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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咫尺孤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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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蘺醒來時已是次日,窗外雨絲依然源源不絕地飄散,潤濕了這群山萬壑,將重巒疊嶂浸染得更為蒼碧。寒意從窗縫中絲絲縷縷洩入,粘連到皮膚上,令人無端心生寒涼之意。

白蘺從朦朦朧朧中睜開眼,立即敏銳地察覺到房中還有另一人存在,她翻身而起,被褥從她身上滑落,她忽地記起昨日睡下時並未蓋上被子。

靠在房中木椅上閉目養神之人聽聞床上動靜亦睜開眼,兩人目光相觸,彼此卻無言以對。

他的容顏一如往昔,眉如遠山,目似秋水,風姿雋秀,衣飾亦是簡單的青衫錦帶,氣質卻絕非她常見的那般,無論是在年少時的溫和少年,還是後來的瀟灑江湖俠客,都不是真正的他。真正的他,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靖安王,是以整個江湖作為紋枰的權謀者。

“小蘺……”他喚了一聲,聲音很輕,似乎怕驚擾了什麽一般,“你有什麽想問我的嗎?”

她沈默良久,才問道:“你叫什麽名字?你現在可以告訴我了麽?”

他對她的問題似乎是始料未及,臉上有略略的詫異之色,最終還是道:“我名為趙廷瀾,字滄之,是先帝第十五子,蒙今上敕封親王,封號靖安。”

“那楚歸雲是誰?”她又問道。

“楚歸雲是楚門門主楚天闊之弟,也是我的師兄,我們同習武藝於藏影老人門下。師兄練武成癡,在我十五歲那年練功不慎,走火入魔爆體而亡。”

白蘺也沒料到真有其人,且死得如此慘烈,臉上終於微微變色,但也不過一瞬,又輕聲問道:“那五年前你入南疆所為何事?”

“五年前,南疆三個宣慰司叛亂,皇兄令鉞國公與我前往南疆平叛。南疆地處偏僻,兵卒不多,裝備落後,本不是朝廷的對手,但他們憑借熟知地形,蠱毒巫術,也能與我們長期對峙。當時西北羌族也蠢蠢欲動,為了速戰速決,我帶領三十死士作為先鋒在大軍到來前暗中潛入南疆,查探南疆地形與解決巫蠱之術的辦法。探得地形後,我無意中得知南疆最大的村寨藏有能克制一切巫蠱之術的聖物,我便與五名死士前往一探究竟。後來,雖然聖物得手也遣人送出,跟隨的死士卻全部死於巫蠱之術,我憑借內力尚能克制,最終蒙你相救。”念及往昔,他面容略顯柔和之色。

“你堅持要走是因為……”

她話語未完,他便接過話道:“大軍已至,不得不回。”

她微微嘆息一聲,再問道:“那你為何身入江湖?”

他道:“皇兄暗中得知魏氏乃前朝餘孽,但魏氏在江湖民間勢力重大,且並無證據,若貿然發兵討伐,恐大失民心,也遭江湖勢力報覆。我奉命清理魏氏,以楚門為明,照雪閣為暗,前朝秘寶為引,誘魏氏入局,順勢分裂武林盟,削弱江湖勢力。”

她自嘲道:“我與蒼離教,也不過是你的棋子罷了。”

“我是有利用蒼離教的打算,但蒼離教向來神秘,詳情我也無從得知……”

“我倒是送上門來給你利用了。”她諷笑道。

他無奈道:“我或許有利用之心,卻絕無傷害之意。”

她擡起頭,望著床頂的紗帳怔忡道:“是啊,你從無傷害過我,還幫了我許多,若非是你,我如今說不定還一無所知,但誰說一無所知就不好呢?”

“小蘺……”他看她神色沈郁,心事重重,卻不能安慰什麽,終究只化一聲嘆息,五年前無憂無慮的少女終於還是消逝在光陰流轉之間,俗世的悲苦離殤終究還是吞噬了她的歡顏。

她一手覆蓋住雙眼,卻止不住淚水滑落,在他面前,她還是露出了軟弱的一面,“我現在不知道怎麽辦才好……”

他溫聲道:“有什麽事,若我能及,一定會助你。”

她卻搖搖頭,道:“有些事我終究還是要自己決定,以前是我太依賴你了。”

他從她的話中聽出離別之意,苦澀悲意湧上喉間,“我的承諾仍是如此,若你願意,我一定娶你為妻。”

她微微露出意味不明的笑意,漠然道:“江湖草莽,蒲柳之姿,自是配不上王爺天潢貴胄。”

他向來城府深沈,算無遺策,縱使情況再壞,也從來有辦法力挽狂瀾,令事態如他預期一般演變,可是唯有今時今日,他明知結果如此,卻無論如何也無法挽回。明知真相一出,隔閡與鴻溝便會橫亙於兩人之間,卻終究不能令其消弭。或許真如師父所言,他此生,註定是孤月蔽星之命。

他對她道:“你莫要這般說,在我眼中,縱是國色天香也不及你分毫,但有些事情,我放不下,也無法放下,正如蒼離教於你一般,是責任,也是宿命。”

他說得沈重,而若非到了今時今日的地步,她也不會若有所悟,所謂良辰美景奈何天,無非如此。

離去前,他最終道:“若你有所需要,仍可以用從前的方法聯系,我一定替你做到。”

他走出她的房外,涼風帶細雨掠過他的發梢衣袂翻飛如蝶,點點寒意浸入眉間心上,竟無計相回避。在這陰雨連綿的的高山峻嶺間,關山難越,誰悲失路之人;山長水闊,不知何處是歸程?

一門之隔的房中,她埋首於曲起的膝蓋間,低低啜泣,咫尺之遙,天涯之隔,一種愁緒,兩處孤另,山盟雖在,情意難書。

翌日,白蘺早早便敲了白暝房門,道:“師兄,我們該回去了。”

白暝知曉她已與趙廷瀾談過,她的臉上是掩飾不住的蒼白,清透的眼眸中猶含離殤,他對兩人的交往向來不置一詞,此時也不提起,只道:“走吧。”

“師兄,希望你遵守自己的承諾。”白蘺道。

“我向來如此。”白暝知道她已做出決定,淡淡笑道。

同時,府衙書房中,有屬下來報:“王爺,那兩人已準備離開。”

“讓他們走吧,”趙廷瀾手上一頓,紙中便落下一處墨跡,“不必再派人跟著了。”

“是。”

綿延不絕的群山之間,巍峨的宮殿鱗次櫛比,白玉石鋪地,琉璃作瓦,隱於蒼茫雲霧繚繞之間,隱隱約約仿若天宮雲廷。

宮殿之中,有暗色高塔矗立,直指天際,為這輝煌宮群染上寂靜之色。塔上有門無窗,其內晦暗幽森,寒意淩人,乃是供奉歷代蒼離教教主、夫人及聖女之骨灰靈位處。塔外設奇門八卦陣,除白氏一脈外其餘人皆不得入內。

白蘺一身縞素,披發跣足跪在密密麻麻的靈牌前。她幼時犯錯娘親有時會罰她跪在這暗塔祠堂之中,塔中不見天日,毫無聲息,唯有死氣沈沈一片,她獨自一人在其中每次都會被嚇哭,但父親一旦知曉,便會放下一切事情來抱她出去。而如今,她整日呆在這暗塔之中也不會覺得懼怕,反而感覺似乎爹娘還在身邊。

“爹,娘,你們告訴孩兒,這樣做對不對?”她俯身,以首叩地,喃喃自語著。她心底清晰明了,所問之人永遠不會回答她,如今她能依靠的,唯餘自己一人。

寂靜無聲的塔中,她的身後忽傳來“篤篤”的鞋叩地面之聲,她並未回頭,便知曉是誰來到。

“你既然來了此處,便是有了決斷。”她直起身體,道。

白暝在她身邊跪下,閉目道:“是。”

“你並非貪生怕死之人,”她道,“為何要答應這樣苛刻的條件求存?”

“苛刻嗎?”他擡首望著眼前這片靈牌,終於定在最近的兩個之前,“我並不覺得,弒師之罪以後半生來還,很公平。自我與唐門聯系後,唐門亂象我得知不少,也終於明白母親將我托付於師父的苦心,若我們孤兒寡母身在唐門,恐怕活不過三年。所謂宗族姓氏,對我而言並不重要。”

四大長老其中三人折於黑谷中,一人在總壇被白蘺之人所殺,隨著兩人回歸,白暝將權利全部交還與白蘺,白蘺登教主之位,內亂很快平定。而白蘺給了白暝兩個選擇,一是按照他所言,在教眾之前坦陳自己罪行,自絕於世;二是在白氏列祖列宗前發誓,今生今世及後代永遠姓白,並效忠於白氏蒼離教。

她聽他幽幽道:“自師父師母亡後,我近乎夜夜不能安眠。當年父親忠義難兩全,自願絕於師父劍下,師父為贖罪,收養我,盡心教導我,最終還是為我所殺,我如今不過選擇與師父一樣的還罪方式罷了。”

她偏過頭來看他,道:“其實若不是師兄,我今日或許只是一個驕縱無知之人。”

“你知道就好。”他微微笑道。

她道:“師兄,你知道,即使我不殺你,你也發誓臣服效忠,我們之間也絕不可能回到曾經那樣了。”

“我知道,”他道,“這不過是我的選擇罷了。”

“天地為鑒,白氏列祖列宗為證,我白暝起誓,今生今世及後代永遠歸於白氏,忠於蒼離教,盡心竭力,萬死不辭,若有違此誓,生生世世永無寧日,子孫後代無以為繼。”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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