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斛峰雖被眾神列為禁地，但其實真正危險的是鎖仙壇，只有站在那裏，才能引來天刑。

上玉斛峰的日子是如芷選的，她選了自己的生辰，說是要在這一日獲得新生，帝君表示沒什麽意見。

當日，妙蕪與姬相一也想要跟著去，被如芷嚴肅地阻止了。

她雖然一向比較胡鬧，但是大事面前還是能掂得輕分量的，玉斛峰有多危險，她早已在帝君的“每日故事”裏有所耳聞，萬萬不同意這兩尊大神也前去湊熱鬧。

如芷站上鎖仙壇，青陽隨之站了上去，崇雲天尊冷著臉將他拉了下來：“你跑去送什麽死？禁術的反噬還不夠你受嗎？”

青陽一皺眉，正打算不尊師囑，便聽見如芷的威脅：“你要是敢過來，我就不解這勞什子的禁術了！”

聞言，青陽握緊了拳，許久才讓步道：“若神力沒有沖破禁術，你就立刻松開縛神鏈，知道嗎？”

“好。”如芷撿起縛神鏈，對他一笑，“放心，我很惜命，要是有危險，我一定立刻逃跑。”

青陽猶自不放心，又叮囑道：“你不必將所有縛神鏈都鎖在自己身上，鎖一個就夠了，知道嗎？”

“知道，”如芷難得十分有耐心地聽他啰嗦，“你之前都已經跟我講過啦。”

青陽死死盯著她手裏那一根鏈子，咬緊了後槽牙，許久才洩氣似的道：“開始罷。”

縛神鏈被如芷扣上自己的手腕，轉眼間風卷雲湧，玉斛峰周邊的鳥獸最先嗅出危險的氣味，早早地慌忙奔逃。

慘綠色的陰火與藍色天雷仿佛孿生兄弟一般裹在一起，重重朝鎖仙壇砸了下來，青陽屏住了呼吸。

如芷閉著眼，裹成一團的陰火眼看就要挨上她的頭頂，千鈞一發之間，紅光驟起！

劇烈的反噬應驗在青陽身上，他的喉間立刻湧起一股腥甜，但此時他卻是松了口氣。

陰火不斷落下，絲毫不給如芷身周紅光喘息的機會，於是她的神力只好不停歇地與壓制於身的禁術作鬥爭，直到如芷腦子裏“嗡”的一聲——有什麽東西斷了。

與此同時，帝君也感受到了這一瞬，壓在身上的禁術被破開，仿佛在他的魂魄撕扯了一個巨大的口子，他感到自己的生氣正源源不斷地隨著那個口子消散……

“如芷……縛神鏈……”

帝君單膝著地，一只手緊扯住胸前衣襟，隨著他開口說話，被他壓下去的那股腥甜猛地噴發出來。

他雙目返元地望著被困在鎖仙壇上的如芷，跪下去時扯住了天尊衣袖，哀求道：“師尊……”

“真是胡來！”崇雲天尊憤怒地一甩袖子，卻依著他的意思強行將如芷從鎖仙壇上解救了出來。

如芷脫離縛神鏈的那一刻，天刑也停了下來，天色逐漸轉晴，而天尊不可避免地遭到天刑波及，身上也掛了彩。

帝君已經人事不省，而手裏提著的小丫頭看起來也不怎麽清醒……

天尊頓時覺得一個頭兩個大——先送哪一個，這是個問題。

好在很快就有鳳帝鳳後前來幫他分擔這兩個包袱。

姬相一一見天色轉晴，立馬與妙蕪沖了上來，帶著如芷離開了玉斛峰。

而帝君顯然需要被送往玄冰洞。

天尊無可奈何地想，這短短一萬年，他老人家究竟跑了多少次玄冰洞？

如芷沒躺幾天就醒了過來，她身上沒有什麽傷，只是一時被湧上來的記憶與神力沖擊得暈了過去。

她用一個很長的夢，將自己前世今生的記憶串了起來。

有些事恍如昨日，有些事卻仿佛隔世。

如芷覺得沒心沒肺這個詞實在很適合她，因為那些不好的記憶，諸如麒麟族遭受天譴，甚至於她作為瑤華時記憶的終點——步入魔族，全部都成了模糊的片段，現在想起來都好像不是發生在自己身上的事情。

而在後山住過的那一段時日，在長青山上的那一段時日，卻又仿佛剛剛才發生，好像一轉身，還能看見青陽一邊攪著鍋裏的青菜粥，一邊沒好氣地瞪著她。

屬於如芷的那一部分記憶湧上來時，許多她以為沒什麽印象的畫面原來都格外清晰。

比如，拂煦殿裏第一眼看見那位紅衣的尊神，他冷冷淡淡瞥過來的目光，他聽見“南禺山”時瞬間出神的表情，與他說“那草顏色不錯”時帶了幾分眷戀的口吻。

那時候她全沒有在意，現在想起來卻頗為感慨。

她想，他怎麽能一如既往地悶上這麽多年，最終連告白都是她先開口呢？

神力初回身體，運用起來還諸多不便，但如芷隱約想起玉斛峰上帝君渾身浴血的模樣，還是不管不顧地想要去看他。

青陽的反噬沒有想象中那麽嚴重，甚至返元也只體現在眼睛，許是托了他心上那片羽毛的福。

如芷去時他還未醒，天尊一言不發地守在冰床邊。

看見她，天尊只是點了點頭，隨口客套道：“你醒了。”

“恩。”如芷答應一聲，在青陽身旁坐下來，發了一會兒楞。

她想起在魔族中遇見的那位先祖，覺得對於天尊她其實是有話想要說的。

猶豫片刻，如芷開口道：“我祭魔族後，曾有一段清醒的時候。”

天尊一楞，張了張嘴，卻沒說話。

如芷繼續道：“我在那裏，遇見了我族先祖——也不能說遇見，她只剩下一縷殘魂，與魔族融為一體，沒有形態，只有聲音。”

“她……”崇雲的聲音有些沙啞，頓了頓，才繼續道，“她說了什麽？”

如芷：“她說，你竟然還活著。”

崇雲沒有應聲，良久，他終於勾了一下嘴角，低聲道：“她讓我活著，我又怎敢不好好活著。”

聞言，如芷心裏說不出是什麽滋味。

她輕輕捏住帝君從衣袖中露出來的指尖，想：還好我回來了。

崇雲站了一會兒，似是覺得有些累，便對如芷道：“以你如今的神力，區區玄冰洞應是沒有什麽威脅，既然有你來守著，那我便回離鐘山，若他醒來，便派一名仙使與我傳個信罷。”

如芷點了個頭，起身道：“我送您。”

“不必。”

崇雲揮了揮袖子，又回頭看了青陽一眼，忽然道：“他與我不同，他是靠那點微末的希望活著的。”

天尊這番話前言不搭後語，如芷卻聽懂了。

她不禁想，若是當年沒能留下那片帶有殘魂的羽毛，青陽會活到現在嗎？

“你知道相依為命是什麽意思嗎？就是誰沒了誰都活不下去。”

忽然想起他那夜醉酒說的話，如芷回身彎下腰，雙手撐在帝君耳邊，俯身以目光描摹著他的面容。

她自言自語似地問：“你沒了我，會活不下去嗎？”

“要是我真就那樣走了，豈不是到死都沒聽見你說真心話？”

“你怎麽那麽死腦筋？你擔心我不喜歡你嗎？可是我已經很明顯了呀，你見過我像調戲你那樣調戲過別人嗎？”

青陽睡著的模樣帶著幾分冷意，看起來就像是對她所說的話無動於衷，如芷就這樣自說自話，面對著他一成不變的表情，竟越說越發生起氣來。

“不理我……”

如芷擡起一只手勾著帝君的下巴，“男孩子閉著眼睛，就是要讓人親的意思，你不理我，我就當你默認了。”

似是被自己逗樂了，如芷輕輕笑了一聲。

隨後她俯下頭，將自己被玄冰洞凍得冰涼的唇印了上去。

帝君的唇是暖的。

如芷模模糊糊地想，她上次還仔細觀察過來著，現在怎麽有些記不太清楚他的嘴唇究竟長什麽樣了。

這樣想著，她鬼迷心竅地伸出舌尖小心地描了一下，帝君嘴唇的模樣還未在腦子裏成形，忽然她感到腰上一緊，隨後一陣頭昏眼花的翻天覆地，再清醒時，她的後背抵著堅硬的冰床，而擡眼正對上帝君沈沈的目光。

“你在做什麽？”他問，“乘人之危嗎？”

偷親被發現，真是史上最尷尬的事情之一。

如芷沒答話，抿了下唇，訕笑一聲。

帝君挑起眉毛，促狹道：“你抿唇做什麽，意猶未盡嗎？”

如芷沒來得及發出聲音，又見他湊近自己耳邊，沈聲道：“意猶未盡可以直說，我管夠。”

如芷：“……唔……”

所有要爭辯的話都如數被堵了回去。

帝君壓了下去，良久，他問：“冷嗎？”

如芷還沒順過氣，斷斷續續答：“還、還行……”

“你都記起來了？”

“恩……”

“沒什麽要與我解釋的？”

如芷遲鈍地追溯著自己的記憶，實在不知道自己有哪裏需要解釋，但又不知為何，莫名有些心虛，連聲音都低了幾度：“我……要解釋什麽？”

青陽在她腰上掐了一把，“你說呢？當年為什麽不等，就算是要去赴死，也該和我一起，不是嗎？”

“我錯了。”如芷立馬低下頭，輕輕拍了拍他的背，“是我錯了，我保證再也不會了。”

青陽一楞，沒想到她一句也不分辨，認錯認得這麽幹脆徹底，一時竟沒了回應。

“我……”如芷替他理了理方才弄亂的衣領，“其實就在先前，我都沒有覺得自己有錯，但是，不久前我與崇雲天尊聊了兩句……”

如芷將當年在魔族遇見先祖，以及方才與天尊的談話都覆述了一遍，頓了頓，她溫聲道：“天尊說，因為先祖讓他活著，所以他不敢不活著。”

“我就想，這麽多年，他獨自活了這麽多年，究竟是痛苦多一點，還是快樂多一點？而天尊還數不清的同族，有一個家可以回去，但你什麽都沒有。”

“我忽然想問自己，真的能夠忍心對你說‘好好活下去’嗎？真的能夠忍心讓你像崇雲天尊一樣，從此仿佛沒有心一樣地活下去嗎？”

“青陽，”如芷擡手摸了摸他泛著藍色水光的眼睛，“那一瞬間，我無比慶幸自己活了下來，無比慶幸你有心上這塊紅色的疤。”

還好我們可以同生共死，還好你我都不必獨自度過漫長的一生。

作者有話要說：  正文完，後面還有兩章撒糖番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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