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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1章 大結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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耳邊有潺潺的水聲,冰冷的水從口鼻倒灌入肺裏,宋芷恍惚間睜開眼,看到水底浮動的水草和游魚,婦人們嘈雜的尖叫聲隔著水傳到耳朵裏,仿佛隔著一片世界。

他生於戰火紛飛的世界,失去了所有親人,生生將自己的一生活成了一場笑話,此時此地沈沒到河裏,或許真是他最好的歸宿。

世界陷入一片黑暗。

宋芷仿佛做了一個很長很長的夢,夢裏,所有人都還在,宋沒有亡,爹娘和秀娘也在,他和趙三哥在涼亭裏對弈,他的妻子抱著孩子,一字一句地給他念《大學》。

一切都是如此美好,圓滿。

可驀然間那夢便破了,宋芷聽到有人在叫他,“子蘭!”,“子蘭!”,一聲比一聲急促,一聲比一聲焦急,“你醒醒!”

那是誰的聲音?

宋芷心想,然而頭痛欲裂,根本想不起來,亦或者是不願想起來,因為只要一念及那人,便覺得心若刀割似地疼。

“夫子還沒醒麽?”

“沒呢,”有人回答,“我看夫子一直皺著眉頭,大夫,你看夫子他到底如何?”

接著是一個蒼老的聲音。

“宋夫子身子骨弱,底子薄,他原先便畏寒,此番溺了水,水又極寒,難吶。”那聲音長嘆了一口氣。

渾身燒得滾燙,燙得嚇人,宋芷難受地哼哼出聲,半夢半醒地把眼睛睜開一條縫隙,只看到陌生的幾個人影,便又疲憊地闔上眼瞼,再沒力氣睜開。

宋芷到底是沒死成,命硬。

可這身子骨卻也是徹底不行了,私塾的老先生看宋芷孤家寡人,身旁也沒個服侍的,便把宋芷接到自己家中,讓老伴兒和一個家仆伺候著。

在這一對老夫妻的悉心照料下,宋芷漸漸能下床了,人卻又瘦了一圈,臉色總是蒼白得像鬼,孱弱得一陣風便能被吹倒。

因此,私塾的活兒宋芷便不再去了。

李家夫婦兩個聽說是宋芷救了他們兒子,每隔幾日,總要來探望宋芷,送上各式各樣的補藥,讓宋芷好好養養身子,宋芷收了一些,大多都婉拒了。

能下地後,他想從老先生那兒回到自己家去,老太太又不許,虎著臉讓他好生修養著。

宋芷竟久違地在這老夫妻身上感受到了爹娘才有的溫暖。

但比較是別人家,日子久了,到底不像話。尤其是當臘月裏,老夫妻的兒女回來之後,宋芷更顯得多餘了,便回了自己家。

這一下子,家裏又冷清起來。

宋芷百無聊賴,整日整日地望著窗外灰暗的天空出神,整個人倦怠得半分也不想動彈。

他已經不去回想孟桓了。

孟桓西征已經數月,想來已然回京了,孟陶大了,需要有爹爹教導,那麽小的孩子,怎麽能沒有爹爹呢?

浦江在南方,不像大都那樣十月就下雪,初雪在十一月底才紛紛揚揚地落下來,落到地面時很快便化了,地面上濕漉漉的一片,寒氣與濕氣擋也擋不住,宋芷比往年更畏寒了,即使屋裏已經點了爐子,他還裹了好幾床被子,還是冷。

夜裏冷得睡不著,便整夜整夜地睜著眼,等到天明。

這樣下來,鐵打的人也熬不住,因此還沒進年關,宋芷便病得昏昏沈沈,只有李家的小子時常奉父母之命來探望宋芷,替他煎一煎藥,生生火。

由於宋芷身前無人照顧,這小子有良心,便日日都來。

宋芷病得重了,燒得糊塗時會說胡話,喃喃地叫一個人的名字,那小子便湊近了聽,卻也聽不清楚,因此小聲地問:“夫子,您說什麽?”

宋芷會因這一句話找回一些神智,立即不再叫了。

年節時,李家人不忍宋芷一個人,請他到李家去常住,一起過年,宋芷婉拒了。

他一個將死之人,做什麽去敗壞旁人的興致。

正月裏,除舊迎新,家家戶戶門前掛桃符,走街串巷,互道恭喜,紅色的燈籠、紅色的燭火、紅色的桃符、紅色的新衣,將整個浦江都染上一層喜慶的氛圍,人人臉上都洋溢著笑容,盼望著新年新氣象。

而此刻,唯有義和巷裏一間窄窄的房屋裏頭,一片冷清,毫無過年的氣氛。

宋芷將盆裏的炭火燒到了最大,畢竟是過年,他給面裏加了個蛋,就著一室的孤寂和滿院的風雪默默地吃。

宋芷面無表情地把面吃完,碗擱到一旁,看著盆裏劈裏啪啦的炭火,又看看窗外紛飛的大雪,以及海棠樹上過於沈重的積雪。外頭雖然冷,仍能聽到孩子們的笑聲和打鬧聲,宋芷側耳聽了一會兒,很快便覺得困倦。

宋芷心想:我或許等不到你了。

他拖著孱弱的身軀,從枕下拿出那只小小的高足杯抱在懷裏,一點一點把自己蜷縮到床上,籠好被子,將瓷杯拿到唇邊,低頭親了親,不知覺地,眼淚啪嗒便落了下來。

宋芷給自己擦掉眼淚,吸了吸鼻子,心說:對不起。接著把瓷杯攏到懷裏,貼在胸口離心臟最近的地方。

這是他從孟府帶走的唯一一件東西。

他還記得孟桓把它交給他時說的話,他說:“子蘭,你看這鴛鴦畫得多好,你我定然也能像這鴛鴦一樣,一生一世不分離。”

宋芷想到這裏,微微彎了唇,閉上眼,暗自道:這次你再找到我,我就不會再走了。

屋外的風雪愈發大了,黑雲壓頂,沈沈的積雪將院裏海棠樹的枝椏也壓斷了,發出淒慘的一聲哀鳴,折斷掉到地上,積雪堆了一地。

宋芷睡在厚厚的被窩裏,只覺得這個冬天從沒像現在這樣暖過。

黑娃子來的時候是傍晚,他跟朋友們瘋玩了一整天,下午風雪實在太大,便被娘親叫了回去,娘親說,宋夫子一個人過肯定很寂寞,讓他帶點酒,來給夫子暖暖胃。

黑娃子不到十歲,頂著風雪敲了半天的門也沒人應,臉凍得通紅,便直接推門進來,一路叫著夫子,宋芷也沒有答應,黑娃子想,夫子可真懶,難道這麽早就睡了?

他一直走到屋裏去,小小的一間房,沒有人,黑娃子推開臥房的門,果然看到一盆燒得旺旺的炭火,屋裏頭暖洋洋的,一點兒也不冷。

“夫子!”黑娃子叫了一聲,宋芷沒有答應。

他端著酒菜躡手躡腳走到宋芷床邊去,只見宋芷似乎睡著了,一動不動。

“夫子?”黑娃子又叫了一聲,宋芷仍沒有答應。

黑娃子終於有些慌了,他忽然想起爺爺離世時的情景,也是這樣一睡,就再也醒不過來了。

黑娃子伸出凍得皸裂的手,摸了摸宋芷的臉,涼的,黑娃子一驚,顫顫巍巍地把手申到宋芷鼻子下方,頓時一個哆嗦,手裏酒飯打了一地。

……

孟桓六月自大都出發,征討西番,十月時尚在回京的路上,便收到了來自邳州的訃告,他的愛赤哥忽都虎沒了。

聽說是在訓練士兵時受了傷,後來傷口感染,沒挺住,沒幾日就沒了。

孟桓前些年因為宋芷的事,與忽都虎鬧得很僵,可那畢竟是他的愛赤哥,是生他養他的人。

因此孟桓直接向老皇帝請了罪,沒回京述職,拖著一身傷便去了邳州,弟弟才幾歲,還小,懵懵懂懂地不太明白,他的阿可是個沒用的婦人,只知道哭,是巴雅爾在主持大局。

孟桓如今已然是個成熟的男人了,他去後,便接替阿可,一面替愛赤哥忽都虎操辦了喪事,一面安置阿可和弟弟,以及忽都虎的其他身後事。

同時孟桓也從孟府的下人那兒得知了宋芷已經離開的消息。

邳州的事務全部處理完後,孟桓滿身疲倦地回到家裏,那是他以為的他和宋芷的家,可宋芷顯然不這麽想。

孟桓看著宋芷留下的玉佩和字條,自嘲地想,宋芷或許只把這裏當做牢籠罷了,什麽家……只是他一個人的幻想。

宋芷讓他想,想什麽呢?想宋元之間無可消解的仇恨嗎?

回到大都時已是十二月,大都的冬天冷極了,孟桓忍不住擔憂,宋芷那樣怕冷,他要如何度過這個冬天呢?

他在怨自己麽?

孟陶讓巴雅爾接走了,孟桓一看到他,便想到那天宋芷指著孟陶發怒的場景。

孟桓在府裏思來想去,都覺得放心不下,他想去找宋芷,想什麽想……明白什麽明白?他喜歡他,想跟他在一起,想一輩子守著他,就這麽簡單,哪兒來那麽多覆雜的彎彎繞繞?

可惜,沒等孟桓出發,大都又發生了件大事——天子不行了。

今年過年時,連朝賀都免了,看起來是真的不行了,這幾年皇帝年歲日漸大了,飽經病痛折磨,加之他的愛妻察必皇後和愛子真金先後離他而去,老皇帝心中苦痛自然可想。

正月初,天子病重的消息便雪花似地從宮裏飄出來,伯顏早些時候去了北邊,如今也回了京——天子一旦崩逝,新君便要上位,國不可一日無君。

孟桓身為朝廷大臣,自然不能在這時候擅離職守,等到正月二十,天子駕崩的消息終於從宮城傳了出來。

不知為何,孟桓心底的不安愈來愈重,尤其是在天子駕崩之後,他總有種錯覺——他要失去他的子蘭了。

事實上孟桓回京後,便已經派人查過宋芷的取向,他找到了當初宋芷雇的車夫,知道了宋芷在浦江。

那是他們初見的地方。

老皇帝駕崩後,伯顏等人立即擁立皇太子鐵穆耳登上帝位,新君坐上那大位之後,孟桓朝拜完,便以舊傷未愈為由,向新君告假,還一告半年,他不是不知道這會引起新君猜忌,但他等不及了。

他要去找子蘭,立刻。

從大都到浦江的路很遠,遠得像是走過了孟桓與宋芷相識的十七個春秋,十七年前他們在浦江初遇,春雨連綿,他是個倨傲的公子哥,在馬上居高臨下地看著泥裏的小屁孩。

十七年後,他不惜得罪新君,也要千裏趕赴浦江,來尋他那翩翩的少年郎。

然而從大都到浦江的路又很近,孟桓日夜兼程,不過月餘便趕到了縣令府,而後通過縣令府,找到了去歲秋到浦江的那位宋先生。

那是教他寫字畫畫的宋先生,滿腹才華,貌若潘安,是他多年來捧在心尖上的人。

卻一個人死在了一個漏風漏雨的小破屋裏,在所有人慶祝新春的時候,懷裏抱著一只破了又修好的破瓷杯,滿身病痛,滿身孤寂永遠地睡著了,再也不會醒來。

也不會恨他。

作者有話要說:

完結,這一章寫得我哭得稀裏嘩啦的,我舍友讓我小聲點哭,可是我太難過了。

接下來可能還會有一點番外,謝謝大家的支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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