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卯正，清漣便被楚楓的紙人侍女叫醒。山之南面雖是盛夏時節，但清晨山間仍是清冷，清漣觸到山間空氣，睡意已醒了七八分。

紙人侍女引著清漣便向楚楓書房而去。

書房外側清漣昨日進過，東墻中懸潑墨山水圖一卷，清幽而雄渾，右懸行書題字“伴清風以遨游”，左懸“抱明月而長終”，行字瀟灑不拘，仿佛欲脫框而出。靠墻放著八仙桌一張，左右兩張太師椅。東北、東南角落均擺著描畫瓷瓶。北面墻上開了一扇精致的雕花木窗，西面以白玉雕花屏風相隔。

繞過屏風，西墻前擺著一個占據整幅墻的書架，書架上擺滿古籍。書架前是一張書桌，桌上筆墨紙硯俱全。楚楓便靠在北面窗前的貴妃塌上閉目養神，塌旁放著一個瑞獸浮雕香爐，爐中絲絲縷縷煙霧冉冉升起，清香充斥了整個書房。

楚楓知是清漣到來，從榻上坐直，對清漣道：“我派一向性命雙修，修命為修身，修性是修心，不可荒廢其一。”指了指桌上的兩本書，“上邊的是法訣，下邊的是道理，你自己先看。”

清漣翻開那本法訣，其中圖文並茂，講解納入靈氣之後如何調配靈力為己所用。清漣正默默嘗試，楚楓問道：“可明白？”

清漣應道：“明白。”

此時有靈鴿從窗中飛入，楚楓取下信件，閱後手一抖，信件便碎成粉末，又對清漣道：“我先去一趟，你小心修煉，莫要走岔了氣。”

楚楓走後，清漣便帶著書回房，待完成築基內容，又隨手翻起另一本書，其內容更為深奧晦澀，看得清漣昏昏欲睡，最終還是伏在書上睡著了。

再醒來已是下午，看了看桌上的兩本書，拿起書向楚楓書房而去。

途經琰煌的住處，發現不知何時他已歸來。青竹叢下，墨發青衣的少年散懶地半倚在竹塌上，左手握著一卷古書，右手偶爾翻過一頁，狹長的眼眸慵懶地半開著，漫不經心地看著書上的字。

清漣忍不住向他走去，琰煌便笑問：“如何？”

清漣淺淺蹙眉道：“道理……我看不懂。”

琰煌道：“不懂也屬正常，讓楚楓同你講解一二，多看幾遍便明白了。”

清漣“嗯”了一聲，又問：“你不用修煉麽？”

“我修為幾近被封。”琰煌道，神色淡淡。

“能恢覆麽？”

“恐怕仍需一段時間”

“哦。”清漣不善言辭，一時說不出什麽話回應，目光瞥到他手上書卷，便轉移話題道：“你看的是什麽書？”

琰煌翻到封面，上邊寫著“山川錄”三字，“若你有興趣，九華峰頂藏書閣藏書無數。”

“可我怎麽上去？”

“那你還是先好好修煉吧。”

“……”

翌日，楚楓方歸，清漣便向他請教道理，楚楓雖少為人師，但其講解也算深入淺出，而清漣不愧天賦異稟，雖談不上聞一知百，也算觸類旁通，且清漣修煉極為勤勉，進境可謂一日千裏。

九華山上令人無法感覺歲月流逝，但清漣是慣了清靜寂寥的，每日修煉、學習，日子也就一日日過去了，她倒也不覺十分寂寞。

這日，月色漸起，清漣方停下修煉。她修煉一向十分勤奮，一方面是在此除了修煉無甚可做，另一方面她前世從未嘗試過努力做一件事，而今她對術法又有幾分興趣，故此也算樂此不彼。

忽地瞥到有人提燈而過，看身形正是多日未見的琰煌，清漣興奮地向他跑去，不過一瞬便到了他身邊。

琰煌朝她一笑，“進境不錯。”柔和的燈光映照在他的面容上，微微模糊了精致容顏，笑意卻如同浸在水中的月色，清淺動人。

清漣臉上一紅，低下頭去，卻扯住他的衣袖。

“今夜月色正好，你要不要一起賞月？”只聽他又道。

“好。”她應道。

九華山每年八月十五皆會降下，浮於海面之上。而眾人賞月之處位於九華山東峰一處臨海的山崖上，山崖頂部被削平，往下距海不過三丈，海浪洶湧澎湃，一陣一陣地撞擊著崖壁，濺起一堆堆如雪白沫。

兩人到來時此處已有四人圍著一方石桌喝酒談笑。清漣只認得楚楓與前欽天監監正清平，楚楓向兩人介紹道：“此為小徒清漣。”又向她道：“這兩位是你的師姑楚薰與師兄清和。”

楚薰容貌柔美，如畫上工筆勾勒的仕女，溫和典雅，笑吟吟道：“早聽聞師弟收了一個天賦異稟的徒兒，今日一見果真不同凡響。”

楚楓道：“師姐過譽了。”

楚薰橫他一眼，道：“這可不是誇你，是誇你徒弟呢。”

楚楓只好默然喝酒。

楚薰又道：“你徒弟上山幾月，怎不帶她同師門中人認識一下？”

楚楓平日隨意慣了，一時並未顧及此事，一時有些慚愧：“師姐說的是。”

琰煌拿起石桌上白玉酒壺，向自己杯中傾倒，晶瑩的酒液在夜色中看不清顏色，唯有幽香醉人。清漣莫名地有些口渴，望向琰煌，“我可以喝麽？”

琰煌笑著看向對面：“這得問清和師兄，酒是他釀的。”

清和相貌平凡，但談笑間自有一種風流儀態，“師妹請隨意。”

琰煌把手中倒滿酒的酒杯遞給清漣，“小孩子不要喝太多。”

清漣接過酒杯，輕抿一口酒，口中甘香盈然，四肢百骸一陣溫熱輕盈，便明白這酒對修煉有好處。

十五之夜，藍幕般的夜空中鑲嵌著一輪滿月，月上清輝四溢，映亮了四周的夜幕。盈盈月色倒映在海面上，一片波光粼粼，似鋪了一層白露，遠處的海中月華仿佛印染上了天幕。

五人在談論著各地奇聞軼事，清漣插不上話，卻聽得津津有味。

清平道：“此次與師傅在嶠州降伏一只九首蠪侄，近年來在嶠州頻作命案的妖獸便是此物。”

清和疑惑道：“蠪侄出自鳧麗山，怎會到達嶠州？”

楚楓道：“九首蠪侄，想來必有不凡之處。”

清平道：“此蠪侄九首九尾，行走如飛又性情狡猾，師傅與我同曦華派幾位道友布下天羅地網方將其降伏……”

耳邊語聲絮絮，清漣晃了晃白玉杯，杯中晶瑩液體中盛滿月色，瀲灩蕩漾，一口飲盡，醉意漸起，山風撫背，倚靠在石椅上慢慢睡著了。

隔日醒來，清漣發現自己已在房中床上，紙人侍女傳來楚楓的吩咐，令她起身後到書房去。如今清漣修煉已不必楚楓時時指點，只在有疑惑時去詢問。

清漣到書房時，楚楓正在寫信，待把信附到靈鴿腿上，楚楓方對她道：“今日便待你拜訪師門眾人。”

清漣微有些興奮，“有與我一般新入門的弟子麽？”

楚楓搖頭，“九華派收徒嚴格，近十年來，除清篁外，你是惟一一個。”

清漣難免有些失望。

九華派身為九州第一修仙大派，門人卻極少，烺、楚、清三代不足一百之數，且門中有不少人隱居世間、閉關修煉，故楚楓帶清漣拜訪的人並不多。

九華派中人雖性格各有不同，但無一不淡泊隨性，見面禮亦千奇百怪，清漣這一拜訪，倒收獲不少。方回山的清蕁師姐送了她一串糖葫蘆，被同行的清弦取笑吝嗇，而清弦卻送了一對泥塑彩人。

楚楓對清漣道：“你有空也可與各師兄師姐切磋。”

清漣高興應了。

不知不覺已過一年，清漣發現自己修為開始停滯不前，但卻又非走火入魔，心中惶惑不安，過得三四日方見楚楓歸來，連忙跑去問他。

楚楓哂然一笑道：“你修為進境太快，已到了目前身體的極限，待再長大一些便可再修煉。你便先看著別的罷。”

清漣向外走去，正想著該如何打發時間，卻瞥見竹叢中，白衣少年面前橫著一具七弦琴，仿佛正在試音。

清漣走到他面前，問道：“你會彈琴？”

琰煌把一條略有些松的弦調緊，“尚可。”白玉一般的手指撥弄了一下那根弦，“你想學麽？” 擡首望著她。

清漣有些緊張地問道：“可以麽？”

琰煌並無意外，道：“自然。”

清漣本欲試著撥一下，不料剛把手指搭上琴弦，手指便不假思索地拂過幾根弦，琴發出淙淙的極悅耳的聲音，清漣一驚，忙收回手，驚疑道：“我未學過琴。”

“前世學過也未定。”琰煌似真似假地笑道。

清漣定定地看著他，道：“我不知道，我覺得很多事都很熟悉，但又確實從未見過，術理、琴還有你……你說前世……你認識我？還是我忘記了什麽？”

琰煌只淡淡道：“你忘記了什麽我告訴你又有什麽意思，到了該想起之時你自會想起，現下又何必糾結於此。”

清漣沈默一陣，道：“你說的是。”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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