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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3章 鴇羽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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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了,他是他的負累。

聽綽漫說起孟桓被忽都虎和伯顏打傷的事,宋芷才倏然想起這大半年來孟桓的反常。

剛回孟府時,孟桓很不愛動,總是坐著,坐久了便站會兒,他往些年總會在清晨時起來練武,去歲冬天也不練武了。

即使是夜裏,孟桓也永遠和衣而睡。

只是他太專註於自己內心的事,對孟桓少了許多關心,所以這些擺在明面上的異常,他從不去細想。

原來孟桓竟是受傷了……為了他。

孟桓的體格那樣好,卻休養了如此之久,是傷得有多重?

“蘭哥……”白滿兒拉了拉宋芷的袖擺。

“滿兒,”宋芷回神,用替白滿兒揉臉頰的動作掩飾住自己的情緒,問她,“你想去臨安嗎?”

白滿兒並非臨安人,因此宋芷是回臨安,她卻是去臨安。

白滿兒馬上道:“蘭哥去哪兒,滿兒便去哪兒。”

聽得白滿兒的回答,宋芷並不意外,卻是頓了頓,眼裏有些苦笑。

“怎麽,想清楚了?”綽漫問。

宋芷輕輕道:“想清楚什麽了?”

綽漫:“少給我裝蒜,你走,還是不走?”

宋芷:“孟夫人,我希望你清楚,從頭至尾,都是你丈夫不許我離開,癥結在於他,而非我。”

“你無法說服他,便趁他離開來逼迫我一個無權無勢的平民百姓,如此小人行徑,若是傳出去,恐有損夫人聲名。”

“況且,即便我離開了,他也會再次把我找回來,逼迫我離開是沒有意義的……你覺得呢?”

綽漫知曉宋芷所言非虛,可宋芷若真將她這個正牌夫人取而代之,蒙羞的將是她整個家族。她絕不接受這樣的事情發生。

“後面的事,便不勞你操心了,”綽漫說,“你只管安心地走,我自會處理好。”

“好。”

綽漫一楞。

宋芷又說:“既然孟夫人這樣說了,宋芷便相信你。”

“我同意離開。”

在離開前,宋芷去拜訪了齊履謙和趙孟頫等人,又給劉因去了一封信,告訴他自己要啟程南下去臨安了。齊履謙和趙孟頫都很驚訝,很不舍,可他們知道,宋芷能回臨安,或許是了了他的夙願,倒也沒有阻攔。

宋芷還去北城三娘家看了看,向她道謝,也向她道別。宋芷知曉孟桓或許早已給過三娘謝禮,他也拿不出什麽像樣的東西,便拿了幾本書送給三娘的兒子,希望他好好讀書。

行禮是由綽漫派人替他們收拾好的,綽漫還給了一大筆銀子做盤纏,但宋芷拒絕了,他手裏頭還有孟桓給他的一些銀票。

最難搞定的是和郎撒,被綽漫帶來的伯顏的親信費了很大力氣才看管起來。

直到馬車搖搖晃晃駛出了大都,白滿兒還有些恍惚。

他們……就這麽離開了?輕易離開了這個是非之地?白滿兒大半生都是在大都過的,走時竟莫名還有些不舍,這一去,便不知何時才能回來了,看著窗外,悄悄掉了幾滴淚,又飛快地用袖子抹了。

但她仍有些不解,為何宋芷會輕易答應離開?

白滿兒把目光從車外行色匆匆的人們身上轉回來,落到閉目假寐的宋芷身上。

先前還沒註意,此刻近距離看過去,白滿兒才發現,宋芷在孟府雖則吃穿用度一切皆好,神色卻極為憔悴,清瘦的身軀幾乎撐不起那寬松的衣袍。

孟桓從征乃顏,只剩宋芷一個人在孟府,即便是孟桓在的時候,以宋芷和孟桓的脾性,兩人也未必能好好相處。

白滿兒忽而又明白了宋芷。

她自知是個無能的人,蠢笨無用,只是宋芷的拖累,如今便只想好好照顧宋芷了。

“蘭哥,”白滿兒輕輕道了聲,“我們已離開大都了。”

馬車夫是綽漫雇的,有兩個,輪流趕馬車,還有兩個身手不錯的家丁跟著,說是會一路護送他們到臨安,再回來向綽漫覆命。

宋芷聞言,擡了擡眼,向車窗外看了一眼,卻沒有掀簾,又垂下眼皮,輕輕“嗯”了一聲。

他在大都生活十年,走時卻連看也不多看一眼,不知是因為不敢,還是因為不願。

“蘭哥,你若是乏了,便好好歇息,日後滿兒會好好照顧你。”

“就像秀娘那樣。”

兩人把秀娘、白重六以及白阿朱的靈位都帶著,以便到臨安後時常祭拜。

馬車走了一日,大都以南最近的是真定路,可一日時間顯然到不了真定,便在真定北部一個州縣裏借宿,第二日繼續向南。

且說乃顏叛亂後,忽必烈派伯顏率軍進駐和林切斷其與叛王海都的聯系,又親帥三十萬大軍征討乃顏。

上都距乃顏軍營計有30日行程,為使30餘萬騎兵的行動不被乃顏發覺,忽必烈先派兵把守沿途要道,堵截行人,封鎖消息,而後揮軍日夜兼程,騎行25天,於六月初三神不知鬼不覺地到達乃顏營地外圍,對其發動突然襲擊。

乃顏不敵,潰退至呼倫貝爾高原的不裏古都伯塔哈﹐集結重兵﹐與元軍決戰﹐再次戰敗後逃至失烈門林,終為孟桓所獲﹐被忽必烈處死。

其後孟桓率領元軍繼續進兵﹐北至海剌兒河﹐東逾哈剌溫山﹐進至那兀江流域﹐追擊乃顏餘黨。

八月,車駕還京師。

十月,孟桓回京。

而此時的宋芷早已在臨安安了家。

如今的臨安已不叫臨安了,叫做杭州,杭州經歷了至元十三年蒙軍的血洗,又經過這十幾年的修建,早已與從前不一樣了。

宋芷按著記憶力曾經宋府的位置去找,那裏卻早已成了一家酒樓,無人知曉十幾年前的光景了。

當然,杭州仍是漢人居多,初冬時節,西湖邊的草上凝了霜,菊花都已謝了,更遑論什麽秋海棠、木槿了,梅花卻還未開好,只有些花骨朵零星地綴在枝頭上。

宋芷依舊租了個鋪子,賣些字畫兒,生意清冷,總好過坐吃山空。

白滿兒則幫著他看鋪子。

白滿兒快滿十九歲,是個老姑娘了,她模樣生得周正,人又靈巧,做得一手好女紅,除了年歲大了點兒,條件還是不錯的。

因此還有幾家主動上門來說親,宋芷原想替白滿兒尋個好婆家,趁她還年輕,把她嫁出去,可白滿兒一哭二鬧三上吊,死活不同意,宋芷只好作罷。

他知道,自己算是耽誤了人白滿兒一輩子了。

此次回臨安,雖有綽漫承諾,會處理好孟桓,不讓他尋來,但十一月月底,孟桓尋到宋芷家門口的時候,宋芷心底竟莫名並不驚訝,仿佛他早料到會有這一天。

只是沒想到會這麽快,也沒想到綽漫的承諾如此無用。

從至元十八年第一次進入孟府起,他就仿佛在不斷重覆這樣的過程,離開,被孟桓抓回去,再離開,再被孟桓抓回去。

而每一次回去的方式,都會比前一次更慘烈。

宋芷仰頭望著那個風雪裏坐在馬上的男人,孟桓已經二十五歲,從十五歲上戰場起,至今已有十年,十年的沙場生涯,將他周身的氣勢磨礪得愈發像一柄染血的刀,他不再像少年時那樣鋒芒畢露,凜然的殺意和煞氣都斂在他的表皮下,沈到骨子裏。

孟桓披著一件大氅,墨發和大氅上都覆著雪,他低著頭,看著門前站立的、單薄清減的男子。

孟桓翻身下馬,抖落大氅上的雪,唇抿成一條線,臉部的線條冰冷堅硬,仿佛屋檐下的冰碴。

“蘭哥,誰啊?”白滿兒見來開門的宋芷遲遲沒有回去,小跑著過來,尚未站定,便看清門口的男人。她嚇得立馬噤了聲,卻拉了拉宋芷,聲音艱澀地為宋芷開脫:“是綽漫趕蘭哥走的……有膽你沖她發火去!”

孟桓神情漠然,聞聲這才分出一點眼神給白滿兒,他順手從腰間抽出佩刀,一擡手,便要沖白滿兒斬下去。

宋芷反射性地擋到了白滿兒的身前。

刀在宋芷額前一寸的地方停下來。

孟桓眼睛也沒眨一下,冷冰冰道:“讓開。”

宋芷的眼睛裏升騰起霧氣,卻倔強地沒有動。

半年沒見,孟桓變得愈加陌生了,他渾身的氣息都那麽冷,眼神和語氣更冷。

他千裏迢迢從大都追過來,到底是因為愛他,還是僅僅因為執念?

“讓開。”孟桓咬牙重覆。

“我不讓,要殺她先殺我。”宋芷回答,聲音細微地發著顫。

孟桓的目光落到宋芷臉上,像是第一天認識宋芷,從眉毛到鼻子到嘴巴,一點一點地描摹,明明與他在遼東時記掛的是同一個人,為何眼前的人,卻總是想著逃離他,忤逆他?

“你就是篤定我舍不得傷你,是不是?”孟桓的刀尖輕輕下落,冰冷鋒利的刃貼在宋芷的額頭上。

“征南……”宋芷的眼淚忽然落了下來,他倏然跪在孟桓身前,哽咽道,“我跟你回去,你別碰她。”

孟桓低頭,看著為了白滿兒而向他苦苦哀求的宋芷,心底卻升起更大的憤怒,他們孤男寡女,日日同處於一個屋檐下,誰知道有沒有發生了什麽,宋芷不惜下跪也要保她的命,莫非真是因那所謂的“兄妹情誼”?可笑!

孟桓伸手捏住宋芷的下巴,迫使他擡頭,他手心裏的溫度也是冷的。

“白滿兒得死,你也得跟我回去。”

白滿兒卻看不得宋芷現在的模樣,她咬著牙瞪著孟桓:“蘭哥想去哪兒就去哪兒,你憑什麽限制他的自由?”

“你若想殺我,殺了便是!我怕你不成?”

她放在心尖上的蘭哥,憑什麽被這人玩弄於鼓掌之間?

孟桓冷然:“如你所願。”

刀光反射著雪光,刺到人眼睛裏,生疼。

“我不會原諒你的。”

作者有話要說:

我沒有棄文我發誓……我會完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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