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王耽美小說網

第1章:新彈舊棉花

關燈
三天大戲唱完,還有幾天閑時,便有人趁這時候用麥稭編些草繩,用來打草鞋或是編草帽都方便,柳家莊子上事情也不少,要修整農具,修治谷倉,需用人力的地方不少。

女人們多是收拾收拾家裏,洗洗曬曬,又有彈棉花的匠人四處走動,誰家棉被舊了便喊他們來彈。

百合家裏的棉被早就破舊得不像樣,她早有心重彈一遍,偏一直不得好匠人,也是湊巧這幾日有空,她才請了匠人來家裏彈棉花。

匠人有兩個,是父子倆,姓陶,也是老師傅帶著小徒弟,他們平時種地,只有農閑時節才出來彈棉花,給家裏多掙些嚼裹。

有誰家要彈棉花的便請他們到家,包一頓飯,另給幾個錢,他們便把活做得漂漂亮亮的。

當院支起一架彈床,舊被子拆開,緊緊團在一起的棉絮倒出來放在彈床上,老陶師傅伸手一拈就探出重量,對百合道“這棉花太舊,彈不大好,再加一斤新棉花怕是能好些。”

他們隨身帶著的大口袋裏就塞著新棉花,蓬松又柔軟,和百合這些又黃又緊的棉花全然兩樣。

一般棉胎要麽是六斤的,要麽是四斤的,冬天蓋厚的,春秋蓋薄的,夏天熱起來便不用蓋被子,一床罩子了事。

百合從娘家帶來這床舊被子只有三斤,就是春秋蓋著都嫌薄,虧他們靠這被子熬過了一個冬天。

“陶師傅,添一斤新棉花和舊的打到一起,再稱足六斤新棉花,另外打一床新被子。”百合如今不缺錢,既是把師傅都請到了家裏,就不能叫人白跑一趟。

鄉下地方請人彈舊棉花的多,要做新被子的卻少,除非是新娘子要嫁人,或是家裏有大喜事才做,陶師傅也沒想到百合這樣大手筆,當下心裏一喜,又道“只是這樣慢些,今天一天只怕彈不完。”

百合道“我們家裏地方怕是還得勞你二位去別處找個睡處,吃飯和工錢不用擔心,都包在我身上!”

陶師傅一下子笑開花“保準給你彈得又好又漂亮!”

小陶師傅在彈床上先用棉線繃出橫、豎、斜交織的格子來,好盛棉被,再把棉胎上本來的舊棉線拆開,把棉絮拆成一塊一塊的,撕碎扔到繃床上。

棉胎舊歸舊,百合曬得勤,倒沒啥異味和臟汙的感覺。

老陶師傅背起棉花弓子,用木槌一撥,嗡嗡作響,他圍著繃床不斷繞圈子,讓弓弦的力道帶起棉花,把本來緊緊壓實的棉花一點一點打碎彈開。

棉絮像楊花一樣飛舞,落到地上、衣服上,老陶師傅頭上和眉毛上也沾滿白絮絮,看上去仿佛老了幾十歲。

他彈得賣力,滿頭大汗,百合連忙去舀水給他們喝。陶師傅停下來歇口氣,接過百合遞過來的水碗,入口就是一楞。

他們給人彈棉花,鄉下地方日常都是拿水瓢舀一瓢涼水給他們喝,能喝到熱水還是頭一回,更何況這熱水裏頭加了糖,喝起來甜蜜蜜,格外不同。

糖是用來招待貴客的,老陶師傅沒說啥,心裏清楚百合拿他們當客看,幹活越發賣力。

舊棉絮彈開,再稱上一斤雪白雪白的新棉花混進去,用棉花弓子彈得均勻蓬松,變成厚厚的一層。

這時候就輪到小陶師傅上場,他手裏拿一塊又厚又大的圓木板,背後有一個手柄,把厚厚的棉花壓實壓薄。

壓棉花也是技術活兒,力道小了棉花松散,做不成被子力道太大棉胎便太實靠,不保暖,睡起來也不舒服。

小陶師傅幹活的空檔,老陶師傅又去喝了碗水,這回他專門跟百合說“只要白水。”

主人家給他們糖水喝,是主人家心善,他們要是喝了還想喝,就是不知足,不是做人的道理。

一時小陶師傅壓好棉胎,父子兩個人便各自拿一卷棉線,在繃床上左繞又繞,在棉胎表面也出格子來。

這些棉線格子互相交錯,密密麻麻地兜住棉花不叫它們往外亂飛,又能讓棉胎保持一定的形狀,方便以後裝進被罩裏。

這床被子彈好,日頭已經西斜,百合招呼兩位師傅坐下喝水,自己把被子抱進屋裏,縫好被罩,又去廚房做飯。

院子裏滿地棉絮,白白的一層,老陶師傅支使兒子去掃地“這家的媳婦是實誠人,不是那等狂三詐四的,對咱們有禮,咱們也得曉得禮數,去掃地,給人打掃幹凈。”

宋好年一回家,見兩個眉毛頭發白花花的人在給他家掃地,還嚇了一跳,弄清楚這兩人是來彈棉花的師傅,他忙請人坐下,自己兩三下收拾好地上,走去洗腳洗臉。

百合菜炒得差不多,廚房裏傳出香氣,她喊宋好年“請兩位師傅洗把臉,該吃飯了。”

一時各人都洗好,因房子裏熱,宋好年就把桌子椅子搬到院子裏,借著天光吃飯。宋好年坐上首,老陶師傅和百合打橫,小陶師傅坐在下手。

父子兩個頭回見女人上桌,不過這是別人家的事情,再加上百合待他們不錯,他們也不好說啥,高高興興吃了一頓飯。

百合又同匠人父子說好,請他們明日一早來吃早飯,父子倆更加感念她體貼,扛起棉花弓子、背上板子去相熟的人家找睡處。

如今天氣熱,新彈好的被子用不上,百合把被子疊得整整齊齊,收到箱子裏,又跟宋好年說再打一床被子的事情。

宋好年道“早該這樣,我粗心,好些事情想不到,你想到只管做,家裏的錢只管用。”

現下小夫妻兩個的錢都在百合手裏頭捏著,隨她花用,百合每有啥大項支出,總要跟宋好年說清楚,叫他心裏有數。

一個大方,一個明白,日子才能過得和睦長久。第二天一早,百合煮好粥,煎了雞蛋餅請陶師傅父子吃,宋好年吃完便去上工,陶師傅給百合打了一床嶄嶄新、重六斤八兩的新被子,暄乎乎、白團團,臉埋在上頭就能聞見日頭和棉花的香氣,叫人

打心眼裏透出笑容來。陶師傅又叫百合把褥子也拿出來彈一彈,算錢時只肯算兩床被子的工錢和一床被子的棉花錢,百合不肯叫他們吃這個虧,道是“那一斤棉花算你饒我的,別的還得算清楚才是,要不然你們才掙多少錢

,這樣下去不是個事。”

算下來棉花加父子兩個的工錢一共十三個錢,百合又拿幾個雞蛋餅用油紙包上,給他們帶著吃“要是路上一時找不到吃飯處,還可用這個墊墊饑。”

一個人好不好,只看她待家境、身份不如自己的人是啥樣,陶師傅走出老遠還同小陶師傅說“這就是真正的好人哩。”

小陶師傅笑著說“爹,你不是要給我說一房媳婦,我看這位大年嫂就很好。”

陶師傅瞪眼“瞎說啥哩,她已是嫁人啦!”

要不是百合已經嫁人,老陶師傅也覺得給兒子說這樣一房媳婦挺好,便是年紀大幾歲,有道是女大三抱金磚哩,只有更疼人的。

小陶師傅撓撓頭,“爹,我是說大年嫂家裏有妹子啥的。”他爹常說看人看一家子,大年嫂是個好人,她家裏姊妹總不會差吧。

老陶師傅這才露出笑臉“你小子倒聰明,回頭我就給你去打聽打聽。你也得好好幹,掙下一房家業,還愁娶不到媳婦?”

小陶師傅心說,爹你沒家業的時候娶了我娘,如今輪到我娶媳婦,倒問我要起家業來,我是你兒子,本事能比你大到啥地方去?

百合沒想到自己待人誠心,倒給兩個妹子帶來一場姻緣,她正琢磨給菜地上肥。

菜還長在地裏的時候,這是最後一回上肥,下一次上肥就是秋涼下霜、菜都收割以後,把肥料堆到地裏養地力。

宋好年告假一天,去柳義家裏挑來幾擔肥,細細培在瓜菜根部,又澆上大量水免得肥料把菜燒死。

他不讓百合沾手糞肥,道“你只管澆水就好。”

糞肥臭得很,他媳婦又香又軟,哪能沾上這東西?

上好肥兩個人都覺得自己一身不好聞的氣味,上肥之前就換上最舊的衣裳,宋好年在院子裏就開始脫衣裳沖涼,百合沒沾肥料,跺掉鞋底沾上的泥,站在風裏散了散味道,才進廚房去備熱水洗澡。

晚上兩個人一躺下,宋好年就覺出不一樣來“這新彈過的褥子就是不一樣,格外軟乎!”

他在家就是跟宋好節兄弟倆一道睡那幾年睡過新被褥,後來摸到的全倒是板結得硬邦邦的棉胎,差點以為棉胎就是這個樣子哩。

百合笑道“如今有新被褥,今冬再不會挨凍哩!”

上一個冬天她幾乎被凍死,那種寒冷深深刻在她記憶裏,叫她每每想起都恨不得給自己裝備上最厚的棉衣,好扛過那樣可怖而殘酷的冬天。

宋好年抱住百合“以後再不叫你挨那樣的凍。”

大夏天的,兩個人抱在一處說冬天如何如何保暖,一會子就熱出一身喊來,百合覺得背上癢癢“你的汗都流到我背上哩。”宋好年表示絕對沒有,一定要證明給百合看,把百合翻過來舔她光滑清瘦的脊背,高高低低的吟哦很快與窗外蟲鳴混成一曲美妙的音樂。

本站無廣告,永久域名(danmei.twking.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