幹凈瓜瓤，切成薄厚均勻的冬瓜片。看鍋裏丸子都浮起來，就把冬瓜片下進去，順手再下一把細粉絲。今年土豆收成不錯，粉絲作坊不但照例做紅薯粉，也做了不少土豆粉，只要把鏤孔改小，出來的粉絲細如雨絲，潔白鮮亮，看著就幹

凈好吃。

粉絲事先拿溫水發開，同冬瓜片一道下下去，稍微一煮，冬瓜片斷生變成半透明的玉色，隨手調些鹽，撒幾粒蔥花，湯便煮好，放到一旁爐子跟前溫著，百合再燒一碟豆腐，晚飯就得。

丸子肥肉少瘦肉多，又鮮又嫩，一點兒都不油膩。湯色清淡，裏頭漂浮著碧綠的蔥花和玉色冬瓜片，百合專挑冬瓜片吃，十分爽口。

宋好年往她碗裏夾兩個肉丸子“多吃些。”

百合吃兩個就停住，拿冬瓜湯泡飯吃，笑道“這兩日我口味刁鉆得很，你不用管我。”

宋好年看她胃口還好，不過轉挑冬瓜、燒豆腐裏頭的蒜瓣吃，禁不住要打趣她“人說大戶人家吃魚，都不吃魚肚子，轉挑魚鰓上的肉吃，你也要學他們呀？”

百合哈哈笑“我要學他們，你養不養活？”

“你就是吃……”

一句話還沒說完，只聽外頭一把子嬌柔的聲音道“宋娘子在家嗎？”

百合跟宋好年兩個臉色都變了，這不尷不尬的時間，黃小姐來幹啥？偏自家正在吃飯，要不叫人進來吧，顯得自家小氣，連飯都不叫人吃一口。

鄉下地方最忌諱在人家吃飯時上門去，人家不請吃飯是沒禮數，自家若是已經吃過飯，還得再吃一回，也麻煩。

這會子家家戶戶吃飯，天也快黑了，不曉得黃小姐來幹啥。

百合起身把黃小姐迎進來，嘴裏問“黃小姐吃飯了不曾？我家裏才煮的冬瓜丸子湯，給你盛一碗？”

按慣例，這時候黃小姐該拒絕才是，哪知道她全不按常理出牌，點頭道“多謝宋娘子。”

百合一頓，去廚房取碗給黃小姐添飯，再到東廂，就見宋好年沒看見黃小姐一般，只顧低頭扒飯。

百合道“我們鄉下人家，粗茶淡飯的，黃小姐不要嫌棄才好。”

黃小姐自以為是個錦心繡口的人兒，農家飯菜自然配不上她，不過在宋好年跟前還要裝出個柔和模樣來，拿指尖拈著碗沿，生怕拿多了弄臟手。

臉上帶笑“街坊鄰裏的，宋娘子莫同我見外，我家也是耕讀人家，叫我珍珍就好。”她頓了頓，“珍寶的珍。”

原來黃小姐大名叫黃珍珍，往常可沒聽她說過。百合點點頭，“珍珍小姐嘗嘗我的手藝。”

黃小姐一邊喝湯，一邊不住拿眼睛看宋好年，但令她冒火的是，宋好年要麽低頭吃飯，要麽就扭頭跟百合說話，全不把她放在眼裏。

黃小姐心裏暗罵這呆子渾不解風情，枉自己把女兒家的名字在他跟前顯露出來，他倒像個聾子！

百合問“珍珍小姐這會子來，有啥事情？我們原想吃完飯去看看秀秀，也不曉得她這兩日過得咋樣。”暗暗提醒黃小姐他們家和宋秀秀的關系。

黃小姐也是奇人，只作未聽見，笑聲銀鈴般灑在屋子裏，道“宋娘子，這湯味兒倒好，比我家廚娘的手藝還好三分，是怎麽做的？”

宋好年聽她把媳婦比廚娘，濃眉一皺就要說話，卻叫百合按住，只得坐下，反手握住百合放在他膝蓋上的左手，專心玩弄。

百合也不大高興這位黃小姐說話的方式，面上就有些淡淡的，把冬瓜丸子湯的做法說一遍給她，便支使宋好年“大年，我同黃小姐說說話，你且把碗盤收了。”

宋好年正巴不得這一聲，飛快地去收拾碗筷和廚房。

黃小姐見百合這樣不客氣地對他，又是心疼又是憤怒，心道這樣有男子氣概的男人，要是我丈夫，我哪裏舍得他做這樣活計？

到底是鄉下村婦，身在福中不知福，將來守不住男人，有得她受哩！

黃小姐對自己容貌十分自信，她遇著的男人，但凡有一點叫她看得上，就沒人能逃出她手心去。宋好年越冷淡，越激發起她不服輸的鬥志，立誓要把宋好年弄到自己手中，叫百合好好後悔她待宋好年的“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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