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王耽美小說網

第20章

關燈
有的人大概天生就不是讀書的料子。

趙幼苓滿心盼著自己能教會呼延騅認識些漢字。不說胸中書墨,只要能認識些基本的漢字,也足夠他日後進了大胤,能看得懂戰報。

但顯然,這位騅殿下,騎射是一把好手,讀書識字卻比三歲小兒還不如。

看著滿紙狗爬,趙幼苓倒吸一口氣。

劉拂在小學堂那邊教小兒讀書識字,都是先從背書開始,不管認不認字,他教一句背一句,不用先搞明白意思,背順了再去講裏頭的道理。劉拂說,他還在家中時,先生就是這麽教他的。

趙幼苓也想用這個法子,但呼延騅的情況不適合。

她騎完馬,練完弩,回氈包了還能背上一兩篇文章。可呼延騅前一日背了三五句,後一日把書遞過去,他已經不認得昨天背的是哪幾個字了。

如此往覆了幾日,她差些就要放棄算了。

只是想想呼延騅答應幫她打探大胤的消息,又覺得自己決不能這麽半途而廢。

這日,忙了一天的趙幼苓稍微有些疲憊。照顧她的莎琳娜給她備好了浴桶,她舒舒服服地泡了一會兒,出來的時候渾身還冒著熱氣。

莎琳娜忙拿著大毛巾給她擦身子,見粗糙的毛巾稍稍一擦,就擦得她身上皮肉泛出一道道紅痕,籲了口氣:“姑娘這樣一身皮肉,可得嬌貴得養才行。”

趙幼苓笑道:“現在這樣挺好的。”

她如今已經開始和人自如地說著話。知道她只用了幾日就學會了騎射,部族裏的人都當她是天賦異稟,更不覺得她來了短短這些日子,能說吐渾話是什麽古怪的事情。

莎琳娜樂呵道:“姑娘和我們不一樣。這兒哪是什麽好地方。”說著又拿出一盒香脂來,挖了一些往趙幼苓身上摸,“這是大胤的商隊來時送的香脂,說是草原上風大,容易吹得人皮膚粗糙。姑娘抹一些。”

趙幼苓聞言輕輕嗯了一聲,倒是沒嫌棄這氣味難聞的劣質香脂。

她從前在教坊司,用的就算不是最好,也比這個用來糊弄胡人的香脂好上許多。更不說她幼時在韶王府用過的那些。

莎琳娜有四十餘歲,這個年紀要不是早年受辱壞了身子,怕膝下早就應該兒孫環繞。

如今被呼延騅安置在趙幼苓身邊照顧她,更是把人小姑娘當做了自己的孫女兒疼愛。

有什麽好的都要往她面前堆一堆,就連說話,都難免絮絮叨叨。

“姑娘這幾日出門的時候可當心些,近來聽說附近有陌生人出沒,殿下雖然已經吩咐人去搜,但就怕那人不是個好的,傷著誰都不好。”

趙幼苓點點頭:“我不跑遠。”

莎琳娜笑:“那也要當心。姑娘要是要出門,讓殿下安排人跟著。”

雖說趙姑娘才十歲,怎麽看都不像是能承寵的年紀,可部族裏的人都覺得,姑娘再小,那也是殿下放在身邊的人,關系怎麽看都不一般。

趙幼苓不想解釋什麽,呼延騅似乎是拿她當了擋箭牌,足足擋了好幾撥試圖給他送女人的各路兄弟。換做別人,這會兒只怕覺得自己名節都叫人毀了,偏偏趙幼苓卻覺得,她在這裏的存在到底還是有點價值的。

左右不討厭呼延騅,擋箭牌當也就當了。

她正穿上衣服,哆嗦了兩下,就要往炭盆邊上靠。氈簾外傳來了泰善的聲音。趙幼苓裹上鬥篷,掀開簾子問:“殿下找我?”

泰善臉上是一貫溫和的笑:“殿下從外頭帶回來一個人。可以的話,殿下想請姑娘現在過去一趟。”

趙幼苓不解:“外頭帶回來的人?”

泰善道:“是個漢人。”

一聽說是漢人,趙幼苓心頭越發疑惑。當下就跟著泰善往呼延騅氈包走。

呼延騅的氈包向來暖和,她往裏頭一鉆,當下覺得自己身上的鬥篷熱得很。正擡手要去解鬥篷,一擡眼,趙幼苓驀地楞住了——

氈包裏坐了一個老頭,劉拂正伏在老頭的腿上,雙肩戰栗,哀哀哭泣。

趙幼苓不解地看向呼延騅。

男人坐在桌案後,正皺著眉頭翻看手裏的書。漢人的字,真是一個一個戳著騅殿下的心肝脾肺腎。

泰善輕輕咳嗽兩聲:“殿下,趙姑娘來了。”

見呼延騅看了過來,趙幼苓不慌不忙行禮,視線只在他面上停留了一瞬,就落在了老人的身上。

呼延騅沒來由皺起眉頭,半晌丟下書,道:“路上撿來的,不會說吐渾話,看著也不像是奴隸,問了只肯說是為了找自己的學生。”

他習慣了三不五時從外頭撿人回部族,是好是壞自能分辨。因此見這老頭形容狼狽,又不像是歹人,就撿回來先養養,別冰天雪地凍死在外頭餵了狼。

“回來的時候正好碰上蠢……劉拂,結果就成了這樣。”

呼延騅三言兩語帶過,絲毫不覺得這事有什麽要緊的。偏偏趙幼苓聽得雙眼濕潤,等發現那老頭就是之前跟著商隊,脾氣有些古怪的老先生,當下扭過臉,抹了抹眼角。

“先生,先生怎能為了學生吃這些苦。”

劉拂哭得不能自己,趙幼苓回過頭,只覺得那位老先生瘦精精的手,同爪子一樣,抓得她一顆心生疼。

“你是老夫的學生,雖不成器,可純孝。你父親……劉家如今只剩你一人,老夫若是不找到你,死後不知該如何面對你父親。”老先生伸手扶起劉拂,視線對上趙幼苓,“這位姑娘曾問過老夫大胤的消息,可是與家人分離?”

趙幼苓頷首:“我有一義父隨駕去了南方。”

老先生一楞。能隨駕的十有八九都是宗室或朝臣及宮人。老先生雖脾氣古怪又執拗,可也已經從學生口中得知了趙幼苓做過的事,臉上沒露出什麽叫人為難的神色。

“既已隨駕,如今應當安康的活著。姑娘雖和家人相距甚遠,可畢竟沒有陰陽相隔,該高興才是。”

趙幼苓應了聲是。

呼延騅喊她來,想來是想讓她先從老先生口中得知一些大胤的消息。

她這幾日雖然忙碌,可去大胤打探消息的人一日沒回來,她一日心裏都惴惴不安。也許是這份不安叫呼延騅看出來了,所以,就有了喊她過來的事情。

見呼延騅面無表情,想起今日因為他有事外出,還沒教他認過新的內容,趙幼苓暗嘆一口氣,走到桌案前。“殿下今日看過書了嗎?”

她小小一個,跪坐在桌案前越發顯得嬌小。

呼延騅垂目看她,一言不發,只把手邊的一張紙推了過去。

趙幼苓看著紙上不知道該說龍飛鳳舞,還是狗爬的幾行字,面色平靜:“殿下的字,比之前好看一些了。”

她誇得面不改色,就見呼延騅臉上竟還真的露出一絲滿意來。

只是沒等殿下滿意太久,就聽見蒼老的聲音不屑道:“這是什麽狗屁倒竈的字,難看得簡直汙人眼睛!”

氈包裏頃刻間鴉雀無聲,靜得連根針掉在地上都聽得見。趙幼苓抿抿唇,回頭看向說話的老先生。

劉拂嚇得哭不出來了,扯了扯自家先生已經破破爛爛的袖子,憋了嘴:“先生……先生……”

他實在不敢讓先生去招惹呼延騅,這位殿下雖不是什麽惡人,可也不是心慈手軟的主,沒得他才和先生團圓,就叫人丟出去餵狼。

大概是真覺得看了那紙上的字,眼睛臟,老先生挪回視線,冷冷瞅著把自己撿回來的男人。又看了看長得挺漂亮,卻瞎了一雙眼睛誇那字好看的小姑娘。

哪哪都不合心意,但哪哪看著都比身邊的蠢學生聰明。

“明日起,每日抄半個時辰的書,抄完一本再換下一本。”老先生抖了抖自己破爛的衣裳,“老夫不才,姓謝名柳,是位先生。既然尋回了自己的學生,自當該繼續教導下去,教一人是一人,教兩人是兩人,你們就做個添頭。”

謝先生說的大義凜然,趙幼苓竟不知不覺楞住。

謝柳其名,在大胤可謂是無人不知。這人曾是天子門生,狀元之才,因不肯尚公主,叫先帝奪了功名,成了一介白身。可他偏偏對此渾不在意,等到如今的天子繼位,謝柳已經成了一方大儒。

多少人想拜在謝柳門下沒能成功。估計誰都沒料到,他竟然會收了戶部侍郎的庶子當學生。更為了一個學生,不惜跋山涉水,冒著危險,入草原找人。

謝先生看她發楞,皺眉:“你不願意?”

趙幼苓回神:“自然是願意!”

她說完去看呼延騅。後者面無表情,但渾身寫滿了不樂意。

叫騅殿下練半個時辰的劍沒事,但是叫殿下抄半個時辰的書,部族的氈包大概都能燒掉好幾頂。

只是呼延騅的反應顯然超過了趙幼苓的預料。

氈包裏的幾個人,都只當他是不樂意抄書的,卻沒想到他忽然點了頭,聲音低沈地應了聲“好。”

這就好了?

趙幼苓一時沒反應,直到認真抄了幾天書後,看著被養好精神的謝先生追著滿部族跑的劉拂,她才回頭認真地看向呼延騅。

其實……

騅殿下也不是個讀不進書的人不是。

起碼,人抄了幾天的書,倒真的把一本書抄得能倒背如流了,還生生壓了劉拂一頭。看起來,反倒是她之前教人讀書識字的方法不太對。

就是……就是殿下那個字……依舊慘不忍睹。

本站無廣告,永久域名(danmei.twking.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