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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夢魘三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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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酒肆茶樓裏的說書先生,但凡講那志怪之傳,總好在開局前將破魔山拎出來侃上一侃。

關乎破魔山的舊事並不多,卻因其中一件關聯著大齊的開國之君武皇帝姜詢,直在大齊百姓間口口相傳了八十三年,仍為人津津樂道。不過因為這樁舊事中,牽連出了那虛無縹緲的長生之術,更夾雜著一段皇家秘辛。

舊事說,八十三年前,武皇帝隨夢指引從破魔山上請下一位仙子,那仙子渺然眾生超凡脫俗,更是身懷長生之術,被皇帝以盛大的禮儀迎進宮中小住,見武皇帝求仙之心甚誠,便將長生術渡與天子,引武皇帝駕鶴飛升而去,憑空消失在了寢殿中。

這事情的因果究竟如何,幾十年的傳承中早已失了本來面目。

可八十三年前的那個秋天,皇帝頭一回見那破魔山中下來的世外奇人時,並不如後世傳言的那般祥雲蔽空盛禮相迎,相反的,那一日烏雲滾滾,雷聲震天,綿延的秋雨不住點地已落了七八日,長安城外灞水高漲,已淹了不少農田。

長樂王求見時正當晌午,太醫正在宣室殿中為陛下針灸抑制頭風,通傳的內侍不敢進內,他便只能同阿沐站在殿外等候。

阿沐一身素白的羅裙,外罩素紗衣,腰間掛著個淡綠色的小瓶子、一只玉鈴鐺還有一個毛茸茸的布偶,長長的烏發未束散在身後,只是那張臉……卻被素白的帷帽遮得模模糊糊,叫人看不真切。

可越是這般,就越叫人好奇。

陛下的頭風病得了三年了,三年來幾乎夜夜折磨得陛下無法入睡,宣室殿的宮人屢屢遭累換了不知幾十遍,太醫院無法只能用藥物助陛下入眠,直到半年前,陛下終於睡了個安穩覺,醒來便召長樂王入宮,直言東南破魔山中有奇人……

只是這奇人,怎麽是個女子?似乎……還是個挺年輕的女子。

方翔凝著那素衣渺渺的女子看了半晌,終於耐不住好奇上前沖長樂王福了一禮,笑問道:“殿下一去數月,想來山中艱苦,殿下怕是受了不少的罪吧。”方翔是天子近侍,當年在潛邸時便跟著陛下了,便是宮中最受寵的溫貴妃,見著方翔也是客客氣氣的。

長樂王自然也很客氣,“方公公言重了,為陛下效命,是本王的福氣。”

“這位姑娘,就是殿下從破魔山中……”

“姜宣,你騙我,”阿沐脆生生的開口,幹凈利落地掀開了面前輕紗,使勁兒晃起了腰間的玉鈴鐺,嗔惱地瞪向姜宣,“師兄他並不在這兒。”

迎著那雙剔透的黑眸,長樂王一楞,眼前忽然就霧花花的,像是回到了十多年前的少年時候。

他喜歡的姑娘站在墻根,學藝不精的他只能趴在姑娘家墻頭上,探著身子將起早采回來的野花丟給她,聽她埋怨自己--

“哎!你真笨,連個墻頭都翻不過來……”

那會兒……他居然連人家家的墻頭都翻不過去呢!

陷在回憶中的長樂王猛然驚醒,心有餘悸地掃了阿沐一眼,慌忙避開了目光,果然瞧見方翔一臉沈溺也失了神。他慌忙扯了扯他,出言打斷,“方公公,陛下針灸還需多久?”

清脆的鈴鐺聲隨著阿沐不斷用力越發響亮,方翔回過神來,順著那鈴響望過去,淡綠色的小瓶中那光芒似乎在轉動,他眼前一花,仿佛又看到了適才腦海中的景象……

“方公公,王太醫出來了!”

宣室殿門被打開,王太醫的目光自然而然落在了一身素白的阿沐身上,長樂王心道不妙,也顧不得阿沐不願,慌忙走過去將她帷帽上的輕紗放下了,使勁兒握住她不停搖晃鈴鐺的手,壓低了聲音警告道:“本王沒有騙你,進了宣室要謹守禮儀,陛下會替你找到你師兄的!”

“陛下在哪?”

“宣——長樂王覲見——!”

“我這就帶你去見陛下……”長樂王松開了阿沐的手,當先一步跨進了宣室殿,接觸到殿中刺鼻的藥酒味兒時,不由得鼻子一塞,好容易才將噴嚏憋回了肚子裏。

“阿——嚏!阿——嚏!”

可這緊隨其後的噴嚏聲,徹底打斷了長樂王的慶幸。

阿沐莫名其妙地揉著鼻子,明明什麽也聞不到,卻覺得鼻子很癢,她長大了嘴巴待要打出第三個噴嚏,畫屏後忽然傳出了人聲——

“呵,原來世外高人也是會打噴嚏的。”

伴著有些森冷的嘲諷,雕花畫屏後緩緩繞出一個人影來,身姿高大挺拔,一身玄衣烏沈沈地籠到了臉上,將那雙原本應該很好看的眉眼映得霭霭一片,高挺的鼻梁下嘴唇涼薄,唯一能看清的,便是他的下顎弧線很是美好。

那一刻,望著這個先聲奪人的陌生人,阿沐腦海中關於師兄的想念頭一回被拋到了一邊,只是想著這人多半不適合黑色,而後又覺得,他若是穿了青衫應該會很好看。

這樣想著,阿沐便直接把話說出了口——

“你不應該穿黑色的衣服。”

阿沐並不知道那是龍袍,更不知道玄色是帝王尊貴的象征,她大大咧咧丟出的這句話,讓長樂王恨不能找個地縫鉆進去,更讓天子的目光中多了幾分玩味,若有所思的停在了她臉上,“哦?那你說,朕該穿什麽顏色?”

“青色!”

長樂王覺得這話題繼續進行下去很危險,他知道阿沐不谙世事,陛下可不知道,於是慌忙上前行禮,打斷了這無厘頭的對話,“微臣參見陛下!”

姜詢恍然回神,狼狽退後,有些後怕地拿眼掃了阿沐腳下一眼——他忽然覺得,這女子或許真有度人長生的能耐。

他本該高興,可坐下的時候,仍舊不能掩飾地流露出了濃濃的殺意,“三弟你一去數月,替朕求這虛妄之事,真是辛苦了。”

“幸不辱命,未負二哥所托!”姜宣同姜詢是一母同胞的親兄弟,可如今,姜宣卻並不敢在天子面前放肆,相反的,自打三年前椒房殿大火後,他比尋常大臣更謹慎、更小心,“微臣東行於大華山脈中尋到破魔山,山中鳥獸多成精怪,將士們千人去而百人還,幸蒼天庇佑我大齊,讓臣得以在山中靈谷遇到奇人……”

“你會飛麽?”姜詢忽然出聲打斷了長樂王的話。

長樂王擡頭,發現阿沐不知何時已然走到了禦座前,進殿時她的帷帽早就摘下了,此時一雙黑漆漆的大眼睛,不帶掩飾的打量著天子,這實在是……大不敬啊!

“不會。”阿沐答得幹凈利落,“姜宣跟我說,這裏就是世間的至尊至陽之地,他說的對麽?”

“至尊至陽之地?”姜詢一楞,不由得彎起了唇角,“當然,朕是天子,乃天下至尊,宣室殿是朕的居所,真龍寢宮,自然至陽至剛。”

阿沐聽得懵懵懂懂,“可是,我師兄說他要到你這裏來找一件寶物,你有沒有見過我師兄?”

“你師兄是誰?”姜詢的語氣忽然冷了下來,只是阿沐呆呆的,根本聽不出來。

“他叫蔚尚,他比我高一個快要一個頭,頭發散著,穿著跟我一樣的白衣服,你見過他麽?”她一邊說,一邊手忙腳亂的比劃著,好幾次都險些比劃到了姜詢臉上,可姜詢卻難得的沒有生氣,他跟阿沐離得很近,能聞到阿沐身上淡淡的香味兒,說不出是什麽味道,卻讓他很舒服。

“沒有。”姜詢同長樂王交換了一個眼神,確定了心中的想法,迅速轉移了話題,“你不會飛,你會遁地麽?”

“不會。”

“結界之術?”

“不會。”

“長生之法?”

“不會。”阿沐被問得惱了,索性自己交待:“我只會引魂寄魂之術。”說著,特意晃了晃腰間的小瓶子。

姜詢的目光落在那瓶子上,眼前一花,像是有一只手推著他向前一般迷惘,眼前忽然一片白茫茫的,刺骨寒風夾雜著雪花一個勁兒地往臉上撲,遠處有個人影正像他走來,看不清臉,卻覺得心底格外的溫暖……

“陛下!”長樂王一把推開了阿沐,使勁兒晃醒了姜詢,“陛下,不如派人安頓了阿沐姑娘,微臣再與陛下詳細講講此行經歷。”

姜詢微惱地掃了長樂王一眼,揚聲喚方翔進來領阿沐下去。

“阿沐,你師兄沒有我們走的快,你在這兒等著,他過些日子興許就來了。”

姜詢看著長樂王用這麽蹩腳的借口騙了阿沐下去,腦海中盡是那一片白茫茫的雪地,他不記得那個在雪地裏朝他走過來的人是誰,只是懊惱著姜宣打斷了他,若不然……可是看清了,又有什麽意思呢?他不由得搖了搖頭,笑得滿臉自嘲。

阿沐離開後,長樂王立刻從懷中掏出了一本書——青灰色的封皮透著陳舊,封皮上蒼勁有力的“長生術”躍然眼前,姜詢卻並沒有多高興,只是翻開來看到書中一頁頁的白紙時,面色不由得沈了下來,“無字天書?”

“陛下,似乎只有阿沐,能看到這書上的字。”

姜詢挑眉,“何以見得,這書上或許根本就沒有字。”

“陛下適才也見過阿沐,她長於破魔山中絲毫不谙世事,我說什麽她便信什麽,微臣一路觀之,絕不似在演戲。況且破魔山中有妖獸,將士們喪命者甚眾,她卻能在山中安然度日,必然有過人之處。”

“過人之處……她剛才說,她會引魂寄魂之術,那術法可是同她腰間那瓶子有關?”那攝人心魄的力量,絕對不是幻覺。

“微臣並未見她施展過術法,只是初見時她那瓶子是翠綠色的,如今卻轉為淡綠,想來應該同此事有關。”

“世外高人,如此看來倒也稱得上有幾分神奇,”姜詢下過結論,卻忽然響起阿沐口中的師兄,“她的師兄,以及天下至尊至陽之地的說法,是怎麽回事兒?”

“微臣等人在破魔山中尋到她時,她的師兄似乎才剛離開,她說要找師兄,微臣便順著她的話,將她誆下了山,只是怕,怕她真有能耐助陛下長生不敢得罪,才出此下策。”姜宣的手心早已布滿了汗水,脊背發寒,他真怕天子懷疑阿沐的來歷。

也不知過了多久,姜詢忽然淺笑一聲,伸手重重地拍在了長樂王的肩膀上,“阿宣,你做得很好!”

長樂王緊繃的身體終於松懈下來,可他這口氣還沒吐幹凈,忽聽天子又道——

“朕知道長生虛妄一說,可朕尋仙人,並非為了長生,”姜詢的臉上盡露頹色,滿臉沈重地望向姜宣,“三年了,自打梁慕華死在椒房殿,朕已經三年不曾安眠了。”

長樂王的身子忽然一凜,並不敢去看天子的目光,“陛下……”

作者有話要說: 嗷嗷嗷!女皇們你們都在哪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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