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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3章 君子偕老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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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芷幾句話,把自己從家底開始賣了個幹凈,直接給自己判了死刑,同時再把孟桓摘得幹幹凈凈。

宋芷恨孟桓嗎?

想來是恨的。

恨他獨斷專橫,不顧自己的意願,強行將自己留下,這幾年孟桓給予他的,在寵愛之外的傷害又少了嗎?

但宋芷到底不希望孟桓受自己的牽連。

耶律喜烏沈沈的眸子盯著宋芷,好半晌沒有說話。這兩人口供對不上。

孟桓堅決聲稱,對宋芷的指控都是汙蔑,是陰謀,證據都是偽造的。

宋芷卻坦坦蕩蕩認了罪。

耶律喜為官多年,倒沒見過這樣的案子。

聯想著那封莫名其妙出現在自己案頭,沒有落款的書信,只有一句“有人要劫囚,劫宋子蘭”的沒頭沒尾的話。

不是沒懷疑過來人的居心,但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即便是深夜,耶律喜也帶了人來查看情況。

沒想到真被他抓到了人。

這不是個好兆頭。這意味著他被人利用了,在不知不覺間成了黨爭的槍。

“你所言,可屬實?”良久,耶律喜沈聲問,“若有半句虛假,便別怪本官不客氣了。”

“宋芷所言,句句屬實。”宋芷說。

耶律喜手指在黑檀木的桌面上敲了敲,悠悠道:“可你說的,與你家少爺說的,可不一樣啊。”

“你們倆到底誰在說謊?”

“大人!”宋芷連忙道,“宋芷所說句句屬實!”

“少爺他……他只是被我蒙騙,錯信了我,才會這樣說,並非存心欺瞞大人。”

耶律喜垂著眼眸,靜靜地打量著宋芷,不放過他每一個細微的神情。

以他識人的眼力,他能看出宋芷所言絕對是有假的,但哪些是假,哪些是真,暫時無法辨別。

“宋子蘭,”耶律喜沈沈道,“你可知道,你所說的這些,會有什麽後果?”

仇恨蒙元偽廷,心向已亡了的大宋,連文天祥都被處死,他宋芷又如何能幸免於難呢?

“是……”宋芷身子伏得很低,“宋芷知道。”

“你不怕死?”耶律喜問。

死亡,誰不怕呢?但凡活著的人,哪個不貪生怕死?可這世間,總有比生命更重要的事。

宋芷手上似乎還有孟桓方才留下的溫度,那麽熟悉而令人心安,可是很抱歉,無論如何,他不能留在他身邊。

縱然死,他也不能留下。

“宋芷但求一死。”

初夏,晚風微涼,樹影搖晃,清冷的月色從小窗照進來,落在窗前那一小片空地上。

燭火閃爍,將宋芷的臉照出一片暖黃,他的身影在冰冷的地面搖晃。

死亡……也沒有那麽可怕吧?宋芷想。

活著總是比死亡更艱難的。

耶律喜從審訊室出來時,揉了揉眉心,他年紀不輕了,熬了一宿,實在是有些累。

孟桓是麥裏吉臺氏的人,是伯顏的女婿,他不能隨意處置,怎麽也得知會那邊一聲。

剛剛沒有當著所有人的面叫出孟桓的名字,並非顧忌孟桓,而只是在乎天家顏面。

陛下才給孟桓指了婚,指的又是伯顏的寶貝女兒,此等殊榮,孟桓該是前途無量的,突然發生這樣的事,豈不是打皇帝陛下的臉,說他識人不明麽?

所謂純臣,是只忠於陛下,忠於自己的職責,不結黨營私,不參與黨爭。

耶律喜在看到孟桓的瞬間,便發現自己被利用了,怎可能再順著幕後之人的心意,把這事兒鬧得不可開交?

連夜提審,正是不想再發生意外。

“大人,”貼身的是個老人了,眼疾手快,替他揉了揉肩,“可要回府休息麽?”

“不,”耶律喜擡起手,“我要進宮面聖。”

“面聖?”

“大人不是……”

“對,”耶律喜知道他的意思,道,“正是因為不能被利用,才更要捅到陛下那兒去。”

“陛下聖明,自有裁決。此事幹系重大,並非我能處置的,該交由陛下親自處斷。”

他們想讓他捅到陛下那兒去,他捅了,但是,事情是否會按那些人預計的軌道發展,還說不定呢。

今年初,行臺侍禦史程鉅夫奉詔搜訪隱居於江南的宋代遺臣,得二十餘人。名列其首的趙子昂還被單獨引見入宮,覲見陛下,得了一大筆封賞不說,陛下還讓他起草設立尚書省的詔書,委以重任。

有了趙子昂等人的先例在前,宋子蘭的結局還得兩說。

耶律喜離開後,宋芷重新被關押了回去,並增派了專人把手,嚴防任何外人進入。

宋芷一夜沒睡,疲憊不已,回到牢裏後,雖然冷,卻也很快就睡著了。

夢裏,耗子們的吱吱聲響不個不停,宋芷睡得並不安穩。

一轉眼,又是秀娘死死盯著他,聲如泣血:“少爺,秀娘恨不得當年便與夫人一同死在浦江!”

年紀不大卻已顯老態的臉上,帶著決然的神色,一轉頭,便向著梁柱上撞過去。

宋芷嚇得渾身發抖,手足冰涼,一邊哭喊,一邊抱著秀娘鮮血淋漓的身體,說:“我錯了秀娘,我錯了。”

他錯了什麽呢?

不該遇到孟桓,不該動了情,追溯起來,他根本就不該活下來。

宋芷染了風寒,拼命地咳嗽,發燒,迷迷糊糊地囈語,也無人替他診治。

孟桓被關的消息很快傳了出去,落到該知道的人的手裏。

忽都虎在外守城,忽地聽說兒子被抓了,這可是他的獨子,獨一無二的寶貝兒子,當即風風火火地殺回了京城。

陛下年紀大了,許多事實在是處理不過來,早朝都罷過許多回了。

他聽了耶律喜的回報,氣悶不已,一是氣憤自己的兒子孫子們,在自己還活著的時候,就急急忙忙想找好下家了。

二是不解,宋都亡了七年了,怎麽還有這麽多宋人執迷不悟,偏要守著那無能的宋廷?

轉頭卻又被旁的事吸引走了註意力,忘了這一茬兒。

伯顏和安童得知了此事,亦是大怒,孟桓竟為了一個男人,一個漢人,罔顧自己的性命和前途,分明是不將綽漫放在眼裏,實在令人失望!

伯顏原想將女兒接回去,但聽了綽漫的哀求,又回想起他原先對這個後生還是很看重的,稍稍熄了火,恰巧忽都虎也回了京,兩人便會了一面。

綽漫本就不喜歡宋芷的存在,如今更不會顧及宋芷了,在孟桓被關著的那兩天,她天天都往總管府跑。

不久,孟桓就被撈了出去。

以孟桓的身份,牢裏也沒人敢苛待他,因此沒遭什麽罪就平安出去了。

宋芷卻沒那麽幸運。

天氣漸熱後,染的風寒沒有治,竟也自己慢慢好了。

冷掉的飯菜還能下咽,但夏天飯菜易餿。

宋芷倒不是嫌棄這些不肯吃,只是覺著,被處死和被餓死,總是一個死,就這麽死在牢裏,似乎也不錯。

等孟桓終於找到機會來看宋芷時,宋芷已經餓得人事不知了。

原本那樣鮮活的一個人,瘦成了皮包骨頭,沒有一絲活氣地躺在稻草堆裏。

孟桓差點為此鬧翻了總管府。

犯人還沒正式審就無聲無息地死在牢裏,律令也沒規定這一條,事情鬧大後,那些看管宋芷的獄卒都受了罰。

這事也正式被提上了議程。

孟桓在那天以後就搜了孟府,將所有宋芷留下的有歧義的紙稿盡皆焚毀,興順胡同那些也處理過了。

但孟桓沒料到,對方根本沒打算在宋芷那兒取得決定性成果,第二步直接瞄準了他。

五月,這個端午的大都過得很“熱鬧”,一紙小道消息雪花似地飄出去。

“也速不花反叛了!”

“也速不花要造反了!”

“哎哎,你們聽沒聽說,哈濟爾將軍與也速不花私相授受……”

“你聽誰說的?”

“嗨,京裏都傳開了。”

“這種事可不能亂說,哈濟爾將軍犯得著麽?陛下那麽寵他……”

“你還不知道麽,哈濟爾失寵了,他如今被一個男人迷昏了頭了,事事都以那個男人為先。”

“男、男人……?”

“可不是嘛!哈哈哈哈哈哈!……”

“那綽漫小姐……”

“你不知道,伯顏將軍和安童丞相發了好大的脾氣呢!”

“嘖,忽都虎將軍要操碎了心了,若說兒子多也就罷了,他可就這一個兒子……”

三人成虎,也速不花謀反的消息,陛下也是今晨才接到八百裏加急的軍報,轉眼滿京城都知道了。

消息總要半真半假才讓人相信,分不清真相,也速不花謀反是真,那孟桓與他私相授受又是真是假呢?誰能知道?

安童原打算把消息按下,不上報天聽,伯顏卻不同意,最後世祖還是知道了。

早朝時,禦史臺的三個禦史大夫有兩個,聯名上書彈劾孟桓,還拿出了書信作為證物,裏頭有一些語焉不詳的內容,看著似是而非,筆記確實是孟桓的。

皇帝當即大發脾氣,摔了滿地的東西,也不管是不是真的,先把孟桓罵了個狗血淋頭,而後指著忽都虎的鼻子:“你看你教的好兒子!”

陛下堅信無風不起浪,一旨奪了孟桓的職,禁了他的足,下令:“查,在查出真相來之前,哈濟爾都不許出府半步。”

末了,年邁的老皇帝驀地想起那個還關在牢裏的漢人小子,昏昏沈沈地說:“上次那個叫宋子蘭的……”

“又是怎麽回事?”他問孟桓。

孟桓跪在殿下,頭伏得極低,依舊堅持自己的說法:“回陛下,那也是汙蔑。”

老皇帝從鼻子裏哼了一聲,泛著寒光的眸子掃了殿下噤若寒蟬的文武百官一眼,心底也有些狐疑:這一件兒接著一件兒,似乎不是那麽簡單。

下了朝,孟桓隨著忽都虎往殿外走,伯顏和安童都惱他得緊,冷哼一聲,在前頭走得極快。但他們也看出來了,這次,幕後黑手的目標,或許不只是孟桓了。

或許……還有忽都虎,甚至伯顏和安童……

狼子野心,令人膽寒心驚。

“哈濟爾大人!”走下殿外的高階,身後忽地傳來一個焦急的聲音,“哈濟爾大人請留步!”

孟桓聞聲頓住腳,回頭看去。

只見一個三十餘歲的俊雅男人,正提著衣擺,快步向自己走來,嘴裏還在急呼,“大人留步。”

此人竟是趙孟頫,字子昂,乃是從江南征辟而來的南宋遺臣,宋□□趙匡胤十一世孫,秦王趙德芳嫡派子孫,正宗宋廷皇室血統,近來深得陛下寵信。

他擬的設立尚書省的詔書,引得陛下龍顏大悅,得了極高的讚賞。

“趙大人,何事如此焦急?”孟桓頓住腳,向趙孟頫行了個禮。

忽都虎幾人見趙孟頫有話要說,便先走一步。

趙孟頫禮數周到,先回了禮,見忽都虎幾人走遠了,才問:“趙某想向大人打聽打聽宋子蘭的事。”

作者有話要說:

註:⑴趙子昂即趙孟頫,大家知道吧,我就不多解釋了,趙孟頫來打個醬油,未免有損大文豪形象,不會多寫,免得他的粉來找我233333

⑵也速不花叛亂是在1288年,也就是至元二十五年,兩年後,這裏提前了。

這是昨晚的更新,今晚還有一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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