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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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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涼的風帶著下過雨後的淡淡雨水味道,沖散了近夏的微熱,空氣中彌漫著夏季到來的迷人氣味。

乳白色蕾絲窗簾被頑皮的風軟軟吹高,帶進沁鼻的微香,晨起的曙光從兩層樓高的玉蘭花樹枝葉中射入,半開的窗戶外隱約可見一朵朵白色的玉蘭在繁密的嫩綠中悄然盛放。

滴答滴答,是鬧鐘走動的聲響,對貪睡的人而言是極為吵人的,可是卻吵不醒病床上的人兒,她瘦削的身軀像日漸枯萎的花兒,失去生氣。

白,幾乎是這裏唯一的顏色。

白色的墻壁、白色的被褥,白色的床單、白色的枕頭,連按鍵式室內電話也白得刺眼,清一色的白,襯托出一張白的幾無血色的清麗容貌。

唯有床邊長頸玻璃瓶的鮮花是不同的色彩,日日換新,天天不一樣,有時是艷光照人的紅玫瑰,有時是優雅的桔梗,有時是永志不忘的勿忘我,有時是一只清新紫蓮,有時的易雕的山粉櫻......紅的、紫的、粉紅色,一最明艷的姿態怒放小小鬥室。

驀地,一小片雕落的玉蘭花瓣隨著風飄動,落在白皙透亮的臉龐,長長的睫毛又黑又濃密的網上翹長,無意識的掀起,有沈重的垂落,一次、兩次、三次......反反覆覆的重覆著,如同白色香花上的晶瑩露珠,要滴不滴地在嫩蕊上滾動,給人一絲等待的喜悅。

像是過了很久很久,長而漂亮的羽睫如撲騰的蝴蝶般掙紮著從深又安靜的黑暗中睜開,露出嬌弱又無助的茫然眼神。

那是一雙黑白分明的大眼睛,似春日的微風,柔柔的,很是清亮,有幾分教人憐惜的柔弱。

雖然蒼白些,神色看起來有些疲累,兩頰略微凹陷,人也稍嫌瘦了點,不過不能否認,這是一位絕對叫男人動心的美麗女子,尤其是兩眼間無意透露出的脆弱,是人都拒絕不了想去呵護、關心,更何況是向來有保護欲、有英雄情結的平凡男子。

而她,是醫院裏最受關註的病人。

“季太太,你醒了嗎?”

季太太?床上的女人心中微動。

是在喊她嗎?她是護士小姐口中的季太太嗎,她嫁人了?嫁給誰?她的丈夫是誰?此時又在何處?為什麽陪在床邊的人不是他?

在一連串的問號沖進空白的大腦,像是快擠破的氣球,一時間湧進太多的陌生情緒,讓她頭痛欲裂,感覺整顆頭快爆開了。

但是奇怪的是,明明最疼的應該是她的頭,可是那一句“季太太”牽動的卻是她的心臟,那裏倏地抽緊,有種欲哭卻哭不出來的心酸,疼得她不想醒來。

她又緩緩閉上眼,呼吸平穩地吸著窗外飄進的花香味,臉上是恬雅、平靜的笑容,覺得睡著了就不會再痛了。

何必清醒呢?,夢裏的花園百花盛開,黃色的小粉蝶穿梭其中,爬滿紫藤花的揪轉在風中輕輕晃動,那一連串紫花從頭頂垂落,秋千一動,淡淡的紫色小花就從上方撒落,像下了一場花瓣雨,將整個她沐浴在陽光底下,身上、發上綴滿了一片又一片的紫色花瓣。

單純的快樂呀!不用去想她為什麽會變成“季太太”,還獨自一人待在四周只有單一顏色的房間裏,壓得人喘不過氣來。

“季太太,別再睡了,該起來吃藥,季先生正在來醫院的路上,很快就會趕到了,你不必擔心。”沒有起伏的聲音單調而專業的說著。

原本想繼續沈睡的人兒因耳邊不斷揚起的吵雜聲而有些不耐煩,她再度張開雙眼,試圖回想發生在她身上的一切事情,從她出生到現在,為了什麽原因住院,還有,她還要住多久才能出院。

可是她想了又想,忍著一千個小矮人拿尖錐敲頭的疼痛去想,空無一物的腦子裏仍是白紙一張,幹凈得叫人心慌,不知所措,她沒有過往的種種記憶。

害怕嗎?

是的,她怕得全身冰冷,仿佛置身最冷的北極。

忘了周遭的朋友,忘了爸爸媽媽、忘了自己是誰,也忘了她有個姓季的丈夫,渾渾噩噩的把所有人忘個精光。

其實,她三天前就已從漫無邊際的黑暗中醒來,聽見不少聲音,有人的走動聲,有醫生和護士的交談聲,有一個低啞的男性嗓音不停在她耳畔說著話,很近、很深情,聽得不甚清楚卻有莫名的悲傷,為他也為自己心痛。

可也許是害怕,她不肯睜眼看他,好想只要一張開眼睛什麽都是假的,她仍然在很深很深的冰海裏,一個人孤寂的浮潛,沒有人看得到她,也不會有雙強壯的臂膀將她從冰層中撈出,她是孤孤單單的一縷孤魂。

他來了,又走了,她聽得出他的腳步聲,以及有些疲憊的低嗓,每回他來都會待上好長一段時間,有時坐在床邊一聲不吭地看她,看得她都要以為他發現她在裝睡,逃避他,有時他會專心一致的在平板電腦上,無聲的滑動手指,陪伴她。

很沒用的,她只敢從微睜的眼縫中偷看他離去的背影,他很高,肩膀很寬,似乎有點瘦,離開時似乎比來時還累,一雙長腿很重很重得拖著,看得她不禁心生困惑。

這麽累為何還要來呢?他不來她又不會怪他,因為她根本......

不認識他。

“季太太,我知道你是清醒的,麻煩你把眼睛睜開,先把早上的藥吃了,你不吃我會很麻煩的,季先生怪罪下來我承擔不起。”除了正常的薪資,一個月六萬元的額外補貼,就算病人再難搞她也會咬牙撐下去。

何況病人之前的狀況類似植物人,整整昏迷不醒三個月,只要翻身、拍背,或是偶爾抽抽痰,其他大部分像是擦澡、換衣、按摩四肢都是不假他人之手的由季先生親力親為,她反而是最輕松的看護。

很慢、很慢的,床上的人兒徐緩轉動頸子,有些僵硬和些許不自然,神色也略帶受了委屈的無辜,她將看向窗外玉蘭花的視線轉回,落在神情有一點點嚴肅的護士小姐身上。“藥,很苦。”

那是道低啞的女子聲音,這是她昏迷三個月後第一次開口,喉嚨聲帶尚未恢覆原來的清亮明快,聽在耳中是很勉強的發音,刮著喉頭發出。

她也被自己沙啞的粗音嚇到,因為人的記憶雖然不在了,可是她仍感覺的出這不是她原有的聲音,應該是更輕柔、有一些軟軟的嗓音。

她是這麽認為的。

“季太太,你是病人不是來度假的觀光客,藥再苦也要吞下去,不吃藥身體怎麽會好?相信你也不願意一輩子躺在病床上,好不容易熬過艱辛的危險期,甚至幾度命危,你要比別人更努力活下去。”護士循循善誘的說道,好像頗有幾分勸人勵志的道理。

但是女人是失憶、不是失智,那雙水般明眸看出護士不是很有耐心,似乎急著打發她好向某人交代,免得落個照顧不周的失職。

看著透明玻璃杯裏八分滿的清水,以及護士手上的藥包,她抿了抿唇。“為什麽要把藥片磨成粉,你不知道會很苦嗎?而且我不會吞藥粉。”

一絲尷然和不自在閃過護士小姐臉上。“藥粉比較好吸收,以季太太剛清醒的狀態,以粉狀藥物治療較適合。”

其實是她忘了一件很重要的事,季太太已能自主吞咽,早在兩天前就已拔除鼻聽管,能自行吞食而不需要灌餵,只是吃的很慢很慢,人家十分鐘、二十分鐘就能吃完的稀飯她要吃上一小時,一小口一小口很辛苦的吞,甚至發顫的手會不小心滴落幾滴。

畢竟她昏睡不醒的時間超乎意料的長,一度被主治醫生認定就不回來,即使活命了也多半腦力受損,她曾經腦部缺氧長達半小時,呈現心跳微弱的半死亡狀態,縱然一天三次的全身按摩,有人替她動動手腳、扳動身體各部分僵硬的關節,但還是不及自己動作來的活絡筋骨,長期臥床的結果是自個兒軀體不像自己的,不聽使喚,得要一段時間的覆健才能行動自如。

而季太太醒來三天卻又不似完全清醒,時睡時醒過得迷迷糊糊,一天二十四小時,她睜開眼的時間不到三小時,一下子又累極得睡過去。

尤其是季先生來的時候睡得更沈,說不上是什麽原因,她總覺得季太太對季先生有某種程度的抗拒。

“季太太,拜托不要為難我,我只是照著醫生的吩咐,季先生也希望我好好照顧你,他很擔心你。”護士小姐語氣略微不耐。

病床上的女人蹙起眉,她對那個“季先生”很陌生,連長得怎麽樣都沒瞧過,只看得他拉長的背影逐漸走出視線,以及他有著骨節分明的古銅色大掌、厚實的掌心、修長的指頭,他曾經輕輕握住她的手。

可是,為何激不起半絲火花,他不是她的丈夫嗎?為何她感受不到心底的悸動,只有想落淚的微酸?

“可我真的不會吞藥粉,不能換成藥片嗎?我不想吞在床上。”她說的是實話,因為她已經吐過一會。

“先把藥吃了再說,晚一點我再跟醫生說說你的情況,讓藥劑師不用特別磨成粉。”護士小姐很堅持,一步也不肯退讓。

女人很委屈的扁嘴。“我不吃,而且真的很苦,我嘴巴都是藥的苦味。”遇到不聽話的病人,她臉色一沈。“季太太不要任性,你不是五歲大的小孩子,別要人哄著吃藥,我很忙,不要給我找麻煩,你睡著時好伺候多了。”

言下之意是指植物人狀況較好看顧,定時翻身、拍背,餵藥餵食簡單多了,病人不會有任何反應,也不會有半句抗議,只能任由看護人員擺布。

護士小姐姓張,打從季太太需要專業護理人員看護後,她已是換過的第三人,目前的表現還算稱職,並無不妥或失職之處,尚稱得上是優良護士。

她被特別調派過來專職照護季太太,排的是日班,晚上有季先生接手,她雖然只照顧一個人,可是時間卻長達十小時,甚至有時季先生工作忙碌趕不及過來,會要她加班多留一、兩個小時,長期面對一個不言不語的活死人,又不能走開,和同事聊聊天,說句實在話,不枯燥煩悶是騙人的。

是人就難免有情緒,一開始不覺得有什麽,累積久了變成了一種壓力,張小姐認為自己身為護理人員懂得控制EQ、抗壓性高,不會為了一點小事而失控,遷怒他人。

殊不知她體內積存的燥悶已瀕近臨界點,連續一個多月沒放假,偶爾有人代辦也不放心,怕人家搶了這個輕松的看護工作,加上最近和男朋友的交往不是很順利,多重的壓力蜂湧而至,工作時的用心和耐心免不了少了些。

原本她照顧的十個安靜的病人,空閑的時間很多,能做自己的事,只要維持病人的癥結和不生瘡,就算是盡了本分,沒有讓人苛責的地方。

可是誰料得到沒希望清醒的病人忽然睜開眼,她有些不專業地慌了手腳,竟為了方便自己的照顧而未及時通報主治醫生和告知病人家屬,仍當病人是昏迷狀態。

好在季太太也只睜開眼一下子,很快又合上眼睡去,她才能將此事隱瞞,卻有暗暗埋怨病人的不合作,醒得太早,讓她措手不及,打亂了平日的安逸。

只是她不說不代表別人不知情,單單病房內有隱藏式攝影機,能直接連接到主治醫生和季先生的電腦熒幕,因此季太太醒來一事並非秘密,隔日就換了新的治療,移除了鼻餵管只有她和季太太還當別人不曉得,繼續裝睡裝沒發現。

“不吃藥就是任性?”女人偏過頭,身上顯得困惑和一絲絲不確定,她覺得被拘束了,有一些些遭人責怪心智不成熟的難過,她只是要求換藥而已,有那麽困難嗎?

“季太太是VIP病房的病人,身份不同尋常人,請你不要為難我們這些小小的看護人員,你不吃藥我沒法向付我看護費的季先生交代。”她一手拿藥,一手拿著裝開水的杯子,逼著病人一定要服藥。

她的做法沒錯,藥不吃身體怎麽會康覆?病人不能不吃藥,她的職責便是讓病人早日擁有健康的身體,病愈出院。

但是手段有些激進了,過於迫不及待,強迫用藥,少了護理人員的耐心,有點敷衍交差的意味在,不管不顧病人的感受,以高高在上的權威令病人屈服。

“我不......”住vip病房又不是她自願的,季先生的安排並未問過她,她也想熱熱鬧鬧地和人說說話。

這裏太安靜了,她會沒來由的感到慌張,偏偏護士小姐喜靜、不愛吵雜聲,懸掛在墻面上的四十二寸液晶電視始終沒開過,令她心很慌,不知道接下來該做什麽。

“Miss張,你的話太多了。”

病房的門被拉開,走進一名年約三十歲,身材高挑的男子,他身上穿著神聖的白袍,面色不快。

而他身後是位體形相當的高大男人,肩寬腿長,面容清俊,不笑的神情像在發怒,給人第一眼的印象是不茍言笑的花崗巖,剛硬地不容碰撞。

“我讓陳嬸煮了你最愛吃的三鮮粥,蝦子是由魚市場買來的,保證新鮮:蛤蜊吐完沙了:豬肝很嫩切成薄片,你小口吃不會噎到,因為你剛醒來還不能吃一般食物,只能吃這些好消化的讓腸胃適應一下,吃上幾日粥品我再......”男子長得很好看,五官端正、眉毛濃黑、嘴唇很厚,但是有些叨念。

“我吃蝦子會過敏。”沒來由地,她脫口而出。

“過敏?”像是第一回聽見,面露訝色的季亞連為之一怔,手中的湯匙頓了頓,停在青花瓷碗上。

“應該吧,我想。”她也不曉得是不是,總覺得那只鮮紅彈牙的蝦子吃下肚會奇癢無比,還會冒出一顆顆疹子。

季亞連冷峻的臉上露出一抹堪稱寵溺的笑容。“你還是一樣愛撒嬌,不想吃就不要吃,多喝點粥也好,營養都在粥裏,陳嬸怕你挑嘴就把裏頭的嫩姜挑掉,撒上你最喜歡的香菜。”

她這是在撒嬌嗎?為何他對她的好讓她有種螞蟻爬遍全身的怪異感?“陳嬸是......”

“家裏的廚師呀!她一向最疼你了,有什麽好吃的甜點、東西呀一定第一個給你,你要是把她忘了她會很傷心。”他半是打趣半是憐愛地撫過她因腦部開刀而剪短的頭發,避開蝦子餵她一口粥。

“我......呃,躺的太久了,腦子裏有些轉不過來的亂碼,有一些人、一些事記得不是很清楚,朦朦朧朧的。”她不敢直視他似乎能將人看透的雙眼,手心冒著汗,微捉著潔白如棉的薄被。

她怕他看穿她在說謊,拖延著被揭穿的一刻。

“沒關系,別緊張,你的後腦受過嚴重撞擊,多多少少會落下後遺癥,不過經過藥物治療和物理覆健後,這些小問題自然就會好了。”他像是怕會傷到她似的,小心將手指插入她發際,輕撫那道長約十公分的疤。

她的身體微微一顫,感受到他指頭撫摸的熱度,迷茫中帶著幾分怯音。“我是怎麽受傷的?我一點也想不起來。”

驀地,季亞連手指一僵,深若幽潭的黑瞳閃過一抹強忍的痛。“想不起來就別想了,是車禍。”

“車禍?”是她撞人還是人家撞她?除了她以外有沒有人受傷?他們傷得重不重,或者她比較倒黴,不耐撞,一撞就差點把她撞得升天,多了一雙白色的翅膀到上帝身邊當起天使。

“嗯,你要幫我送午餐到公司,過馬路時走的太急,怕來不及為我送餐,沒註意街頭燈號變了,悶著頭直沖,一輛藍色貨車剛好開過十字路口,你......你就被撞飛了......”他緊盯著她的面部表情,呼吸輕得恍若屏住氣息。

“你......親眼瞧見的?”她走那麽快幹什麽,又不是趕著投胎,晚一點吃飯又餓不死人。

眼中沒有為心愛男人送餐的喜悅,只有深深的懊惱和對自己冒冒失失行為的鄙夷,不就是一個男人嘛,有必要巴著往前湊嗎?再急也要看看左右來車,不要把自身置於危險中。

雖然不可否認的,她的“丈夫”真的長得非常好看,濃眉大眼、高鼻豐唇,刀削的臉龐仿佛錐子一下一下鑿出來的,五官立體,輪廓深邃,看久了會有小小的心動,胸口撲通撲通直跳一通。

不過很奇怪的是,他們明明應該是最親密的夫妻,從她醒來後他也一直對她很好,甚至可以說好得有點過頭了,但是她卻沒有先親近他的念頭,就連他不經意的碰觸都會感到一陣雞皮疙瘩,強忍著才沒把他推開。

畢竟他是幫她付醫藥費的人,聽說三個多月來他無一日間斷到醫院陪她,風雨無阻、不分晝夜們只要她的病情有變便會在最短時間內到達,陪著她度過最危險的一刻。

看著病房內另一張看起來不甚舒服的沙發床,上面有羽毛枕和整齊疊放的棉被,據其他人表示那是他近一百天來的睡榻,她的心裏面有幾分歉疚,以他手長腳長的身高睡那樣的小床著實是辛苦了,她對他有萬分的抱歉。

因為,她不愛他。

“我下樓接你,看見你高......高高飛起的淺紫色長裙......"他永遠記得,那重重的落地聲如同是一記重錘,暈開來的鮮血迅速從她身下流淌而出。

季亞連的眼裏是滿滿的痛楚和悔恨,以及說不清、道不明的陰晦,他心痛妻子的意外,傷重得幾乎無法挽救,恨自己當時為什麽跑得不夠快,只能眼睜睜地看著車子撞上她,落花一般的身影跌落眼前。

目睹一切的他全身在發抖,全部氣力好像在一剎那被抽空了,他那時震驚地邁不開腳,不敢靠近,不願接受兩眼所見的事實,前一刻還像活蹦亂跳的人兒怎會倒在血泊中,臉上、身上都是血地望著他。

抱起她的那一刻她還是清醒的,他已像死了一回,心臟狠狠抽痛,也就是在那一刻,他會然明了自己有多不舍得她,不管他願不願意承認,在不知不覺他早已愛上如向日葵一般的妻子,她熱情的太陽笑臉,不畏不懼的明亮大眼,深深吸引住他的目光,沈溺其中而不自知。

看到他滿臉的自責神情,女人心口一抽不忍心地拍拍他的肩膀。“都過去了,我沒事,四肢俱在,目前看來也沒有什麽身體上的巨大損傷,還活得好好的,你不要再難過了,天底下哪有過不了的坎,我是打不死、生命力頑強的蟑螂,老天爺讓我活下來是要讓我每一天過得開開心心,大難不死必有後福。”

其實她很慌,腦子裏空蕩蕩的,不知道父母的長相,不曉得有什麽親朋好友,甚至幾歲,念過什麽學校,做過什麽事,住在哪裏,有沒有在工作,存款數字的多寡,只要是和自身有關的事她全都一無所知,必須從別人的口中一點一滴的湊出大概。

她會害怕是必然的,但她也是幸運的,起碼有個無微不至照顧她的丈夫,讓她短期內不必為生活擔心,看他不像作假的關心,應該不會“棄養”她,她還有時間去好好想一想以後要怎麽過。

她的表情很局促,笑得有些受之有愧的心虛,面對全無印象的陌生男人,她覺得受其恩惠很不好意思。

“你......你不怪我?”季亞連的聲音很幹澀,語氣微微發酸。

“為什麽要怪你?既然是意外就屬於非人為控制,是我沒註意交通號志才會被貨車裝上,又不是你叫人開車撞我的,誰叫我心不在焉,把馬路當自家廚房。”她到底在急什麽,連幾十秒的紅綠燈也等不了,真是太性急了,這毛病要改。

“車禍發生前的事你不記得了嗎?”他問的小心翼翼,怕觸動她心中的傷口,眼中一閃覆雜神色。

“不是替你送餐,正要過馬路嗎?”他是這麽說的,難道不是?

她一臉困惑,想不起醒來之前的任何一件事,只隱約聽到一道溫柔的女聲,沒有半絲遲疑的,她知道那是母親的聲音,輕柔地俯在她耳畔說道:乖睡一覺就會變好了,等你再醒來所有的傷痛都飛走了,不會有人再傷害你,你會迎向不一樣的人生。

於是,她安心的睡了,宛如做夢般安寧地沈睡,不會有人打擾,“你沒聽見什麽或看到什麽?”她的表情太平靜了,平靜地讓人感到一絲不對勁,那雙太多清澈的眼沒有傷心。

她很不安的啟唇,“我該聽見什麽或者看到什麽嗎?難不成這件醫院有 那個 的傳聞?”

那個? 他一怔,跟不上她跳動的思路,手中的湯匙並未停下餵食的動作,一碗粥吃了半小時還吃不到一半,太久沒有進食,她吞咽時喉嚨會痛,因此吃得很慢。

季亞連的耐心顯然比護士小姐多得多,盡管她的吞食比老牛散步還慢,他依然細心的小口吹涼,等她咽下去後喘口氣,臉上無恙再餵下一口,唯恐她一時貪多嗆著了。

很是叫人羨慕的恩愛,不時以濕紙巾擦拭妻子嘴角,曉得她手腳使不上勁也不讓她太費力,若有外人在場瞧了肯定會窩心一笑,暗暗稱讚做先生的深情,不離不棄、無怨無悔的為愛妻付出。

“鬼呀,哪個醫院沒死過人,有幾個飄來飄起的阿飄兄弟姊妹也是理所當然。”

你呀你,人有人道,鬼有鬼道,人怎麽跟鬼鬥?我看你還是早早放棄,不要越陷越深,只有你這樣的蠢女人才會被人騙了還幫人數錢,恍惚間,她腦海中閃過一張口紅抹得很艷的嘴,開開闔闔地數落著。

她不記得那個人是誰,只覺得很溫柔,即便是被罵得狗血淋頭也很開心,她莫名的指導話中的惱怒出自對她的恨鐵不成鋼。

看她一副驚悚又亮著大眼看他的神情,季亞連緊繃的心情忽地一松,輕笑出聲,“別怕,我的八字重,有我陪著你不用擔憂受怕,這件病房絕對幹凈,沒死過人也對,vip房嘛,一萬十萬的尊爵待遇,哪能有“臟東西。”

“無不怕,人比鬼可怕多了。”

一說出口,她自個兒也怔住了,不明白為何有此一說,好像她嘗過了人生的酸甜苦辣,有感而發。

他又笑了,眼神柔的快滴出水來。“青青向來天不怕,地不怕,從樹上摔下來跌斷了手臂也不哭,只是眼眶紅得像兔子眼睛,直問還能不能爬樹。

她一直很堅強的笑著,不讓人看見她人後的淚水,以至於令人忽略她其實也有脆弱的一面,一樣會不勇敢、不堅強。

“青青......”那是她的名字嗎?“呃,我可以問一下我還要住院多久嗎?我已經好了,可以出院了。”

三個月時間說長不長,說短不短,聽醫生說她傷勢主要是腦部比較嚴重,因為傷到後葉神經,行動上較為不便,做了三次開腦手術才就會一條命。

不過軀體上的傷倒在其次,例如肋骨斷了兩個,脾臟破裂,肝有穿刺傷,小腿骨折,有手臂骨頭移位,心和肺都有撞擊的挫傷,在五位知名醫生合力搶救下,時間便是最好的治療,在她昏迷不醒期間進行修覆,以藥物加上適度的休息,一動也不動的她任人折騰,自然好的快。

最主要的是大腦的損害,她的昏迷情形特殊,腦部活動頻繁卻無法清醒,只能像植物人一般躺著。

“要問過醫生才能確定,你不想住在醫院嗎?”她早可以出院,是他不放心才留院治療。

“誰願意以醫院為家,又不是有病......”她忽地想到自己正是有病才住院,面上微紅的幹笑,“我是說病情穩定了就該出院,別占著人家的病床,有人比我更需要它,何況我除了手腳沒什麽力氣外,哪還有病人的樣子。”

他看了看她瘦弱的雙肩,幾乎無肉的雙頰,黑眸黯了幾分。“過兩天我們就回家,家裏的床總比醫院舒適。”

“回家?”她明燦的眼中溜過一絲慌亂,“那個我能問一句,你到底是誰嗎?”

聞言,季亞連看似全部變化的臉上瞳孔微微一縮,放下碗筷的手背隱見抽緊的青筋。

“還有,我是誰。我的名字叫青青嗎?我們結婚多久,家裏有什麽人?我住院這麽多天為什麽我爸媽沒來看我?公公婆婆不喜歡我嗎?為何也沒有出現?他們知不知道我醒了......”看不到能讓自己感到熟悉的事物,其實她心裏比誰都害怕,恐慌地想找個地方躲起來。

“青青你......”

她淡然地露齒,卻笑得叫人一瞧就鼻酸,“我......失憶了,忘了你忘了自己,忘了所有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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