迎春躺在屋裏養病，百合陪著她，怕她又想不開做下錯事。這兩日她把家裏的刀子剪子都藏起來，也不許迎春進廚房。

迎春給她看犯人似的看了兩日，無奈地保證“姐，我再不尋短見了，你該幹啥幹哈去，別為我耽擱。”

她的仇人還活得好好的，天天吃香喝辣，逍遙快活，憑啥她就要去死？這兩天宋好年在花田跟前搭起好大一個棚子，壘上竈，把先前訂好的瓷器都搬進去架好。原本瓷器燒好以後他們就該試著做點花露，以便改進器具，誰知先是大旱，緊跟著百合重病，事情就耽擱下來

。

這一兩日好容易得空，眼看玫瑰花半開，再也耽擱不得，須得趕緊預備起來。

百合去柳義家裏，把杏兒接過來陪著迎春，同她們說“杏兒跟我學過九九乘法表，你先教給你迎春姨姨，等過些日子我忙過了，再來檢查。”

迎春瞪大眼我這麽大一個人，還要個奶娃娃來教我？

杏兒十分興奮，一個勁兒地點頭說“嬸嬸你放心，我一定好好教！”當初百合怎麽冷不丁抽查她兩句，她打算全套用在迎春身上。

迎春見百合不肯改主意，撇撇嘴，不甘心地躺回去，杏兒脫鞋爬上床，盤腿坐在她腳邊，嘴裏已經絮絮叨叨開始“一一得一”

迎春先還看不上這奶娃娃，待杏兒順暢地把乘法表背一遍，她雖聽不大懂，卻也曉得這小姑娘不簡單，不由刮目相看。

杏兒這等小孩子最是好事，愛扮大人，知曉大人交給她一樣要緊事情，她就若得了聖旨一般，認真得不行。所以百合把迎春交給她，還算放心。

這裏百合戴上草帽，到花田旁邊，見宋好年已經搭好蒸花露的瓷器。拿東西瞧著有些覆雜，原是一口大鍋，沿邊緣燒出一圈凹槽，又在中間配一個可以取出來的淺口盆。

凹槽一端有個向外的孔，那淺口盆也能用一根竹管導進凹槽，再順著接在凹槽外頭的管子流到旁邊的瓷壇裏頭去。

大瓷鍋上面又有個鬥笠模樣的尖蓋子，能嚴絲合縫地蓋到瓷鍋上頭，一絲兒縫隙不漏。田裏的玫瑰花已有一小部分盛開，甜香襲人，百合每天剪一籃子送到豆腐店去，就養在門口罐子裏，來往客人若是感興趣的，可以花十來文錢買上兩支賞玩。花瓣曬幹後香味依舊濃郁，可以放在隨身

香包裏。

原本柳府也是個大主顧，只是為著迎春的事情，百合暫時不肯上門去討嫌，柳府的人也曉得這茬，聽說柳耀文叫他爹打得下不來床，柳府大少奶奶要賞玩玫瑰花，也只好叫丫鬟來店裏買。這批玫瑰花花型並不大，不像百合上輩子見過的那種。那時候節日裏人們送的玫瑰花，多是玫瑰和月季的雜交品種，香味淡，花瓣鮮紅，大而繁覆。真正能萃取精油和花露的這種玫瑰花又不一樣，刺

多，花顏色偏玫紅色，香味十分濃郁。

宋好年叫百合待在棚子底下，自個兒拿著剪子剪上兩籃子花朵，回來兩個人在棚子裏頭埋頭加工。花朵直接曬幹，裝筐送到玫瑰莊園去，他們就能用油泡這些花瓣，再過濾之後便是玫瑰精油。泡花瓣最好用橄欖油，再不濟也得是純度高、沒有異味的好植物油，太平縣這地界人們用的不是菜籽油就

是豬油，百合偶爾用點花生油、核桃油，也是香味濃烈，更適合做菜。

油這東西又貴得很，好些人家吃都舍不得多吃，百合才到宋家那時候連油燈都點不起，如今日子雖好過，也沒法拿大批量的油去浸精油。

除去那莊園的大手筆，能制得起玫瑰精油，大部分買了他家花苗的花農，都會選擇在花收成的日子曬成幹花，送回莊園去加工。

百合如今不求賺多大錢，只消家裏過得去就好，因此也不想著把玫瑰花能賺的錢都賺光，既是自家做不到的，就不用絞盡腦汁去做。

倒是花露還可以自家蒸一些，這會子宋好年剪回來的花，一瓣一瓣撕下來放進大瓷鍋裏，加上澄清的井水，鍋裏便漂起滿滿一鍋花瓣。

把淺口盤放在鍋裏漂著，裝好導管，蓋上鬥笠模樣的蓋子，百合怕密封不夠，又打濕一條長布條，包在接縫處。

宋好年生好火，鍋裏的水便慢慢熱起來，兩個人聽著鍋裏的水咕嘟咕嘟滾開，就往鍋蓋上灑涼水，好促進鍋裏的水蒸氣凝成花露，落進凹槽和淺口盤裏，再流進一旁裝花露的瓷裏。

沒過多久，濃重的花香直沖鼻孔，冷凝的花露順著導管落進瓷，百合按捺住激動的心情，直到慢慢積滿一，她才用一個空瓷替換出來，拿著瓷使勁嗅。

不料今兒聞花香聞得太久，她鼻子失靈，半日也聞不出個所以然來，叫宋好年，宋好年也聞不出來，百合只得拿著子去尋迎春和杏兒。

迎春跟著杏兒學乘法表，也早就聞見絲絲縷縷飄來的香氣，不過她們在屋子裏，香味倒沒濃烈到鼻子都失靈的程度。

百合滿身花香，才一進屋，杏兒就深吸一口氣“嬸嬸，你好香哩！”

百合臉一紅，這要不是杏兒年紀小又是個姑娘，活脫脫就是個色鬼的語氣。迎春也說“姐，你身上一股子花香，老遠就聞得著。”

百合把瓷放到桌上，自個兒走遠些，道“你倆替我聞聞，這個香不香。”

杏兒跳下床先聞，擡頭說“也香，就是不如你身上香。”迎春也跟著點頭。

百合一皺眉，這會子她也能聞見些氣味，湊上去聞了聞，果然子裏的香味還不如她身上沾染的多，心下就是一咯噔不香就是不成功。

轉念一想，她又釋然就是全做成幹花賣回玫瑰莊園去，她今年也不算虧本，算下來還能賺一兩倍，就是不成功也沒事。

迎春就見她大姐先是憂心忡忡地皺眉，隨後又露出笑臉來，輕快地走出去。杏兒對迎春說“姨姨，嬸嬸笑起來好看，你也該多笑笑。”

迎春心裏一動，摸著杏兒的頭發想我如今卻是笑不出來哩。

這裏百合回到棚子裏，對宋好年說自己才剛的發現，宋好年果然並不放在心上，大度地說“你別太操心這事情，萬事有我哩。”到底這一鍋已經蒸起來，雖不大成功，總得蒸完才是。誰知第二香氣就多了些，往後第三最香，第四香味又淡，到第五已經一點兒香味都聞不到。這時候打開鍋蓋，只見裏頭的玫瑰花盡數褪

色成灰白，精華早已隨著蒸汽變成凝露，落入瓷中。

百合恍然大悟“原來是先前香還沒出來，到第二、第三蒸出來的香最多，到最後香氣蒸完，就剩下清水哩。”

本來已經不抱希望，沒成想竟一次性成功，這下可真是喜出望外，百合洗得抱住宋好年就在他臉上親兩下，宋好年連忙回頭看，只見汪永興夫婦和宋二妹正背對著他們幹活，這才放心。百合把幾個瓷擺在院子裏桌上，叫迎春、杏兒和幾個雇工一個個聞，眾人的結論也和她一樣。她這下放心，曉得不是自個兒錯覺，便胸有成竹地道“既這麽著，已經開了的那些花，我們就可以加工

起來。”

每天剪上十枝放在店裏賣，就是沒人買，店裏氣味也香。她甚至在考慮明年專門培養一小片觀賞花朵，就用這些花和紅色月季雜交，專門用來養在花裏、簪在發髻上，定然有許多人喜歡。

宋好年一看她眼神飄遠，就曉得她又在動啥子心思，忙說“你有想頭是好事，只不許累著自個兒。”

百合連忙回神，不好意思道“我就是這麽一想，明年再說，要是忙得過來就弄，忙不過來的話，只管高樂。”

如今宋好年連地都不叫她下，侍弄侍弄院子裏的就是極限，宋二妹笑他們兩個人是真的打定主意開始當地主、地主婆哩。

已經開了的花，一部分剪下來曬成幹花，一部分蒸出花露，就可以賣給縣城裏的人。如今玫瑰露這東西，滿縣城的人都盼望著貨，手裏捏著錢，只眼巴巴地買不到。

她家只要出貨，哪怕質量不如玫瑰莊園那邊出的，也可以大賺一筆。

這玫瑰露也可以分為兩種，一種是香味比較淡的，用來抹臉或是點在身上都好，另外一種香味最濃的就能喝，熏衣裳、熏屋子也好用，就是浪費些。

百合把自己的計劃一說，眾人都喜笑顏開，幹活的事情就落在幾個雇工身上，百合說好“等這些東西能賣錢，你們拿十幾自己用也好，送人也好，又實惠又好看。”

宋二妹道“別說玫瑰花露，單你燒的這子就好看的緊，買且買不來哩，你看著，將來有人用完這些花露，把子轉手一賣，還能賣十幾文錢。”

宋好年笑道“這東西我們訂的量大，臨縣那邊的窯廠隔幾日開一窯，能燒好幾百，根本費不了幾個錢。”

百合便叫迎春“來我給你出道題，玫瑰花苗成本若幹，瓷成本若幹，一斤鮮花出幹花若幹、又能出花露若幹，你倒是說說，我一玫瑰露要賣多少錢才合適？”

迎春小聲說“我才頭一天學算術”杏兒在一旁直跳“嬸嬸，嬸嬸，我幫你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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