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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意的。

說來頗有些慚愧,本公主從小到大,桃花一直不斷,因此閨譽也差的離譜。

原本在甘露寺窺見崔伯言時,得知他便是我計劃中的目標之一,本想一改往日行徑,走一走若即若離、高貴冷艷的貴女路線的。然而那夜的月色太美,崔伯言的目光又太過溫柔,本公主的情話說得太溜,竟然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自己被自己所心理暗示,於是不知道怎麽搞的,糊裏糊塗就把他給睡了。

然後,如何善後便成了大難題。原來本公主也知道本宮這般行徑,恐不能討好清河崔家高門大族那幫把眼睛長在頭頂的人,所以也就沒想著能嫁給崔伯言,只是希望長久保持這種超友誼的關系。然而一直以來對本宮百依百順的崔伯言卻顯示了他迂腐強硬的一面,非說要為本公主負責,非要娶本宮過門不可。

昭靈皇帝在那個時候已經被陳家威脅得隱隱有些透不過氣來了,原本都對本公主死心了的他一看到被招惹的崔伯言是崔家的長房長孫,立馬動了心思,費盡心機拉攏,厚著臉皮硬要把本公主往崔家塞。崔家呢,自恃是第一世家,處處講究規矩,本公主的行事自然不中他們意。

於是崔家和皇家扯皮自不必說,在爭吵中,本宮的臉面被他們抖得基本上不剩下什麽了。後來一直鬧到崔伯言在崔家祠堂前往自己手臂上連紮了三刀,失血過多當場昏死過去,本公主才覺察到事態的嚴重性:若是崔伯言不小心死了,崔家必然恨皇家甚深,說不定立馬會和陳家聯手,胡亂找個什麽理由逼宮,將陳皇後所出的太子奉上皇位。那個時候本公主舉步維艱可想而知。

所以本公主當機立斷,動用了當時能動用的全部勢力,連夜搶了崔伯言,用擔架擡入皇宮,牽著崔伯言的手,長跪在崔卓清面前,指天誓日說非君不嫁,除了他這輩子再不會愛別人,痛哭流涕,一副不忍心就此分離的苦命鴛鴦模樣,終於成功打動了崔卓清。已有十餘年未過問過崔家家事的崔卓清親往疏通,往返數次,昭靈皇帝也配合著做了許多讓步,本宮和崔伯言的事這才算定了下來。

是以此時此刻,在本宮即將要和崔伯言圖窮匕見、一拍兩散的時候,分外害怕看到崔卓清。本宮的記憶力其實好得很,臉皮再厚也是有限度的。當年的信誓旦旦猶在耳邊,若是崔卓清拿這個說事,本宮何以自處?她的眼睛又毒得很,裝腔作勢、撒嬌賣癡未必能瞞得過她。

作者有話要說: 楓林越人扔了一個地雷投擲時間:2014-07-12 23:11:40

謝謝!

☆、攤牌(三)

“姑姑。”我低低喚了一聲,作勢就要坐起來。

崔卓清立即按住了我。

她轉頭向淺薇問道:“太醫怎麽說?”

淺薇低聲回答:“張太醫來看過了,說是陳年宿疾覆發,並無大礙。”

崔卓清像是松了一口氣,她面上的神情十分到位,心中的想法本宮卻一時難以揣測。

“無大礙就好。”崔卓清說,“我先前還擔心下月的賞梅宴你不去了呢。”

本公主心中便是一個哆嗦。

賞梅宴和荷月宴不同,卻是文人雅士吟詩弄對的專門集會。每逢這種宴會,本宮都會捉襟見肘,連一首應制詩都寫不來,次次都要靠駙馬捉刀代筆。關於這一點,本宮相信宮裏的人再清楚不過了。

崔卓清此時提起賞梅宴,究竟是有意還是無意,難說的很,是以本宮不得不打起精神應對。

但接著崔卓清將話題一路引下去,倒叫本宮有些摸不著頭腦了。崔卓清提起了昔年賞梅宴上的趣事,又提起了她在梅花上收集到的那罐雪,繼而又把話題轉到烹茶之道上,說了足足有小半個時辰。

我卻有些撐不住了。我素知崔卓清是個極精明的主,又不比崔伯言受惑於情愛那般好糊弄,因此和她說的每句話都小心到了極致,生怕一不留神就掉進陷阱,自掘墳墓。若是平時還好,這日我白天應對紀嬤嬤時折損了太多氣力,此時便顯出幾分支撐不住的光景來,後背上全是虛汗,已經濕透了。

我自知無法再跟崔卓清這麽消耗戰下去了,於是也不管她在說什麽,直接打斷問道:“姑姑,我和崔伯言的事情,你知道多少?”

崔卓清顯然沒有想到我會直截了當的替她提出來,楞了一楞,倒笑了:“公主希望我知道多少?”

我看她臉色甚是平靜,咬咬牙,索性就速戰速決了:“我和崔伯言……他……他怕是要休我了吧?”

崔卓清的臉上看不出喜怒:“沒有的事,公主養好身體要緊,別胡思亂想。”

“可是,哪怕他不休我,這日子我也過不下去了。我……沒臉再見他,我愛上了別人。”我用雙手捂著臉,嘆息一般地說道。

崔卓清不語。她在寢殿裏踱步,突然間就看到了那把懸掛著的寶劍,她把它拿在手裏,讚嘆道:“這就是前年我大熙軍隊從漠北帶回來的那把寶劍,喚作什麽子母離魂劍的?”

看,我就說她狡猾。她明明什麽都知道,卻什麽都不肯說,一切都要逼著本公主自己說出來。

偏偏本公主今日決意攤牌,自然不得不把場面的功夫做足,把事情交代得清清楚楚。

而崔卓清和紀嬤嬤這等人不一樣,她慧眼如炬,專門挑我話語裏的漏洞。當著她的面交代從前做下的那些事,簡直就是羞恥PLAY。

所幸本公主的臉皮很厚,咬咬牙挺一挺也就過去了。因此我回答得也很爽快:“是。冠軍侯把它送給了我。”

崔卓清既然是聰明人,本宮相信她很清楚這話裏的分量。

漠北那群匈奴生產力水平甚是低下,游牧民族不懂冶鐵,土包子沒見過好東西,一把削鐵如泥的寶劍被他們得到以後,奉為國寶世代相傳。

直至前年邊境大戰,楚少銘部曲的主將不幸戰死,作為副將的他糾集了一群決意覆仇的兄弟,直接偷襲了匈奴老巢。那役楚少銘以八百大戰兩萬,將匈奴老巢連根拔起,後來又打埋伏,剿滅了氣勢洶洶回還的匈奴精銳,這把子母離魂劍也就落入了大熙的手中。

然而,半年後楚少銘率軍大殺四方,班師回還,昭靈皇帝親自於城門外迎接勇士歸來時,這把寶劍的歸屬引發了軒然大波。昭靈皇帝本意是向楚少銘要這把寶劍,好給他加官進爵封賞的,但當眾一問才知道,楚少銘已經把這劍送人了。追問贈予何人,楚少銘卻漲紅了臉不肯說,一副要殺要剮隨便的模樣。素來以陳家馬首是瞻、看不慣軍權被瓜分的那群人便借機給楚少銘加上了一系列不懂規矩、以權謀私、貪墨國寶等足以殺頭抄家的重罪,幸得昭靈皇帝用盡全身解數,力排眾議,才把這件事給平息下來。

所以到了後來,當這把子母離魂劍在公主府的臥房露面之時,崔伯言立即就悟出來了:楚少銘肯送這把劍,自是他對本公主十分鐘情;本公主敢收,並且堂而皇之地亮出來,就代表著已經做好了玉碎瓦全的準備。

崔伯言當時就面色慘白,一副想追問我又不敢開口的樣子,失魂落魄、強顏歡笑了好幾天。本公主見他實在可憐,便索性借著不去荷月宴、約楚少銘共赴西山溫泉的舉動,將他這份猜疑給落到了實處。後來崔伯言便很知趣地把主要活動場所轉移到了青樓,大家心照不宣地互不幹涉,所以我們的婚姻便又茍延殘喘了兩年。

崔卓清聽本公主如是說,微微一笑道:“楚將軍倒是性情中人。”

此語可褒可貶。崔卓清此時這麽說,用意再明白不過了,不就是嘲諷楚少銘罔顧禮法,和本宮拉拉扯扯嗎?

可是崔卓清忘了,本公主的桃花史明明白白地擺在那裏。若說至情至性,京城之中的貴女,本宮若認第二,無人敢認第一。當然,大家閨秀誰願意擔上這種名頭?

於是本公主醞釀了片刻,眼眶裏的淚水便溢了出來,忙用絲帕拭淚:“本宮……我知道我不對。可是……可是我沒法子。從我看到他的第一眼起,我就知道我完了。此事與他無關,都是我的錯。便縱他不睬我,我也沒法子似從前那樣,和崔伯言繼續下去。”

崔卓清見我哭得真摯,嘆息道:“公主不必驚慌。此間對錯,已無足輕重。何況,楚將軍正得聖上倚重,崔家斷然不會在此時對他多加責難,倒誤了天家大事。”

看,這便是崔卓清的政治素養。由此也可見,在大熙朝如一湖死水的明面政局下,早已暗流湧動,崔家這些豪門大族只怕都接到陳家的暗示了,對何人將要篡位、何人拱衛京師洞若觀火。

崔卓清想了想又說道:“如是說來,公主結識楚將軍,還要更早?”

我自然明白她的意思。京城人都認為,我是在楚少銘被封冠軍侯、風靡滿城少女之時,才和他搭上線的。然則……

我臉上一紅,裝作很不好意思地說道:“姑姑你也知道,三年前,我因駙馬買的楊梅不合口味,和他吵過一架。”

崔卓清點點頭。她看了看我,欲言又止。

我知道她想說什麽,她一定是覺得本宮太作。楊梅本是江南特產,極易腐爛,京城遠在北地,本就不易得。崔伯言為了討好本公主,特地托了江南做官的朋友,以冰塊貯之,驛馬傳送,又沿途驛站打了一路的招呼,我才年年有此等口福。本宮也因此對駙馬投桃報李,分外恩愛。

然而那一年,不知怎的好端端我就發了脾氣,把辛苦得來的楊梅全扔了不說,還一個人離家出走。那一次崔伯言嚇得夠嗆,在昭靈皇帝和崔家面前處處為本宮遮掩,又暗地裏求了朋友四下尋覓。兩個月後我回來,分外容光煥發,他倒整個人瘦掉了一圈,於是便和好如初,更勝從前。除了崔卓清等少數幾個人,沒人知道本公主出京了一趟。

“我去漠北散心,結果在那裏遇險,是冠軍侯他救了我。”我低著頭,很不好意思地說道。這種英雄救美、以身相許的橋段爛俗而合情合理,我自信她尋不出其中破綻。

“你們……你們當時便……”崔卓清一向好修養,卻在此時臉色有些鐵青。我知道她的意思。她能接受我至情至性,因愛上楚少銘而不顧禮法,卻不能容忍我在和楚少銘好了之後,仍然像沒事人回到京城來,欺騙崔伯言。畢竟,她是崔伯言的姑姑。

“我……我知道這麽做很不應該,我把這只當做一場夢。回到京城後,我以為我可以忘了他,想不到……想不到他會率大軍返京,就這麽出現在我面前。”我雙手捂著臉,淚水又流了出來。

“故而你們便又在一起了,全然不顧大郎心中感受。”崔卓清憤憤說道。

“我……我沒辦法……”我嚶嚶哭著說道。

崔卓清冷不丁走到我跟前,從我手中扯過那條絲帕,卻從袖中取出另一條來為我拭淚。我知道她在懷疑什麽。可是我這次真的沒有用生姜水來催淚,我早知道,對於崔卓清,必須用更高明的辦法。

“所以你便用楚將軍送你的定情信物子母離魂劍,刺死了被聖上派來勸你的紀嬤嬤?你可知道聖上因此大怒,甚至說要懲罰你。若非大郎求懇,你焉能沒事人一般在這飛星殿中安坐?”崔卓清的聲音冷得像冰。

“我……我對不起他。”我哭著說。

崔卓清看到一向飛揚跋扈的本公主此時淚眼朦朧的樣子,終於嘆了口氣。

“倘使你和大郎和離,會嫁給楚將軍嗎?”崔卓清問。

“他答應娶我的。”我小聲說道,“何況我……我也沒臉再當崔家婦,沒臉再見崔伯言了。我對不起……”

“不錯,你是對不起他。”崔卓清冷冷打斷了我的話,“你放心,我會勸說大郎,好教他同意和離的。只是你要知道,世上再不會有一人,似大郎這般對你。你好自為之。”

她說罷,揚長而去。

我癱軟在床上,長長出了一口氣。

本公主相信,以崔卓清和崔家的高傲,經過這一番談話後,定然會讓本宮如願以償。

作者有話要說:

☆、面聖

這天註定多事。

深夜的時候,我睡得迷迷糊糊,獨孤傷來叩門,面帶喜色地告訴我,兵變就在這一兩天了。

我筋疲力盡,卻不得不打起精神來,點了點頭。

獨孤傷又問:“陳長華和陳幼瑛,公主選哪個?”

我毫不猶豫地說:“陳幼瑛吧。”

獨孤傷眼中閃過不解的光,小聲提醒我:“陳長華已經三十歲了,陳幼瑛卻是二八年華。冠軍侯和陳幼瑛年紀相若,公主對冠軍侯再有信心,也應提防一二。屬下擔心……”

我便笑了。

三十歲又怎樣?三十歲自有三十歲的風華。崔卓清都三十多奔四十的人了,照樣有資格做本宮的情敵。

陳家原本人丁興旺,可惜在本宮舍得一身剮的設計之下,陳睿晟帶著幾個庶弟上陣殺敵,死於非命,庶妹沒什麽話語權,真正在陳文昊心中有些分量的,也就陳長華和陳幼瑛了。

陳幼瑛只是個無知少女,覺得男人被搶只會向本宮虛張聲勢、張牙舞爪,卻從不會在自己身上找原因。這種嬌蠻愚蠢的傻白甜,最好拿捏不過,只怕楚少銘動動嘴唇,這孩子就信了,歡天喜地跟了去。

而陳長華……

陳長華極其彪悍,據史書記載曾在陳家平定天下的過程中立下赫赫戰功。史書蓋章陳長華是楚少銘的真愛,兩人年齡迥異卻極有共同話題,婚後二子三女,並無姬妾在室,死後更是同穴而眠。這是本宮極其羨慕卻又忌憚非常的。

因此,在真愛面前,本公主果斷認慫,不和她正面相抗,舍難求易才是最穩妥的做法。

然而這些話自然不好告訴獨孤傷。

“你先前在江湖上采花之時,是喜歡幼女,還是少婦?”我最後提示他道。

獨孤傷立即就悟了。“公主高見。”

獨孤傷應了,卻不肯就此離開,目光灼灼地望著我,欲言又止。

此時燭影深帳,孤男寡女,我寢衣甚是單薄,便莫名有些驚慌,面上只得裝作越發鎮定:“怎麽?還有事?”

獨孤傷猶豫了一下:“屬下在大將軍府,看到了駙馬。”他看了看我又加了一句:“就是今夜。”

我神色不變,心中卻有幾分惆悵:歷史終於沿著它原本的軌跡發展了,崔伯言還是投靠了陳文昊。是我主動把他推過去的,我求仁得仁,然而將來我想把他拉回來為己所用的時候,他是否能仍如我所願呢?人心,原本就是最難捉摸的東西。

“公主,看開些。”獨孤傷主動安慰我,“既然已經做出了抉擇,就不要後悔。”

我便又笑了,心中卻覺得很是疑惑。本宮究竟做了什麽事情,就連獨孤傷這種婦女之友都覺得,駙馬離開後,本宮會後悔呢?左右不過是一個男人而已,本公主眼睛裏看到的卻是整個天下。

“獨孤傷。”本公主吩咐道,“陳家起事之時,陳長華必定於陣前沖殺。務必要一擊致命,不留活口。”我才不想讓這位傳說中的真愛看得到第二天的太陽。

“是。”獨孤傷道,然而他又不免有些疑惑,“公主,屬下鬥膽想問一句,您這樣苦心孤詣,把冠軍侯推給陳幼瑛。可想過來日他們在您眼前恩愛時,您該何以自處?”

本公主微微一笑。本宮就知道所有知情者都對本宮的計策很不看好。可是二逼兒童歡樂多,精神病人思路廣,陳文昊精明過人,手下能人異士甚多,只有用這種出乎所有人意料的計謀,才能得到最好的效果。

“本宮何以自處,你到時候看著,不就知道了?”我說。

第二天,昭靈皇帝仍然沒有召見本公主的意思。而距離他傳召命明鏡公主入宮伴駕,已經有四日了。本宮知道,這是帝王對不聽話的女兒的下馬威。

可是本公主卻很沈得住氣。因為大熙朝的氣數已經盡了。

果然,當晚城東北角燃起了熊熊大火,火光沖天,照亮了整個京城。本公主便知道,那是陳家造反了。

我微微蹙著眉望了望天色,向著淺薇吩咐道:“時辰還早,本宮要小憩片刻,李培元來的時候,讓他多等一會子。”

淺薇詫異道:“李公公向來懂規矩,謹言慎行,縱有什麽要緊事,也會先知會奴婢一聲。公主怎知他夜間要來?”

我便笑笑:“他不是來向本宮告密的,而是皇帝要他來的。”

靈樞、素問侍立在旁,一個替我開穴,一個替我施針,我終於徹底放松下來,沈沈睡了過去。

在夢中,我仿佛又回到了那座淒涼陰冷的金雀宮:

那倒在血泊中的絕美女子嘴唇灰白,身體已冰冷;她懷抱裏那個病弱的女嬰微微閉著眼睛,用心傾聽周圍的動靜,每當有腳步聲經過時,她便爆發出一陣驚天動地的哭聲……

終於有階前灑掃的小太監好奇推開了宮門……

終於一雙養尊處優的手抱起了她,是那個女人!就是那個陳姓女人!

“留著吧,不過是個女孩,翻不出多大風浪的。”旁邊有婦人勸她。

“娘親,這是我妹妹嗎?”她聽到一個小男孩稚氣的聲音。一只胖乎乎的小手伸了過來。

“別碰她!她那麽臟!”陳姓女人厲聲說道,小男孩“哇”的一聲,哭出聲來。

“去,稟報陛下,就說瘋女人楊氏死了,死的時候生了個女嬰,不知道是誰的種。”她說。

“娘娘,陛下念舊,這惡人何必娘娘來做?”先前那婦人又勸她。

“好,那就去稟報陛下,廢後楊氏薨了,臨死前生了位小公主,問陛下可要認下。”她又說道。

……

我醒來的時候,李培元就跪在階前。他的目光恭謹中帶著一絲惴惴不安,一如二十幾年前,他將繈褓裏的本宮抱給昭靈皇帝看的時候。

那時候他還不過是宮中人人都可以欺負的小太監,而如今,卻已經是大內總管,昭靈皇帝身邊的紅人了。

燭光裏他頭發花白,皺紋也已經爬了滿臉,唯有那恭謹和誠惶誠恐的神情,一如往日。

我在淺薇服侍下起身,他便低頭再拜:“聖上請公主前去紫泉宮。”

紫泉宮裏,永遠都是煙霧繚繞,讓人什麽也看不清楚。但此時,宮門大開,空氣卻分外清新。

昭靈皇帝木著一張臉,坐在高高的龍椅之上,旁邊躺著好幾個平時他最寵信的妖道的屍身。

本公主只看了一眼,心中便有了數,這定然是皇帝終於發現自己被蒙蔽,帝王一怒,血流成河了。

但本宮可不打算這麽善解人意,裝作一副嚇怕了的樣子,煞白著一張臉,慌裏慌張地問道:“父皇,這是怎的了?有人行刺?”

昭靈皇帝冷冷哼了一聲。

“夕月,在父皇面前,你就莫要再裝了。”他皺著眉頭說道。

瞧瞧這口氣,這難道是求人辦事應有的態度嗎?本宮於是越發誠惶誠恐起來,用一雙清澈至極的眼睛盯住他:“女兒不明白父皇的意思。”

昭靈皇帝重重吐出一口氣。

“陳家反了,這些妖道口中說的好聽,其實一點用都沒有。朕得到消息,陳文昊在京城中聯絡了各大世家起事。朕的三千禦林軍抵擋不住,眼看宮門就要被攻陷了。夕月,你此時還不趕快叫楚少銘回來,難道等著當階下囚嗎?”他說。

本公主卻不吃他這一套。誰不知道朝代更替,最慘的人便是前朝皇帝。他此時哀求本公主辦事,還不舍得給好處,天底下哪有這種道理?

“父皇,女兒可是崔家婦,怎好與外男說話?再者冠軍侯遠在紫荊關,急切之間又如何尋得到他?”我一派嬌羞,嗔道。

昭靈皇帝用嘲諷的目光將我從頭頂打量到腳下。“你此時倒和朕說這個?你跟楚少銘,什麽出格的事沒做過?你以為朕不知道你私下裏養的那幾只小飛鴿?罷了,朕不和你計較,你那駙馬,也著實叫朕失望。朕也不瞞你,昨夜剛得到消息,就下令急召楚少銘返京了,只恐他不夠上心,你速速修書一封,求他速來護駕。只要護駕有功,朕就封他為駙馬,許你們花好月圓,如何?”

我低頭擺弄衣角。“崔伯言呢?”

昭靈皇帝冷冷道:“崔家助紂為虐,犯上作亂,按律當誅九族,縱然法外開恩,也當貶為庶民,怎好尚公主?夕月,你不必擔心這個。”

我心中暗地裏嘲笑昭靈皇帝,笑他果真把這看人下菜碟的功夫修煉得爐火純青,全然沒有少年之時處決攝政王、逼死太皇太後的果敢勇毅。既然知道世家尾大不掉,就該雷厲風行些,索性快刀斬亂麻誅族了事。似他這般前門拒狼,後門引虎,該下狠手時又瞻前顧後,無怪乎會被陳家做掉,改朝換代成功。

“事後,朕封你為護國公主,可前朝議政,再賞賜黃金十萬兩,綾羅綢緞一萬匹,封邑再加五千戶。如何?”昭靈皇帝見本公主猶猶豫豫,一咬牙,下了血本。

可是他此時才說這種話,卻已為時過晚。

“父皇,”我慢慢擡起頭來,“哪怕女兒即刻飛鴿傳書,哪怕冠軍侯星夜兼程馳援京師,仍需一天一夜。陳家既然敢犯上作亂,必然有備而來,只怕我們守不到那個時候。”

昭靈皇帝的目光卻愈發熱切:“這就要靠朕的乖女兒了。朕早知道,你手上有一支私兵。你且告訴朕,一個時辰內,他們是否能趕過來?”

作者有話要說:

☆、關門捉賊

我心中微微一沈。我自以為將一切都隱藏得很好,我以為昭靈皇帝早就荒廢了政事,一心訪仙求道。想不到,他竟然洞若觀火到了這種地步?

本公主不假思索,立即脫簪散發,跪在他面前,急急哀求道:“請父皇明察。女兒斷然不敢做出此等謀逆之舉。”

昭靈皇帝眼中頗覺意外,不解道:“夕月,你何必如此?朕不是傻子瞎子。七年前你跟崔家搶駙馬時,朕瞧得清清楚楚。朕當時沒有怪你,難道現在反而會降罪於你了?”

原來他是說這個。本公主心中松了好大一口氣。可是那只是一支百人隊。原來,昭靈皇帝已經捉襟見肘到要靠一支百人隊來解圍了?早知如此,又何必當初?

公主擁有一支百人隊武裝,自然算不得什麽有罪。但本宮偏偏裝出一副誠惶誠恐的可憐樣子,垂淚道:“父皇,女兒尚記得昔年太子哥哥,便是因此獲罪。女兒怕……”

“你怕?”昭靈皇帝可能是覺得本宮這副做派太假了,他很是不耐煩,“夕月,到了現在,你就莫要裝蒜了。朕與你都清清楚楚,承業因何而死。若非你這個禍水,事情怎會到如此田地?”

昭靈皇帝的太子蕭承業,也就是那個陳姓女人給他生的大兒子。蕭承業溫文知禮,品性高潔,頗得朝臣擁護。史書上他因奸人陷害,和昭靈皇帝兩相猜疑,私兵奪宮不成,畏罪自殺後尚有朝臣為其鳴不平。而現在,有了本公主這只蝴蝶之後……

三年前,公主府設宴。太子因和崔伯言頗有交情,又一向很照拂本宮這個妹妹,欣然而往。當夜因酒醉,便宿在公主府的客房。然而第二日清晨,他不辭而別,倉惶如同喪家之犬。從那以後,太子便有意無意躲著崔伯言和本公主,時常神情恍惚,行為差池,大失人心,屢屢遭昭靈皇帝訓斥,眼看眾叛親離,走投無路,最後拼死一搏,引兵造反,兵敗自殺。

“那年在公主府,你對承業做了什麽?”昭靈皇帝神色凝重,一字一句問道。

本公主無辜地眨了眨眼睛:“父皇這話問差了,難道不是太子哥哥對兒臣做了什麽嗎?”

昭靈皇帝的臉都僵了,他楞了許久,才哆嗦著嘴唇說道:“冤孽!冤孽!”

陳姓女人是我母親楊皇後最痛恨的女人,本宮時刻不敢稍忘。而陳姓女人所出三子二女,出息的只有蕭承業一個。是以蕭承業就是陳姓女人年老色衰後唯一的指望,是她的生命寄托。蕭承業好死不死,偏偏律己極嚴,道德感極高。對付這樣的人,本宮太有心得了。

三年前公主府那場宴會,本宮命侍女偷偷在蕭承業的酒中加了點料,又尋了個長相身材頗有幾分似本宮的青樓女子陪了他一夜。第二天早晨,本公主趁他昏睡未醒,大搖大擺躺在他身旁。蕭承業一醒過來,見到這副景象,頓時魂飛魄散,如同喪家之犬,狼狽而逃。從此本宮就成為他揮之不去的陰霾,諸事凡牽扯到本宮,他便退避三舍。在本宮的設計下,他失卻人心簡直是必然的結局。

“既如此,朕是留你不得了。朕萬萬沒想到,你連自己的親生哥哥都要算計。”昭靈皇帝顯然是真怒了,他竟不顧有求於本公主,直接拔出寶劍來。

“父皇息怒!女兒怎會親身上陣那麽傻?”我自然明白昭靈皇帝此時顧忌的是什麽,跪在地上大聲為自己辯白,“父皇請細想,若不是太子哥哥平日裏便有那麽幾分綺念,怎會深信不疑?若要怪,也只怪那個姓陳的女人。那姓陳的女人口口聲聲說女兒是野種,太子哥哥這才動了不該有的心思……”

昭靈皇帝臉色鐵青:“這個賤女人!陳素娥她真敢這麽說?”

本公主卻知道這是昭靈皇帝在裝傻。陳姓女人陳素娥在皇宮裏究竟是怎麽說的,本宮於繈褓之時便聽得清清楚楚,就不信昭靈皇帝一無所知。

本宮的母親楊皇後被廢之時,廢後詔書中的“舉動輕佻”大有可疑,陳素娥口口聲聲說本宮未必是昭靈皇帝的親生女兒,想是與宮闈秘事有關。是以置太子於死地的方法千千萬萬,本宮偏偏要下水走這麽一遭,為的就是想逼出昭靈皇帝一句話。

“女兒只想問父皇一句話,我母後對父皇究竟如何,父皇難道真個不知道嗎?”

昭靈皇帝頗有些痛苦地閉上眼睛,重重吐出一口氣:“夕月,你母親與朕少年結縭,恩愛非常,朕心中清清楚楚。她從來都沒有背叛過朕,她密召巫祝進宮,為的也只是挽回朕的心……”

聽昭靈皇帝這麽說,本公主就笑了。

“鳳凰男。”我紅唇輕吐,清清楚楚地說道。

“什麽?”昭靈皇帝就楞了。

於是我不待他再說什麽,立起身來,穩穩地向前走了幾步。昭靈皇帝人近在咫尺。因為過度沈溺酒色的關系,剛剛年逾花甲的他已經滿頭白發,但深深的皺紋仍遮掩不住他眉眼的輪廓。我相信,任何人見了他,都要評價一句話,他年輕時必然是位大帥哥。

年少英俊,九五之尊,才華橫溢,胸懷大志,所以說我的母親楊皇後至死都對他死心塌地,真是一點都不奇怪。

可惜只是個鳳凰男。我在心中感嘆了一句。本公主把所有曾經依靠女人娘家提攜、時過境遷後便拔鳥無情的男人都歸在鳳凰男這一類。

“我說,父皇您是鳳凰男,忘恩負義的鳳凰男。”本公主的聲音如珠玉落盤,在紫泉宮中回響,分外清晰,“您年少之時,太皇太後和攝政王狼狽為奸,把持朝政。您一直想親政,卻遲遲不能成功。無奈之下,便娶了弘農楊氏家的貴女,也就是門生故交遍布天下的楊丞相的嫡生女兒為皇後。那時太皇太後和攝政王都不甚同意,天師道的那位國師甚至說妖孽將生,唯有娶寒門女兒陳素娥為後才是社稷之福。您當時又是怎麽做的呢?丞相府後花園翻墻而入,才子佳人私定終身,逼得楊丞相不得不點頭,應允了這門婚事。您將楊皇後娶進金雀宮,楊丞相便在前朝為您竭盡全力……”

“大膽!這些亂七八糟的都是何人告知你的?”昭靈皇帝臉上有些掛不住了,他用手指著本公主,氣得手指都在發抖,“國師說的沒錯,妖孽將生,而你就是那個妖孽!”

可是昭靈皇帝忘了,若是本公主是妖孽的話,那麽這個妖孽,卻是因為他管不住自己下半身,才會出現在這個世界上的。

“國師說的話你也相信?”本宮忍不住哈哈大笑,“國師還說陳素娥是社稷之福,可她給大熙帶來了什麽?她給大熙帶來了陳家這個強大的外戚,她才是大熙覆滅的罪魁禍首!”

提起陳家,昭靈皇帝顯然清醒了一些。他決心先忍辱負重,好讓本宮為他賣命。因此他深深吸了一口氣,向著本宮柔聲說道:“夕月,你莫怪父皇。父皇也是一時糊塗。當年父皇確是真心待你母後的,可惜她性子太過要強,才會鬧到那般下場。如今強敵在側,禦敵要緊,待父皇平定了陳家叛亂,便一紙詔書,追封你母親,可好?”

本公主目光閃動:“如是說來,父皇是不追究女兒算計太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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