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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章 平安·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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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經常從別人的口裏聽到命運這個說法。

有些人叫它因果,有些人說這叫做善惡有報,還有部分人將其稱之為命中註定,這是比較好理解的說法。

命運的概念十分模糊,要說它究竟是什麽,可能沒有人心裏有確切的定義。不過,人據說會在生命中的某一時刻,清楚地聽到命運的聲音。

聽到這聲音的時機因人而異,也許是一見鐘情的那一瞬間,也許是和死亡擦肩而過的某一剎那,也有可能是在做出至關重要的決定的那一刻,命運生銹的齒輪開始嚓嚓轉動。

見到四肢完整站在我面前的醫師時,我也在那一刻清楚地聽到了命運的聲音。

它在我耳邊大聲嚷嚷:想不到吧?你辛苦苦找了這麽久的人,鬼舞辻無慘重生到平安時代後,一個月不到就自己冒出來了。

很明顯,命運這是在玩我,而且玩得不亦樂乎。如果命運有擬人的形態,我估計已經把它抓起來吊打一頓了。

但是很可惜,它沒有,於是我只能繼續面無表情地當一個毫不知情的工具人。

面無表情這方法是我最近琢磨出來的,見到鬼舞辻無慘的機會雖然少之又少,但誰知道我可能會在什麽地方露出馬腳。

心地善良的醫師在鬼舞辻無慘的安排下住了下來,我身為宅邸內唯一一個內藥司出身的侍女,成了這位醫師的臨時助手,每天的任務就是抓藥磨藥熬藥,晚上做夢的時候夢裏都是各種草藥的名字。

我萎了。

和我同住一屋的侍女看出來我萎了,自動請纓要幫我一起抓藥磨藥熬藥,走上當工具人的不歸路。

“阿夏,你真是一個好人。”

阿夏有些害羞地避開我的目光,低頭看向那位醫師留下的藥方。

“快點工作吧,這些藥熬起來可費時間了。”她輕輕推我幾下,我保證以後開小竈都會帶上她。

藥煮好後,笑容溫良的醫師來了一趟。戴著烏帽子的男人對誰都十分溫和友善,笑起來時眼角邊會皺起細細的褶子。宅邸內最近稍微熱鬧了一些,時不時就會有尋常百姓上門尋醫問藥。

鬼舞辻無慘不僅默許了這些變化,還命人在宅邸的偏門處騰出一間屋子當臨時的藥堂。對無慘的本性一無所知的醫師十分感動,對於他的病情愈發上心,簡直是廢寢忘食地在研試藥方。

笑容滿面的醫師和我讚美鬼舞辻無慘的慈悲心腸時,我維持住了自己的表情。

平安時代的貴族視人命如草芥,我理解他的心情。在醫師的眼裏,鬼舞辻無慘現在估計就是一個體弱多病、心地良善的貴公子形象,帶柔光濾鏡的那種。

“多麽不幸的命運啊。”說到無慘的病情,醫師眼眶微紅,幾乎要擡袖拭淚,“那位大人太不容易了。”

我憋住了。

我考慮了很久要怎麽旁敲側擊地提醒那位醫師,鬼舞辻無慘在藥堂裏安排的幾乎都是他的人這件事。但藥堂都是他建立起來的,沒有人覺得這有什麽不對。

時間轉眼就到了早春,命運有條不紊地沿著軌跡前行。

我端著空掉的藥碗屈膝跪在幾帳和屏風的後面,聽見鬼舞辻無慘在和醫師談話。他的語氣溫和平緩,用詞十分優雅,將病弱貴公子的人設端得四平八穩,完美的偽裝找不出絲毫虛假的痕跡。

千年後的無慘城府深沈,他一直十分清楚,如果身處人類的社會就需要維持溫柔和善的假象。剛剛重生時,他受情緒影響,如今心態似乎平穩了,意識到自己現在是虛弱無力的人類,沒有強大的力量,也沒有呼風喚雨的權勢,很快就調整了策略。

至於他一開始那些不正常的、宛若失心瘋一般的舉動,宅邸裏的仆人都說那可能是病情的影響,過去了就過去了,你看無慘大人現在不又是恢覆正常了嗎?他再也不提起那子虛烏有的未婚妻。

枝頭的櫻花綻出初蕾時,我在醫師的手賬上看到了青色的彼岸花這一味藥材。

他笑瞇瞇地告訴我,這是一年中只會在白天綻放兩三天的花。

“白天。”我重覆他的話。

“是的,白天。”醫師一臉感慨,“多麽不可思議啊,就算是我,也只是多年前在采藥的過程中見過一次。”

我楞在原地,聽見他微微笑著說:“就像命運一樣呢。”

庭院裏的櫻花開了,清風拂過時,花瓣如雨紛落,像夢境一般美好。

還是一個什麽都不懂的小姑娘的時候,我曾經和人打了一架。那個人在賞花會上說我未婚夫的壞話,我撲過去將他按到地上,擡起拳頭就往他臉上揍,所有人都被我嚇了一跳。

廊檐下的瓦片被風吹動,玎玎珰珰地發出悠揚的鳴響。寢殿裏早就不需要哄小孩子開心的東西,我將那些瓦片解下來,重新系到我自己房間外面的廊檐下。

三個月大的嬰兒,睡覺時將小拳頭捏得緊緊的,但你如果將手指伸過去,他會張開肉乎乎的拳頭,抱住你溫熱的指頭。

據說,這只是嬰兒的條件反射罷了。

我坐在廊檐下,仰頭看著被風吹動的瓦片,那些瓦片用漂亮的彩繩系著,過了這麽多年,微微有些褪色。

玎珰——玎珰——

寢殿那邊的侍從找到我,說讓我立刻過去一趟。

讓我過去能有什麽事呢,青色的彼岸花還沒有到盛開的時節,鬼舞辻無慘派了大批人馬去尋找那位醫師提到過的地點,估計是打算讓人蹲點據守。

我的日子過得愈發清閑,除了搗藥,平時幾乎沒有別的事情,儼然已經進入了退休狀態。

來到寢殿時,清瘦的身影坐在窗邊,我繞過幾帳,他幾乎是立刻就朝我看了過來,英俊的眉眼透著沈沈郁色。

“阿朝,”青年時期的無慘嗓音微啞,“我醒來的時候,你為什麽不在?”

紅色濃稠的眼瞳緊緊盯著我,他的臉色本來就蒼白,此時看起來更是沒有什麽血色。

我看了他許久,慢慢來到他身邊。

“你睡了很久。”我放輕聲音,忽然不知道接下來該說什麽。

原本的無慘忽然回來了,為什麽?這個身體裏沈睡著兩份記憶嗎?

他抓住我的手,屬於青年的手瘦長白皙,薄薄的皮膚隱約可見青色的血管。

“你去哪了?幹什麽去了?”

蒼白的手指寒涼似冰,我將他的手反握到掌心裏,似乎這樣就能讓他暖和起來。

“坐在窗邊吹風會受涼的。”我嘮嘮叨叨地將他說了一通,這才頓了頓,回答,“我之前給你煮藥去了。”

我決定暫時不去考慮別的,那些都不重要。

聞言,無慘的表情稍緩。

他微微低頭撇開目光,漫不經心地看了一眼自己的手,語氣冷淡地說:

“那些藥太苦了。”

他以前可沒有說過類似的話,高傲的自尊也不允許他這麽做。

我有些奇怪地看他幾眼,總覺得他醒來之後的反應不太尋常。

無慘蹙了蹙眉,臉上露出微微嫌棄的神色:“這身藥味是怎麽回事?”

不過,任誰昏迷不醒幾個月,醒來後總要花一段時間調整。

“宅邸裏來了一位新的醫師。”我觀察著無慘臉上的表情,他的反應很平淡,可以說一點興趣都沒有,也不抱任何期待。

我握了握他的手,認真地告訴他:“無慘,這位醫師會治好你的,相信我。”

相信我,不要醫鬧。

無慘輕輕動了動手指,眼瞳微斂,半晌,才應了我一聲。

我覺得他的態度十分敷衍,明顯沒有把對方當一回事,但這種事情急不得,只能暫時作罷。

他十分不喜身上的那股藥味,好在天氣溫暖,用水簡單擦洗一下身體也無妨。

新換上的裏衣潔白柔軟,我讓他又披了一件外袍,臉色蒼白的青年神情懨懨,眼窩下透著淡淡的青色,我讓他枕到我的膝蓋上,拿起木梳幫他梳頭發,他總算看起來高興了一點。

春日的午後陽光溫暖,庭院裏的櫻花被風吹落進來。

烏黑的長發似海藻濃密,柔軟彎曲似淺海的波濤,我順著起伏的海浪往下梳,梳齒分開漂亮烏黑的長發,柔順光滑的質感恍若上好的綢緞。

無慘闔著眼簾,安安靜靜的模樣不知怎的讓我想起了曬太陽的貓。如果他是貓的話,他一定是一只漂亮又高傲的黑貓,尾巴尖微微打著卷,似乎馬上就要睡著了。

如果他要午睡的話,可不能在這裏睡著了,我看了一眼不遠處的被子,不知道自己的手夠不夠長,能不能在不挪窩的情況下把被子拽過來蓋到他身上。

這麽思考著時,無慘坐了起來。

隨著他起身的動作,烏黑的長發從我的指尖滑走散落。他披著外衣,背對著我坐在廊檐下,身體微微前傾,手指按在眼睛上。

“……無慘?”

我以為他不舒服,有些擔心地湊過去,他似乎並不想讓我見到自己此刻的表情,側身用肩膀隔去了我的視線。

沈默片刻,他漫不經心地開口:“現在是夏天?”

櫻花從枝頭飄落,我看了一眼庭院,遲疑起來:

“……不,是春天。”

短暫的插曲很快被我拋到了腦後,這句話說來可能有些奇怪,但無慘變得有些粘人。

我守著他吃飯,守著他睡覺,守著他喝下苦澀的湯藥,在他坐在窗邊看書時幫他披上衣服。

他喜歡讓我幫他梳頭發,喜歡的具體表現形式就是不拒絕。枕著我的膝頭休息時,他喜歡握著我的手,有時候會無意識地摩挲我的左手指根。

春末的時候,藥方差不多定下來了,其中有幾味藥材需要我去宮中跑一趟。我清早出門,這樣正午時分就能回到宅邸,取藥的過程還算順利,沒有遭到什麽阻攔。

我將藥材交給阿夏,前往寢殿,穿過連接兩殿的橋廊時,聽見有人喚我:

“阿朝。”

我下意識回過頭,鬼舞辻無慘披著外衣立在廊檐下,烏黑的長發,殷紅的眸,面色蒼白如鬼魅。

心頭劇烈一跳,我忽的回過神來,但是晚了,他將我的反應完完整整地收入眼底。

那一瞬間他露出了我無法形容也無法理解的表情,好像看到死人覆生,像是死去的自己又活過來了一樣,那神情出現得極其短暫,像冰川下的一道裂縫,火石擦燃時的一簇火花,眨眼就被黑暗而滾燙的憤怒蓋了過去。

頸側迸出青筋,鬼舞辻無慘將指骨攥得咯咯作響,眼神像要擇人而噬的蛇。

“……朝、日、子。”

他語氣陰冷,仿佛要將那個名字在唇齒間咬碎磨爛了吞下去。

作者有話要說:  記憶融合,朝日子就掉馬了

朝日子:……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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