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耀文回家去同他爹柳忠說話，也不曉得怎樣詆毀宋好年，宋好年倒不大在乎這個柳家跟他家合開著粉條作坊，按時間分紅，有這層關系在，就是柳老爺也肯給他幾分面子，柳管家事事以柳老爺為先，

不會為兒子告一狀就惡了宋好年。

他頭疼的是咋去跟迎春說叫她回家的事情，只怕迎春如今還以為家裏人不曉得她的事情哩。

迎春在柳府內院，她若不肯出來，只有百合、臘梅去尋她才見得著人，宋好年一個外男就不好往府裏去，也沒法求升大娘把人給他帶出來。

百合有百合的渠道，宋好年也有他的法子，到底給他想出門路來，托門房找個能進裏頭的小廝帶話給迎春。別個人怕惹上麻煩，不肯兜攬迎春，這些個小廝年紀小嘴饞，拿一包麥芽糖就能收買。小廝趁著送衣裳去漿洗房尋著迎春，說她姐夫要見她。迎春不肯信，自她從小少爺房裏給發落到這地方，人人都來踩她一腳，雖沒有責打她，亂傳話的事情卻有好幾回，不是說大少奶奶叫她去回話，

就是說小少爺不見她人正哭得厲害。

她撇下手頭的活跑去，大少奶奶和小少爺自然並沒有尋她，因她亂跑，便免不了再罰一回，多洗些臟衣裳，還要多收獲幾句奚落。

回下來迎春也學乖了，不管來尋她的人多著急、多懇切，她就是不動彈，真要幫她的人不會因為她拒絕一次就走開，要作弄她的人也沒精神三番五次地在她身上耗時間。

迎春不肯去，那小廝嚼著糖道“反正你姐夫就在門房，我要去吃飯，不去給他回話哩，你愛去不去。”

說完一蹦一跳地跑了，迎春瞪著他背影半晌，也不曉得是真是假。

萬一真是姐夫來尋她也不曉得是啥事情，莫不是大姐又咋了？迎春泥菩薩過江自身難保，要說以前她還能幫大姐、姐夫一把，如今可是不成了。

一想到自個兒正艱難時姐夫還來尋人，一家上下竟沒有一個人能幫得上自己，她又有些氣悶，索性賭氣不去見。

那裏宋好年等了半晌不見迎春出來，傳話的小廝也不見蹤影，不禁有些心焦。門房對他道“莫不是有事耽擱？依我說，你先回去罷，若是迎春姐姐出來，我同她說你來過。”

宋好年牽念著百合，他抽空出來找迎春，若是時間太長百合發現不對勁，可不大妙，便先對門房道謝，又說“兩位大哥若是見迎春出來，替我問問她啥時候有空，約個時間見面。”

這才滿腹心事地往家走，路過集市，見路邊有人吆喝賣黃鱔，道是才從水田裏撈上來的，活蹦亂跳！

宋好年想起劉郎中說，百合這個癥狀，正要多吃新鮮肉食補氣血，便挑身上沒受傷，看起來有活力的黃鱔，買了四五條，用草簍提著回家去。

這黃鱔模樣難看，黏糊糊滑膩膩，女人家多少都有些嫌棄它，百合也不例外，一臉嫌棄地道“這東西難收拾，買它幹啥？”

宋好年笑道“它樣子難看，可味道好吃，又有營養，你可別小瞧它。今兒我做飯，不勞你動手。”

百合被他戳穿心事，一點兒也沒有不好意思，反笑著說“行啊，你做飯，我給你打下手，你只別叫我碰那玩意兒就成。”

宋好年拿把刀，到茅屋那邊殺黃鱔，順手把內臟撂進茅廁裏堆肥，又打井水把臟汙沖兩遍，看著黃鱔沒那麽礙眼了，才端回家裏來。

給黃鱔上頭撒把鹽，搓掉粘液，百合已經捅開火燒開水，黃鱔放進去稍微一汆燙，立刻撈出來用冷水洗，就變得幹凈許多。

用刀在黃鱔身上斜切刀花，再剁成小段，宋好年做這些事情的時候，沒忘支使百合剝蒜，專門拿個小板凳給她坐著剝，免得蹲在地上又頭暈。

他整治一會兒黃鱔，還要逗百合擡頭說話，不然低頭時間太長也容易眼前一黑。

一時剝好一二十顆蒜，和蔥、姜一起爆香，再把鱔段放進去炒到變色翻卷，再往鍋裏倒上黃酒、秋油和胡椒粉，加一點點白糖提鮮，蓋上鍋蓋燜。

聽著鐵鍋裏發出誘人的咕嘟咕嘟聲，掀開鍋蓋，切點辣椒絲和蔥絲進去離火，大蒜燜鱔段就算燒好。

如今天氣已經熱起來，按說該吃些涼快的食物，但百合身子不好，如今宋好年連井水湃的山莓都不許她吃，喝水也只許喝溫熱的，便是這樣的天氣也只好吃熱飯食。

她一想著熱騰騰的米飯就有些膩味，同宋好年說“我看咱們菜園子裏的胡瓜能吃哩，下碗面吧。”

宋好年才答應一聲，又盯著她瞧“趁我不在，偷偷去菜地？”

百合不留神說漏嘴，連忙賭咒發誓地道“我沒去做活，也沒在日頭底下曬太久，只看了一圈兒就回來了！不信你看我模樣，像是曬過嗎？”

她閉上眼睛仰起臉湊到宋好年跟前，宋好年在她白生生的面皮上摸一把，又細又滑，沒有多少汗跡，禁不住低頭親她一下。

好些日子沒親熱過，猛然一親熱百合有些腿軟，連忙掛在他脖子上撐住身子。

宋好年拍拍她的背“別鬧。”如今他可經不起撩撥，真要惹上火來，還是她吃虧。

百合撒嬌道“你倒是說明白，我做錯沒有？”

“沒錯沒錯，你最聽話。”宋好年骨頭都酥了，滿嘴好話。

百合這才笑著放開手，看他取面揉面，下兩碗面條吃。

胡瓜擦成絲鋪在碗底，中間是淡黃色的面條，上頭澆一勺蒜悶鱔段，醬紅色的汁子又鮮又鹹，不用別的調料，只擱一點醋，面就十分好吃。

宋好年力氣大，揉出來的面條格外筋道，鱔段又脆嫩充滿嚼勁，百合不禁道“這東西看著難看，吃起來倒好吃，越嚼越香。”

宋好年聽見，又給她添兩塊肉“那你多吃點。”

吃到後頭，百合連鍋裏的蒜都撈出來吃，那蒜燜得時間長，一點辣味都沒有，吃起來面面的，倒有些像土豆，但又有蒜的清香。

看媳婦吃得香，宋好年臉上露出幾絲笑意來能吃就好。

吃完飯還有一碗晾得溫溫的面湯消食，百合小口小口啜著面湯，忽然問“你上半晌出門幹啥？”

宋好年一陣緊張，盡力收斂表情，做出輕松模樣“去店裏轉轉，後頭又去別處走一圈。”

百合沒再尋根究底，吃完飯有些犯困，宋好年同她在院子裏走幾圈，把人送回去午睡，道“下晌我再出去一趟，想吃啥同我說，回來給你做。”

百合打個哈欠“你去吧，這會子沒有想吃的東西，等你回來再說。”

宋好年看著百合睡熟才出門，把黑虎牽來綁在影壁旁的海棠樹上，萬一有外人進來，它能提醒百合。

關上門出去，宋好年又走一趟柳府，另外托一個小廝進去帶話，這回迎春將信將疑地出來，見果然是宋好年，不由有些難堪“姐夫，我不曉得真是你”

宋好年搖搖頭“不過多等一陣，沒啥。我來是要跟你說件要緊事，有避人的地方沒有？”

如今這柳府上上下下，對迎春來說哪裏還有避人的地方，她低頭走到外頭屋檐下，看看旁邊沒人，道“姐夫，就在這裏說罷。”

柳府的人見她避人，越發要探究，還不如在這裏說話來得方便。

宋好年當姐夫的，實際上不好同小姨子說她的婚事，偏百合如今身子不好，他不說，就再沒人管。

猶豫一下，盡力委婉地道“我已曉得你在這府上的事情，我來同你商量，回家去給你姐幫忙吧。”

迎春臉上本就不多的血色一下子褪得幹幹凈凈，她驚駭地盯著宋好年，尖叫“你咋曉得的？你曉得啥？”“你別急，”宋好年連忙說，“你受人欺負，總瞞著家裏，可家裏人也不是不曉得關切你，我可不就曉得了？如今外頭曉得這事情的人不多，連你大姐都還瞞著。我看這府上也沒那麽好，不如咱們回家去

，你幫我們看店，過一二年，我們給你攢一份嫁妝，風風光光地嫁出去。”迎春眼圈兒一紅，要是早些聽見這些個話，她也不至於淪落到如今。偏這會子說啥都遲了，“姐夫，你的好意我心領了，只是我賴在這府裏不光是為了自個兒面子，也是為著不吃虧。柳耀文做下的事情

，他休想混過去！”

迎春咬牙切齒，還不曉得宋好年早已探過柳耀文的口風，還存著一分希望。

宋好年嘆口氣，把自己找柳耀文說話的事情一五一十說了，迎春大受打擊，身子晃動兩下，茫然道“那我也不回去，偏天天在他眼跟前晃悠，叫他飯吃不香、覺睡不好，這輩子都別想如意！”

“他如意不如意我不管，你哩？”宋好年語重心長，提醒迎春想想自己。

偏迎春繼承了朱氏性情中暴烈偏執的那部分，認定的事情九頭牛也拉不回來，她抹把眼淚，對宋好年道“姐夫，明兒你再來一回，我有些東西帶給大姐。”說畢頭也不回地悶頭往府裏走，宋好年拉又不好拉她，也不能跟進去，只好在後頭發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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