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知不知道我很擔心你。

薄暮雨聽到這句話就停住了腳步, 轉身回去，心裏的思緒不停地翻湧。

江塵音直起身子面對她, 凝視著她，輕聲道：“你跟我解釋那些幹什麽？你覺得我在懷疑什麽？你知不知道剛才如果我不在的話她會對你做什麽？等到店裏的人反應過來的時候她那巴掌已經打下來了。”

薄暮雨心頭一燙, 眼眶發熱，垂眸低聲道：“對不起。”

江塵音松開她的手臂, 頓了頓, 擡手把她的頭發別到耳後：“我不聽你的道歉, 錯在哪裏, 你一條一條給我保證。”

薄暮雨微斂眼簾沈默著, 江塵音也不松口, 就等到她開口為止。

道歉有什麽用？從薄暮雨去年剛搬進來江塵音就提前叮囑過, 無論是什麽事情, 一定要先告訴她, 會不會麻煩且放在後面。薄暮雨倒好, 這麽大的事情一個字都沒洩露出來，平時裝得跟沒事人一樣。

工作上的事情可以允許薄暮雨磨煉，怎樣都行, 可這威脅到了自身的安全，這讓她怎麽再放任薄暮雨這樣下去？

薄暮雨沈默良久, 之後小聲道：“我唯一的錯就是瞞著你做這些事情。”

“唯一？”江塵音眼神裏的溫度減退, “你再說一次。”

所以這個意思是如果重來一次還是會這麽選擇的, 無論如何都要以身涉險, 就算發生今天這樣的情況還是要去面對。

她雙手環胸, 盡量掩飾自己因為薄暮雨那句話而再度起伏的胸口。

“我說……”薄暮雨深呼吸一口氣，擡眼跟江塵音對視，聲輕卻滿含堅定：“我瞞著你是我不對，但是這件事情我覺得我沒有做錯。讓我再選擇一次的話，我一定會像現在一樣做我能夠做到的事情。”

她早就說過，她長大了，可以保護江塵音。這次的事情難道讓她袖手旁觀，或者只是告訴江塵音而已麽？不，她要做的更多。

她要保護她喜歡的人，她放在心裏很久很久的人。

這是薄暮雨第一次這麽強硬地跟江塵音對著來，江塵音整個人都楞了一下，然後心裏湧出一股既欣慰又失落的感覺。

兩種感覺交融在她的心間，她不知道該怎麽表達自己的情緒。她欣慰的是薄暮雨想著她念著她，失落的是薄暮雨開始對她不順從。

今天是為了解決她的舊事，那麽以後呢？以後薄暮雨會徹底不需要她。

她不知道葉夏嵐是不是說對了，自己太寵薄暮雨了，幾乎當成了女兒一樣疼愛，等到這個孩子漸漸露出能夠獨立自主的意識時，她開始感到強烈的不適。

江塵音的思緒跌宕起伏，最終只是笑了一聲，笑聲裏含著些悵然若失的情緒。

終有一天，薄暮雨不會再需要她。

她把這句話放在心間細嚼，只覺得有一陣隱隱的疼痛。

她一只手扶向旁邊的桌沿，但還沒等她開口薄暮雨就擁抱住她，熟悉的清涼氣息撲鼻而來，竟在填補著江塵音的失落，讓江塵音下一秒就回抱住她的腰。

“音姨，聽我說。”薄暮雨抱得很緊，語氣還是很堅定，但柔軟了許多，“我不應該不告訴你，不應該瞞著你。但是我絕對不後悔我做了這件事情，我要保護你，這是我說過的。我不能眼看著你有可能被傷害卻只能把我的猜測告訴你，自己到頭來什麽都做不到。

這件事對我來說很重要，可是換個角度來說它也不是什麽難以辦到的事，我完全可以做到我想要的結果。我可以用我的計劃來保護你，我不是小孩子了，有些事情我可以為你做。”

薄暮雨的話裏沒有半點猶豫不定，每一個字每一句話都含著屬於她的力量，堅韌柔和，不夠成熟卻令人無比安心。

江塵音整顆心都再硬不起來，她想到了薄暮雨不聽話的原因是因為長大了，總有獨立自主的意識了，可卻獨獨沒有想到薄暮雨跟她對著來的原因還是在她身上。

兜兜轉轉轉回了原點，她不知道該說什麽才好，剛才的苦澀不見蹤影，只剩對薄暮雨的疼愛。

正在這個時候薄暮雨松了點力道，微微仰頭，雙手上移輕輕按在江塵音的腦後，兩個人的額頭相抵在一起，就像江塵音向她坦白舊事的那天晚上一樣。

書房裏安靜得很溫馨，心跳聲也很清晰。

薄暮雨眉宇間已帶了幾分沈穩，明凈的目光像是直直望進江塵音心底。

江塵音一時怔楞，面龐有燒紅的熱度，還沒來得及說什麽就聽見薄暮雨再度開口：“不要再把我當做孩子了，我不是孩子。我可以做很多事情，大人能做的事情我都可以做，不管是安全的還是危險的。”

我可以喜歡一個人，也可以保護我喜歡的人。

薄暮雨咬了咬唇，在心裏補上了這句話。

她的眼底好像有更高的溫度，江塵音下意識地錯開了視線，腦海裏全都是她剛才認真的神情，仿佛直接印到了自己心裏，滾燙得使心跳加速。

江塵音覺得時間都靜止下來，沒有得到回答的薄暮雨湊近她的耳畔低聲道：“音姨……”

“我知道了。”江塵音突然開口，雙手有了意識一樣地稍微把薄暮雨推開一點，“我不會再把你當成孩子來看了，我保證。”

她發現薄暮雨現在給人的感覺不像以前一樣什麽都需要照顧，除了還不夠成熟之外，薄暮雨已經擁有了給人安全感的能力。

安全感，這個顯得有些陌生的詞語和感覺，江塵音不得不承認她在薄暮雨這裏有了這種感覺。

所以她很快就反應過來，停止住這種感覺的發酵，因為不可能長久，何必過於貪戀。

但她是高興的，她一直疼愛的孩子長成了大人，她再失落也還是感到喜悅。

“但是你要答應我。”她語氣關切道，“以後任何事情都要先跟我商量，不許再擅自行動，必須事先讓我知道。”

薄暮雨眼中掠過一絲落寞，然後點頭微笑：“嗯，我也保證，不會再有事情隱瞞你了。”

只除了我喜歡你的這件事情。

江塵音終於松了口氣，瞥了一眼桌上的面，就一碗，她難不成看著自己吃麽？

江塵音心底更軟，摸了摸她的臉溫聲道：“去拿一副碗筷來，跟我一起吃。”

薄暮雨唇角抿出笑意：“嗯。”

她下樓去拿了一副碗筷回到書房，搬來一張椅子跟江塵音一起吃面。每當她把碗裏的肉粒吃得差不多了，旁邊就會伸來一只白色的瓷勺，給她把肉粒舀進碗裏。

她低下頭吃著面，神情有些發楞。

江塵音還是這樣關心她，如果是她想要的那種感情該有多好。

她越來越貪心了，已經擁有了江塵音所有的寵愛，可還是貪婪地想要更多。想要自己屬於江塵音，也想要江塵音是她的，這一輩子都不會變。

“發什麽呆？”江塵音無奈地捏了捏她的耳朵，“快吃，吃飽了把事情從頭到尾跟我說一遍。”

薄暮雨鼻子一酸，頭更低了，趕緊夾了一口面滿滿地塞進嘴裏，支吾著“嗯”了一聲。

等到這頓午飯吃完，她們回了房間，江塵音說剛好等薄暮雨交代清楚以後就睡午覺。

換好睡裙的江塵音走到床邊，在薄暮雨身邊坐下，幽香襲來，薄暮雨這才敢轉頭過去問：“換完衣服了？”

“嗯，開始說吧。”江塵音靠近她，伸手去摸了摸她的發頂，然後手滑下來搭在她的肩上。

薄暮雨點頭，語氣變得嚴謹：“其實在我第一次見到邵夫人的時候，我就覺得她不會輕易放過你。簽了和解書以後邵家很多年沒有找你，但邵先生一去世她就找上了你，這其中有一個很大的可能性。就是她忍了很久，邵先生恰恰就是阻止她找你的人，畢竟已經簽了和解書私下和解，她沒有任何理由再鬧事，而她的丈夫比她更明事理。”

江塵音讚同道：“沒錯，當年溝通的時候邵先生的確更明智。他很傷心，但他更清楚邵思南為什麽會突然變得那麽極端，他沒有說什麽理解我的話，可是我有聽到他勸邵夫人。”

“這就對了。”薄暮雨眉頭擰成了結，“她並沒有把邵先生的話記在心裏，邵先生剛過世她就抱著試一試的念頭找到了你。剛好你心裏始終不安，所以答應了幫助她，這讓她嘗到了甜頭。在你們這次協議以後她打算繼續用苦肉計博取你的同情，如果你不同意，她很可能就會走另一條路線。”

“這些我也想到了。”江塵音眉目凝重，頓了頓以後向薄暮雨坦白道：“那天邵思北來找我確實是對我表示感謝的，但他提了一個請求。他說我的幫助給邵夫人招來了閑話，他希望我可以跟他交往，這樣的話以後我給的資助就有了個能夠擺在明面上的理由。我看得出來他沒什麽心眼，所以這很明顯，邵夫人沒有告訴他我的資助是有期限的。”

“還有一點。”薄暮雨眸光發寒，捏緊了拳頭，沈聲道：“邵夫人很可能在引導他，讓他對你有別的想法，否則他不會莫名其妙提這種請求。”

江塵音仔細回想，那天的邵思北有些緊張，說話的時候有好幾次不敢直視她。現在想起來，那種表現似乎不是做了什麽虧心事，而是心有愛慕。

“對，我想起來了，那天……”她嘆了聲氣，不知道說什麽好。

“不要擔心。”薄暮雨靠近她，伸手抱住她的身體輕聲安撫：“我裝作是被你資助的大學生接近邵夫人，這三次見面我已經把我想要的東西錄了下來，一會兒我就存起來。”

江塵音一楞，然後摟住她肩頭的手緊了緊，低頭輕笑道：“原來你真的是這麽打算的。”

薄暮雨唇角彎起：“嗯，沒有比她親口說出來的話更有沖擊力的東西了。”她停頓一下，微斂笑意問道：“音姨，你準備好了麽？”

江塵音揉了揉薄暮雨的發頂，眼波繾綣地說著讓人安心的話：“當然，只要她敢動半步，那我就不會讓你失望的。”

“那我們就靜觀其變了，讓她看看她的苦心計劃是怎麽被掐死的，這種感覺一定很好。”薄暮雨目光深沈，唇角淺揚，運籌帷幄的模樣惹人心動不已。

“我們的暮雨真聰明，就是有點兇。”江塵音輕笑著捏她的臉，剛說了不把她當孩子看的，可是此時此刻實在忍不住想要寵一寵她。

薄暮雨回了神，見江塵音滿眼柔色，不禁順著她回應起來：“音姨，你有沒有什麽獎勵給我？”

江塵音眉梢一挑：“瞞著我做這麽危險的事情，居然還想要獎勵？”

薄暮雨眼裏頓時就黯了下來：“沒有獎勵麽？”

江塵音不禁笑開：“那你有什麽想要的？”

薄暮雨本來只是開個玩笑，誰知道江塵音真的答應給自己一個獎勵。她有一瞬間的怔楞，目光定在江塵音保持著上揚弧度的紅唇上。

當年她什麽都不明白，不清楚心裏的情愫，只覺得心間浪潮湧動，便想也不想地在江塵音唇邊吻了一下。後來江塵音離開，她甚至以為過是不是自己這一個吻讓江塵音討厭自己了。

如今她明白了，了解了，卻再也不敢那樣去吻了。可接下來那麽長的時間要怎麽熬，她要怎麽堅持到江塵音動心的那一天，她害怕自己嘗到越來越多的苦味以後，會連這麽多年來的甜都忘得一幹二凈了。

“音姨。”她的心在陣陣顫動，聲音低啞了些，“你走的那年，我以為你是因為我親了你一下才走的，難過了很久，所以這個獎勵可不可以是讓我親你一下？”

江塵音楞住，這是她對這個獎勵的反應，但很快她就不忍心讓薄暮雨眼裏的委屈再擴散，她覺得自己的心臟被揪得發疼。

她低柔地答應：“好。”

那個時候薄暮雨吻她是突然而至的，這次則是事先說好的，所以江塵音閉上了眼睛。

薄暮雨雙手捧住江塵音的臉，指尖在輕微地顫抖，她小心翼翼地靠近，距離近得讓她連呼吸都放輕了才敢跟江塵音的呼吸交匯纏繞。

眼前人闔起的雙眸，長長的睫羽，總是溫柔笑著的唇，全都深刻在她心裏。

她輕輕地吻下去，吻在江塵音的側臉，但唇角跟江塵音的唇角碰在一起。

她很快離開，待江塵音睜開雙眸時，兩個人相視而笑。

可薄暮雨的笑容只有她自己才明白，她終於親吻到了她喜歡的人。這個親吻蘊藏著的感情，是愛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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