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測。

本公主此時狀態不佳,哪裏顧得上和他們計較,等淺薇給我披上一件披風,又俯在滑竿上喘了好半天的氣,才慢慢緩了過來。

崔伯言聽到這邊動靜,從前面回轉,抓起我的手摸了一把,驚道:“手怎的涼成這般模樣?”

我恨不得當眾扇他一個耳光,偏偏渾身提不起力氣,狠狠瞪他一眼道:“都是你害的!你就是恨不得我死!”

崔伯言望了那兩個兵士一眼,人家是周家的人,自然他也不好說什麽,只得長嘆一聲道:“我背你走。”

“誰要你背?要抱!”爬山的時候,抱可比背難多了,我不假思索,連忙喊道。

崔伯言不欲同我再爭辯,真個攔腰抱起我,又調整了一個讓我舒服些的姿勢,向著山上走去。

我用手抱著他的脖子,他的氣息還是那麽好聞,自有一股安定人心的溫暖。

我阻止不了他,淺薇更是在一邊幹著急。

我們就眼睜睜的看著,他向著那對他而言頗為殘酷的真相,一步一步走去。

☆、南山(二)

被崔伯言抱在懷裏,如是又行進了約莫一裏山路,我心中越發不安,問他道:“你累不累?要不要休息一會兒?”

崔伯言卻全然沒有領悟到我話裏阻止的意思,面上帶笑,悄聲向我說道:“你夫君身體好得很,你難道今日才知?有你這個千嬌百媚的大美人在懷,滿心歡喜還來不及,便覺得有使不完的力氣,怎會嫌累?”

他眼中滿是晶亮的光彩,想是自覺望見了曙光,骨頭便又開始輕起來。他不知道這等輕狂的話,在恩愛之時說起,宛如蜜裏調油,在暴風雨來臨之前說起,卻如同一把刀割在人心上似的。便是本公主這等心腸冷硬之人,想起他平日的好來,也頗不忍心。

“我不是什麽好人。求你,放了我,也權當放自己一條生路,成嗎?”我向他懇求道。

崔伯言眼中的光黯淡了一下子,他沈默片刻,笑了:“夕月,你還是這般孩子氣。我知你心中有別人,你放心,我不會強迫你。我也不瞞你,先前說會成全你和楚少銘之類的話,全是哄你的,我做不到。不過我會一直等你,等你回心轉意。先前沒有楚少銘時,我們過的日子,便是神仙看了也羨慕,你總有一天會回頭的。”

“回頭回頭,你就知道癡心妄想!那時候我是公主。現下什麽都不是了,你也出族了。這能比嗎?”我朝他吼道。

崔伯言道:“誰說你什麽也不是?你是我崔伯言的愛妻。你放心,我不會委屈你,便縱是你要天上的月亮,我也會為你摘下來!”

簡直是雞同鴨講。本公主頗為絕望的閉上了眼睛。

山路開始上行,逐漸陡峭。

又過了片刻,我試探著對他說:“這個地方好生熟悉,仿佛什麽時候來過似的。”

崔伯言不假思索道:“可見老天註定我們該在此安居。”

我搖頭:“不。我在夢裏來過這裏。不知道為什麽,一看到這個場景,心中就只覺得酸澀無比。我……我好怕!”

崔伯言眼睛裏略微有些疑惑和遲疑。

然而走在前面的周府私兵已經叫了起來:“望見屋舍了!快到了!”

崔伯言柔聲勸我道:“你須忍著些。不要總是找理由折騰。”

他不信我。

既然如此,也就沒什麽好說的了。橫豎他經受了本公主那麽多折騰,屹立不倒,想來這次也不例外。

其實,本公主和淺薇半夏提起此事時,為了要丫鬟聽話的緣故,未免有些危言聳聽,誇大其詞。

事實上,陳文昊既然知道本公主和張雲澈的舊事,崔伯言又怎會一無所知?當日崔伯言尚主之時,崔家各種不願意,還不是因為他們聽到了風聲?我就不信他們半句話也沒告訴崔伯言的。

只是當日我倆正打的火熱,如漆似膠。莫說本公主的孩子已經流掉了,便是懷著別人的孩子,只怕崔伯言也能毫不猶豫的認下,只為圖謀將來,長相廝守。

如今……如今卻是激情冷卻多日,全憑舊時溫存維系情分,若是崔伯言發現什麽端倪,難保他不會一並算賬。

想到一向溫和謙遜、百依百順的男人有可能會因為舊事向本公主發火,我就有幾分不情願。

“你……你若氣不過時,索性一紙休書,大家散了,倒也幹凈。”我禁不住開口說道。

崔伯言不明所以。他看了我一眼:“你倒是想。我偏不上當。”

此時已近黃昏,一重竹林裏,隱隱露出一排屋舍的檐角。

眾人見狀精神大振,連步伐都快了幾分。崔伯言也不例外。

不過轉了一個彎,又走了幾步路,便到了那處宅院前。只見是前後左右一共五六間竹屋,整潔別致。又有半高的一排竹竿圍成柵欄。柵欄的旁邊長著幾株不知名的小黃花,正在黃昏的微風裏招展。柵欄的裏側,卻是一方碧油油的菜畦,種的是一種說不上名的青菜,觀其形狀,已差不多能吃了。

“這……這菜是誰種的?”我的聲音都在顫抖。

崔伯言卻一無所覺,只是頗為得意的向我表功:“自是為夫親自種的。如何?想不到吧?早在一個月前,其實我便在謀劃此事了。倒叫你一場火,逼著下定了決心。”

原來是他種的。我這才稍稍放下心來,不知道為何,卻有一絲難以道明的情緒自心底悄悄生出。是失望?還是憤怒?根本分辨不清楚。

“我……我頭暈的厲害……”我終於向他說道。

崔伯言嘆了口氣,自行李中取出一個墊子來,又用披風將我裹緊,扶我在院子裏石桌前坐下來,道:“此處荒郊野外,四處有蛇蟲出沒,你莫要亂跑。我將鋪蓋搬進你屋中,安置妥當,你才好進屋休息。”說罷,自顧自從淺薇手中接過本公主的鋪蓋,朝著竹屋走去。

我慌忙將淺薇召到身邊,交待道:“無論如何,你想個辦法,叫崔伯言搬離此地!”

淺薇為難的看著我:“急切之間,哪裏想得出什麽辦法?再者,今日天色已晚。明日,等到明日,我斟酌妥當,再開口,這樣可好?”

“淺薇、半夏,你們在磨蹭什麽?還不過來幫忙?”崔伯言走出老遠後,突然扭頭叫了一聲。兩個丫鬟都答應著,趕過去幫忙了。

剩下本公主一個人坐在石桌前,望著熟悉而又陌生的景致,思緒起伏不定。十年前,我以為離了此處,便是永訣。想不到兜兜轉轉,又被逼迫著住進了這裏。

此時暮色蒼茫,山風甚涼。我卻覺得心思混亂至極,身子也是一陣熱,一陣冷,便下意識的伸出手臂,覆在石桌之上,想借助石桌的涼意定一定神。

猛然間我感到石桌上凹凸不平,似乎有些石刻的字跡。這是從前我未曾留意到的。於是好奇心起,借著入夜前的微光去分辨那字跡,卻不知道怎的了,越是想知道,越是看不清楚。

正在這時,遠處突然傳來崔伯言的怒喝聲,仿佛發現了什麽不得了的東西似的。

繼而便有兩個周府的人跑來向我報信道:“夫人,了不得了,你快過去看看吧!崔相公不知道怎麽中了邪,竟然發狂了!竟然不住拿頭撞向墻壁!我們幾個人都拉他不住!”

我終於看清了石桌上的那兩行字跡,果然是用刀子刻在石桌上的,只是一時分辨不出是何年何月所留了。那只不過是十四個字:“卿非蒲草韌如絲,何必事事怨磐石?”

那一剎那,往事便如潮水一般湧了上來。我大口大口的喘著氣,仿佛不這樣做,就會窒息似的。身邊那兩個下人分明在大聲說些什麽,我卻一個字也聽不見。

半夏一臉焦急的撲了過來,將那兩個下人推開,扶著我替我順氣。如是好半天,我耳朵裏才重新有了聲音。這時候淺薇也早出來了。

“怎麽回事?”我定了定神,問淺薇道。

淺薇吞吞吐吐,旁邊那幾個下人卻七嘴八舌說道:“崔相公在房中發現了幾件男子衣服,不知道想起了什麽,便成這副模樣了!”

“胡說八道,崔相公分明是看了一封信,就中了邪!我親眼看見他面色鐵青,將那封信讀完之後,撕成碎片,然後就開始撞墻!”

“你忘了那個荷包!他撕完信的時候,神智尚清。可拿起那個荷包,不過看了一眼,便如丟了魂魄一般……”

“說起來,那個荷包的針法真是粗鄙極了。我敢說我七歲大的女兒都繡的比它好!”

“這你就不懂了,這是苗疆的女巫下了蠱的。便是那幾件男子的長衫,樣子雖是臟兮兮的,可是崔相公只看了幾眼就發了狂,必然有怪異之處!”

這些人七嘴八舌八卦完了,便紛紛拿眼睛望著我:“夫人,如今小的們雖將崔相公綁了起來,但是他不言不語,形同癡呆,倒也不是辦法。還請夫人示下。”

我疲倦的一擺手:“你們先下去,我須好好想一想,該如何是好。”

待耳根清凈之後,我才向半夏淺薇兩個人盤問究竟,問她們道:“那幾件長衫,是不是白色的絲綢料子,被洗的泛了黃,抽了絲?那只荷包,是不是繡的大片的雲朵遮住一輪明月?”

淺薇開始還支吾道:“奴婢眼拙,看不出究竟繡的是什麽……”待到看我眼神不對,終於驚呼道:“莫非……莫非是……”

我點了點頭:“縱然你不識得本宮的繡法,荷包上那個‘澈’字總看到了吧?除了他還會有誰?當年之事,分明是他有錯在先。如今還敢陰魂不散的糾纏!”

淺薇遲疑道:“那駙馬……”

我深深吸了一口氣。

在本公主同張雲澈的往事之中,崔伯言不過是一個無辜的炮灰,卻因為他是本宮名正言順的夫君,被牽扯在內,被張雲澈如此算計。

原本我只防著崔伯言發現這是本公主昔日私奔時築就的愛巢,卻想不到張雲澈如此過分,不知道什麽時候冒出來,弄來些昔年的信物來刺激他。以他的詞鋒銳利,還不知道在信上如何罵崔伯言,引著他發了這麽大的火。

“罷了,我去看看他。”我終於說道。

☆、南山(三)

作者有話要說:最近文下出現了一些質疑的聲音,我覺得有必要總體回覆一下:

1、女主絕非從一而終,結局是無cp,中間有和不同的男人好過,但是每次都是1v1;

2、我寫每個人物,都不是為了虐而虐,也不是為了傷害無辜,每個人物都有他存在的意義;

3、針對有沒有大boss的問題,我想說:這篇文的主題其實是男尊社會和女尊社會的對抗。雙方都有在布局。文下一些覺得女主傷害無辜、不夠正義、只會欺騙感情什麽的,都是他們沒有看到最後的片面說法。請不要放在心上。

我走進屋子的時候,見崔伯言正被用布條綁成了一只粽子,發髻散亂,灰頭土臉,斜斜靠著墻壁,昔日形象全無。

“你們都下去吧。”我吩咐道。

等到屋子裏就剩下他和我兩個人時,我便將他身上的布條解開,扶他起來。

這屋子的格局我自是熟稔無比,不過轉了一圈,便變戲法似的尋到一把梳子來,為他梳頭綰發。

崔伯言輕輕一推,便掙紮開來,直著眼睛,沈聲問道:“你怎知梳子在哪裏?”

我頗為無辜的望著他:“不知道。但就好像夢裏這般演練了很多遍一樣,想梳頭時,自然便尋了出來。”

崔伯言將我手中的梳子奪下,恨恨擲在地上,繼續盯著我看,頗有幾分令人毛骨悚然的意味。這種眼神,和當日跟楚少銘在一起被他當場捉住時一模一樣。

我面上露出驚訝的神色:“你竟敢這般待我?”

這下卻是捅了馬蜂窩,他一下子激動起來:“你……好不知自重!張雲澈連娶你都不肯,你還肯為他洗衣服煮飯……你本是公主之尊,何等嬌貴,怎能做這些低三下四的事情!他算什麽東西,竟然敢勞你伺候!我……你我是結發夫妻,你拿我當什麽人?你……你眼睛瞎了!”

我顫聲道:“張雲澈是誰?為什麽你們一個兩個都提他的名字?你……我知道我對你不起,只是你這般反覆提別人,又是什麽意思?你……是要寫休書還是和離,隨你樂意!”

我一邊說,一邊從屋中尋出筆墨紙硯來,正要磨墨之時,卻被他一把抓住,將墨條遠遠擲了出去。

他十分兇狠的盯著我的眼睛:“你倒是想!你早有預謀是不是?你又想起他來了?他又來找你了,是不是?你忘記他從前是怎麽待你的了?你跟他私奔三次,還有了他的孩子,後來連你父皇都松口了,他卻心心念著當下一任國師,不肯娶你!”

看吧,本公主就說,崔伯言對我的從前,知道的不比陳文昊少。所以說對他用盡心思才締結的婚姻,本公主就不應該有半點騙婚的心理負擔。

可是一向溫柔的他突然間轉了畫風,作為懵懂無知、理應遺忘了舊事的本公主,自然應該做出一些反應來。當我正在猶豫是沖著他反吼回去,還是哭鬧一場的時候,他已經撲了過來,用手托住我的頭,狠狠的吻住我的唇,仿佛想證明些什麽,就如同溺水將死的人那般窮兇極惡,竟有幾分不管不顧的架勢。

我掙脫了幾下子,好容易才掙脫開來,怔怔望著他,流下淚來。

有慌亂的腳步聲由近及遠,踉蹌而去。我猜想是有人撞破了這一幕,嚇壞了。

崔伯言仿佛是真生氣了,本公主分明哭得楚楚可憐,他卻看都不看,整了整衣服,沖到門口,大聲叫道:“還楞著做什麽?都收拾收拾,我們走!這地方最晦氣不過,不宜久留!”

崔伯言一貫謙和,待人接物甚是妥帖,這些周府的下人們只見到過他和煦如春風的一面,哪裏見過他如此嚴厲、不留情面的時候?只是他說話之時自有一種凜然的氣勢,無人敢不聽從。是以明明已經走了大半天的路,天色又已近黃昏,心中諸多不願,眾人還是沈默著整好隊伍,預備上路。

崔伯言此時才遲疑著走到我面前,看那架勢竟是預備抱起我似的。我這才想起來的時候是被他抱了一路,可是此時……

以本公主平素的脾氣,若是這般輕易原諒了他,想來就連他自己也難以置信吧。

“休想!”我狠狠瞪了他一眼,一臉倔強。

崔伯言垂下眼睛,仿佛要掩飾目光中的失落苦楚那般。然而片刻之後他便擡起頭來:“吳家兄弟,勞駕你們擡夫人下山!”

先前曾用滑竿擡我上山的那兩人答應一聲,走上前來,向我行過了禮。

我裝作沒看見,遲遲不肯動身,崔伯言便又發起狠來,將我拖拽到滑竿裏,用帶子縛緊了。

“我們走!”他大聲叫道,頭也不回,大踏步在前面走著,不知道怎的竟有幾分落荒而逃的意味,不過片刻工夫就看不見人影了。

夜幕降臨,周府這幫人自是訓練有素,不待吩咐,早已燃起火把。一隊火龍,走在深山竹林之中,分外詭異。

氣氛甚是沈悶壓抑,只是那滑竿卻比來時安穩許多,想是擡滑竿的吳家兄弟格外小心翼翼的緣故。

又走過了一段山路,吳家兄弟終於忍不住,小聲開口勸我:

“夫人,你也要看開些。以夫人的美若天仙,世間男子見了,無有不心動神搖的。崔相公抱了你一路,怎能把持得住?他又是你夫君,名正言順。縱然倉促間唐突了夫人,卻也是情不自禁,豈能因為這個就反目成仇的?”

“少時夫妻老來伴。以小的看,崔相公實在是愛煞了夫人。似這等的夫婿,可不是幾輩子修來的?還望夫人打開心結,同他好好過日子才是。”

這吳氏兄弟都是三四十歲年紀,膀大腰圓,甚是莽撞,卻不防說出這等話來。我擡頭細細朝他們打量了一回,心中便有了猜測,知道大抵是他們撞見了先前那一幕,誤會是崔伯言意欲白日宣淫了。只是這般談吐,並非事先別人所授,想來這吳家兄弟,從前只怕也讀過兩年書的。於是含笑問道:“想來你們在周子夫府上,一定頗得重用?可曾……”

話音還未落,便看到前方有人倉惶奔來,邊跑邊喊:“了不得了!了不得了!崔相公不知怎的,沖撞了天師道的國師,國師一怒之下,說要處死他呢!”

這一下子不要緊,火龍隊伍一下子就亂了起來。他們再怎麽訓練有素,也不過是凡夫俗子,天師道在他們心目中,便是宛如神邸、甚至和皇權不相上下的存在。等閑人見了天師道的國師,都是要三拜九叩的。如今聽說崔伯言沖撞了國師,這可怎生了得?

眾人七嘴八舌說道:“天師道怎會跑來此處?”

“崔相公那般穩妥的人怎會跟天師道發生沖突?”

先前跑過來報信的那人便道:“小的遠遠看著,也不知道端的,只是聽聞國師也在,因此天師道的氣焰十分囂張。都說要取了天師道的七星寶劍了,當場斬殺了崔相公呢!”

他們只管驚慌失措,卻是語焉不詳,本宮聽得一頭霧水。好容易見淺薇和半夏兩個人擠了過來,我忙問道:“半夏,前面究竟是怎麽回事?”

半夏平時吊兒郎當,如今神色卻是頗為凝重:“對面是天師道新晉的天師大人和他的新婚妻子,正在南山散心。崔相公一時不慎,沖撞了他們的車駕。似乎天師的夫人多看了他兩眼,又問了幾句話。崔相公便開始激動起來。天師聞訊大怒,仗著人多圍住崔相公,說要請出七星寶劍來,逼他服罪認誅。”

真是冤家路窄。這是事先本公主決計想不到的。如今倉促之間,只怕遣人飛馬去報崔老國公,也於事無補。一則天師道未必肯賣崔家的臉面,二則崔伯言已然出族,此事頗不占理,崔老國公不好出面。

“夫人!快想個主意啊!要不,你去天師座下哭訴求情一番?”吳家兄弟聞言早急了,給我出主意。

“對!對!這是一個辦法!夫人快些去!崔相公今日裏著實有些邪門,怕是沖撞了什麽也說不定。正好請天師道的天師一並作法,除了這妖孽!”

愚民著實無知。

他們對天師道既敬且畏,有著盲目的崇拜和信任,認為天師道既可以驅邪除妖,又能包治百病,甚至還可以知天數,預言王朝興衰更替,卻又大慈大悲,憐貧惜弱,會在一名布衣女子的哀求之下,輕易放過對他們出言不遜的人。

不得不說,他們很傻很天真。

天師道的再度興起,和大熙陳素娥陳皇後的崛起和外戚陳家的強勢是分不開的,可以說,天師道成就了陳家,陳家同時也成就了天師道。是以如今,天師道的神權才有堪堪淩駕於皇權之上的跡象,甚至對崔伯言這等世家之子擁有先斬後奏的大權。

因為本公主的緣故,崔伯言恨天師道入骨。更何況他剛剛被張雲澈的事情氣昏了頭,在這種情況下,無論說出怎樣的話,都不是沒有可能的。

若是一時不慎,得罪了天師道的前國師之女——張明艷大小姐,那位一向惟師妹馬首是瞻的新晉國師大人一定會想方設法為大小姐出氣的吧?就算請出七星劍來,當場誅殺了崔伯言,也算在情理之中。

被人充滿期待的望著,這種滋味著實不好受。更何況,我知道天師道亦恨本公主入骨,若是貿然求情,只怕會弄巧成拙。

只是——

“夫人,夫妻哪有隔夜仇?這可是性命攸關的大事!”

“無論成與不成,總要試上一試吧!”吳氏兄弟又道。

此時眾目睽睽,若是本公主此時不肯出力,將來要是崔伯言死了,他們必然將罪責推到我一人頭上。本公主領的罪過雖然多了,卻不願平白加上這一樣。

“淺薇,你過來。”我想了想,向著淺薇招招手,把一樣東西用帕子包著塞給她,“你且拿了這個去救人,我隨後就到。”

“是。可是奴婢該如何開口?”淺薇問道。

這丫鬟怎麽也糊塗了。時下人多眼雜,本公主怎好開口?

“待你打開帕子時,自然會曉得該怎麽說的。”我意味深長的看了她一眼。

☆、南山(四)

淺薇這孩子,果然沒有辜負本公主的期望。

本公主帶著半夏趕到之時,見她正手持那塊龍虎山的雲紋風水令牌大聲說道:“當日裏龍虎山和皇家議的好好的,兩家婚約就此作罷,從此天師道自認有愧於皇家,凡皇家所請,一概應允,凡我家公主所到之處,退避三舍。如今我家公主駕臨南山,天師竟然攜了夫人觀賞夜景,本就不該,這也便罷了,怎的還抓了我家公主的夫君?”

新晉的天師大人張雲清不過二十歲年紀,面目姣好,繼承了天師道一貫的靠長相故弄玄虛的風格,只是在本宮看來,容顏雖佳,威嚴氣度尤嫌不足。此時他只朝淺薇手中望了一眼,便吃驚叫道:“你怎會有我龍虎山的雲紋風水令?”

他那新婚夫人張明艷大小姐便瞪了他一眼道:“師兄當日被那個女人迷昏了頭,什麽事情都拋在腦後了,便是把七星劍偷偷送了人,我也不會意外,更何況,是雲紋風水令?”

張明艷頓了一頓,向著淺薇笑道:“你說的倒也不假。只是天師道應允此事之事,只想著蕭夕月會從此收斂,乖乖將孩子生下來,從此深居簡出,撫養孩子長大。那孩子雖然來歷難聽了些,卻也算是龍虎山流落在外的骨血。斷然沒想到她竟然這般狠心,生生將孩子流掉,一轉身便嫁了他人。當日她十裏紅妝,風光大嫁之時,可有想過我那為她背叛師門的師兄?”

淺薇道:“夫人這話奴婢就不明白了。當日裏老天師口口聲聲說夫人屬意張雲澈為夫婿,皇家便想著,斷然沒有為了個負心人的孩子,給夫人和老天師心中添堵的道理。若是早知道幾年後兜兜轉轉,夫人竟然下嫁給他人,也就不這麽大費周章了。當年孩子沒了之後,公主痛徹心扉,整個人瘋瘋癲癲,人事不知了整整兩年,還是老天師做的法,才慢慢好了。老天師當日便說,天師道有愧於公主甚多。怎的到了夫人口中,卻成了一轉身便嫁給他人?”

張明艷嗤笑道:“人事不知?她那算人事不知?父親原本告誡她,從此或養在桃花庵裏,或者到玄都觀出家當姑子,再不見異姓男子,這病根才會慢慢好了。想不到她便是在桃花庵裏也不消停,四處招惹男人。真真是萬惡淫為首,再怨不得旁人的。我師兄當日在仙人洞面壁思過,聽聞消息便急怒攻心,重傷嘔血,這筆賬,我們又跟誰算去?難道如今見她和她夫君欺負上門來了,還要退避三舍不成?”

張雲清輕咳一聲,小聲說道:“夫人,此事也不能完全怪蕭氏。何況,若非她大嫁之時雲澈師兄重傷嘔血,師父才知他尚未忘情,故而才有你我之姻緣。卻也是陰差陽錯,蕭氏也算成全了你我二人。”

“閉嘴!”張明艷想來是對張雲清不夠滿意,聞言柳眉倒豎,狠狠瞪了他一眼。張雲清摸了摸鼻子,趕緊不說話了。

張明艷又冷笑道:“若說你家主子,最可笑不過。說她和我師兄斷了吧,她尋的夫婿,卻是同師兄活脫脫一個模子刻出來的,說她沒斷吧,卻又能嫁給別人。此等女子,只能用一個詞概括,便是水性楊花。自欺欺人,真是可笑之至。”

淺薇爭辯道:“當初婚約既已作罷,自然是不許將來,便沒有硬要公主為人守著的道理。更何況,老天師做法,公主前塵往事悉數忘卻……”

張明艷打斷她的話:“悉數忘卻?你這丫頭說謊竟然眼皮眨都不眨!當日她新婚之時,我便去問父親,父親的話清清楚楚:只有從此不見異姓男子,才能忘得幹幹凈凈。而蕭夕月……她在桃花庵的風流韻事,當年也是無人不知,無人不曉。她大婚時,我們都拿笑話講,說清河崔家自恃門第高貴,小崔相公也算薄有幾分才名,竟然趕著當別人的替身。若是一時不慎,叫錯了名字,這可如何是好?”

說到這裏,張明艷突然哈哈大笑起來:“結果今日裏叫我逮到了正主,他沖撞了我的車駕,我還沒開口問責,不過問了幾句閑話,便戳到他的痛腳,竟然敢辱罵起天師道來!簡直是豈有此理!莫說他如今已被崔家逐出族,就算還是崔家的長房長孫,難道我就殺他不得嗎?”

看,這就是天師道的裝神弄鬼之處。他們的所謂符水、作法,只能治好極其有限的一些疾病,然而平素裏講道之時卻神神叨叨,要求民眾深信不疑。若是看病之時病沒看好,便會說是誠心不夠,這個托詞一出,百試百靈。

待到了本公主這裏,老天師明明知道他那套戲法沒用,只是大家心照不宣,他要靠作法維護權威,我要靠他作法逃避事實,故而沒有戳破而已。老天師老奸巨猾,知道加上不許見外姓男子的前置條件,這樣一來,哪怕本宮揭破他的戲法,他也會反咬一口。此時張明艷可不就反咬一口了嗎?

如今見話題向著深入挖掘本公主黑歷史的方向發展,而淺薇一人獨力難支,本公主自然不好再做壁上觀,當下現身出來,叫道:“張明艷,你把張雲澈藏在哪裏了?還不快叫他出來見我!”

此言一出,崔伯言便面色灰敗,就想打了擺子一樣渾身顫抖。只是他自己不好,惹出了這檔子事,難道本公主此時還能顧得上安慰他?

張明艷和張雲清二人見我現身,都是一楞。張明艷眼中又妒又羨的目光便已經射到,她脫口而出:“蕭夕月,你這個老女人,居然還敢這麽美?”

真是廢話。為什麽不敢?本公主先天皮相生的就美,後天又善於保養。我美我知道啊,哪裏用她張明艷來說?只是這樣一來,卻將她胸無城府的事實暴露無遺。算了,好歹算是誇獎的話,本公主就不跟她計較那個老字了。

張雲清此時又咳了一聲,斯斯文文道:“便是張雲澈親至,只怕也救不了你夫君了。一則他是有罪之身,二則豈有出面救情敵的?”

我笑道:“不消那個負心人親至。張明艷,你還不趕快將我夫君放了!”

本公主氣勢奪人,張明艷倒楞住了,好半天才冷笑道:“憑什麽?你說放,我就放啊?”

我眨了眨眼睛:“我知你眼中容不得沙子,是最不能容忍夫君不忠的。說什麽張雲澈對我尚未忘情,只怕是你自己看他不上了吧?”

張明艷自覺挽回了些面子,臉色稍稍好看了一些,傲然道:“憑什麽要我撿別人玩剩下的?”

我慢慢笑道:“那你要小心你的夫君了。你也知道我是最怕寂寞的,你若將崔伯言給殺了,我寂寞之下,難免就……“

張雲清趕緊朝張明艷身邊湊,趁機大肆表忠心道:“夫人你放心,我眼中心裏只有你一個!”

我掩口笑道:“心中倒是有可能,眼中卻就未必了。”

張雲清冷冷看著我:“你這妖女,恃美行兇,淺薄之至。你盡管來試我,我才不怕!”

我悠然道:“你說的這句話,聽起來好生耳熟。對了,我想起來了,當年張雲澈仿佛也是這麽說過的。你和他,不愧是師兄弟啊!”

……

本公主如此連臉面都不要,半是威脅半是哄騙,又將好端端的雲紋風水令送出,這才保下崔伯言一條性命。豈料他全然不知感激,接下來的一路之上,竟有意無意的避著我,半點也不懂得投桃報李的道理。待到尋到周家的一處別院時,夜已深沈,他卻面無表情,要將淺薇喚過去問話。

淺薇臨走時,私下裏問我道:“公主,想是駙馬終於知道,你這些年都是在騙他的了。如今他要盤問我,我該如何作答?”

我惱羞成怒道:“不過一個替身,他倒擺起臉色來了!你就照實說好了,若不是他有那麽幾分像張雲澈,本宮又豈會留意到他!”

我就知道,崔伯言性情高傲,這種事情,他應該是不能忍的。

果然,半個時辰以後,崔伯言進了我的房中來,身上帶著濃重的酒氣,目光卻亮的滲人。

“你我初結識的時候,你常喚錯我的名字。我以為你是病糊塗了。卻不知……”他澀然一笑。

我沈默的望著他。

“既然如此,既然你把我當做張雲澈,又為何……又為何負氣出走,跑到漠北去?”他終於忍不住問道。

這個答案卻是本公主早就準備好的。

“因為……你長得只有三四分像他。”我平靜的說道,“也因為,我想報覆他,擺脫他。”

崔伯言面色變幻,過了許久,才說道:“既然想著報覆,你就擺脫不了他。我也擺脫不了你。”

他一邊說著,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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