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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七章:後院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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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哥,著火的好像是你家

此時此刻, 九華宗,天樞峰。

花海環繞的主殿之中,一間布置清雅簡素的客室裏,一名眉清目秀、額點朱砂的少年, 以及一位白面長須的中年文士, 正隔著一副棋盤相對而坐。

後者若是細看, 就會發現他雖然須發烏黑, 但前額和眼尾處已有些許細紋, 正是高階修士修為滯緩、天人五衰之兆。

少年手執一枚白子, 不緊不慢地在棋盤上落下, 擡頭微笑道:“懷古師叔, 請。”

“這……”

中年文士一臉凝重地蹙眉沈思, 執棋的手舉起又落下,面色黑如鍋底,最後索性將棋子一擲, 小孩子似的置氣道,“不下了, 不下了!下什麽棋,一點意思都沒有。掌門, 你未免太計較輸贏, 都不肯讓一讓我這老頭子。”

少年:“……”

到底是誰在計較輸贏啊。

這白皙秀氣的少年看著臉嫩, 其實內心早已一派滄桑,正是九華宗掌門——致遠真人, 名喚“秋心”, 日日夜夜愁上心頭。

至於他對面的中年男子, 端著長輩架子卻沒有長輩相,自然便是懷古真人, 九華宗輩分最高的掌峰。

早在秋掌門上任前,懷古真人便已是一峰之主,也是門派中丹藥和法器的主要供應商,一手掌握核心技術,地位穩如老狗。與他同輩的修士中,飛升的飛升、隕落的隕落,只剩下這麽一個碩果僅存的老古董,當年是小師弟,如今是你大爺。

眾人敬重他輩分資歷,凡事都要讓他三分,卻不料這麽一讓,就讓出了他一身倚老賣老的臭脾氣,比大爺還大爺。

懷大爺雖然腦袋不太好使,又有一身虛榮、自負、偏心的壞毛病,好在一片除魔衛道之心還算堅定,只是偶爾堅定過頭,對妖魔“一視同仁”,反而踏入了種族歧視的怪圈。

“師叔風華正茂,哪裏算老?我若有意相讓,那才是看不起您。”

作為晚輩兼上司,秋掌門對這尊老古董一向包容(只要他不像入門試煉時那樣胡攪蠻纏),見他倚老賣老也不動氣,只是默默低頭收拾棋子,“況且,您若修煉至化神期,壽數又會延長千年,那便是個年輕人了。”

——前提是您專心修煉,不要天天琢磨些有的沒的。

“好好好,還是你會說話。”

懷古被這一番馬屁拍得舒坦,果然面色稍霽,也不在乎掌門是不是敷衍自己、有沒有弦外之音,方有些坍塌的背脊再次挺直,“這兩年入門的弟子,一個比一個冥頑不靈,自高自大,仗著有幾分天賦,根本不將長輩放在眼中。”

“哈哈哈……”

秋掌門回他一串毫無感情的幹笑,“哪裏,怎麽會呢。大家都很懂事啊。”

與此同時,他在內心抹了把汗,無聲道:你在暗指舒鳧,我聽出來了。

萬一讓舒鳧和江雪聲知道,隔天又是一場腥風血雨。

幸好這些年,懷古真人被懟了個乖,再也不敢輕易在搖光峰弟子面前開麥。

懷古略頓了頓,又捋著長須慢慢道:“說到化神……唉,我這些年總覺得境界松動,卻每每只差最後一步。我尋思著,問題還是出在心境上。”

“心境?”

“是啊。”懷古真人搖頭嘆息,目光落在棋局,卻好似悠悠飄去渺遠的記憶之中,“也不知是不是上了年紀,這些年來,我總會想起白露過去的事情。”

白露。

方仙子,方白露。

秋掌門將這個名字暗自咀嚼了一遍,心下已明白七八分:“師叔,當年方仙子隕落的憾事,您依然無法忘懷嗎?”

據說,懷古真人早年游歷天下,對當時的方家大小姐一見傾心,深深為她端莊高雅、清純聖潔的閨秀氣質所吸引,就此展開一連串“老房子著火”式的熱烈追求,終於贏得佳人芳心。

方氏一門起於寒微,方小姐年幼時吃過些苦頭,發家後便愛好搜羅奇珍異寶,尤其喜歡賞玩珠寶玉器,若在旁人看來,多少會有些“拜金”之嫌。

但情人眼裏出西施,在懷古這位老情人眼裏,方小姐的物質需求算不得什麽大事,甚至帶有一點小女人的嬌憨,可愛得很。

在他眼中,自己與方小姐,毫無疑問是一段兩情相悅、至死不渝的曠古絕戀。

——每個月給她打十萬美金那種。

而這位方小姐,在接受懷古真人七年愛的供養,以及一塊作為定情信物的珍貴碧璽之後,終於應允了他的第十八次求婚。

然而,就在兩人新婚前夕,方小姐卻突然渡劫失敗,走火入魔,最終在雷劫中香消玉殞,只留下一捧雷鳴過後的飛灰。

懷古真人永遠不會忘記,她對他說的最後一句話是:

“大郎,我們的婚禮上,我希望有東海最美的紅珊瑚點綴。”

當時懷古真人還不叫“懷古”,因為在老家兄弟間排行第一,所以才有了這個……看似普通,細品卻有一點微妙的昵稱。

而這數百年來,他所懷念的“古”,一半是古人遺風,另一半就是這段倉促夭折的情緣了。

為此,他不僅百年如一日地給方家打錢,而且處處為他們保駕護航,大開綠燈,讓方家順利成長為一方豪強,又養育出了方晚晴這樣的奇葩。

但是,他沒有發現——

當年與方小姐一起消失無蹤的,還有他打給方小姐的錢。

至於秋掌門,他和九華宗其他人一樣,只聽過懷古十層濾鏡下的深情轉述,不知其中細節。而且,他在感情方面堪稱一張白紙,就像外表一般天真無邪,一時間也不知如何安慰。

掌門正躊躇間,忽然只見窗外一片火光沖天而起,將遠處一小方青碧天空染作緋紅,如同滿天落霞般刺眼。

掌門臉色一變:“怎麽回事?”

懷古兀自沈浸在美好的回憶之中,不以為意道:“無妨,多半是哪個山頭的煉丹爐炸了。這些小輩啊,整日裏就想著舞刀弄棒,開爐煉丹時馬馬虎虎,三天兩頭出岔子。想當年,我給白露煉制法寶……”

然而,他這一番“你大爺還是你大爺”的高談闊論剛起了個頭,就只見掌門從窗前緩緩回過頭來,面色被火光映得發紅:

“師叔,燒起來的好像是……您的天權峰啊。”

“什麽?!”

懷古還沒來得及震驚,他腰間那塊傳訊玉牌忽地一亮,其中有弟子帶著哭腔的呼喊聲傳來:

“師尊,您快回來吧!方晚晴,方晚晴她……”

懷古拍桌怒道:“她又怎麽了?!”

“她看見齊師弟與其他師妹多說了兩句話,懷疑他變心,便將他從秘境中尋回的丹鳳羽……扔、扔進您的煉丹爐裏去了!那可是天下至陽至烈之物,非得用千年玄冰鎮上幾個月不可,如今她這麽一扔,丹爐炸裂,您的丹室就塌了啊!!!”

懷古:“…………”

掌門:“…………”

待此間事了,不如勸勸懷古師叔,讓他遠離天權峰的雞飛狗跳,找個清閑地方散散心吧。

掌門一臉麻木地想道。

對了,中州花朝節就不錯。雖然自己不方便參加,但對師叔來說,應該是個“一鬧解千愁”的好去處。

……

……

此時此刻,秋掌門還對中州發生的變故一無所知。他自然也不知道,懷古真人塌的房子,遠遠不止一間丹室。

不見天日的地宮之中,舒鳧手舉一盞提燈照明,沿著一條令人聯想起墓室的狹長隧道前進。

比起當初齊三爺的地牢,此地更顯幽暗陰冷,而且滿溢著濃郁到令人窒息的魔氣,就連尋常修士都難以忍受。

不管怎麽想,都不是適宜常人久居的地方。

“餵,水dio。”

那只肥胖水貂被舒鳧用一條紅繩拴住,背上馱著白蛇,可憐巴巴地在前探路,還要時不時承受她辛辣的語言攻擊,“dio啊,你這逃跑路線靠不靠譜啊?我怎麽覺得,你在把我們往坑裏帶呢?”

“你這叫法很奇怪!我是水貂,不是dio!”

水貂兩眼含淚,據理力爭,“我哪兒知道!我只發現這裏有個洞,洞後另有出路,又沒嘗試過逃跑!”

“行吧。”舒鳧寬容大度地擺手道,“沒事兒,你爬在前頭,萬一真有陷阱,第一個掉的也是你的貂頭。我會記得替你收拾好皮毛,物盡其用的。”

“那,我要是拒絕探路……”

“安靜些,好好爬。”

白蛇盤在他背上冷冷道,“若有異常之舉,你現在就會只剩下皮。”

舒鳧配合地點頭:“你明知凝露的惡行還對她搖尾乞憐,想靠傍富婆一步登天,也該想到今日吧?”

“我我我再也不敢了!我出去以後,一定自力更生,好好做貂!”

水貂被他們活活嚇唬出了一身虛汗,渾身皮毛濕淋淋的,像是剛從水中打撈出來一般。

他原本只想做個好吃懶做的小白臉,背靠大樹好乘涼,看著情況不妙就卷上一包金銀細軟跑路,哪裏想過會有今天?

富婆靠不住,男兒當自強啊。

與此同時,葉書生緊跟在舒鳧身後,漸漸恢覆了一點精氣神,簡單向她講述了自己落難的原因。

隨後他又說起,就在前些日子,在搖光峰狐妖弟子的指引下,他曾經獨自去過一趟青丘。

然而,他千辛萬苦突破護山陣法,卻被看守山門的將領們——據說是新任天妖王的親友團——拒之門外,聲稱“當年的狐貍姑娘已經死了,現在你該稱呼她一聲‘陛下’”。

葉書生不解其意,只道她們在取笑自己,一無所獲地悻悻而歸。

“也許,她是嫌棄我如今一事無成,不願和我相見。所以,我想在花朝節上一鳴驚人,再去尋她,不料卻中了凝露魔君的暗算。”

舒鳧:“……”

我有一個大膽的猜測,不知當講不當講,書生哥哥又能否承受得住。

最後她還是決定,萬事等脫險之後再說。自己解決了蕭寒衣,在天妖王面前,說不定還能幫葉書生賣個人情。

接著輪到舒鳧分享情報,葉書生從她口中聽說姚、魏二城的花童之事,嘴巴張得老大,半是不可置信,半是義憤填膺:

“你的意思是,你懷疑千年前的姚、魏之人,在這個地方,把花童給……‘處決’了?”

“準確來說,當時他們不是花童,而是‘魔修轉世’。”

舒鳧冷靜地糾正道,“我也只是猜測而已。畢竟,說到‘驅魔’,最有可能的方法之一,就是將‘魔’驅趕到他們原本所在的地方。”

根據舒鳧的推測,當年魔禍肆虐期間,魔修大興土木,在魏城附近建造了這座地宮。

後來,隨著魔禍終結,龍鳳消逝,魔修也樹倒猢猻散,紛紛棄城而去,最終一路退避至位於五州大陸東北角的“魔域”,只留下空空如也的地宮,類似於都市傳說中常見的幽靈宅邸。

如果,當年的姚魏之人知曉這座地宮,又懷疑花家兄弟是魔修轉世……

“——也許,他們會將那兩個孩子,囚禁在這座地宮裏。”

“此地魔氣濃郁,靈氣稀薄,兩個孩子又對靈力極為敏感,很快就會在地宮裏窒息身亡。小師妹,你猜的一點都不錯。”

前一句話是舒鳧說的。

後一句話,卻是從前方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中傳來,帶著悠悠一聲輕嘆,如同幽冥深處鬼魂的低語。

“嗚哇噫啊?!!”

水貂發出一聲不成語句的尖利慘叫,瞬間原地倒轉180度,縱身就要朝舒鳧臉上撲去。

然而在那之前,他便被一只白凈修長的手接住,揪著尾巴提了起來。

“如漪,是你嗎?”

江雪聲一手提著水貂,一邊揚聲向隧道深處喚道,嗓音如同某種清亮的樂器聲一般遠遠送出。

“是我,先生。”

柳如漪的嗓音飄渺不定,同樣是以靈力送出,似近似遠,仿佛山谷間傳來的回聲。

“你和師妹都小心些。此地有個陣法,設計得十分刁鉆,我一時半刻尋不到出路,只能這樣與你們交談。”

“陣法?”舒鳧疑惑道,“如果姚魏之人有心將花童困在這裏,只管堵上洞口就是,何必搞什麽陣法?”

難怪凝露魔君沒有追來。

“這不是人族的陣法。憑他們的本事,還不至於讓我頭疼。”

柳如漪語帶埋怨,又流露出一絲無可奈何的苦笑,“我在陣中發現一卷書冊,像是個日記模樣,大約是設陣之人留下。看來在我們之前,已經有人先到一步了。”

“‘先到一步’?”

舒鳧驀地一怔,這點她倒是真沒想到,“你是說,之前曾經有其他人進入地宮,發現了花童的事情?”

“不錯。而且,此人解答了一些很重要的問題。”

柳如漪嘴上這麽說,語氣中的無奈和哀怨卻越發濃厚,“這卷日記中說,‘我’——也就是這卷日記的主人,在魔禍結束之後四處游歷,無意中得知姚、魏之地發生變故,便一路找到這座地宮,與我們一樣入內查探。在他離開之際,為了避免他人誤入,所以‘小小布置了一點陣法’。”

只不過,這點“小小的陣法”,足以讓人大大的頭疼,就連柳如漪都付出了一地鵝毛的沈痛代價。

“具體的內容,我且念給你們聽聽。”

“好,你說。”

一路追尋的真相近在眼前,舒鳧忍不住挺直腰板,靜靜等待從頭頂傾註而下的黑泥。

只聽柳如漪毫無起伏地念道:

“七月十五,晴。太陽很大。”

“距離應龍君消失已有整整三年,我一點都不想他。沒有他的日子裏,我覺得非常清凈,因為再也沒有人罵我了。”

“但應龍君雖然嘴臭,卻不是一條壞龍,所以我決定做一些好事紀念他。如今姚魏大旱,聽說當地人病急亂投醫,把兩個小孩當成魔修關進地宮裏,搞不好會活活悶死。我打算過去看看,能救一個算一個。”

“如果救不了,我就好好安葬這兩個小孩,殺了動手之人幫他們報仇,再讓那些起哄的蠢人為他們蓋祠堂,子子孫孫祭拜謝罪,超度他們枉死的亡魂。如果那些人不肯照辦,我就……對了,我就把劍架在他們脖子上,逼著他們蓋。”

“真是個好主意,不愧是我!”

“應龍君待我糟糕得很,不僅天天罵我,還變著法兒拔我的毛,我卻不計前嫌,幫他的地盤解決了一樁大事。待他醒來,一定會對我刮目相看。”

舒鳧:“……”

江雪聲:“……”

——不,好像什麽都沒有解決啊。

水貂:“痛痛痛痛痛!痛死我了!你這白蛇精,好端端的捏我尾巴做什麽?!啊啊啊斷了!我的尾巴,我的尾巴要斷了!!!”

作者有話要說:

懷古真人:我看看是誰家房子燒了……原來是我家房子

“不愧是我”:新角色,這次先打個醬油,花童廟是被他拿槍頂著蓋的。因為當地人不是誠心認錯懺悔,問題並沒有解決,這個副本還是得鳧哥來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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插播一則悲傷的消息,因為三次元忙,更新時間延遲到每天晚上(0點之前),我盡量保持日更,實在趕不上的時候會在評論區請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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